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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卢克雷齐娅·波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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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卢克雷齐娅·波吉亚

  “Aut Caesar aut nihil.”

  (要么成为恺撒,要么什么都不是。)

  平托瑞丘绘,梵蒂冈的“波吉亚寓所”壁画

  卢克雷齐娅家谱

  历史与女人

  罗马的夏天非常热,却总让人感到有股清爽的气流通过。微风穿过梵蒂冈的石砌建筑物,从深邃的窗口吹进来,轻轻拂过灼热的肌肤。这个季节里到访的众多游客,无一不是为了参观米开朗琪罗的壁画而匆匆奔赴西斯廷教堂,而位于教堂左拐处的“波吉亚寓所”则显得十分冷清。

  那里有平托瑞丘描绘的波吉亚家族壁画像。左手边,站在圣·卡特里娜前面的是卢克雷齐娅·波吉亚。壁画上右边的人物是弟弟杰弗里及妻子桑夏。最右边的是身穿时兴的土耳其风格服饰的哥哥胡安。在下一个房间入口处的墙壁上,画着身穿教皇礼服的父亲亚历山大六世。不过,唯独不见长兄切萨雷。

  俯瞰中庭,喷水池中水花四溅,身着黑色僧服的人在一旁来来往往。一切都显得平淡无奇。而500年前,卢克雷齐娅从这个窗口远眺到的是同壁画描绘一般的山野。对于她而言,这是铭刻了她一生的房间。

  最初,她与第一任丈夫佩萨罗伯爵的婚礼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举行的。而她的第二任丈夫比谢列公爵也正是在这个房间里,被她的亲哥哥切萨雷所残杀。为了与第三任丈夫阿方索·德·埃斯特举行婚礼而前往费拉拉的当天,她与教皇父亲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做了最后的道别,之后再无相见。并且,因为教皇父亲之死、波吉亚家族急遽没落,深感绝望的切萨雷也被囚于此屋。壁画上她的肖像,曾经被熠熠生辉、五光十色的宝石装扮着。现如今,在头部和胸部曾镶嵌有宝石的地方却只留下凄惨的凹印。唯有她那甜美的容颜,至今未减分毫。

  卢克雷齐娅拥有一头金色长发,却从不盘发,只随意地散在肩头。正是这样一个喜欢顺其自然的女人,一生与波吉亚家族,尤其是父亲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和哥哥切萨雷纠缠不休,她的悲剧也始于其父教皇的即位。

  众所周知,“文艺复兴”是一个个性强烈的时代,是女性被视为与男性对等的时代,是对于那些敢于展现自我的女人——如伊莎贝拉·德·埃斯特、卡特丽娜·斯福尔扎等人——赞不绝口的时代。相比之下,卢克雷齐娅太过于平常了。她虽然拥有教皇之女的地位,在罗马教会这一权力中枢的培育下长大,却最终没能成为舞台上的女主角。她拥有天生的美貌及受男性爱慕的女性美,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父亲及兄长的势力来强调自我。她是一个无所欲求的女人。

  按说卢克雷齐娅至少也能嫁给地方贵族,安稳地过着贵妇人的娴静生活。可谁也没有想到她的一生竟会如此悲剧。这个看似平凡的女人最大的不幸,皆因整个人生都未曾脱离她那过于非凡的父亲和兄长的控制。

  歌德曾说:“了解女人就是了解历史的真相。如果想要深刻认识某个时代,那就得好好了解那个时代的女人。”那些为卢克雷齐娅作传的作家,兴趣也全然不在她的性格特点,而是在叙述她的同时也叙述了她周边的人群。也就是说,在描写男性的时候,有可能忽略女性;但是,在描写女性的时候,却不能不写男性。正因为如此,虽是描写女性,却绘出了一幅更近似于历史真相的画卷。卢克雷齐娅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女人。在意大利作家之中,就数玛丽亚·贝隆奇撰写的卢克雷齐娅传记最为细致,其标题亦记为“卢克雷齐娅及其时代”。历史地位并不那么重要的她,其父亲及兄长才是众人的兴趣所在,毕竟他们都是历史上极富个人魅力的第一流的男人们。

  波吉亚家族的人们

  1492年7月25日夜间,或是26日的凌晨吧,性格软弱而且晚年爱听信谗言的罗马教皇英诺森八世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后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留下的只是一堆毫无头绪的难题。

  在意大利的外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征服君士坦丁堡之后,天主教诸国不禁深感压迫。但是,对于罗马教皇来说,比起土耳其帝国,更为现实的威胁是眼前的西欧天主教诸国,也就是逐渐强大起来的法国、德国、西班牙等专制国家势力的抬头。这些国家虽然在其成长为一个帝国的过程之中利用了教会的势力,现如今却对意大利燃起了更大的领土野心。

  在意大利国内,教会亦处于各大势力的夹击之中。威尼斯、米兰、佛罗伦萨、那不勒斯四大势力为保持各方势力均衡,一致认为要尽量抑制教会势力。

  罗马教廷已经无法掌控其领地罗马涅地区,该地逐渐被野心勃勃的威尼斯共和国所侵蚀。在罗马市内,奥尔西尼、科隆纳、萨韦利(Savelli)等豪族,因为背后有着牵制教会势力的各列强的支援而肆意横行,教会对此却无计可施。

  教会的势力一落千丈。教廷已然成为意大利内外列强利用的一个机构。虽如此,关于教皇继任的阴谋却在险恶地进行着。瞄准那不勒斯王国的法国与米兰的伊鲁·摩洛联手,将他的胞弟阿斯卡尼奥·斯福尔扎推举为枢机主教;另一方面,那不勒斯的费兰特国王则成了那不勒斯派的朱利亚诺·罗韦尔枢机主教的后盾。威尼斯静观其变。佛罗伦萨则因为四个月前洛伦佐·德·美第奇之死而失去了重要的外交政治家,无计可施。教皇之位的争夺俨然成了斯福尔扎与罗韦尔两大枢机主教势力的交锋。

  当时只有37岁的斯福尔扎毕竟太年轻了,罗韦尔则因行为粗鲁、政治目的过于明显而受人厌恶。二者之间脱颖而出的是同为枢机主教的罗德里戈·波吉亚。身为西班牙人的波吉亚也并不是没有劣势,因为对于格外讨厌外国人当教皇的意大利枢机主教们来说,“加泰罗尼亚人”这个词听起来是非常刺耳的。

  拥有强大的米兰公国势力背景的阿斯卡尼奥·斯福尔扎与那不勒斯王国联手;作为英诺森八世的第一近臣朱利亚诺·罗韦尔,拥有着政治势力上的支持;而波吉亚又拥有什么能够一较高下的法宝呢?

  那便是金钱。具有枢机主教中第一资本家经济实力的波吉亚,将自身最大的财产——对现实的冷静判断与计算——大胆地投入一个个要点之中。34年来,他担任着枢机主教之中最重要的职位副大法官,由此获得的经验也让胜利的天平向他倾斜。自认年纪太轻的斯福尔扎这一次放弃了自己成为教皇的念头,波吉亚便笼络斯福尔扎作为自己的强力后援,这也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之处。

  得知波吉亚这一动向的罗韦尔暴跳如雷,而波吉亚的阴谋也渐渐浮出表面。在英诺森八世临死的四天前,就在这位绝望的躺在病床上的教皇面前,波吉亚与罗韦尔之间的争执爆发了。

  “如果我们现在,不是这般地站在教皇的面前——波吉亚瞪着罗韦尔——就能向您表现出谁是副大法官了吧。”“如果我们不是在这个地方——罗韦尔也大声地吵嚷着——就能看出是谁不敬畏您了吧。”(曼托瓦大使写给曼托瓦侯爵的信)

  教皇死后8天,8月3日早上,23名枢机主教出席,召开了第一次教皇选举秘密会议。

  卡拉法获得了9票,波吉亚7票,罗韦尔5票。还有一人得到两票。

  波吉亚的贿赂策略尚未显现出效果。斯福尔扎派将票投给了年迈的卡拉法枢机主教。因为没有一个人达到有效票数的2/3,所以延期至下一次表决。聚集于圣彼得广场等待结果的罗马市民们也纷纷散去。

  第二次教皇选举会议按照惯例,仍在西斯廷教堂召开。

  卡拉法9票,波吉亚8票,罗韦尔5票。还有一人得了一票。

  斯福尔扎派严守约定,井井有条地将选票全部投给了卡拉法。虽说才早上9点,夏天的罗马已暑气炎炎。信使们接到未有定论的消息后,便飞驰于意大利国中。马蹄扬起的尘烟,白茫茫一片,久久地笼罩在圣彼得广场之上。第三次,仍是完全相同的结果。依照惯例,自下一次选举会议起,只能向枢机主教们提供面包和水。此时,波吉亚的贿赂策略在拉取选票上开始发挥重要作用,金币被巧妙地藏匿于大量的美术品及银器之中,偷偷地从波吉亚的宫殿运至斯福尔扎家中,纳佩堡也作为礼物送给了斯福尔扎。不仅如此,波吉亚约定,在即位之际任命斯福尔扎为副大法官,政治上亦与斯福尔扎联手。这一切,都在8月10日至11日间完成。于是,斯福尔扎派原本投给卡拉法的选票转投给了波吉亚。胜负已定,波吉亚17票,超过了有效票数的2/3。得知这一结果的罗韦尔感到大势已去,乘夜逃回自己在奥斯蒂亚海岸边的城堡。

  8月11日的早晨,罗马的市民们在圣彼得广场上眺望着。当新教皇被选定时,那拉丁语的宣告声让此前涂固的窗台处的砖头剥落得更为厉害。“枢机主教罗德里戈·波吉亚成为亚历山大六世,即位教皇。”

  真正的贵族不会讨论市民的道德等问题,开始关心市民的道德之时,就是贵族阶级没落之日。新教皇罗德里戈·波吉亚正是秉持这种真正的贵族之心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西班牙瓦伦西亚(València)附近的哈蒂瓦(Xàtiva)是波吉亚家族的领地,罗德里戈便出生于此。其家族的飞跃始于1455年伯父即位教皇。教皇加里斯都三世在即位之时,分别授予两个西班牙外甥以要职:哥哥佩德罗·路易斯任教皇军队的总司令官,弟弟罗德里戈任枢机主教,并且马上升为副大法官。赐封还不仅仅如此。当时的记录中还记载了教皇将主教区中最富裕的地区赐予了外甥。从那时起,罗德里戈的才智慢慢地受到了广泛的认可,但只有25岁的他,还稍微显得有些稚嫩。

  聪明过人的罗德里戈,在枢机主教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富翁。不仅如此,面对当前事态,他还显现出了一种超乎常人的勇气和沉着冷静。就在三年后伯父加里斯都三世去世之际,科隆纳、奥尔西尼一党同以往一样,在教皇去世之际发起了暴动。哥哥佩德罗·路易斯决定逃离无政府状态的罗马,罗德里戈将孤身一人的哥哥送出罗马城后返回了梵蒂冈,静静地祈祷着,任由暴徒掠夺。但是,没有一个暴徒能够将手伸向那样镇静的他。外表看似平静的他,一想到哥哥在逃亡途中被奥尔西尼杀害,心绪就沸腾不已。

  亚历山大六世

  此后,34年的岁月悄然逝去。在这期间,四位教皇相继即位而后过世,而他依旧是副大法官。罗德里戈一直坚忍地等待属于自己的时刻来临。在这个等待过程中,他的势力与经济能力也愈发强大起来。

  在文艺复兴鼎盛时期的罗马,罗德里戈并不像僧侣那样封闭自己,而是过着王公贵族一般的生活。他喜欢狩猎,豪华的祭典上也少不了他的身影,至于学问与艺术,对于他而言就像对于很多文艺复兴人士一样,不过是家常便饭。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特地赞助和支持学问和艺术的发展,从而提高自己的名声。这是很贵族式的,可以说这一点是他,也是波吉亚家族的特征。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算在豪华的宴会上甚至是礼拜堂内,他都自然不拘。

  这正是波吉亚教皇“堕落的真相”。虽被同时代及后世戏称为“最性感的基督”,可生性厌恶伪善的他,毫不在意来自敌对方的宣扬及新教徒对他的责难,任由所有流言蜚语自生自灭。然而“历史总有一天,会对这光辉的生涯给予正当的评价”(胡安·洛佩斯),即便在同时代的人之中,也并不只有洛佩斯一个人这么认为。

  当然,如果想要对这位“最性感的基督”那过于常人的生活方式进行责难的话,一一列举事例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是,对于北方的新教徒来说,让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忍受的是,教皇在作为一个圣职者之前首先必须是一个政治家。而梵蒂冈作为一个宗教团体,同时也是一个政治团体,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这是天主教会和其他大型宗教所共通的宿命。这一本质在现代也没有丝毫改变,更何况是在那样一个强烈要求政治性的时代。可是,从所有的层面上来说,无论是在宗教、政治还是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欲望上,这个被称为“能够在自己出生的年代里生存下来的男人”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都是一个充满文艺复兴气息的人。

  28岁的时候,随同教皇庇护二世出席曼托瓦会议的他,在那里爱上了一个朴素的农村姑娘瓦诺莎。他们之间的恋情此后整整持续了30年。即使后来二人之间已不再有两性关系,可在他的心中,对瓦诺莎的爱情与尊重也从未消失。早已成为别人妻子的她,被枢机主教波吉亚请到罗马,为他生了四个子女:切萨雷、胡安、卢克雷齐娅和杰弗里。可是,孩子们一出生便与母亲分离,被送往波吉亚的表妹阿德里安娜·米拉的身边抚养。在波吉亚的宫殿旁边,波吉亚为瓦诺莎构建了一个家。她在那里除了等待波吉亚的来访和偶尔去看望孩子们外从不抛头露面,做了一辈子教皇背影里的女人。

