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壮年后期 Virilit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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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壮年后期 Virilitas
(前49年1月——前44年3月,恺撒50—55岁)
越过卢比孔河后
从卢比孔河到国境边的小城里米尼,直线距离不过15公里,以罗马军团5公里时速的行军速度,大约早上10点就能到达。本为意大利北部行省的里米尼虽说是意大利与罗马本土的分界点,却早在150年前就已经罗马化,因此罗马中央政府在此只布置了一支不到600人的警备队。当恺撒率领第十三军团到达时,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顺利入城了。身为护民官不能出国境的安东尼与另一位护民官卡西乌斯正在城中等待恺撒军队,而与安东尼一起逃离首都的库里奥,凭借元老院议员可自由出入国境的特权,很快就与恺撒在拉文纳会合,并跟随恺撒一道渡过了卢比孔河。
尽管恺撒近乎零损耗地入了城,但此时他手上只有第十三军团中的10个大队,由于无法补充兵员,原本6000人规模的大队,实际不过只有4500人左右。庞培和元老院派没想到恺撒如此果断敢为,竟然以如此疲弱的兵力,置国家法律于不顾,冒着严冬率兵穿越卢比孔河。
(罗马法律规定,任何指挥官皆不可带着军队渡过卢比孔河,否则就是背叛罗马。——译者注)
恺撒完全出乎了对手的预料,当机立断、义无反顾地迅猛出击。
恺撒将5个大队的兵力——相当于其一半兵力——交给安东尼,命令他率兵越过亚平宁山脉,进攻阿雷佐。将3个大队交给刚归来的库里奥,命他率兵进攻分布在亚得里亚海南部周围的佩扎罗、法诺和安科纳。自己则率领剩下的2个大队驻守里米尼。这个安排具有重要战略意义:占领阿雷佐意味着控制了首都罗马以北的主线路卡萨亚大道街道,占领佩扎罗、法诺和安科纳意味着罗马以南的主线路阿皮亚大道尽在掌握之中,而驻守里米尼则是控制了另一条前往北方的交通要道——弗拉米尼亚大道。
33岁的安东尼和年龄相仿的库里奥都没有辜负恺撒的信任。在渡过卢比孔河、进驻里米尼的当晚,也就是1月12日,恺撒就收到捷报:库里奥率领的3个大队已攻占30公里以南的佩扎罗。第二天接着传来占领法诺的消息。第三天拿下了百公里外的安科纳。第四天,安东尼率领的5个大队也顺利地攻下阿雷佐。恺撒军队势如破竹的攻势,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庞培的事先毫无防备和事后的迟缓应对。而被攻占城中的民众,对早已在高卢战争中声名显赫的恺撒表现出了无比狂热的拥护,不仅不抵抗,反而热烈欢迎恺撒军的到来。恺撒迅速地掌握了卡萨亚、弗拉米尼亚以及罗马南面的交通要道,由此,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发,恺撒军都能在三天内直达首都罗马。
《内战记》中虽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是根据前后内容的推测,大约在1月15日前后,恺撒正在里米尼等待安东尼和库里奥战报时,迎来了传达元老院决定的两位罗马公使。元老院的决议大意是:我们为什么现在才来,是因为你的每一步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这个决定出台时,恺撒尚未发动进攻,对于庞培和元老院贵族们而言,这或许是通过正式程序警告恺撒的好时机。然而恺撒的迅速出击,使得这个带恐吓性质的决议成为了一个笑话,原本应当在卢比孔河以南的拉文纳(国境外)提出的控告,现在出现在了卢比孔河以北的里米尼(国境内)。
两位公使一位是现任罗马法务官罗西乌斯,另一位是恺撒年轻的堂弟但归顺了庞培的路奇乌斯·恺撒,这两人带给恺撒的是1月7日元老院会议的“元老院最终劝告”,内容是:命令恺撒解散军队立刻回国,如果恺撒不服从命令,那么即刻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恺撒为国家的公敌,并将其手中权力移交给庞培。阿赫诺巴尔布斯接替恺撒成为高卢总督。除了元老院的公开决议,堂弟路奇乌斯还带给恺撒一封庞培的亲笔密信,大意是:
自己已经决定接受恺撒的军事指挥权,但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和恺撒的私人恩怨,而是出于对公众的责任。本人一向是把国家的利益放在私人关系之上的,希望恺撒也能够顾及目前的地位和尊严,从公众的角度考虑,为了国家摒弃个人的嫌怨,免得满腔怒火伤害敌人时也伤害到国家。