  与瓦诺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出生于罗马贵族之家的朱莉娅·法尔内塞。她在枢机主教波吉亚成为教皇的数年前就是他的情人。“美丽的朱莉娅”拥有着巴洛克风格的华美,芳龄不足20的她将年近60的波吉亚对女人的思慕与宠爱集于一身,享受着华丽丽的、受人注目的地位。

  根据波吉亚的安排,朱莉娅与阿德里安娜·米拉的儿子奥尔西诺·奥尔西尼举行了名义上的婚礼,但人们背地里都称她为“基督的新娘”。她的哥哥亚历山大通过妹妹的情人教皇的帮助当上了枢机主教,后来又成为保罗三世,坐上了教皇的位子。

  提到这位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生性不受约束、大胆追求肉体享乐的生活,就不得不提他那几个私生子的名字。

  长子佩德罗·路易斯生于1463年,不知生母为何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往西班牙,成为一名将军。他深受费迪南多国王器重,不仅被国王封为甘迪亚公爵,还与国王的侄女订了婚。可是命运弄人,本可以承载父亲所有期待的他却在父亲即位教皇的4年前英年早逝。

  其次是瓦诺莎生育的4个孩子。父亲即位教皇那年,切萨雷17岁,胡安16岁,卢克雷齐娅12岁,杰弗里11岁。

  当时切萨雷尚在比萨大学念书,依循那个时代“长子继承家业,次子入神职,三子从军事”的惯例,这个学校里面的优等生已经是潘普洛纳的主教了。不过,在他的同年级学生之中还出了一位枢机主教,那就是洛伦佐·德·美第奇的次子,即后来成为利奥十世的乔凡尼·德·美第奇。然而,同才华横溢的切萨雷相比,这位后来的美第奇家族的教皇岂止是落后一步,经常不得不退让波吉亚家族三分。

  遗传了波吉亚家族修长体态的三子胡安,着装极其时髦,是当时罗马社交圈里的主角。或是连坊间也流传着关于他那些散漫放纵行径的话语,竟使得略有耳闻的教皇父亲为之吃醋。不过,父亲想让他代替死去长子的位置,对他也是爱护有加的。

  再说说有着长长的金发、青灰色眼睛的卢克雷齐娅,在父亲即位教皇之后,便住进了梵蒂冈教皇宫近侧的宫殿,通过西斯廷教堂可以随意往来。与卢克雷齐娅同住的,一个是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儿子戴上了最大的绿帽子的女人——阿德里安娜·米拉,卢克雷齐娅自1480年4月出生以后就一直与她居住在一起;另一个则是父亲的新情人——朱莉娅·法尔内塞。

  对于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来说,探望这个奇妙组合的三个女人居住的宫殿是非常快乐的。至于让女儿卢克雷齐娅与自己的情人居住在一起的事情,教皇似乎没有一点儿担心。不仅如此,在一些罗马高级妓女们出入的晚宴上,他也泰然地偕女儿一同前往,这正是他教育女儿的方式。即位教皇后的亚历山大六世想要更加有效地利用他的女儿,因此早已许配给西班牙一个贵族的卢克雷齐娅不得不再婚。年幼的杰弗里暂时无法在任何决议中发挥作用,不过在数年后,他也成了教皇政略上的一个砝码。

  就这样,波吉亚的子女们,尤其是备受教皇关爱的瓦诺莎生育的四个孩子,无一幸免地都被卷入了政治斗争的旋涡之中。

  白色婚姻

  即位教皇的亚历山大六世雷厉风行。在5天后召开的第一次枢机主教会议上,他将迄今为止他所担任的瓦伦西亚大主教一职任命给儿子切萨雷。与此同时,他决定将时任蒙雷阿莱大主教的外甥乔凡尼升为枢机主教。切萨雷不仅被任命为瓦伦西亚大主教,还被赋予了西班牙最高宗教职位的资格。梵蒂冈的其他要职也都被波吉亚家族所垄断。当时费拉拉的大使给埃斯特家送去了这样一封信:“新教皇为了当新教皇,彻底实施了亲族主义,亲党占满了整个教廷。”

  从这时起,亚历山大六世开始了他“重振教廷威信”(马基雅维利)的政治。最初他的关注点在外交政治,直到查理八世率法国军队入侵意大利后,他才幡然醒悟到要搞军事政治。那就是,教廷一方面要突破迄今为止来自意大利内部四大势力的压制,另一方面还要分割四大势力以获得鹬蚌相争的利益。

  米兰(伊鲁·摩洛)+法国势力,体现为梵蒂冈内部阿斯卡尼奥·斯福尔扎枢机主教的强势;那不勒斯(费兰特国王)+罗韦尔枢机主教的后援,也让奥尔西尼家族在罗马市内横行霸道,而这些都在威胁着教皇。至于宗教上的问题,自萨伏那罗拉以来对教廷统治的残暴和腐败的问题抨击也不能置之不理了。不过,对于没有强大势力做后援的波吉亚来说,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重振一落千丈的教廷威信,在这种内忧外患的形势下依靠扶植亲戚(亲信)来巩固教皇地位也就成了非常必要的手段。

  曾经在选举亚历山大六世中充当了主要角色而以功臣自居的枢机主教阿斯卡尼奥·斯福尔扎,如今发现自己当初打错了算盘。因为他自认为完全在自己掌控中的新教皇,却露出要与他的政敌那不勒斯结成友好关系的迹象。对教皇的意图完全不明白而感到十分不安的他,从原本以为能够掌控主动的一方,一下子翻转为被对方控制的一方。而这一点,阿斯卡尼奥竟尚未察觉,这正是亚历山大六世的老练之处。为了达成哥哥伊鲁·摩洛的野心,阿斯卡尼奥也就是米兰这一方,现在无论如何都要将教皇拉拢到自己的阵营。

  于是,刚满12岁的卢克雷齐娅·波吉亚成了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她的结婚对象被选取为相当于伊鲁·摩洛及阿斯卡尼奥的表弟的乔凡尼·斯福尔扎。这个亚得里亚海畔的佩萨罗的小领主之前曾与曼托瓦侯爵的妹妹马达莱娜·贡扎加(Maddalena Gonzaga)结过婚,妻子过世后就孑然一身了。

  1492年10月中旬,佩萨罗伯爵被邀请至罗马,秘密地商谈了结婚事宜。至于卢克雷齐娅与那个西班牙贵族之间的婚约则花了3000达克特就解除了。

  在阿斯卡尼奥的策动下,婚约极其隐秘地筹备着,但是那不勒斯也并非没有察觉。费兰特国王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眼下,法国对那不勒斯王国的野心已昭然露骨,米兰与教皇又日益亲近,这对他而言是不能置之不理的问题。那不勒斯方面也立刻提出了婚约。切萨雷入了神职,胡安将要继承长子之位,所以对剩下的杰弗里提出了与阿拉贡王室的女儿结婚的议案。杰弗里才11岁。阿斯卡尼奥一得知那不勒斯方面的动静,就立刻感到仅仅依靠婚约是不可靠的,于是急忙推进结婚的进程。但是教皇提出了条件。他考虑到卢克雷齐娅年纪尚小,所以要求在婚礼过后一年才将女儿正式嫁过去。

  1493年,新一年的春天,佩萨罗伯爵兴高采烈地来到罗马,成为拥有巨额陪嫁金的教皇的女儿、年轻貌美的卢克雷齐娅的丈夫。为了不逊色于梵蒂冈的豪华,他在来罗马之前向曼托瓦的弗朗切斯科·贡扎加侯爵借来了引以为豪的精工制作的金质胸章。不过,后来在婚礼上,这引来了曾经看到过这一胸章别在曼托瓦侯爵胸前的曼托瓦和费拉拉大使们的嗤笑。

  6月12日的早晨,在平托瑞丘已经开始描绘壁画的梵蒂冈的波吉亚房间里,婚礼开始了。教皇由8位枢机主教环绕着从客人中间穿过,等他一入席,佩戴着闪闪发光的曼托瓦侯爵金质胸章的女婿便入场了。阿斯卡尼奥与自己的第一心腹费德里科·圣塞韦里诺枢机主教交换了胜利的目光。新娘的两位哥哥,切萨雷身穿简单的主教服,静静地站着,胡安则完全与其相反,身穿当时最流行的镶嵌着豪华宝石的服饰,吸引了一众女宾的视线。在两个不大的房间内,有150余名宾客出席,简直再无立锥之地。

  波吉亚寓所

  新娘入席了。没有佩戴宝石的服装,映衬出卢克雷齐娅的美丽和未经世故的青涩。她静静地走到教皇父亲的跟前,那轻盈的步子,没有让人感到一丝政治联姻的重负。在她的身后跟随着黑人少女奴隶,那是当时流行的一种风俗。然而,人们将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了紧随其后入席的教皇的情人朱莉娅·法尔内塞那妖艳的身姿。她那琥珀色的肉体,简直要溢出来了;那走路的样子,也带着一丝轻佻。婚礼简单地结束了,之后是观看戏剧,宴会持续至次日早晨。席上的花魁不是卢克雷齐娅,而是朱莉娅,是哥哥胡安。祝福的彩纸糖故意朝着女宾那袒露的胸脯深处,在一片华贵的娇声中撒开。

  6月13的早晨,卢克雷齐娅终于将筋疲力尽的身躯横放于睡床上。脱下的新娘礼服被扔在一旁。房间依旧是昨日婚礼之前的那个房间,睡觉时也依旧是一个人,生活上也毫无变化。同往常一样,她与阿德里安娜·米拉、朱莉娅·法尔内塞持续着三个女人的生活。

  通过女儿的“白色婚姻”,教皇封住了枢机主教阿斯卡尼奥的嘴巴。他在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内召集了枢机主教会议,任命切萨雷为枢机主教。同时,他还任命伊波利托·埃斯特、亚历山大·法尔内塞等13名新枢机主教。这么一来,阿斯卡尼奥的势力仅仅在人数上就已经被反超了。阿斯卡尼奥再次被教皇如愿以偿地设计了。

  同年,胡安·波吉亚继承了死去的哥哥佩德罗·路易斯的封号,成为甘迪亚公爵。继而,他替代哥哥前往西班牙结婚。次年,年仅13岁的杰弗里也与比他年长三岁的阿拉贡国王的庶出女儿桑夏在那不勒斯结婚。

  到了这个时候,佩萨罗伯爵才终于有点儿不安起来。约定的一年期限眼看就要到了,新婚妻子却依旧和睦地与另外两个女人生活在一起,教皇没给任何音信。卢克雷齐娅与朱莉娅的关系很好,对于这个与自己一样年轻却更华美的父亲的情人,卢克雷齐娅没有一丝嫉妒。事实上,在她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因为嫉妒而痛苦过。

  在教皇的宠爱之下,居住着三个女人的宫殿理所当然地成为盛大的社交中心。对于那些携带着请愿书希望转交给教皇的访客,卢克雷齐娅总是无法拒绝而接受下来。不过,时间长了之后,她常常在最爱的舞会中忘记那些信函,而将它们遗落在房间的角落里。

  佩萨罗伯爵的焦虑已经达到了顶点,他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将妻子卢克雷齐娅带回佩萨罗。如果不这样做,他觉得这场婚姻好像就不了了之了。教皇满足了他的这个愿望,但是又提出了条件:不仅带上卢克雷齐娅一个人,还要带上阿德里安娜与朱莉娅两个女人一起离开。当时,罗马市内黑死病肆行,所以教皇心中盘算的是为了避难而允许卢克雷齐娅她们离开极短暂的一段时间。他向阿德里安娜下达了维系“白色婚姻”的指示。可是,这个佩萨罗短期避难的计划结果却让三个女人在佩萨罗滞留了很久,完全违背了教皇原本的意图,因为正好遇上查理八世率领法国军队侵略意大利这一重大事件。

  1494年成为意大利“最悲惨时代的元年”(弗朗切斯科·奎恰迪尼)。侵入意大利的法军不可思议地受到了热烈欢迎,查理八世继续意大利南下之行。

  当时,可以说除了被法国瞄准的那不勒斯的阿拉贡王室外,在领导者中几乎只有亚历山大六世一人明白法军的入侵有多么危险。他运用了一切外交手段,力图改变查理八世征服那不勒斯的意志。可对于这个丑陋的小个子法国人而言,脑中全是成为伟大的查理曼大帝后继者的妄想。此外,在教廷内部,依靠法国势力的斯福尔扎派的阿斯卡尼奥枢机主教自不必说,就连曾经是那不勒斯派的罗韦尔现如今也倒戈于法国。所以,亚历山大六世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与他亲近的奥尔西尼家族也很可能像罗韦尔一样发生叛变。这对教皇而言,无异于在罗马城中安放了一颗定时炸弹。

  两年前曾是劲敌的罗韦尔与阿斯卡尼奥联手了。先是罗韦尔接近查理八世,召集宗教会议以此逼迫波吉亚退位,并向法国进言应当重新选举新教皇。其理由是两年前教皇的选举是在行贿下产生的。听取这一建议的查理八世派来的使者,正是阿斯卡尼奥枢机主教。

  来到梵蒂冈的阿斯卡尼奥与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之间持续了一场6小时单刀直入的会谈。单刀直入的会谈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如今会谈的双方就是两年前教皇选举中的买卖者。可是,教皇拒绝了法国派这一强制性的提议。“教皇不是法国国王的奴隶”,在这场会谈结束之后,教皇对费拉拉大使也坚定地说出了同样的话。

  11月末,教皇将二度前来胁迫的阿斯卡尼奥监禁于圣天使堡。12月,奥尔西尼家族同预料的一样投靠了法国。守卫罗马的只剩少数阿拉贡与加泰罗尼亚的士兵,罗马变成了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的城市,教皇只能默许法国军队入城。亚历山大六世此时深切地感受到教会必须拥有自己的军队,而且是强有力的军备。他的这个愿望后来由切萨雷实现了。

  那年的最后一天,查理八世进驻罗马城。持续了6个小时的军队行进,在法国国王进入下榻之处圣马可宫殿(今威尼斯宫殿)之后依旧没有停止步伐。法军一如既往地开始掠夺,甚至连卢克雷齐娅的母亲瓦诺莎家都没有放过。教皇波吉亚透过梵蒂冈的窗户,默默地看着法军掠夺的景象,看着阿斯卡尼奥大摇大摆地走出圣天使堡。

  切萨雷·波吉亚

  1月6日,查理八世带着胜利者的炫耀,进入了梵蒂冈。这是为了与教皇的第一次会面。会面的目的有两点,一是强迫教皇认可法军对那不勒斯的征服,二是召开宗教会议。可是,当查理八世在梵蒂冈的房间里与亚历山大六世一对一谈判时,查理八世在政治上完全不是亚历山大六世的对手。面对教皇天生的感性外交,原本要求的两件事竟被不经意地敷衍带过,甚至连国王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第一次会面就这样在天主教国家的国王对教会首领的公式访问中结束了。教皇赐予查理非圣职者最高的金制玫瑰赏赐,查理对此也十分满意。

  然而,亚历山大六世对法军驻扎罗马的既成事实感到十分可怕。尽快将其驱逐出罗马城成为首要问题。他无奈地接受了法国国王的以下要求:1.允许法军借道教皇国。2.将附带养老金的人质、滞留于教廷的土耳其王子杰姆与教皇的亲生儿子枢机主教切萨雷·波吉亚作为人质进行交付。不过,切萨雷作为人质只有4个月的期限。

  1月28日,查理八世从罗马出发,前往那不勒斯。作为人质的切萨雷也与国王并肩前行。在其身后的10匹马背上摇摇晃晃地驮着19件行李,上面用饰有切萨雷徽章的美丽的黑色天鹅绒覆盖着。不过,在这19件行李之中只有两件是他的东西,其他的17件装的都是些破烂货。道路行进不久,驮了那两件行李的马匹便悄悄地脱离了大部队,躲藏了起来。当天夜里的歇宿之处是罗韦尔的领地韦莱特里(Velletri)。到达住处后,夜里大家都入睡了,19岁的切萨雷轻松地走进查理的房间行晚安之礼。他又跟国王友好地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到给他安排的房间。

  次日清晨,巡查人质情形的查理家臣发现白色床铺上扔下的枢机主教的猩红色圣袍,切萨雷已无影无踪。

  查理立刻写信向教皇抗议。“枢机主教干了坏事,简直是太坏了。”这是现存书信的直译。对于法国这样一个大国的国王来说,写得多么幼稚啊。当时即便在意大利,小国的外交官也不会写出如此幼稚的文章吧。在查理提笔写下这封抗议信的时候,切萨雷已经到了罗马。他与教皇父亲秘密会见之后又离开罗马,两日后抵达斯波莱托。得知这一消息的查理向斯波莱托市提出了交还切萨雷的要求。但是,斯波莱托市却做出了如下回复:“枢机主教已经离开,随行仆人两名,马仅三匹。当您认为影在此处时,人却已笑着到了彼处。”教皇也只声称:“到处也找不到枢机主教,我们也非常担心他的情况啊。”

  2月5日,在徒劳了8天之后,查理只能放弃,继续向那不勒斯出发。两天后,那些装了17个破烂货行李的马匹一行,在随从的牵引下愉快地回到罗马。一直到3月末,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切萨雷的去向。

  因为儿子的逃跑闹剧而变得一身轻松的亚历山大六世迅速开始反击。在教皇的号召下,意大利诸国纷纷响应。法军入侵的肇始者伊鲁·摩洛、西班牙国王、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也加入其中。4月12日,反法同盟正式成立。

  轻取那不勒斯后沉溺于胜利之中的查理,一听说这个同盟成立的消息,“为了不成为征服之地的俘虏”,便急忙命令全军返回法国。归途中,查理希望与教皇会面,但亚历山大六世回避了,他向防守坚固的奥尔维耶托、佩鲁贾出发。无奈之下,查理及其军队急行至绵延的阿尔卑斯山,距离上次为侵略意大利翻过阿尔卑斯山尚不足一年。可当翻越亚平宁山脉后,法军在塔罗河岸遭遇了由曼托瓦侯爵弗朗切斯科·贡扎加率领的同盟军。两相交锋,法军一败涂地。查理八世也舍弃了一切,甚至抛弃了友军,在艰难翻越阿尔卑斯山之后逃回了法国。法军在此次入侵中给意大利留下了一个礼物,那就是被称为“法国病”的疾病。当然,法国人自己是不会使用这个名称的,他们将这一羞耻的疾病也就是性病梅毒称为“那不勒斯病”。

  在佩萨罗眺望着亚得里亚海的卢克雷齐娅迎来了15岁。从罗马一同前来的朱莉娅与阿德里安娜二人,早已厌倦了佩萨罗的单调生活而返回了罗马,只剩下卢克雷齐娅孤身一人留在佩萨罗。摆脱了法国威胁的教皇父亲开始着手将女儿唤回膝下。对于迅速察觉出米兰衰败迹象的教皇而言,没有必要再与米兰保持更加密切的关系。并且,当教皇在罗马一心一意想着对付查理的对策时,佩萨罗伯爵一方面作为教会的军人接受着俸禄,另一方面又投靠了米兰。在教皇的强烈要求下,卢克雷齐娅由丈夫陪伴,于6月16日回到了阔别一年的教皇身边,那时教皇滞留于佩鲁贾。之后,当法军翻越阿尔卑斯山脉时,她与教皇父亲回到了罗马。

  次年,亚历山大六世开始真正着手切断女儿与佩萨罗伯爵之间的关联。佩萨罗伯爵大为震惊,他在罗马、佩萨罗、米兰之间奔波着试图改善事态,却都徒劳无功。他寄希望于米兰的伊鲁·摩洛与阿斯卡尼奥两人,但他们都不愿因此加深与教皇的恶劣关系,所以对他的苦苦哀求置若罔闻。可是,在天主教的教义中,离婚是不被认可的,所以这件事情很难办好。梵蒂冈的档案馆为了查到适合的条文而忙碌了起来。就在匆匆翻查书页之中,一年也就过去了。

  1497年,著名的萨伏那罗拉的论敌、僧侣马里亚诺·达·杰纳扎诺(Mariano da Genazzano)被教皇派遣至佩萨罗,目的是让佩萨罗伯爵承认“与卢克雷齐娅的婚姻,因为丈夫的性无能而有名无实”。面对老练的僧侣马里亚诺的逻辑,佩萨罗伯爵不堪招架。绝望之下,他请求一周的宽限。他策马至米兰,打算与伊鲁·摩洛商量一下。

  正当米兰的伊鲁·摩洛伯爵取笑佩萨罗伯爵“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要不要试试看找别的女人在证人席上做证?”之时,一直都在罗马愉快生活的卢克雷齐娅,突然有一天在驾马远行的途中躲进了一座修女院。即便父亲下了命令,她也不愿外出。可是,想要逃离这场离婚喜剧的她,最终还是在婚姻无效的文书上签了字。走投无路的佩萨罗伯爵现在的担心是,结婚时教皇为卢克雷齐娅支付了三万达克特的陪嫁金。那年年末,当得知不用偿还这笔款项时,他在确认自己作为性无能的丈夫的文书上也签下了名字。

  黑暗之中

  卢克雷齐娅在修女院里躲了8天。6月14日,她的母亲瓦诺莎将波吉亚的亲戚邀请至自家的庭院,举办了一场初夏的晚宴。这是一个家族内部的孩子们的聚会。众人围绕在这位依旧十分美丽的母亲身旁,享受了一个甜蜜而美丽的夏夜。

  脱去主教圣袍的切萨雷穿着一身普通人的服饰,同往常一样,毫无贵族的华丽。不过那精心裁剪的服装,将他竹节似的修长身躯显衬得淋漓尽致。他皮肤微黑,头发乌黑,一双略带青灰色的大眼睛里总透射出深邃的目光。唯有那性感的黑胡须及埋藏其中的嘴唇,勉强将他那稍稍一动就会显得严峻的容貌软化了一些。

  晚宴上最华贵艳丽的人当属胡安,他在去年被父亲从西班牙召回。当时打算重组教皇军队的教皇父亲任命胡安为“教皇军队总司令官”,承载了父亲无限期望的他却在指挥与奥尔西尼的作战中铩羽而归。不过,他对这场战役的失败毫不介意,将妻子留在西班牙后,自己回到罗马依旧十分快乐地生活着。在罗马傲慢横行的他屡屡和阿斯卡尼奥发生冲突,不过,不得不忍让的一方常常是阿斯卡尼奥,谁让胡安集教皇父亲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权势盛极一时呢。那个初夏的夜晚,衣裳华丽的胡安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他将一个戴着面具的陌生男子拉到了身边。至于这个面具男子是谁,对于席上的其他人来说完全是个谜。尽管如此,却没有人感到不安或是奇怪。大家窃窃私语的大概也只是胡安热情的同性之爱吧。

  杰弗里也与妻子桑夏一同回到罗马。这名来自那不勒斯的女子,一头黑发,热情似火。不满足于年幼的丈夫的她刚到罗马便与切萨雷发生了关系,甚至当胡安从西班牙回来后,两人也发生了关系。她与叔伯之间发生的绯闻,令教皇烦恼重重。

  半夜时分,众人纷纷告别瓦诺莎后就各自回家了。深夜里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波吉亚的一家人缓缓地散着步,朝着梵蒂冈宫殿的方向归去。当走到台伯河畔快到宫殿时,胡安说想要一个人再去呼吸一下夏夜里的凉气,身边只带了一名马夫,便同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骑着一匹马离开了。大伙儿都说,这太危险了,至少带上武器吧。可是,他只是笑着说马上就回来。此时罗马家家户户早已关窗入睡,幽暗的街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除了一些墙面上镶嵌着的圣像前仍点着长明灯外,剩下的只有茫茫黑夜里的恐怖暗影。胡安就消失在那黑暗之中。

  第二天在梵蒂冈宫殿内,教皇一早就为筹备那不勒斯新国王的加冕仪式忙碌不停。直到过了晌午还不见胡安身影,教皇虽然有些担心,但是因为胡安以前曾经有过类似的情况——那时候他留宿于妓女的家中,为了不被人看见他从妓女家中出来,直到傍晚才回来——所以教皇心想这次大概也是那样的情形。可是,夜幕降临,依旧不见胡安回来。教皇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虑和不安。西班牙籍的禁卫军冲向了街头。所有的道路上都奔跑着武装的西班牙士兵,吓得市民们差点儿以为奥尔西尼或科隆纳的军队袭击罗马来了。有人发现了甘迪亚公爵的马夫,可是他已经快要咽气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就死了。所有人的心中都浮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一个睡在台伯河畔的船中的船夫被带了过来。这个叫作乔治的船夫讲了下面这样一件事:

  6月14日的晚上,他同往常一样睡在船中,却被一种异样的动静吵醒。那是来自斯基亚沃尼(Schiavoni)医院方向的两个男人发出的响声。他们谨慎地环顾四周后走到河边。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骑着一匹白马过来,马鞍后面驮着一个被绑着的人,左右两边还有两个马夫扶着。他们在河岸边停了下来,骑士调转马头,发出指示。男人们从马鞍上卸下那个不能动弹的身体,投入河中。船夫清楚地听到骑士向男人们确认是否投进了河中。“是的,主人。”男人们回答道。骑士再次调转马头。缓缓流淌的河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浮着,那是顺水流去的死者身上被风吹得鼓鼓的披风。男人们朝尸体扔了石头。骑士再次下令让男人们清除掉泥土上留下的痕迹,众人这才离去。夜晚恢复了宁静。

  船夫说自己不敢去报告,是因为他常常见到这样的事情,而且最后也都被深埋于黑暗之中。

  听到此处,教皇瞬间虚脱了。他怎么都不能相信。其他人的心里都已明白那不祥的预感终究还是发生了,唯独教皇不愿相信。于是,台伯河的全面搜索开始了。300艘船撒下渔网,数千支火炬把台伯河照得透亮。河畔两岸,夜如白昼,直至天明。次日中午,甘迪亚公爵的尸体在人民广场附近的河底被打捞了上来。他双手被缚,全身9处伤痕,喉咙处被深深地剜了个口子,这被定为最终致命伤。他身上的佩剑和钱包中的30达克特仍在,披风里浸满了泥沙。公爵的尸体被运送到圣天使堡,脱去肮脏的衣服洗净身躯后,换上公爵的礼服,胸前佩戴上教皇军队总司令官的徽章。那年,他只有21岁。

  当天傍晚,在大约120支火炬的照明下,一支由亲族、僧侣、贵族紧随左右的送葬队伍,穿过寂寥无声的人群,从圣天使堡朝人民圣母教堂行进。“从城堡敞开的一扇窗户中,人们似乎听到在那幽暗的窗户背后,教皇哀号着失去的儿子的名字。”(萨努多)

  教皇痛苦不堪,犹如自己受到拷问一般,连续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事发5天后,他一脸憔悴地出现在枢机主教会议上。“这真是莫大的打击!”教皇一口西班牙口音,声音低沉得时断时续,“我从心底里爱护着公爵。如果一切能够恢复原样,该多好啊。虽说都是因为自己造的罪孽而遭到报应,但那般惨死实在是太可怜了。”他哭了。然后,他环视了枢机主教继续说道:“我想实行教会内部的重组并废除亲族主义,以后教会的职位只授予那些适合的人才。”这时,教皇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坚定,并立刻任命枢机主教科斯塔(Costa)为改革主管。