位居独裁官之尊的庞培写下的这封密信,其口吻完全是在以一个资历深厚的长者教训不懂事的年轻人。但他在信中并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的解决办法。针对庞培来信,恺撒写了一封回信,大意为:以庞培为榜样抛开私人恩怨,怀着公共责任的崇高理想,把罗马从悲惨境地中拯救出来。嘱托罗西乌斯和路奇乌斯转交。按照恺撒的写作习惯,他在信中将自己“拯救罗马”的建议进行了分项列举:
第一,庞培必须前往就职地西班牙。
第二,庞培和恺撒都解散各自的军队,意大利实现非军事化。罗马恢复和平时期的政治体制,即不以武力威胁公民,公民可以自由地参加公民大会,一切政治活动恢复正常。(而一旦政治体制回到正常程序,庞培和元老院就必须认可恺撒的候补执政官职位。)
第三,如果庞培对以上建议感兴趣,双方可以进一步磋商实施细节,并以合同形式立约。因此,庞培有必要前往恺撒所在地,或者恺撒前往庞培所在地进行会谈。
第三条提议被称为“卢卡会谈”。这个重新以首脑会谈形式解决冲突的提案,印证了10年前的“三头政治”体制并不是恺撒的一时兴起,也成为恺撒的反对派们最为诟病的一点。
带着这封回信,两位公使从里米尼出发迅速地沿着弗拉米尼亚大道赶回罗马,然而等他们到达首都之后,并没法把信交给任何人了,因为庞培和当任两位执政官以及多数元老院贵族们早已逃离了罗马。
庞培放弃首都
就在庞培派两位公使前往恺撒所在营地后,罗马剧变骤临,种种意外纷至沓来。
先是传来恺撒率领军团渡过卢比孔河进驻里米尼的消息,接着又收到恺撒军团陆续占领佩扎罗、法诺、安科纳、阿雷佐的战报。罗马向来有非战时不设防的传统,所以当恺撒大军进攻消息传到罗马,在罗马的庞培及两位执政官手中却无兵无将,而另一位元老院推选的恺撒继任者——阿赫诺巴尔布斯则远在南意大利招募军队。
庞培之前认定恺撒不敢违反法律渡河,悠哉地在罗马等待恺撒的回信。而当恺撒军队突然杀到,毫无防备的庞培只能舍弃罗马,逃往有两个军团兵力驻守的加普亚。正当庞培的两位公使带着恺撒的回信一路快马加鞭地沿着弗拉米尼亚大道南下时,1月17日,庞培放弃了首都罗马。
被恺撒强势渡河及其后续雷霆攻势吓得望风而逃的,绝非庞培一人。两位彻底的恺撒反对派——执政官马尔凯鲁斯和雷托鲁斯,在“靠山”庞培撤离之后的第二天,也赶紧逃离了罗马。此外,在庞培“继续留在罗马将视作亲恺撒派予以惩罚”的威胁下,许多元老院的议员也随庞培撤离。这些放弃罗马的人的脑海中一定浮现出了30年前苏拉进攻罗马的情形:贵族们都在动员家眷、驱赶奴隶,为撤离作准备,家里情形混乱不堪;为了装载大量的行李物品到处搜集拖车,又使整个罗马混乱不堪。这些逃亡的人,名义上是难民,实际上全都是有钱有势的人。
越过卢比孔河后恺撒的进攻路线和庞培的撤退路线
执政官也只想着运送自己的财产,等想到国库中还有大批物资需要运送出城时,整个罗马已经没有可以用的拖车了,也没有任何人愿意放弃自己的财产,把车捐献出来。两位执政官也丝毫没有为国库物资的运送问题减慢自己出逃的速度。他们匆匆而去,留给守城者的只有一道“设法将物资运出城”的命令。
阿皮亚大道往南的路上,出逃的执政官和元老院议员们拖家带口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首都罗马早被他们抛在身后。公元前49年1月18日,在恺撒大军渡河后的第六天,在恺撒攻下卡萨亚大道、弗拉米尼亚大道、瓦勒利亚大道,控制了从北到西进入罗马的交通要道后第三天,在庞培弃城后仅仅一天,罗马“沦陷”了。而由于找不到可以运送物资的办法,以及原本负责运送物资的官员们集体出逃,国库物资仍完好无损地留在了罗马。
高级官员的集体出逃行为,与其说是军事上的失误,不如说是政治决策上的错误。
首先,作为比恺撒职务高级的执政官们,不仅没有留守都城尽全力抵御,反而主动放弃了抵抗和指挥权,这无异于主动放弃了正统政府的地位。
其次,罗马的公民,也就是国家最高权力机关公民大会的投票主体,都认为庞培和支持他的元老院贵族放弃了他们,这无异于失去了民心。
两位公使回到罗马,发现执政要员们都走光了,也赶紧沿路去追赶庞培。当他们沿着阿皮亚大道在加普亚追上庞培和两位执政官时,已经是1月23日了。除他们两位外,恺撒以前的副将拉比埃努斯也到达加普亚投靠庞培。这位恺撒的“左膀右臂”的投诚,让庞培喜出望外。有一个人却让庞培备感头疼,那就是西塞罗。西塞罗虽然跟庞培一起逃离罗马,但他对庞培的态度很是模糊,沿着阿皮亚大道行走两天后,就停留在途中的福尔米亚城别墅。西塞罗和庞培都是56岁,因此以年龄为理由拒绝逃徙大概是行不通的。但西塞罗不愧是西塞罗,在半路他想出了这样一个“中途下车”的办法。
而恺撒这一方,在回信提出解决建议后,军事行动速度却丝毫未见减慢。1月20日,库里奥率领3个大队攻下安科纳之后,杀入内陆直奔古比奥城。从里米尼沿着亚得里亚海南下到达法诺,就进入了直达罗马的弗拉米尼亚大道,而古比奥城是这个弗拉米尼亚大道上的军事要地。掌握了古比奥城,意味着不论是从弗拉米尼亚大道还是卡萨亚大道,恺撒大军到达罗马都只需两天时间。