  其间,教会的警察继续进行搜查。首先追查当天夜里与胡安在一起的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却连其生死都不得而知。嫌疑犯的名字被一个一个地列了出来。

  第一个嫌疑人是阿斯卡尼奥·斯福尔扎枢机主教。他的暗杀动机非常明显,世人皆知他与死去的胡安关系不和。而且,现在在教会中处于孤立状态的米兰派除了暴动之外难成其他气候。所以,当法国再度将野心对准米兰时,米兰无论如何都要与教会保持良好关系,而甘迪亚公爵正是反米兰派的先锋,这就构成了暗杀动机。此外,公爵最后消失的地点正巧在阿斯卡尼奥的宫殿附近,这无疑也加深了他的嫌疑。警察搜查了其宫殿宅院,但一无所获。最后,教皇宣布阿斯卡尼奥清白无罪。

  第二个是乌尔比诺公爵吉多贝多。他在奥尔西尼战役中与甘迪亚公爵同行,战败被俘后,甘迪亚公爵置其不顾独自逃跑了。所以,警察怀疑他怀恨在心,遂生谋杀之念。可是,众所周知,乌尔比诺公爵性格温厚诚实,所以他也洗清了嫌疑。

  至于常常受人嘲笑的卢克雷齐娅的丈夫佩萨罗伯爵,事发当时被证明身处米兰,所以无罪。杰弗里因为妻子与自己的哥哥通奸而怀恨谋杀了胡安,这个嫌疑也不成立。树敌众多,甚至可以说周围全是敌人的甘迪亚公爵暗杀事件变得扑朔迷离。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十一天,7月5日,教皇突然宣布停止搜查。与此同时,波吉亚家族的人被隔离于梵蒂冈之外。杰弗里与桑夏被命令返回那不勒斯。22日,切萨雷也离开了罗马,出席那不勒斯国王的加冕仪式,原本这一天他准备与死去的胡安同行的。

  当意大利全国乃至整个欧洲都在关注这起梵蒂冈秘密暗杀时,当坊间的传言“为了展示他还是一个网罗民众的渔夫,亚历山大六世用渔网将自己的孩子打捞了上来”慢慢平息时,也就是事件过去8个月后的1498年2月22日,人们第一次在暗杀者的名单中看到了切萨雷·波吉亚的名字。当天,费拉拉公国驻威尼斯情报官阿尔贝托·德拉·皮尼亚(Alberto della Pigna)向埃斯特公爵寄了这样一封信:“根据我获得的最新消息,甘迪亚公爵之死是其身为枢机主教的哥哥所为。”

  好奇的眼光重新投向了波吉亚家族。事件发生之后的所有情况,再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在过去的8个月中没有一点儿关于切萨雷的传闻,这更加激起了人们的好奇心。人们传言他的暗杀动机有这么6条:1.因为与弟媳桑夏的关系而对胡安产生嫉妒。2.因为对卢克雷齐娅的爱恋导致兄弟间产生纠葛。3.因嫉妒教皇父亲对胡安宠爱有加。4.事发之际,教皇曾说过:“我知道是谁干的。”5.母亲瓦诺莎在事件发生之后立刻面会教皇,而后教皇发布了停止搜索的命令。由此看来,瓦诺莎知道谁是暗杀者。6.切萨雷从那不勒斯归来后,教皇只让他行吻手礼,也没有跟他说话。可是,就上述1、2、3条而言,可能是当时大量逃进威尼斯的奥尔西尼党羽所做的恶意煽动,所以这三条可以忽略不计。另外,以切萨雷的性格来说,显然不是那种因为女人会产生嫉妒之心遂去杀害弟弟的心胸狭隘之人。可是,在这个22岁的“美丽而神秘的男人”心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根据他那雄伟的野心及势在必行的坚强意志,以及后来他继承了弟弟的一切,除了甘迪亚公爵头衔的情况来看,很可能被视为当时并不罕见的兄弟间暗杀案中的一例。对此,史学界至今依旧意见分歧。不过当时,至少教皇父亲表现得十分明显,认为凶手是切萨雷。即便如此,教皇还是想努力保护波吉亚家族。

  阿皮亚古道的附近,伞松林立,四周寂静无声,圣西斯特修女院就坐落在那一带。卢克雷齐娅深居于修女院高高的土墙之中。对她来说,哥哥的惨死及父亲一手酿成的使丈夫蒙受耻辱的离婚喜剧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温柔亲切的哥哥的惨死虽然令她十分悲痛,但是她放弃了深究。她开始觉得,当自己的身边再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唯一能够保全自己的方法只有逃离。

  每天都在不安与寂寞之中度过的卢克雷齐娅,很自然地将视线停留于身边唯一一个男子身上。这个名叫佩罗托·卡尔德龙(Perotto Calderon)的年轻人是教皇父亲的一个仆人,也是教皇与卢克雷齐娅之间的信使。在安静的修女院里,她将自己交给了这个热情英俊、身材高大的仆人。

  这件事当然瞒不过教皇与切萨雷的眼睛。卢克雷齐娅怀上仆人的孩子的消息令他们非常愤怒,而街头巷尾的纷纷议论又让他们焦头烂额。一天,在梵蒂冈,就因为佩罗托跟切萨雷顶了几句嘴,怒不可遏的切萨雷便拔刀追向佩罗托。在教皇的面前,他将佩罗托的颜面砍得鲜血四溅,仆人就此消失了。数周后,台伯河中发现了一具手脚都被捆绑着的尸体。听到这个消息的卢克雷齐娅面不改色。三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教廷的悲剧

  切萨雷开始慢慢地将他建立王国宏图伟业的野心付诸实践。在那不勒斯,阿拉贡王国富饶但不安定的国情尽收他的眼底,这让他看见了实现梦想的可能性。不过,长年对那不勒斯虎视眈眈的法国是切萨雷不能轻视的对手。于是,他一方面写信请求教皇打探路易十二的动静,另一方面,为了更加接近王权,他试探性地向阿拉贡王室提出与国王嫡出的女儿结婚。因为就算他能与桑夏之类的庶出女儿结婚,也是毫无意义的。联姻作为整个伟业的第一步,他又谋划着让妹妹卢克雷齐娅与阿拉贡王室的王子结婚。对方是桑夏的哥哥阿方索,和桑夏一样也是庶出。简单会谈后,结果很明显。对于阿拉贡王室来说,把与王权密切相关的嫡出女儿嫁入波吉亚家族,尤其是嫁给切萨雷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至于庶出王子与卢克雷齐娅结婚倒是完全没有问题,而且能够借此加深与教皇的关系,阿拉贡王室也乐意至极。

  1498年7月,在梵蒂冈举行了一个只有家族内部成员参加的婚礼。无论这场婚礼有着怎样的背景,卢克雷齐娅都是幸福的。她的新丈夫虽然是一个平凡的年轻人,但是具有开朗温和的南欧人性格。和美丽动人的妹妹桑夏一样,他也有一张精致漂亮的面孔,是个十足的美男子。在这场婚姻中,阿拉贡王室的阿方索得到了比谢列的领地和公爵的封号。但是他并不想就此回到领地,而是在罗马的社交界中尽情享受作为教皇女婿的高贵地位。他们两个人住进了卢克雷齐娅居住至今的宫殿。倘若二人能够就这样过下去,一生不再与波吉亚家族发生关系,也许会非常幸福。可是,切萨雷并没有就此罢手。

  一个月后,23岁的切萨雷终于脱下猩红色的圣袍,佩上了宝剑。在枢机主教会议上,他宣布自己将放弃枢机主教的神职。同时,他从法国国王路易十二那里获得了里昂附近的瓦朗斯(瓦伦蒂诺)领地及公爵的封号。为了从教皇那里得到离婚许可,路易十二对教皇的这个儿子不得不给予厚待。因为只有与妻子离婚,路易十二才能与查理八世的遗孀——大富翁安妮·布列塔尼再婚。

  现如今已是瓦伦蒂诺公爵的切萨雷,手持教皇的离婚许可书,离开深秋的罗马前往法国。为了试探路易十二对意大利的真意,他策划着与从小就生活在安妮女王宫廷中的阿拉贡国王之女卡洛塔联姻。看着在秋日温柔的阳光中身穿镶着金色花边的白色绸缎上衣,披着黑色天鹅绒斗篷的切萨雷骑在雄健的苇毛马上的美丽身影,教皇十分满意。他指示切萨雷也必须像这样威风凛凛地驾马进入法国,好让年幼的孩童们心生敬慕。

  秋去冬来,眨眼已是翌年春意阑珊的5月,法国使者带着切萨雷结婚的消息来到罗马。新娘是纳瓦拉国王的妹妹,路易十二的表妹夏洛特·德·阿尔布雷。在法国宫廷,切萨雷已经知晓路易十二征服那不勒斯的坚定决心,因此法国国王不希望切萨雷与阿拉贡国王的女儿结婚。于是,他立即改变了方针,舍阿拉贡而取法国,直接与路易十二的表妹结婚。从这时起,切萨雷的视线瞄向了意大利的其他地区,特别是罗马涅及托斯卡纳。这对于卢克雷齐娅而言意味着悲剧的开始,可是,她对此尚一无所知,只与丈夫过着和睦的日子。

  梵蒂冈又开始听到久违的笑声。看到女儿幸福的样子,教皇父亲也感到十分满足。就在那时,法国信使带来的切萨雷婚礼的消息,更使整个梵蒂冈成了欢乐的海洋。从巴黎出发的信使连续不断地换乘快马,4天后到达罗马时已经累得连站都站不住了。可是忧心忡忡的教皇迫不及待,特别赐予一把椅子给还未喘过气来的信使坐上,让他面对面地连续汇报了7个小时。

  信使首先汇报了国王与女王都出席了婚礼,并圆满结束,之后的宴会非常精彩。新婚的第一夜,路易十二也亲自出席,当了见证人。只是新郎切萨雷每次结束后都要对国王使个信号,直到第六次,就连国王也豪爽地笑了起来,说切萨雷比自己还要“精彩”。包括卢克雷齐娅在内,在场的人都爽朗地笑个不停。当夜,为了庆祝切萨雷的成功,梵蒂冈大摆宴席直至深夜。

  可是,卢克雷齐娅的幸福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切萨雷成功的政治联姻让教会与法国拉近了关系,对于那不勒斯的阿拉贡王室来说,无疑是法国的乌云开始笼罩那不勒斯上空的前兆。乌云也压迫着波吉亚身边的这位来自那不勒斯的比谢列公爵,深感不安而情绪失控的他,有一天没有与妻子说一句话便悄悄逃回那不勒斯了。卢克雷齐娅神经质地笑出声来。“佩萨罗伯爵与比谢列公爵,我的丈夫们都逃离了梵蒂冈。”那时她已怀有6个月的身孕,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盛怒之下,教皇将桑夏遣回了那不勒斯,并对那不勒斯国王说:“自己的东西还是自己保管的好。”女儿的悲伤也得想个解决的办法才行,于是教皇委任女儿为教会领地斯波莱托的执政官,希望因被丈夫抛弃而蒙羞的女儿能够向世间展示即便她一个人也能做好一个执政官,并让弟弟杰弗里同行。

  丈夫逃跑5天后,8月8日,卢克雷齐娅一行出发前往斯波莱托。对于被丈夫抛弃的19岁的卢克雷齐娅和一直遭受妻子桑夏背叛的18岁的杰弗里,教皇以一个父亲的关爱,细心周到地安排了队列,同行的贵族和女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为了让身怀六甲的卢克雷齐娅旅途轻松,父亲还特别为女儿准备了饰有美丽绸缎的轿子,轿子里放了两个绸缎靠垫。当轿子从教皇站立的阳台下通过时,卢克雷齐娅与杰弗里都高高举起宽檐帽向父亲告别,卢克雷齐娅的金发在夏日的阳光中闪闪发光。教皇看着从自己眼底下渐行渐远的姐弟俩,再三挥手道别,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方肯从阳台上离去。

  得知意大利北部的米兰最终落入路易十二的手中,那不勒斯预感法国的下一个矛头将指向自己而深陷绝望。这种绝望几乎可以形容为:“如果教皇抛弃了阿拉贡,那么依靠的就只有土耳其了。”为了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阿拉贡王室准备将逃回来的比谢列公爵送回妻子的身边,以稍稍平息教皇的怒火。9月中旬,比谢列公爵无奈地前往罗马。但他根本没有勇气去见教皇,只在罗马城墙的四周徘徊了一阵后便直接去了斯波莱托。即便如此,丈夫的归来还是令卢克雷齐娅欢天喜地。她扔下斯特莱托的政务,和丈夫一起去纳佩城堡,只为了两个人享受美丽的翁布里亚的秋天。

  10月4日,卢克雷齐娅和丈夫返回罗马。5天后,她诞下一个男婴,取了一个与祖父相同的名字:罗德里戈。

  此时,切萨雷正与米兰的路易十二的军队相呼应,稳健地推进征服罗马涅地区的计划。在他的心中已经决定斩断与阿拉贡的关联。为了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志,他将法国与威尼斯作为后盾。为此米兰已经被牺牲掉了,接下来就必须牺牲那不勒斯的阿拉贡。

  6月末,梵蒂冈遭到雷击,教皇受伤。虽无大碍,卢克雷齐娅和从那不勒斯赶回的桑夏一同在梵蒂冈住下,悉心照料教皇。

  7月15日,比谢列公爵同往常一样到梵蒂冈看望妻子与妹妹,并与教皇共进了晚餐。闲聊一会儿后,他离开梵蒂冈,这时已是半夜1点。在一个仆人的陪伴下,他从教皇住处的阳台下面通过,正打算横穿圣彼得广场。1500年时,从欧洲各地到罗马的朝拜者特别多,而那些贫穷的朝拜者就常常睡在圣彼得教堂的屋檐下。就在比谢列公爵正要横穿广场的时候,突然,几个黑影从那片看似正在熟睡的人群中跃起,瞬间包围了公爵。黑影拔出身上的佩剑,朝着公爵冲了过去。公爵原本就很擅长剑术,自然没有逃跑的念头,也拔出了佩剑。无奈黑影人数众多,公爵的披风被斩断,落在了地上。他上衣的金质徽章掉了,衬衫也被砍破了,鲜血直流。最后,公爵伤痕累累地倒下了。因为过于恐惧而发不出声的仆人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奔向梵蒂冈,敲响大门大声求助。一听到这个声音,正准备将倒在地上的公爵拖上马背的暗杀者们扔下公爵仓皇而逃。当梵蒂冈的卫兵赶到时,暗杀者们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只听到他们远去的马蹄声。

  卫兵们将脸色惨白、浑身是血的比谢列公爵抬回了梵蒂冈。就在不久前,他还在这里与妻子和妹妹享受着快乐的时光,而她们此时还在继续闲聊。奄奄一息的公爵艰难地说出自己是被谁的手下砍伤的,听到那个名字的卢克雷齐娅发出了绝望的悲鸣。

  卢克雷齐娅无法将身负重伤的比谢列公爵带出宫殿,她向震惊而又恐惧的教皇恳求,将丈夫搬至梵蒂冈宫殿内的一个房间,并安排了16名信任的卫兵守卫着,又立刻传唤了那不勒斯大使,让他火速请那不勒斯国王的御医到罗马来。之后,她与桑夏两个人平静地陪伴在丈夫左右。

  次日清晨,这一事件已传遍整个罗马。虽然没有一个人说出暗杀的主谋是谁,但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相同的答案。

  比谢列公爵被安置于“波吉亚寓所”里休养,脸色苍白,发着烧,不过意识还清醒。卢克雷齐娅与桑夏将临时赶制的床铺搬进了同一房间,睡在离丈夫几步远的地方。丈夫的一日三餐都是她们用军用炉子在这个房间里烹饪出来的,这样可以防备遭到意外的毒杀。而且在隔壁房间住着那不勒斯的医生随时听候差遣,房间外由教皇信任的卫兵及公爵的几个家臣守护着。

  一个月快要过去了,年轻的公爵逐渐康复,已经能够走到窗边了。卢克雷齐娅对整个事件只字不提,全心全意地守护在丈夫身旁。她甚至向那不勒斯国王转告说,等公爵再稍微恢复一点儿,自己就带他一同回那不勒斯。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想要实现自己的想法。公爵现在也只信赖妻子,夫妻之间此刻才产生了真爱。两人无话不谈,唯有一个名字被他们努力避开了。

  8月18日,卢克雷齐娅与桑夏受教皇传唤,她们将比谢列公爵一个人留在了房中,穿过两道门去见教皇,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与哥哥。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守卫在房外的士兵与医生瞬间都被抓捕了。当切萨雷的“右手”唐·米凯洛托进入房间并从里面锁上了房门后,尘埃落定。不一会儿,两个女人回来,看见房门外站着陌生的武装士兵。唐·米凯洛托向二人说明了情况,称公爵自己一不小心摔死了,她们想再看一眼遗体的请求也被无情地拒绝。比谢列公爵的遗体当夜便被秘密地埋葬了。几日后,卢克雷齐娅丝毫不顾教皇父亲的哀求,一个人带着儿子罗德里戈离开了罗马,前往纳佩城堡。

  离开罗马

  在路易十二的全面支持下,切萨雷实现了教皇父亲壮大教会军队的梦想。从身披猩红色圣袍的主教摇身一变成了佩剑骑士,前后形象真是对比鲜明。“教皇军队总司令”带来了军事统治力和“教会的旗手”的地位,政治权力也掌控在自己手中。切萨雷相继征服了伊莫拉(Imola)、法恩扎(Faenza)、弗利、佩萨罗与罗马涅。这让周边的费拉拉、曼托瓦、佛罗伦萨、博洛尼亚公国拼命地想打探出这位刚满25岁“寡言却极有行动力的男人”(马基雅维利)的意图。现在任何人都清楚,教皇已完全被儿子的绝对影响力左右了。

  但是,切萨雷明白自己现在必须要做的事,那就是为了以防年迈的教皇父亲突然辞世,从现在起就必须推进种种准备。也就是说,一方面要与法国保持友好关系,另一方面也要依靠意大利的其他公国,比如威尼斯、佛罗伦萨、费拉拉以及曼托瓦。对威尼斯,他以前就已经频频传递了这个意图;而对佛罗伦萨,他也表现出依靠的样子,巧妙地隐藏了征服托斯卡纳地区的终极野心;至于曼托瓦,他打算通过让自己的女儿与曼托瓦侯爵的儿子结婚而达成同盟。

  将卢克雷齐娅从纳佩城堡唤回罗马,则是为了对付最后剩下的一个公国费拉拉。这回的结婚对象是费拉拉的国王埃斯特家的继承者阿方索·德·埃斯特。

  但是,对于被挑中的埃斯特家来说,简直就是“被狮子盯住的狐狸”的心境。当时与威尼斯比肩、堪称完美的费拉拉和曼托瓦的信息网全部被调动起来,因为费拉拉的埃尔科莱公爵怀疑在这个结婚提议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仅他,就连曼托瓦的伊莎贝拉·德·埃斯特也在拼命地收集信息。一日之间,无数封信从罗马发出,为的是彻底调查有关切萨雷、教皇以及卢克雷齐娅周围的情况。

  另一方面,费拉拉也做好各种逃避的必要措施,通过官方大使宣称阿方索公爵已经与法国的某个遗孀订婚。但这是白费心计。因为罗马方面传来回音——那样的话就换成与次子费兰特结婚,但是需要附赠摩德纳和雷焦领地。这对于费拉拉而言,就是将国家分割为两半的意思。而且费拉拉公国是教会的封土,如果教皇有意向,甚至可以征收整个国家。埃尔科莱公爵选择了长子的婚姻,况且他还收到了来自路易十二的要挟(路易十二受波吉亚之托),已经无路可逃了。

  阿方索·德·埃斯特

  其间,在梵蒂冈架起信息网的费拉拉与曼托瓦捕获了意外的消息。结婚的提议显然是出于切萨雷的政治意图,但是与前两次婚姻不同的是,教皇父亲对此颇感兴趣。为女儿的不幸而深感痛心的教皇认为,无论从门第还是从性格来看,阿方索·德·埃斯特都是最适合女儿的丈夫。而卢克雷齐娅也非常希望离开罗马。

  得知这一消息的埃尔科莱公爵并没有坐以待毙。狐狸虽然是狐狸,但是他可是只老狐狸。为了抬高陪嫁金,他立刻特派一名熟悉二者经济状况的家臣作为大使前往罗马。从1500年年末开始谈论这个话题,一直到举行婚礼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其间的交涉几乎都集中于此。

  然而,教皇想看见女儿的笑颜,便答应了埃尔科莱的所有要求。不仅如此,他还尽情地赞美埃尔科莱是“伟大的公爵”,赞美阿方索是“最俊美的青年”,伊莎贝拉是“罕见的知性与美德、美丽的融合”。可是,唯独切萨雷非常讨厌顽固的埃尔科莱公爵。“简直就像个商人。”他鄙夷地说道。接着,教皇为了清理干净即将出嫁的女儿过去的情史,甚至将从前的仆人佩德罗与卢克雷齐娅生下的孩子因凡特·罗曼诺(Infante Romano)改成切萨雷的孩子,还在别的咨文中登记为自己的孩子。

  1501年年末,一切准备就绪。卢克雷齐娅的嫁妆以30万达克特成交。10万达克特现金、纳佩城堡及另一座城堡、罗马涅的小领地,就连宝石与服装也价值7.5万达克特。此外,教会还赠予费拉拉诸多优惠与保障。埃尔科莱牢牢抓住了这些证书和契约。以卢克雷齐娅前两次婚姻来看,每次都不过3万达克特陪嫁金;伊莎贝拉·德·埃斯特结婚时获得了2.5万达克特的陪嫁金,可见这一次是多么大的破例。

  终于,费拉拉派遣埃斯特家的四子枢机主教伊波利托及次子费兰特到罗马迎接新娘。

  1502年1月6日,罗马难得下了一场雪。那天早上,卢克雷齐娅在她住了20年的宫殿里吃了在罗马的最后一顿早餐。梳妆之后,她去了儿子罗德里戈的房间。孩子还在睡梦之中,她没有唤醒这个不得不留在罗马、留在教皇父亲身边的孩子,就出发前往梵蒂冈。

  教皇早已在屋子里等候多时。卢克雷齐娅跪在父亲的面前,低头沉默不语。大家都出去了,屋内只留下他们两个。过了一会儿,切萨雷被唤了进去。

  临行的时刻到了。埃斯特家的伊波利托及费兰特通知即将出发。卢克雷齐娅由切萨雷、伊波利托搀扶着双臂站起身来。她走出房间的时候,再一次回头看了看父亲。教皇用西班牙语说道:“放心去吧。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信。”然后,似乎为了让周围的人都能听懂,他用意大利语又重复了一遍。

  雪开始下了起来。一行人在雪中出发了。卢克雷齐娅在一边哥哥,一边伊波利托的护送下,驾马前行。教皇踏着碎步从一个窗口移到下一个窗口,目送她的离去。父亲与女儿此后再也没有相会。

  当一行人终于走完了一天,快要到达当夜的住宿地时,切萨雷突然与妹妹告别。卢克雷齐娅一直以为哥哥会送自己到住宿地,这出乎意料的离别让她说不出话来。切萨雷与伊波利托道别后,径直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这时,卢克雷齐娅才第一次感到离开罗马的痛楚。

  费拉拉

  位于波河下游广袤土地上的费拉拉公国,冬季严寒,几乎每天傍晚,河面上蒸腾起的雾气就将这里笼罩得白茫茫一片。有时候,整个小镇从早到晚都被白雾包裹着。为了抵抗严冬的酷寒,本地人除了爱喝葡萄酒外,还喜欢口味极重的菜品。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他们性格粗鲁,勇敢而又狡猾,所以只有冷静而老奸巨猾的统治者才能驯服他们。

  费拉拉公爵埃尔科莱·德·埃斯特作为这个地方的统治者,简直再合适不过了,因为统治者既需要具备统率公国内麻烦的小领主的能力,又因费拉拉与大国威尼斯共和国边境接壤而需要具备机敏的外交手段。作为统治者,埃尔科莱公爵不仅拥有这些才能,并且他知道如果要十二分地发挥君主的能力,首先需要的就是金钱的力量。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外界称他为吝啬鬼。他有一个习惯,就是一年之中定好在某些日子亲自走访领地内的富翁及商人之家,从他们那里获得一定数目的捐赠。在费拉拉的年代记中就记录了诸如从谁家那里得到了20只鸡,又从谁家那里得到了奶酪与三桶橄榄油之类的事情。

  可是,即便在背地里嘲笑埃尔科莱公爵吝啬,儿子们也都竭尽全力地依赖着父亲生活,没有一个人怀疑公爵的执政能力,费拉拉也在公爵的统治下秩序井然。公爵对费拉拉出身的萨伏那罗拉非常沉迷和崇拜,建造了大量的修道院。但是另一方面,他在宫廷中悠闲地让人演出了许多风流喜剧。就在临死前,他还让人演奏竖琴,边用手打着拍子边听着,看上去悠然自得。从各个方面来说,他都是典型的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物。

  继承了埃尔科莱这种性格的是长女伊莎贝拉及四子伊波利托。关于嫁给了曼托瓦侯爵弗朗切斯科·贡扎加的伊莎贝拉的事情,我在第一章中已经写过了。不过,对于嫁入埃斯特家的卢克雷齐娅来说,伊莎贝拉是一个相当不好对付的小姑子。一个单字署名“僧”(Il Prete)的信使将罗马的消息、卢克雷齐娅前往费拉拉的旅途中的消息、结婚后的费拉拉宫廷里的消息,但凡与卢克雷齐娅有关的消息都悉数汇报给伊莎贝拉。

  四子伊波利托是枢机主教,但更是一个政治家、军事家。他修养良好,头脑冷静,在父亲去世后成了哥哥阿方索的得力助手。次子费兰特与庶出的三子朱利奥都是天生的美男子,但不过都是平庸的宫廷贵族,此二人后来设计谋杀哥哥阿方索的阴谋也以失败告终。对既做不成坏事也做不了好事,也就是像他们这种什么都成就不了的人而言,文艺复兴可是非常严峻的时代。

  成为卢克雷齐娅丈夫的阿方索,是当时贵族公子之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位。第一任妻子安娜·斯福尔扎早逝之后,他在21岁的夏天做了这样一件事。“某日正午,一个赤身裸体的青年只在背上负了一把宝剑,穿行于费拉拉的中央广场上,把这里的人们吓得四处逃窜。这个赤裸的青年正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阿方索。当时整个广场就像被捅了马蜂窝一般骚乱不堪,而他镇定自若地穿过人群,后面还跟着几位正在吵吵嚷嚷的朋友。”阿方索与朋友打赌自己能赤身裸体地穿过中央广场,于是他赢了。可是得知这一消息的父亲埃尔科莱大发雷霆:“简直放肆!”听闻父亲暴怒,阿方索吓得不敢回城,直接逃往曼托瓦的姐姐家。在父亲怒火平息之前,他就悠然自得地住在姐姐家中。

  阿方索具有很高的艺术修养,小提琴演奏得比专业人员还要内行。不过,在他的脑海中所痴迷的是旅行与大炮。他在出发旅行的时候,总能上报最合适不过的理由与目的地,于是连布克哈特都表扬他为了打开眼界而出游。但实际上,那些往往都成为冒险的流浪之旅。当然,结果他确实大开了眼界,所以他非常讨厌像一个贵公子出行一般带着众多仆人。像他那样对自己强健的身躯充满了自信的人,有时觉得连护卫都是多余的,所以总是尽量少带人,基本就带两三个仆人,悄悄地出发。遇到不得已需要顾及体面而不得不携带众人一行的情况,他也只妥协在出费拉拉城之时装个样子,等到一离开领地,便马上将众人赶回去,依旧只带两三个人去旅行。这种性格在他的父亲去世之后自己成为公爵时也没有改变。