但恺撒并没有挥师入都,他早就接到线报,知道庞培和执政官们已经逃离都城。于是,恺撒又一次抢先行动。
恺撒从一直坐镇的后方司令部里米尼出发,由于不准备前往罗马,所以没有取道库里奥控制的弗拉米尼亚大道。在命令库里奥前往与安东尼会合后,自己亲率军队经由库里奥控制的佩扎罗、法诺、安科纳向亚得里亚海的南部进发。在安科纳,恺撒收到了庞培的回信。
庞培的回信,与其说是庞培的个人意愿,倒不如说是他身边保守的执政官及元老院派的集体意志。信的内容大致是:
一、恺撒军队即刻从所占城池撤退,率军退回卢比孔河以北,在那里解散部队,交出兵权。
二、在上述事项完成前,庞培及元老院派会继续增强军事力量。
三、但上述事项完成后,恺撒会当选为候补执政官,并在首都为其举行凯旋仪式。
四、一切完成之后,庞培离开首都,前往任职地西班牙。
虽然是匆忙逃离,但庞培团体在信中依然语气强硬,对元老院派仍是现行体制的中坚力量以及“元老院最终劝告”仍然是现行体制的尚方宝剑,这两点深信不疑。但对恺撒而言,信中所言事项是他无法接受的。
首先,在恺撒看来,之前在信中提出的两方会谈提案完全被庞培派无视了。其次,元老院派坚持只让恺撒一方解除兵权的立场并没有改变。再次,虽然规定庞培要离开首都,前往西班牙,但是没有规定出发的具体时间。这说明庞培仍然可以保持现有兵力继续住在国内。如果接受这些条款,那么冒险渡过卢比孔河对恺撒而言就是做了一次无用功,在庞培和元老院派眼里,这也只是一个狗急跳墙的行为。因此,这封信的到来,反而更加坚定了恺撒继续攻打的决心。
2月3日,恺撒率军亲征。他从安科纳出发,进入南面10公里外的奥西莫。奥西莫往南,是庞培的行省,也是“宗主”庞培的“藩属”家族聚集地。恺撒亲率军队南下的目的,除了想抢在前头拦截庞培外,也想借机摧毁庞培赖以招募人员补给的地盘。
庞培确实也打算回到自己的地盘。在给恺撒回信后,庞培舍弃了路程短且较为安全的阿皮亚大道,取道亚得里亚海附近的卢克利亚。但是恺撒的快速攻势,完全打乱了庞培的原定计划。
自傲的恺撒,认定凭自己的名望和实力足可以一抵百,因此早就将手中的5个大队和另3个大队分别派给了安东尼与库里奥,而身边只留下了2个大队。由于安东尼和库里奥都没有追上,因此进入庞培根据地时,恺撒身边只有大约900人兵力。
从庞培落后的准备看来,恺撒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如果庞培自1月17日逃离首都时,就派人在行省开始重新招兵买马的话,恺撒的进攻或许就不能如此轻松,但庞培没有这么做。他的迟缓行动,不仅在后来没法组织起兵力,也让一直支持他的“藩属”感到被抛弃的绝望。
接下来,庞培启用了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两位大将拱卫根据地的大门奥西莫城。这两位大将,一位是担任过非洲行省总督的特雷特易乌斯·瓦尔洛,一位是原百人队首席队长,曾追随庞培参与东方战役的路奇乌斯·普比。在庞培未下令之前,两位大将就意识到了事态紧急,已经开始自发地招募士兵。但那时正值隆冬,两人都没预料到恺撒敢在冬天跨过卢比孔河。
当恺撒突然出现在奥西莫,不仅两位大将,连城中的百姓都大吃一惊。百姓们认为从形势上看,庞培是靠不住了,因此选出代表前去与两位守城大将交涉。百姓们主要认为:庞培和恺撒之间的争斗孰是孰非自己判断不了,但是不能将在高卢战役中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的恺撒拒于城门之外。
瓦尔洛和普比是明白民心向背的,于是他们带了刚刚招募的士兵就匆匆离城了。恺撒自然不会任由他们逃走,两位将军手下的士兵们只有少数稍作抵抗,随后便被全部俘虏。
恺撒让被俘的他们自由选择去向,大多数士兵是临时加入军队的,因此最后都选择了解甲归田,而也有部分人愿留在恺撒军中效力。后来恺撒并没有记录这次留用的具体人数,或许是因为这个数目并不多吧。恺撒也给予了瓦尔洛和普比自由选择权,两位由庞培一手调教的守城将军,最后还是选择回到庞培的身边。
为什么恺撒这次处理俘虏的方式和高卢战役中完全不同呢?或许是因为这次对着的是自己的同胞。恺撒兵不血刃入城后,立刻召集了奥西莫城的百姓,表达自己对他们的感激之情。
离奥西莫不远,有个叫钦库利的村庄,是恺撒原“左膀右臂”拉比埃努斯的故乡。平民出生的拉比埃努斯在出仕后,总是带着一份“衣锦还乡”的情怀,将自己的财物捐给村里。钦库利的百姓听说了恺撒宽厚对待奥西莫之后,也派了代表与恺撒商谈。钦库利的代表转达了归顺恺撒的意愿,恺撒则希望钦库利能够为自己提供兵力援助。其实恺撒也知道,钦库利只是一个小村庄,并不能提供太多士兵,他这么做,不过是对背叛者拉比埃努斯的一次报复。所以恺撒没忘记写下这么一句话:
“他们信守诺言,把士兵送来了。”
两天后,也就是2月5日,恺撒率军进入了奥西莫南面40公里外的费尔莫城。离庞培的地盘越来越近了。