  讨厌宫廷,厌恶社交宴会,用餐时只喜欢一个人的他,在旅行途中立刻结交了许多朋友,都是些士兵、渔夫或者商人。曾经有一次,他本打算去西班牙的,却在港口结识了两个威尼斯海军船长,便神迷一般跟着他们的排桨船,追逐出没于亚得里亚海的海盗。当时,威尼斯公国可是将亚得里亚海视为自己国家的海洋,为了保守秘密甚至不能制作海图。当他们得知同行之人正是费拉拉的国主时,顿感问题棘手。万幸的是,两个船长只是在监狱里关了一阵。

  在不外出旅行的时候,阿方索会在手工制作坊里待上一整天。他一坐到车床前面就哪儿也不去,摆弄那些铁铜之器,但正是他的大炮后来成为费拉拉军事的骄傲。当他既不出游也不摆弄大炮时,便从宫廷的窗户眺望广场上的人群。为了看到更多的民众,他甚至不顾恶臭,将最热闹的鲜鱼市场特意开在了自己房间的窗下,常常边看窗下的风景边吃饭。

  作为君主,他的才能足以让人信服。虽然他做事不像弟弟伊波利托那般喜欢讲排场,但他坚强的意志及对形势的冷静判断力,使得费拉拉公国变得强大起来。他首先认可的就是妻子的哥哥切萨雷。埃尔科莱公爵信奉洛伦佐·德·美第奇的势力均衡政策,即列强共存路线,切萨雷·波吉亚则持反对意见,这使得他获得了阿方索的认同。切萨雷势力全盛期时,父亲埃尔科莱尚在位,所以两人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切萨雷对阿方索准确的远见及现实主义赞不绝口,称其为“我们新的一代……”。认可阿方索人品的不仅是切萨雷,后来的马基雅维利也对他褒赏有加。再到后来,卡洛斯皇帝在意大利贵族之中尊重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他对待卢克雷齐娅的态度,与之前她的历任丈夫也完全不同。在她的出嫁一行即将进入费拉拉城的前一天夜里,大家正在临睡前闲聊的时候,忽然听到窗下传来了马蹄声。从博洛尼亚起就陪伴在一旁的本蒂沃利奥公爵从窗口往下一看,大叫了起来:“是阿方索公爵!”大家纷纷议论起来。卢克雷齐娅急忙用手捋了捋头发,整了整衣服。费兰特从门口飞奔出去时,阿方索已经下了马。他抱着弟弟的双臂说:“啊,你带我去新娘的那边吧。”费兰特还没来得及接话,二人就来到了卢克雷齐娅的跟前。卢克雷齐娅灿烂而略带羞涩地微笑着,迎接她那位无视常规而突然来访的丈夫。阿方索一直盯着卢克雷齐娅的脸看着。然后,他似乎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做了初次见面的寒暄。在这场不拘常规的两个多小时的会面中,阿方索对卢克雷齐娅说:“今后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照我的意思。”她也答应了。他希望她明白,成为他妻子的,不是以波吉亚为背景的卢克雷齐娅,而是作为一个女人的卢克雷齐娅。从第一次起至此后20年的婚姻生活,两人的关系也没有改变。可是,像阿方索这种类型的男人很难让女人理解,就连卢克雷齐娅最终也都没有真正理解他。

  婚礼过后的次日上午,卢克雷齐娅从甜蜜的倦怠中缓缓眯开睡眼,身旁的阿方索已经不见身影。客人们都等得不耐烦了,早早起来的伊莎贝拉周旋于各国大使之间,完成了政治会谈。而此时,卢克雷齐娅仍在床上享受着懒觉,即便在费拉拉这种寒冷的空气中,她也没有改变罗马式甜美的懒觉习惯。拖拖拉拉了许久,已经快到晌午了,她才传话准备简单的早餐,在慵懒的心情中慢慢梳妆打扮起来。

  婚礼后持续的狂欢会上,她尽情地享受着自己最喜欢的活动——舞会。舞会季一结束,她又回到了无聊的日子中。她的丈夫阿方索依旧埋头于旅行加大炮的生活,频繁出入于她的宫廷的只有女官们的心仪对象费兰特与朱利奥。她每天早上很迟才起床,慢悠悠地梳妆打扮之后,在自己的礼拜堂做弥撒,然后吃早餐。她会见几个客人,与女官们聊会儿天,或者挑几件新做的衣服。有时,她会朗读圣人的故事或西班牙的爱情诗歌,有时,她会从匣子里取出从前的信函看看,日子就这么打发过去了。她常常会想起与已死去的比谢列公爵的婚姻生活,那时候他常常陪在她的身边。

  夏末,她产下了一个7个月大的死婴,那一阵子卢克雷齐娅的身体非常虚弱。某天傍晚,切萨雷忽然来到费拉拉城,他是来看望妹妹的,随从仅有13名骑士。他在热那亚与路易十二会面之后急行至费拉拉。躺在病床上的卢克雷齐娅看到前来探望的哥哥,欣喜万分。那天夜里,埃斯特家的宫廷人只见到兄妹俩整夜在城中的回廊里走过来走过去,用瓦伦西亚方言交谈甚欢。次日清晨,切萨雷同来时一样,突然离去。留下来的卢克雷齐娅在哥哥走后再次躺倒在病床上。

  那段时间,诗人埃尔科莱·斯特罗齐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这位天生残疾而不得不拄拐的费拉拉诗人,却有着贵族式的优雅。他立刻将卢克雷齐娅那颗单纯的心操纵自如。阿方索本就希望妻子的宫廷中有些文艺的氛围,所以对诗人的自由进入宽容大量。诗人会陪着卢克雷齐娅去修道院,有时还被委托去威尼斯挑选新做的衣服。后来,他甚至担当了她与恋人们之间的爱情传递桥梁。

  在卢克雷齐娅的健康状况终于有所恢复的那年仲秋,从威尼斯来了一位美男子彼得罗·本博。他不仅是个诗人,更是一个完美的宫廷人。在当时被誉为“意大利人文主义者们的贵公子”的本博迅速征服了卢克雷齐娅的沙龙。他在费拉拉结识了大量的朋友,有斯特罗齐、萨多莱托、阿廖斯托。在他们的烘托下,卢克雷齐娅的身边即刻洋溢出文艺的氛围。

  彼得罗·本博

  当笼罩在城市上空一整个冬天的白雾散去,4月的一个春日,斯特罗齐给卢克雷齐娅看他写给本博的一封信。信中充斥着他对卢克雷齐娅的美貌极尽赞美之词。看到这封信的她,很喜欢那些将自己描绘得十分美丽的辞藻。第二次,在信函封口之前,她取了一张空白的信纸,亲自写上彼得罗·本博的名字。她只写了名字,就将信纸塞进了信封。身边的女官们看着她这种耍弄人的小把戏,都嗤嗤地笑了。不难想象,收到这封信的本博,心里一定会对卢克雷齐娅萌生愉快的亲近感。两个人的爱情由此产生了。

  俨然已经成为每年的定例活动,阿方索又离开费拉拉外出旅行去了。他走后,卢克雷齐娅与本博之间的感情也急速升温。本博不在宫廷的时候,二者之间的信函频繁往复,而传达者往往就是斯特罗齐。卢克雷齐娅用西班牙语给本博写信,或者抄写西班牙的歌曲。其实最初的时候,那些都是用意大利语写的,但是有一次本博在来信中写道:“可爱的西班牙语的甘美,是托斯卡纳语中所没有的东西。你就用它,用你生下来就会的西班牙语书写吧。”于是,卢克雷齐娅就用西班牙语来写信了。对于出嫁至费拉拉以来总感到自己与稳健的埃斯特家风格格不入而丧失了自信、变得不安的她来说,用母语写信是一个可以让自己恢复自信、找回自我的方式。如果本博在自己的身边,她觉得宴会也罢舞会也罢,甚至连服饰穿着都变得流畅自然起来。信函也从“我的彼得罗”起句,结尾只署名FF。FF是拉丁语“Firmitas Fidelis”,意为“矢志不渝”。

  可是,他们两个人的爱情在这个夏天,在父亲的离世与波吉亚家族急遽没落的浪潮中被冲走了。8月,伊波利托枢机主教带来的教皇父亲的死讯,让卢克雷齐娅坠入了绝望的深渊。身披孝服的她,蹲坐于黑幔笼罩的房间里,既不点灯,也不吃不喝不睡。

  得知这一不幸的消息,彼得罗·本博立即赶了过来。当他看到茫然蹲坐在地上的卢克雷齐娅时,将刚踏进房门的脚又缩了回去,默不作声地回去了。然后,他送来这么一封信:“现在你的哭泣,虽然是为父亲大人的离去而悲伤,但我想更多的是因为你想到今后在埃斯特家中的地位艰难。我这么写,也是提醒我们两个必须稍微注意一下了。可是,我们必须坚强地生存下去,尤其是你……”

  对于醉心于彼特拉克的这位诗人来说,以往的卢克雷齐娅不外乎缪斯中的一人。然而现在,诗人想全身心地温暖她,鼓舞她,安慰她,不再是作为诗人得到灵感的源泉,而是作为活生生的热爱的女人。

  在旅行途中获知教皇死讯的阿方索,也急忙折回费拉拉。面对惊慌失措的妻子,他也什么都没做,但也没有像本博那样写信给卢克雷齐娅。相反,在以父亲埃尔科莱为首的世间对波吉亚——现在已成为所有人的敌人的、“恶”的代名词——冷眼相待之时,在路易十二说“卢克雷齐娅对阿方索公爵并不合适”之时,他不允许有人动妻子一根手指。这就是他对卢克雷齐娅的爱情。

  可是,似乎是为了忘记父亲去世的悲伤,到了秋天时分,卢克雷齐娅对于本博的爱恋已经变得毫不顾忌四周的眼光了。她让人用自己的黑色天鹅绒制作了西班牙式的豪华披风赠送给本博,据说是为了能够从城堡的窗户里早一点儿辨识出前来的他。诸如“你的爱是那印在我手背上的吻,甜蜜得快要让我窒息……”“我的心为了爱的答复,热烈地渴望吻上你的嘴唇”“我手背上的你的吻,比以往任何一个和我接过吻的男子都要温柔,都要甜蜜”之类的信函连续不断地送给本博。

  这样的举动对于现在已经不再惧怕波吉亚这个名字的人们来说,显然成为一段明目张胆的绯闻。于是,阿方索借口外出狩猎,前往本博居住的费拉拉的郊外。相见之后,不知二者之间究竟进行了怎样的交谈,总之,三天后,本博离开了费拉拉前往威尼斯。

  恋情结束了。第二年,本博出版了一本咏叹至高无上的爱的诗集《阿索拉的人们》,献给了卢克雷齐娅。

  1503年夏天

  因为波吉亚家族的没落,卢克雷齐娅在费拉拉被逼得狂乱不已。而我们正是通过贵族们的悲惨结局才看到了古典悲剧的本质,并且这些不幸不仅是偶然的,而且是突发的。

  1503年夏天,当最后一个地区乌尔比诺被征服后,罗马涅地区完全处于切萨雷的统治之下。他也获得了罗马涅公爵的称号。

  也正是在这个时期,作为伊鲁·摩洛的手下在米兰的宫廷生活了17年,既不拘泥于曼托瓦也不逗留于威尼斯,每天都在佛罗伦萨研究水力学的达·芬奇——这位众人争相聘请的博学之人——主动请缨侍从切萨雷。切萨雷向达·芬奇颁发了空白委任状,任命他为技术总监,称他为“我的阿基米德”,并允许他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那是切萨雷27岁,达·芬奇50岁时的事情。

  马基雅维利作为佛罗伦萨共和国的外交使节与切萨雷会面也差不多在同一时期。切萨雷对佛罗伦萨非常苛刻,又秘密地窥视着整个托斯卡纳,因此马基雅维利与他的交涉变得非常困难。但是,很快马基雅维利就从“这个拥有完美才能的男子”的身上看到了《君主论》的具象体,一个对于意大利的悲剧——“能够将刀刃从伤口处拔出”的人,也就是能够消灭今日分裂状态之根源的人。马基雅维利认为,“既为民众所畏惧又能为民众所敬仰,能够同时做到这两点的”,除了切萨雷之外别无他人。由此诞生了马基雅维利的思想——理想的统治者必须具备狐狸(冷静的现实主义)与狮子(大胆的魄力)两个特质。

  “对我而言,只有敌人或者朋友,没有中立。”切萨雷对马基雅维利如是说。切萨雷的未来,无论在谁的眼里看来都是辉煌的。他轻而易举地镇压了雇佣兵队长等人的暴动,还是运用了艺术“完美的欺骗”的手法(保罗·焦维奥),最后当然是杀了他们。他事先通过个别谈判以破坏其团结,然后将全员招待于一堂全部杀掉。他无情地将敌人斩尽杀绝。很长一段时间,被称为“卡在教会咽喉的骨头”(奎恰迪尼)的科隆纳、奥尔西尼一党也被他彻底打进冷宫。