此时,格里亚冬营地的第十二军团——恺撒在过卢比孔河之前招募的两个军团其中之一——经过长途跋涉已与他会合了。于是恺撒率领着一直跟随他的第十三军团和刚到的第十二军团向阿斯科利皮切诺进发。有10个大队拱卫的阿斯科利皮切诺是庞培行省的中心城,也是庞培派的雷托鲁斯——公元前57年的罗马执政官——所驻守的要地。恺撒为了攻打这个地方,才舍弃沿海平坦的道路,改走内陆路线。
然后事情却出奇地顺利。雷托鲁斯收到恺撒逼近的消息,赶紧逃走了。他原本想带着驻城的10个大队离开,但大多数的士兵不愿意逃离,最后只带走了几十个人。逃跑途中,他遇上了庞培派来支援的维布里乌斯·鲁弗斯。鲁弗斯将雷托鲁斯身边的士兵收编到自己麾下,却任由雷托鲁斯逃走了。
被恺撒逼近的消息吓走的,不只是雷托鲁斯一个。6个大队里的士兵、刚招募到的士兵,乃至去招兵的官员,都有人逃走。面对军队建制混乱,鲁弗斯只好把13个大队重新收编,带着他们前往科菲尼昂。此时,接替恺撒成为高卢总督的阿赫诺巴尔布斯早已率领20个大队,按照原计划到达了科菲尼昂。庞培派终于要在离罗马不到两天路程的瓦勒利亚山脉中的小城科菲尼昂,对恺撒进行大规模的还击。
庞培这边有33个大队,规模相当于他手中3个军团中的一个军团。而正向科菲尼昂逼近的恺撒的兵力也不差,有自卢比孔河时期就跟随他的第十三军团,有从高卢赶过来的第十二军团,加上在之前各战役中的降兵以及招募的新兵(具体数目是多少,恐怕连恺撒自己都不清楚)。总之,等恺撒率领着训练有素的2个军团和不确定数量的新兵赶到科菲尼昂时,已经是2月15日了。此时已经进入真正的寒冬时节。不过,对于冬天曾在北方高卢打过仗的恺撒部将来说,意大利南方的冬天并不怎么可怕。所以一进入科菲尼昂,恺撒的官兵就开始为构筑工事忙碌起来。
“科菲尼昂”开城投降
正在城中等待与恺撒军团决一死战的阿赫诺巴尔布斯,内心忐忑不安。他对自己能否以33个大队阻挡恺撒进攻没有信心。而此时,接到恺撒命令、从高卢北部跋山涉水而来的第八军团,已经进入了意大利境内。一旦他们会合,恺撒手中的兵力就将达到3个军团,将近30个大队。攻守双方的兵力将旗鼓相当。
担忧的阿赫诺巴尔布斯急忙向庞培要求增派援军,此时庞培正在科菲尼昂南面120公里外的卢克利亚。庞培手中有两个从恺撒手中收编过来的军团,加上新招士兵,大约有30个大队。原本阿赫诺巴尔布斯认为自己的30个大队,加上庞培的30个大队,如果分进合击、左右夹攻恺撒,那就胜券在握了。
但是,庞培在得知恺撒逼近科菲尼昂后,准备将北上支援的行军路线改成南下,开往科菲尼昂南面60公里的坎尼。被蒙在鼓里的阿赫诺巴尔布斯正精神振奋地在城中积极备战。他不仅加紧构筑防御工事,还对士兵们许下诺言,战争胜利后,每个人都可以从他在南意大利的行省分得约15公顷的土地。
恺撒的军队从2月25日抵达后,积极进行进攻准备,一天也没有休息过。在这期间,出现了一个插曲。科菲尼昂10公里外的斯尔摩那居民,被庞培7个大队兵力驻守无法投奔恺撒。他听说这个消息,立刻派了安东尼带5个大队前往。斯尔摩那的居民听到恺撒的部队来了,即刻开城欢迎。最后连庞培安排的7个守城大队的士兵也加入了欢迎队伍,他们的指挥官成了安东尼的俘虏。两位俘虏当天被安东尼带回了恺撒营地,随后被恺撒释放。恺撒毫不费力地占领了斯尔摩那城,还收编了庞培留在城中的7个大队。
恺撒军队依然积极准备攻打科菲尼昂,准备工作包括构筑围攻线和筹集军粮。自发动内战以来,恺撒一直禁止掠夺等扰民行为,因此军粮的筹集也是出资向百姓购买。
就在准备工作进行时,继第八军团后,法国南部行省的高卢人组成的“云雀军团”的22个大队也到达科菲尼昂。恺撒于是下令构筑一个新的军事阵营,不仅解决部队收容上的问题,也解决了战略指挥上的问题。这个第二阵营的负责人是库里奥,这里也可以看出,比起安东尼,恺撒还是更加器重库里奥。
跟恺撒的顺利相反,阿赫诺巴尔布斯处处遭到打击。首先是军队被恺撒倍增的战斗力吓倒,接着传来了更大的打击消息——庞培的回信。庞培在信中说,在科菲尼昂迎敌根本不是自己的计划,而是阿赫诺巴尔布斯擅自作出的主张,因而他不仅绝不会派兵增援,而且还命令防卫军团全军撤退,前往与自己的其余部队会合。
此时,恺撒构筑的包围网只差一步就合拢了。在这种情况下,带领33个大队近2万名士兵撤退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而面对强敌恺撒,在无援兵的情况下,阿赫诺巴尔布斯也毫无胜利的把握。最后,阿赫诺巴尔布斯决定和城中政要们带着家眷偷偷溜出城。阿赫诺巴尔布斯跟几个重要的指挥官诉说了面临的窘境,但没有在城中公布庞培的来信。流言开始像水波一样在城中迅速扩撒,而阿赫诺巴尔布斯暧昧不明的态度似乎更成为了流言的佐证。军队里人心浮动,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有人提议,既然司令阿赫诺巴尔布斯都作好准备要自己逃命了,那么我们只有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于是在某一个场合,士兵们蜂拥而上,围困并逮捕了阿赫诺巴尔布斯,派代表前往恺撒军营,阐明他们的决定。他们愿意打开科菲尼昂城门,服从恺撒的命令,交出阿赫诺巴尔布斯。
能够不花代价地达成目的,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件好事;对于必须赶着南下的恺撒而言,更是喜出望外。但是,恺撒现在对这些深夜来访的敌方士兵并不信任。不过他仍装做无比相信的样子,对他们的决定表示赞赏。同时他还说因为怕深夜率军入城会引起混乱,所以要求这些士兵仍旧驻守城中等待天明。
前往恺撒驻地投诚的,不仅是士兵代表,城中政要们也派了使节前来。而这位政要代表,正是不久前在兵不血刃的阿斯科利皮切诺战役中逃跑的指挥官——雷托鲁斯。这位雷托鲁斯逃出后,本想赶往庞培所在地,途中在科菲尼昂歇脚,不料又碰上了与恺撒的对决,这次可真是无处可逃了。雷托鲁斯在恺撒面前作了冗长的辩解,解释自己此行是受科菲尼昂城中政要及他们的家族所托,前来讨饶的。但同样也没有得到恺撒的答复,被连夜遣回城了。
第二天,2月21日一大早,恺撒首先命城中的政要们及其家族来自己的营地。为了防止城中的士兵对这些人动粗导致暴动,恺撒不得不命自己的士兵前去迎接他们。这些政要包括:元老院议员、雷托鲁斯、鲁弗斯、财务检察官、包括阿赫诺巴尔布斯在内的罗马贵族青年,还有被称为“骑士”的商人和将领。恺撒只简短地跟他们说了几句,就将他们全部释放了。而士兵们则宣誓愿意留在恺撒麾下,因而也把他们编入了军队。所有事情完成后,当天午时刚过,恺撒再度拔营,挥军南下。
在之前的叙述中也提到过,从战争开始,恺撒总是将庞培方的俘将如数释放。而到科菲尼昂,连他最强大的敌人——被称为恺撒接班人的——驻守科菲尼昂的阿赫诺巴尔布斯,也释放了。这些事情在百姓心中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知道这件事之后,西塞罗在给朋友的信中写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多么不同,对敌人宽厚的恺撒和抛弃自己人的庞培!”
大概是跟亲友们感慨完意犹未尽,西塞罗又给恺撒写了封赞扬信。在行军途中的恺撒,收到信后也即刻写了回信:
致西塞罗:
从您信中所言,可知您对我知之甚深。我的行为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无残暴可言。这些话从您口中说出,足以令人信服。我对自己所行之事,均足以自谓满意。如今更承蒙您称赞,令我不胜欣喜。
从我手中重获自由的人,哪怕再次用剑指向我,我也绝无后悔可言。不管面临何种状况,我始终要求忠实于自己的内心而活,因此我也认为别人也当以此为准则。
庞培放弃罗马本土
尽管没想到科菲尼昂会以那样的方式被占领,但是从拒绝增派援军那一刻起,庞培从逃跑开始一直都没想明白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或许没料到科菲尼昂会这么快就落入敌手,但接到消息后,庞培、两位执政官和元老院议员并没有停下逃跑的步伐。2月25日,也就是科菲尼昂投降的四天后,他们到达了通往希腊的主港口布林迪西。而预计到庞培计划的恺撒,在接受了科菲尼昂后马上挥师南下,希望在国土范围内与庞培一决高下。
恺撒双管齐下,在调动军队的同时,不忘使用外交手段。恺撒军中有位庞培派的投降将领,在恺撒给予自由选择权时,他选择追随恺撒。于是恺撒令这位投诚将领给庞培送去一份亲笔信,内容如下:
到目前为止,我和您都没有过面对面的商谈。现在我也正往布林迪西赶去,我认为,不管是为了国家的未来也好,还是为了你我二人的将来也好,我们有必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与其远距离依靠使节传达意思,不如见面对话,这样对彼此的意思才能了解得更透彻。
恺撒在用外交手段进行交涉时,军事行动上也丝毫没有迟缓。训练有素的第八、第十二、第十三军团、“云雀军团”及收编的庞培派降兵,此刻直逼布林迪西的恺撒军实力已达到了6个军团,即60个大队之众。反观庞培军,从开战起足足有9个大队投降了恺撒,现在军中所剩兵力仅仅只有50个大队。在庞培派里,无论是谁,脑海中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逃离意大利。
3月4日,到达布林迪西仅仅一周,庞培和元老院派已经从逃离首都走到了逃离祖国这一步。但彼时搜集的船只数量,并不足以运送3万将士渡海。庞培显然已经没有时间去等待搜集足够的船只,于是只有分两次将兵力运送出国。两位执政官率领30个大队横穿亚得里亚海的第一梯队,而庞培则率领剩下的20个大队留在布林迪西。庞培等待第一梯队的船到达希腊西海岸后,再折返回来接他们。
等待中的庞培给恺撒写了一封回信,信中明确地拒绝了恺撒提出的双方会谈的建议。庞培的理由是:“如果我这么做,对那些追随我到今天的人而言是一种背叛。因此绝无可能!”