  切萨雷行动向来敏捷而果断。因为这样的他,最后整个意大利被搅得晕头转向。一日,他为了见路易十二而来到热那亚。次日,他为看望妹妹去了费拉拉。而后一日,他又去巡视罗马涅地区的伊莫拉与乌尔比诺。接着,为了与法国国王谈判,他马上前往佛罗伦萨。就在那一期间,他还愉快地去打猎。然后在接下来的8天里,他都去向不明,服侍左右的人宣称他生病了,但没有一个人相信。各国的情报官不得不常常向他们的君主写信道歉,因为他们无法追踪到切萨雷的行踪。可是这个时候,他为了与教皇秘密会见,已经到了罗马。“要么成为恺撒,要么什么都不是。”他就这么在自己军队的大旗上写出了他大胆的魄力。拉丁语的“恺撒”用意大利语来读的话,就是“切萨雷”。切萨雷的宏愿眼看就要实现了。

  可是,悲剧突然间降临了。那个酷热的夏天没有一丝风,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水开始腐臭,疟疾肆虐了在酷暑中煎熬的罗马城。当时的记录中写道:所有枢机主教的宫殿都变成了医院。能够死在屋檐下的人算是命好的,很多人死在道路的石阶上或者连水都喷不出的喷泉旁边。没有办法处理遗体,只能任由尸体遍地。而当尸体腐烂后散发出的臭气开始浸染城中时,被死亡阴影笼罩的人们到处恐惧地喊着:黑死病、黑死病。但其实那不是黑死病,其症状是非常严重的恶性疟疾。

  先是佛罗伦萨的大使死了。紧接着,教皇的外甥乔凡尼·波吉亚枢机主教也死了。得知外甥的死讯,已经72岁的教皇为自己越来越衰弱的肉体深感疲惫。凡是能够离开罗马的人全都抛弃了罗马,枢机主教们也逃向自己在郊外的别墅,各国的大使与情报官们分别向自己的君主请求离开罗马。

  教皇与切萨雷都意识到离开罗马已迫在眉睫。特别是切萨雷,他准备前往罗马涅。可是为了纪念8月11日教皇即位11周年,二人都必须留在罗马。出于对他们这一情况的考虑,8月4日,此前担任教皇秘书官的现任枢机主教阿德里亚诺·达·科奈特在他郊外的别墅里举办了一个奢侈的午餐会。

  8天后,8月12日,教皇发高烧、呕吐,病倒了。次日,切萨雷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躺在了病床上。

  人们都说,这是波吉亚家族没落的开端。甚至有传言说,原本用来杀害枢机主教的毒葡萄酒被教皇直接误饮了,切萨雷则兑水喝了毒葡萄酒。威尼斯传来了消息:“8天前出席午餐会的其他枢机主教们也都倒下了。”同时代的历史学家奎恰迪尼、保罗·焦维奥、萨努多以及后来的雅各·布克哈特都相信这个毒杀的传言。

  但是,当时的记录官与年代传记作者们没有留下一个与毒杀有关的字眼儿。“很多人因为这个不是黑死病的疾病而死亡。教皇与切萨雷公爵也倒在了病床上,有时候间隔了一段时间后突然高烧与呕吐,这与其他病人的症状完全相同。”卡塔奈、科斯塔比利、比卡尔等人留下的记录中写道:Febbre terzana(发烧持续约三天,当时的用语称“疟疾”)。后代的历史学家帕斯特、路奇奥等人都站在反对毒杀说的立场。因为要杀死一个72岁的老人根本不用花费近两周的时间,而且午餐会上同席的枢机主教们之中最年长的几位都没有死。无论如何推测,在所有的记载中都显示他们两个人完全是恶性疟疾的症状。虽然毒杀说能让波吉亚家族的悲剧更具戏剧性,可如果对此认真调查的话,可以知道其真实性的证据是非常薄弱的。

  8月12日倒下的教皇与晚一天倒下的切萨雷,时而发热时而打寒战。8月14日,医师们给教皇进行放血治疗。在那个时代的欧洲,放血被视为唯一的治疗方法。放血后的教皇依旧高烧不退,他筋疲力尽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而衰弱得像死人一样的切萨雷同样被医师团团围住,灼热的高烧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他,令他恶心得厉害;而每次发热带来的头疼更让切萨雷痛苦得满地打滚。大家都认为他的病情比教皇父亲还要严重。

  就算在反反复复的发烧期间,切萨雷也很担心教皇父亲的病势。他心里念叨着:趁还来得及一定要救活我,奥尔西尼、科隆纳的复仇很危险,威尼斯、佛罗伦萨和法国都不能信任。

  枢机主教们各自回家,静观情势变化。而此时各国的情报官们笔下一刻不停地记录着这二人时时变化的病情,信使们带着这些信函快马加鞭,马蹄扬起的白烟消散在意大利国中。真是不眠之夜啊。

  然而,比起大家都认为病情更严重的切萨雷,年迈的教皇仿佛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发病后的第六天,8月18日的早上,他希望在病房里举行弥撒。弥撒过后,教皇进行了忏悔,拜领了圣体。晚钟时分,众人为濒死的他举行了涂香油的圣礼,整个病房被乌云般的沉默笼罩着。当夜,亚历山大就死了,因为他那颗衰老的心脏再也不能承受更高的病热了。

  教皇之死立刻通知了楼上房间里的切萨雷。可是,尚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他,连从病床上起身的力气都没有。马基雅维利后来写道:“他对我说,‘父亲死时,我必须能接手一切事务。我很早以前就考虑过所有的事情,也制定好了对策。可是我没有想到,父亲死的时候,我自己也在垂死边缘’。”如今,父亲撑到自己恢复健康的最后期望也破灭了。一切都结束了。

  替代苦苦挣扎于重病之中的主人守护梵蒂冈的唐·米凯洛托,此刻他那让敌人都羡慕不已的忠诚充分发挥了出来。首先最重要的是保护梵蒂冈不受暴徒的掠夺,于是他下令关闭梵蒂冈与圣天使堡的所有大门,然后将梵蒂冈内所有贵重物品都搬到切萨雷病房的临近房间。以史为鉴,此刻即便是侍从们也不能信任。教皇的病房里除了床上横躺着的遗体外几乎空空如也,等到这一切都安排好后,他按照切萨雷的命令第一次对外宣布了教皇的死讯。

  另一方面,教皇的遗体由教会的礼仪官也是冷静的记录者、斯特拉斯堡出生的德国人比卡尔转移至另外一个房间,然后给遗体洗净穿上教皇的礼服,安放于插了两根蜡烛的铺着紫色锦缎的桌子上。紧闭着的房间闷热极了,纹丝不动的烛火成了唯一的守灵者。

  次日清晨,遗体被运往圣彼得大教堂。做弥撒的时候,枢机主教没有一人出席。葬礼上甚至连祈祷所用的《圣经》都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圣歌队也急急忙忙地唱完歌了事。卫士们还在为争夺火炬而相互高声谩骂着,出席的僧侣们都害怕地逃进了圣具室。

  在接受民众的最后告别时,安放于窗户对面的遗体在炎热的天气里渐渐腐烂,变得乌黑的尸体开始肿胀并散发着恶臭。在教堂中排着队的民众也害怕得浑身战栗。可是在看热闹的从众心理催使下,毛骨悚然也变成了麻木,络绎不绝的队伍一直排到了下午。尽管如此,教皇的遗体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已经完全变得不忍目睹,被人盖上了布。

  将近夜半,几把零星燃着的火炬组成了寂寞的送葬队,朝梵蒂冈附近的墓地走去。除了一个主教及其辅祭之外,只有很少的几个人随从。下葬的时间到了,可教皇那肿胀的尸体却怎么也装不进预备好的棺材,最后还是两个身强力壮的掘墓人用脚好不容易将他踹进了棺材。而每次要将尸体的一部分塞进棺材时,尸体都会弹起,这个残酷的场景在火炬的照射下显得十分惊悚。棺材的盖子终于盖上了,落葬结束。送葬者熄灭了火炬,在沉默中匆忙离去。

  在短短的15天之前,切萨雷还正在荣光之中逐渐地实现他的宏愿,但现在重病的他却只能躺在床上,连站都站不起来。他感到世界在崩塌。虽然倚靠父亲的地位背景和凭借自己天才般的政治头脑与军事能力筑造起波吉亚家族这座势力宏大的建筑,但是其基石是薄弱的,势力也尚未成熟。不管怎么说,上天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教皇突然离世,与此同时,自己也身患重病,这些不幸让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首先发动暴动的是乌尔比诺和佩鲁贾。不过,罗马涅地区是绝对忠诚于切萨雷的,这个地方即便在后来切萨雷处于最恶劣的境遇之时也没有叛变。而且切萨雷尚肩负着教皇军队总司令官的官衔,这是让敌人无法忽略的。

  可是,枢机主教团必须赶紧选举出新教皇。切萨雷想要选出对其有利的新教皇,但他的身体状况也只允许他想想而已。而且,作为军人,无论是士兵还是司令官,如果继续在罗马滞留,都违反了选举会议的传统。于是,枢机主教团以传统为由要求切萨雷离开罗马,切萨雷坦然接受了。但这是他犯的第一个失误,因为留在罗马虽不至于说对波吉亚家族多有利,但至少可以努力选出不持有敌意的任期较长的新教皇。而且当时他的军队已经行进到距离罗马100公里开外的奥尔维耶托。高烧不仅烧坏了他的身体,还让他敏锐的头脑与冷静的判断力也变得迟钝了。

  9月2日,切萨雷离开罗马前往纳佩城堡。法国、西班牙和德国的大使们一直送他到纳佩城堡的墙外。他躺在一顶由8个仆人抬着的拉上了大红色窗幔的轿子里,消瘦得判若两人,脚已经浮肿了,仍处在头疼欲裂的痛苦之中。轿子后面跟着的是头一回没有驮着主人切萨雷的那匹骏马,马背上面用镶嵌了公爵徽章的黑色天鹅绒罩着。

  9月16日,秘密选举会议在罗马举行。在枢机主教中,法国派也还是推举了时任鲁昂大主教和深得路易十二信任的昂布瓦斯(Amboise)枢机主教。昂布瓦斯是由亚历山大六世升级为枢机主教的,所以对切萨雷来说是有利情况。西班牙派则推举其他主教,而威尼斯派支持朱利亚诺·德拉·罗韦尔,可惜他们不知道后来因此招来了祸患。就在三者互相牵制的格局中,9月22日,弗朗切斯科·皮科洛米尼被选举为庇护三世新教皇。以80岁的高龄当选新教皇的他早已是久卧病床之人,谁都明白这只是过渡时期的选举。对波吉亚深感同情的庇护三世,对他那形同枯槁的身体委以教皇之位确实过重了,即位仅26天便去世了。

  切萨雷从纳佩返回罗马,先是滞留于枢机主教伊波利托·德·埃斯特的宫殿。之后,为了避开满大街燃烧着复仇之火的奥尔西尼一党,他又在圣天使堡待了一阵。切萨雷为下一次秘密选举会议赌上了自己的命运。他掌握了至今忠实于波吉亚名字的西班牙人枢机主教12票,相当于总票数37票的1/3。

  10月29日,他前往梵蒂冈,与朱利亚诺·德拉·罗韦尔会面。他开出的条件是:波吉亚的票数将在秘密选举会议上投给罗韦尔,罗韦尔则确保他教皇军队总司令的地位及他作为罗马涅公爵的领地。罗韦尔答应了这个条件。

  切萨雷一直凝视着罗韦尔的眼睛。在此之前,他已经被很多人背叛。并且就政治而言,情感永远不会是真实的居所,它只存在于有效性之中。这一点他完全清楚。可是,这两个人之间,在迄今为止的行动中都有一种互敬的感情。倘若将这两个人伟大的而且是完全不同性质的力量合而为一的话,意大利之后的悲剧或许是能够避免的。可是,就算现在罗韦尔对切萨雷表露的是真实的态度,而且也在谈论着切萨雷的女儿与自己外甥的婚事,但他从未忘记过这11年来波吉亚家族让他尝尽的所有苦头,从未停止过对波吉亚家族的憎恨。信任罗韦尔是切萨雷第二个也是最大的失误。他赌输了,在政治上彻底落败了。数日后,朱利亚诺·德拉·罗韦尔即位尤利乌斯二世教皇。

  尤利乌斯二世

  切萨雷不得不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尤利乌斯二世对他的态度也在一天一天改变,甚至还公开宣称罗马涅应当属于教会。可是,这次的失误对他来说过于大了些。他的举止变得就连旁观者都觉得“完全失去了从前的公爵的样子”(马基雅维利),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向尤利乌斯二世申请前往罗马涅的通行证,想借此从奥斯蒂亚经海路到达利沃诺,在那里,凭靠对自己忠诚的罗马涅军队东山再起。那个时代的男子,一般习惯于重新来过。只是,对现在的切萨雷来说已经欠缺了一些东西。在奥斯蒂亚准备乘船的那一瞬间,他被尤利乌斯二世的追捕者逮捕。被送往罗马的切萨雷,在梵蒂冈中被称为“波吉亚寓所”的曾经是自己家的房间里受到了客人一般的接待。可这其实是监禁。迄今为止,从来与他无缘的绝望、苦恼、泪水一下子蜂拥而来。超人的精神开始解体。

  那个时候,切萨雷听说他的家臣唐·米凯洛托、塔代奥·德拉·沃尔佩被佛罗伦萨军队俘虏,在经历了严刑拷打之后依旧保持忠诚,他们都认为比起投降于佛罗伦萨军队,不如选择俘虏之身。切萨雷也听说罗马涅的民心依旧在自己这一边,可是如今被捕的状态加之法国路易十二对自己的离弃,令他感到万念俱灰。于是,他接受了教皇提出的交换条件:放弃罗马涅军队则恢复其自由之身。就此,他也放弃了对意大利所有的宏图展望。

  翌年,1504年2月,恢复自由的切萨雷离开了梵蒂冈。他将罗马这个对他来说记录了荣誉与耻辱的首都扔在身后,去那不勒斯投靠波吉亚家族以前的亲密友人——西班牙王国的那不勒斯总督贡萨洛·德·科尔多瓦。可是,万万没想到前往那不勒斯成为他的第三个也是最终的失误。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多以其幕后指使谋杀甘迪亚公爵胡安·波吉亚的罪名,命令将切萨雷送还西班牙。以勇将著称的总督科尔多瓦重情重义,对切萨雷也尊敬不已,尽管心中苦苦挣扎,可他没法违背国王的命令。

  5月25日的夜里,切萨雷被科尔多瓦请去。科尔多瓦提议说,街上有一些可疑之士徘徊,所以还是在他的城堡里比较安全。切萨雷相信了他。两个朋友一边共进晚餐,一边愉快地交谈。到了要睡觉的时候,科尔多瓦将切萨雷送到了寝室,又在那里聊了会儿天。切萨雷对贡萨洛·德·科尔多瓦说自己想要休息了,让他也回去休息。可是朋友摇了摇头说:“因为我接到命令,要我待在你的身边,不许睡觉。”切萨雷面色惨白,大叫一声:“圣母马利亚,我被出卖了!”