在庞培的第一梯队渡海5天后,也就是3月9日,恺撒也赶到了布林迪西。恺撒再次派了使节,向近港口驻扎的庞培发出首脑会谈的邀请,再次被拒绝。但这次庞培拒绝的理由是:“没有和两位执政官商量,因此无法决定。”
或许庞培是在担心,如果两人商谈,结果会不会像曾经的“卢卡会谈”那样,最终顺应恺撒的意志行事?又或许庞培是在担心,恺撒要求的首脑会谈方式,会打破罗马现行的、一直由元老院主导的少数人指导制?又或许庞培是在反省,正如西塞罗、小加图等共和政论者说的那样,10年前的“三头政治”也好,6年前的“卢卡会谈”也好,都只是一时的政策决策,无法永远解决问题?不管庞培内心作何考虑,事实总是:恺撒反复地发出邀请,而庞培不断地在拒绝。
虽然恺撒一直在使用外交手段和庞培交涉,但事实上,他在到达布林迪西的第一天就下令构筑营地。之后,他又下令修建封锁港口的工事。不过由于船只几乎都被庞培征用了,恺撒所谓的港口封锁实际上也只能是阻止出港,而管不了海上。在有船的情况下,恺撒军只需在海港出入口沉上几艘船,就可以达到封港的目的。但现在,只能在港边埋一些石头、木头、栅栏之类的,还常受到庞培军队的阻挠。就在恺撒的封港行动进行时,运送第一梯队的船回港了。此时,庞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出港。
3月17日,庞培剩下的20个大队在日落之后全部登上了出港船,当天半夜,所有的船只一起出港。恺撒军构筑的封锁工事虽然努力阻挡,但也无法阻止大型船只。手中无船的恺撒,无法出海追击。迅速结束内战的愿望,像梦一样在天亮后破灭了。
望着船尾渐行渐远的灯火,恺撒意识到,和30年前苏拉与马里乌斯在意大利半岛内的战争不同,这将会是场旷日持久、波及深广的内战。庞培已经远走,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两天后,恺撒离开布林迪西,沿着阿皮亚大道朝罗马疾驰。恺撒和庞培,这两位当代头号将领的正面对决就此拉开了帷幕。
大战略
霸权统治下的罗马世界可谓疆域宏阔:东起幼发拉底河,西至直布罗陀海峡,北沿莱茵河直抵北海,南到撒哈拉沙漠。从称谓上就能看得出来,在这一版图中对罗马人最为重要的就是地中海。他们将地中海视做内海,称之为“我们的海”。无论是由布林迪西逃走的庞培,还是阻止未遂的恺撒,都以这样的地理认知作为其雄伟战略的依据。在地理认知之外,他们还有一个确立庞大战略不可或缺的因素,那就是“藩属”——或者用更贴近当时罗马人的词语,叫做“clientes”。
在翻译过程中,源于拉丁语的现代词是最让我头疼的。现代英语的意思和古代同源拉丁语,即使形式上一样,意思却可能大相径庭,上文提到的“clientes”和“consul”这两个词就是典型的例子。“consul”在现代英语中指“领事”,而它的拉丁语同源词,放在古罗马则是指“执政官”。“clientes”在现代英语里有“client”(客人)、广告代理的赞助商、律师的委托人等意思,而在古罗马则有别的含义。不同于“执政官”在历史上已经有明确的统一译法,“clientes”这个词更加复杂,我不能按照字典的意思,把它简单地直译成“被保护者”,把“patronus”直译成“保护者”。因为根据古罗马的历史,这二者不是简单的保护与被保护关系,而是从罗马建国到本书记述阶段以来的700多年间,代表人际关系和外交关系的重要用语。
罗马人对外征服时,并不是风卷残云般袭击、杀戮,再风卷残云般消失的风格,他们把每一个被征服地都纳入自己的世界。一方面,他们和附属国结成同盟,派出总督对其实行直接统治;另一方面,就像一神教民族重视对神的誓言一样,多神教的罗马人特别注重人与人之间的契约。这种生存方式,是文明发展的必然结果。
经过布匿战争击败迦太基后的罗马,进入了高速发展期,但其政治体制跟不上国力的发展。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相比国与国之间的约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反而更容易发展。所以也就出现了,当国家关系出现问题时,用人与人之间的私交来弥补的情况。因此我们也可以用“patronus”和“clientes”来形容人际关系和国家关系。这样的形式和罗马人“一言九鼎”的民族性格,弥补了体制的不足,支撑了共和罗马时期的高速发展。
虽然从现代人的观点来看,这种关系完全是旧社会的糟粕,可以一脚踢开。但以那时的历史环境来看,这种关系可是非常必要的。
自从庞培肃清地中海一带的海盗,使沿海重归和平之后,庞培就成为了地中海沿岸各城邦的“patronus”。这样他的“clientes”就扩大到了两块:地中海沿岸诸城邦和东方战役后的东方诸城邦。
而恺撒则在称霸高卢后,与高卢诸城邦建立了“宗藩”关系。
对“宗主”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尽责保护“藩属”,使他们的权益不被罗马中央政府侵害。这两者间的关系,与其说是“保护”,倒不如说是“保障安全”更加贴切。庞培也好,恺撒也罢,都十分用心地维持行省的秩序和经济发展。
那么,“藩属”又有哪些义务呢?
最主要的就是为“宗主”提供其所需的支援。我虽然把两者翻译成“宗主”和“藩属”,但是在大多数的时候仍然使用原文的“patronus”和“clientes”,原因就在此。因为他们两者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单方面的,而是互相扶助的。在遇到困难时,“patronus”和“clientes”是福祸与共的。因此两者不是风卷残云般地杀戮与被杀戮、掠夺与被掠夺的关系,而是自然形成的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
而“藩属”向罗马缴纳的“行省税”,是另一个范畴的问题。罗马公民皆有服兵役的义务,而行省居民不需要服兵役,所以行省居民要缴纳“行省税”用来支付服兵役人士的军费开支。从本质上看,“行省税”其实更接近于“安全保障费”。
随着罗马国力的高速发展,原来的政治体制已经不再适应国家发展。为解决这个问题,罗马共和国时期,“patronus”与“clientes”的关系不再仅仅局限于人与人之间,而是上升到了国家与国家之间。比如,原本以独立国家姿态与罗马结盟的埃及,其王室在庞培帮助下成功复位之后,埃及就成为了罗马的“clientes”。
我们再来看庞培和恺撒的对决大战略。
庞培一路逃跑,并不是因为害怕打仗。恺撒渡河及随后的一系列快速进攻确实是庞培没有预料到的,因此完全没有作好迎敌准备。庞培认为,与其如此匆忙地应战,不如一边撤退一边动员自己的clientes筹备战事,等到条件成熟后再与恺撒正面对决。而恺撒显然也是看透了庞培的想法,于是才想办法试图阻止庞培。因为只要离开意大利半岛进入地中海海域,庞培就拥有了压倒性的优势。
军事力量的强弱,不能仅从作战兵力的多少进行判断,还要对兵力的维持能力、补充能力、对战局有决定作用的其他因素等进行综合考虑。
恺撒的clientes是曾经支持了他在高卢8年作战的意大利北部和法国南部的行省。他们能够为恺撒提供金额为4000万塞斯特斯
(塞斯特斯,即sesterce,古罗马青铜铸币,1塞斯特斯等于4阿斯。——译者注)
的行省税。
而庞培拥有比恺撒更多的clientes,他们缴纳的行省税金额高达2亿塞斯特斯。这其中包括:富裕的小亚细亚、叙利亚、经济强大的希腊、巴勒斯坦、埃及、西班牙及非洲行省。虽然庞培还没去西班牙赴任,但是他手下有3名大将率领7个军团驻守在那,等于统治了整个伊比利亚半岛。另外,历届非洲行省的总督都是由庞培派亲信担任的,因此非洲行省也可以看成是庞培的。
除以上列举,自肃清海盗战役后,地中海沿岸的马赛等港口城市也成为了庞培的clientes。他们能够为庞培提供出海的船只和港口基地。
尽管付出了放弃本国的代价,但一个更宏大的战略计划已经在庞培脑海中酝酿。那就是用东方行省、西班牙、非洲行省的力量,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对意大利和高卢地区的恺撒军队进行包围战。在海上也拥有绝对优势的庞培有能力实现这个战略计划。
但是,政治也好,军事也罢,只要包含人为因素的事,都不可能像数学那样永恒不变。有时候1加1并不一定等于2,有可能是3,有可能是4,也有可能只有0.5。相对于庞培的辽阔领土,恺撒手中只有从卢比孔河到墨西拿海峡的罗马本土。表面上看是完全没胜算的,然而正因为罗马是本土,所以也拥有其特殊的有利因素。这一点,无论是庞培,还是以后刺杀恺撒的布鲁图,或者是打败布鲁图的安东尼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即使有电脑也无法估量的——重要的无形的优势,只有恺撒和后来的屋大维看到了。仅从这一点看,屋大维就是当之无愧的“恺撒接班人”。
上文我们提到,从遥望庞培远去的灯火,到率军奔向罗马前,恺撒在布林迪西逗留了两天。这两天里,他为以后的战争完成了可以作的一切准备。
首先是准备渡海船只。附近的船只都被庞培征用完了,恺撒只有两个选择:或者从高卢远调船只到布林迪西,或者建造新的船只。在这样的形势下,还剩唯一一个有利因素,那就是布林迪西的民众们都是恺撒的支持者,因此恺撒命令他们在半年内建造足以运输10个军团的渡海船。恺撒知道,是否拥有船队,是能否打败庞培这个海上霸主、保卫罗马的重要条件。
公元前49年时双雄各自的地盘