  8月20日,一艘扬起了白色船帆的帆船在阳光的沐浴下,从那不勒斯港口朝西班牙起航。

  青春之死

  身在费拉拉的卢克雷齐娅十分担忧哥哥的处境。她给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当权者写了信,苦苦哀求释放切萨雷,向教皇尤利乌斯二世请求将切萨雷送至费拉拉。可是,教皇一边看着罗马的费拉拉大使带来的她的信,一边说“埃斯特家并没有这个打算吧”,并不将信函当作正事。那个时候,费拉拉的国主埃尔科莱正处于垂死边缘,埃斯特家也不能无视教皇的意愿而接受卢克雷齐娅的请求。路易十二给她送来了一封亲切礼貌的回信,但是,已经放弃了切萨雷的法国国王的回信不过是对女性的外交辞令。同时,教皇在写给埃尔科莱的信函中明确表示,根本不会考虑将切萨雷安置于法国的领地内。他在给埃尔科莱的信中甚至还这么写道:“不用管那个和尚的私生子了。”卢克雷齐娅请求至少让自己领养失去了监护人的年幼的孩子们,但最终也只有公文书上成为切萨雷孩子的因凡特·罗曼诺被允许领养,也不是在费拉拉,而是由附近的卡尔皮(Carpi)的一个小领主抚养。与比谢列公爵生育的孩子罗德里戈则被送往巴里的伊莎贝拉·阿拉戈纳的宫廷。但是,对于尚未与卢克雷齐娅获得后嗣的阿方索来说,这也不得不说是合理的处置。

  卢克雷齐娅这样的担忧与恳求,结果没有受到任何人的理睬。人们都觉得这是年轻而不懂事的女孩子的行为。事实也如此,她所做的事情都是感性的,缺乏慎重考虑,马上就要24岁的她却依旧只是个“永远的少女”。

  在这段时间,温柔地安慰、支撑卢克雷齐娅的,是她的小姑子伊莎贝拉·德·埃斯特的丈夫弗朗切斯科·贡扎加。作为曼托瓦国主的弗朗切斯科并非傻瓜,他非常清楚卢克雷齐娅的所作所为都是幼稚而徒劳的,可是生性善良的他看到这个美丽而无依无靠的女人那么拼命地为哥哥想办法时,内心被打动了。而且卢克雷齐娅也一直都需要在自己的身边能有一个让她安心倚靠的男人,一个可以温柔地包容自己的男人。

  弗朗切斯科绝对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男人,但是他的身上具有现实的男人的魅力。他个子很高,身材修长,浅黑色的精壮肌肉,微微睁开的眼睛散发出温柔的目光,他那个扁平鼻子反而让人觉得亲切。他骑马时的身姿和那匹曼托瓦产的马一样挺拔,甚至比雕塑还要美丽,沉稳而大气地渐渐驰去。他爱饮葡萄酒,像爱着女人一般。

  两个感性的人亲近起来并不需要花很多时间。曼托瓦距离费拉拉很近,两人又是亲戚关系,见面的机会很多。但是,就这样,他们还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这次帮助二人传递书信的联络人是诗人斯特罗齐,书信中使用的全是假名。弗朗切斯科使用的是居伊,卢克雷齐娅使用的是巴尔芭拉,费拉拉公爵阿方索是卡米洛,其弟伊波利托枢机主教是提古利诺,弗朗切斯科的妻子伊莎贝拉是蕾娜,而斯特罗齐是吉罗。信函的传递路线是:从卢克雷齐娅传送给斯特罗齐,斯特罗齐转给居住于曼托瓦的他的弟弟,然后由弟弟转给能够自由进出曼托瓦宫廷的亲戚乌贝尔特,再递到曼托瓦侯爵弗朗切斯科的手上。从弗朗切斯科发出的信函则是通过相反的路径到达卢克雷齐娅的手上。信函大多都是关于切萨雷的事情,但有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信函往来:“卡米洛明天早上出发去法国。”1506年的秋天,在波河的河畔,两人相会了,弗朗切斯科甚至将卢克雷齐娅带回了曼托瓦城。从这时起,人们开始私底下议论着两人的关系,但是两个人都以谈论切萨雷为名而毫不在意。至于阿方索,他不是那种嫉妒心外露的性格;伊莎贝拉也出于自尊心对此不闻不问,却只是蔑视二人。

  弗朗切斯科听了卢克雷齐娅的恳求之后,以自己的名义向教皇及西班牙国王送去了请求释放切萨雷的信,可是也没有得到有效的回复。卢克雷齐娅每天都心事重重的,直到有一天费拉拉终于收到了一条让她雀跃的消息。

  1506年10月25日的夜里,切萨雷成功地从关押地、卡斯蒂利亚地区的城堡中出逃。6年前,在罗马的圣彼得广场上,切萨雷将发疯的雄牛一头一头地击倒,最后仅仅用刀背就击倒了第六头牛,使得罗马群众为之狂热。当初年轻的体力好像在他的身上又复苏了。逃亡的一个多月后,避开了追捕者而消失了踪迹的他,在12月3日,出现在妻子的娘家纳瓦拉的首都潘普洛纳。卢克雷齐娅得到的消息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切萨雷获得自由的这个消息,不仅卢克雷齐娅,整个欧洲都为之欢呼。人们传言,以那不勒斯为立足点瞄准意大利的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多准备将军队交给切萨雷管理,苦于应对威尼斯的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将任命切萨雷为教皇军队的指挥官,等等。但是教皇、西班牙国王和法国的路易十二根本没有将一只鹰招揽到自己怀里的意思。切萨雷最后留在了纳瓦拉,就这一点已经让卢克雷齐娅高兴万分了,她立刻写了一封喜悦的信函汇报给弗朗切斯科,并在修道院里做了感谢上帝的弥撒。

  转年到了1507年,卢克雷齐娅也还是过着平静的日子。4月,阿方索将国政托付给她,自己一如既往地旅行去了。那段时间的某一天下午,在城堡中的一个房间内,人们围着卢克雷齐娅,热闹而活跃地杂谈着。就在那时,城门之前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精疲力竭的西班牙人。他下了马,对卫兵简单地通报:“切萨雷·波吉亚公爵去世了。”

  这个消息立即报告给了卢克雷齐娅,她一动不动地僵在人们的视线之中。等她开口时,就激动地迸出诅咒上帝的话来。“当我越是试图取悦上帝,他对我的考验就越发严酷!我真是要更加感谢上帝吧,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是这般考验我。”

  切萨雷的那个西班牙仆人被传唤了进来,由他说明了情况。切萨雷在纳瓦拉与表哥等人与当地的一伙豪族斗了起来。不知怎的,切萨雷脱离了伙伴,只自己一个人被敌人团团围住。午夜过后,他最终负伤而死。敌人将他的武器及铠甲都剥了下来,将赤裸的他丢在黎明时分的冰冷地面上便逃走了。同伴发现切萨雷的尸体时,已经是早上第一束阳光照射四周,天边泛白之际。

  卢克雷齐娅默默地听着,一直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人们看着那样的她,都十分佩服她坚强的意志。但实际上,卢克雷齐娅的苦闷与绝望只是被封在内心深处,不再表露在外而已。数日后,埃斯特家的人也罢,宫廷里的人也罢,没有一个人看到她哭泣。她与往常一样生活,白天也处理丈夫留下的国政事务。可是,到了晚上,附近房间的女官们听到她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用西班牙语的瓦伦提亚方言自言自语。

  12年的岁月悄然逝去。卢克雷齐娅39岁了,嫁至埃斯特家也快满18年。生育的孩子们,除了三个男孩儿夭折之外,还有四个健康的孩子。长子埃尔科莱二世后来与法国国王的女儿结了婚,次子伊波利托也成为枢机主教,建造了著名的埃斯特庄园,现今依旧保留于罗马郊外的蒂沃利,里面拥有众多美丽的喷水池。

  可是,波吉亚家族却非常凄凉。父亲亚历山大六世及哥哥切萨雷去世之后,1512年,卢克雷齐娅与比谢列公爵所生育的孩子、小公爵罗德里戈在其收养地巴里去世,年仅13岁。卢克雷齐娅出嫁到费拉拉的那天,他尚是在襁褓中的婴儿。自从那天她与睡梦中的儿子告别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每年她都会把比上一年稍大一点儿的孩子的衣服送往巴里,但现在已经再也没有这个必要了。4年后,她最小的弟弟杰弗里,一个一直躲在背后的乡村贵族,在那不勒斯走完了一生。第二年,母亲瓦诺莎也逝于罗马。剩下的只有已经死去的哥哥胡安留在西班牙的家人,以及在法国长大的切萨雷的女儿,此外就只有卢克雷齐娅领养到的费拉拉的庶子们。其中没有一个人遗传了光辉的父亲或哥哥的风貌。

  切萨雷·波吉亚,可以说,这个哥哥给卢克雷齐娅带来了几乎所有的不幸。可是,她非但没有因此怨恨,反而比谁都更热爱,更依赖哥哥。在这个哥哥去世后,她似乎第一次获得了平和的时间。这个时期,费拉拉虽然与罗马之间进行着苦战,但是作为国主夫人,她什么也没做,也不要做任何事,只要躲在丈夫阿方索这棵大树的背后就行。因为与两个前夫相比,阿方索具有相当出众的气量与对妻子的爱。卢克雷齐娅也不再寻求情人,在这12年间,她接连不断地生了5个孩子。

  然而,尽管是悲剧人生,但是可以说,卢克雷齐娅真正意味上的生存只有自父亲即位教皇之日起至哥哥切萨雷去世为止的15年间吧。她是与波吉亚的名字共存亡的,在与波吉亚家的荣光及其崩溃纠缠了一生后,她的人生也随着波吉亚家族的崩塌而终结。这之后的她,不再是卢克雷齐娅·波吉亚,而只是一位善良温柔的妻子——卢克雷齐娅·德·埃斯特。

  1519年年初,这一年,卢克雷齐娅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她正处于第十次孕期。在曼托瓦,长期身患“法国病”的弗朗切斯科·贡扎加也处于濒死边缘。到了3月,昔日卢克雷齐娅信中所写的那个“我喜欢你。为什么呢?因为你是秘密的人”的男人也进了黄土。

  6月14日,她早产了一个7个月大的女婴。这个看起来非常虚弱的早产儿,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能活得长久。她立刻决定进行洗礼。在昏暗的灯光下,刚刚生下来的婴儿被取名为伊莎贝拉·玛丽亚。

  可是,作为母亲的卢克雷齐娅却躺下不动了。到了次日,她依旧头疼欲裂,发热厉害。她那美丽的长长的金发因为碍事,在她倒在病床后第一次被剪短了。她双手僵硬,头往后仰,痛苦的脸上已失去了血色。不一会儿,她的鼻子里喷出了血。这个状态间隔一段时间便重复一次,持续了一个星期,周围人都能看出她苦苦挣扎的样子。对于医师的忠告,不管什么她都接受,药也勉强地喝了下去。阿方索一直陪伴在这样的妻子身边,但他没有握住她的手给她力量,只是在病房中焦虑地来回走动。无论是谁前来商谈政务,都被他怒骂赶走。

  6月22日,在任何人的眼中看来已经无可救药的卢克雷齐娅喝下一碗浓汤后,说要给教皇写信。深知自己死期将至的她,现在的担心是教廷与埃斯特家之间反复加剧的不和关系。

  在罗马,费拉拉大使与利奥十世会面了。他说道:“教皇圣座,公爵夫人的健康情况非常糟糕,对于这封信不能亲笔书写,她表示非常抱歉。”教皇的心中也许浮现出昔日在比萨大学里曾是同窗的切萨雷以及后来波吉亚家的荣耀与没落。他开始阅读卢克雷齐娅的信。

  “自从两个月前我度过了严重的妊娠期后,在神明的帮助下,14日的黎明,我得到了一个女儿。我祈祷着,从此我的健康就能恢复了吧。可是,我的健康非但没有恢复,反而更加恶化了。我们的创造者已经赐给我女儿这个礼物,我明白自己的人生即将结束,几个小时后大概就远离尘世了吧。

  “忏悔与圣餐都已经结束了。现在,作为一个基督徒,即便罪孽深重也想向教皇圣座请求。为了赐予我贫瘠的心灵以精神的宝物,请圣座以慈悲之心,在圣座神圣祝福的同时,也为我向神明祈祷调停和解。然后,对于不得不留下来的我的丈夫与孩子们,请在赐予神明保佑的同时,也赐予圣座宽广的慈爱……”

  看完这封信,教皇默默地画了个十字,做了祝福。

  两天后,卢克雷齐娅显得十分安详,但是已经没有了意识。当天夜里,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后去世了。

  尽管从临终的卢克雷齐娅那里收到如此情深意长的为了丈夫与孩子们的请求,但不到两年,教皇就与费拉拉宣战了。她所做的事情,再次以徒劳告终。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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