其次是筹备粮食。需要筹备的不仅仅是军粮,还有普通百姓的口粮。虽然罗马本国的范围,涵盖了从卢比孔河到墨西拿海峡的意大利半岛,但从200年前的第一次布匿战争结束起,罗马本土的粮食就满足不了本国需要了。罗马人的主食——小麦——大多是依赖西西里岛、撒丁岛以及北非三个行省提供。这些地方都与罗马隔海(地中海)相望,而此时,整个地中海的制海权都在庞培手里。
从越过卢比孔河以来,恺撒不费一兵一卒在两个月内就掌握了整个意大利半岛。然而,恺撒知道,是否真正能得到人民的拥护,取决于两个因素:一是安全,二是粮食。
第一个“安全”问题。
恺撒公开宣布“我不是苏拉”,并下令严禁虐待留在罗马的庞培派们,以及严禁士兵们掠夺等暴力行为。只要士兵们严格遵守命令,“安全”问题就算解决了。
第二个“粮食”问题。
这个问题越晚解决的话,越有利于敌方。因为早在公元前57年,庞培担任“粮食局长”后,派出自己的亲信前往西西里岛、撒丁岛及北非三个行省进行统治。这个决策在当时只是为了确保粮食供应,并非针对恺撒,而现在却成了威胁恺撒的一把利器。
为解决粮食问题,恺撒先派兵控制撒丁岛。而西西里岛上的守将小加图是坚定的反恺撒派,于是恺撒派亲信库里奥前往西西里岛,但随库里奥出发的士兵,都是两个月来收编的庞培降兵。恺撒自己则亲率老部下去执行更为重要的任务。
在庞培远走后的两天里,恺撒下令进行全方位的备战准备。随后恺撒率领主力军团沿着阿皮亚大道,朝罗马奔去。公元前49年3月19日,内战的第二阶段拉开了帷幕。
从布林迪西到罗马——其距离大约等于半个意大利的直线距离——恺撒率领部将只用了12天时间。
恺撒3月25日达到贝内文托,26日到达加普亚。马不停蹄赶往罗马的同时,恺撒心中已经对内战有了全盘的计划。综合考虑到所有因素,包括庞培的性格和行事方式,他认为,最好的计划就是——西进。
加普亚是首都罗马南面的两条主大道——拉蒂纳大道和阿皮亚大道——的交会城池。恺撒进入加普亚后,向元老院议员发出召集令,将于4月1日在罗马召开大会。之后,在阿皮亚大道上疾驰的恺撒,途中只休息了一次,就急忙赶往罗马。
西塞罗的对策
古罗马出色的雄辩家西塞罗,同时也是位热心于哲学和政治学的人。从个人感情来说,相比与庞培,西塞罗更加欣赏恺撒,并且还称恺撒是自己文学上的知音。但是,作为古罗马最有见地的知识分子,西塞罗和恺撒的政治立场则完全不同。西塞罗认为,元老院指导的少数制——传统的寡头政治——是较为符合罗马国体的。但虽然立场不同,西塞罗并不是坚持“元老院政体”的顽固派。作为知识分子,西塞罗认为罗马应当恢复布匿战争前的政体,即由无私的、一心为国的优秀人才领导国家。此时的西塞罗,最希望看到的是罗马的两强——庞培和恺撒能够携手合作,共治罗马。
然而,对恺撒满腹牢骚的元老院派却发出了“最终劝告”,意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备感委屈的恺撒拒绝接受劝告,并率兵跨越卢比孔河。西塞罗的理想如梦般破灭了。元老院给恺撒发出“最终劝告”时,西塞罗也投了赞成票,因此恺撒渡过卢比孔河后,西塞罗只能跟随庞培出走。
但是在逃离罗马的途中,只跟随庞培走了一小段路——不到阿皮亚大道十分之一——西塞罗就与庞培分道扬镳了。后来从他留下的许多手稿中看得出,西塞罗认为,国家与社会绝不能将庞培当成大树来依靠。他倒不是认为庞培不值得信赖,相反,他认为这个世上没人比庞培更诚实,连他本人也非常尊敬庞培。那么庞培的问题在哪里呢?西塞罗认为,是“力量”。自东方战役胜利后,西塞罗反而对庞培的力量越来越没有信心。尽管西塞罗意识到了庞培的问题所在,但是从政治立场上看,他也没法接纳恺撒。为此苦恼不已的西塞罗,站在中立的立场上,躲进了福尔米亚的别墅。然而以西塞罗的性格,不可能真的隐居起来,不问世事。与其说,住在临海别墅里的西塞罗在等待朋友们传来外界信息,倒不如说是他主动频繁地写信,向朋友们询问外界的消息,因此有关恺撒和庞培的消息他一点也没漏掉。就在这个时候,西塞罗收到了恺撒的来信。
致西塞罗:
我与我们共同的朋友弗尔尼乌斯(恺撒的秘书)见面的时间很少,因此我虽然很想了解您的近况,却总没有时间向他打听。
总是收到您的来信,我目前虽亲率大军在急行的途中,但总想着能有时间给您回信。在此,我想拜托您一件事:我现在正快马加鞭赶回罗马,也很期盼能在罗马与您相见。我迫切地盼望着能得到您的指点,借助您的权威,在各方面得到您的帮助。匆匆数语,请见谅。容见面后再详叙。信中未尽之意,已请弗尔尼乌斯代为转达。
接到信后,西塞罗大吃一惊。在庞培逃往希腊后,恺撒已经是意大利的武力主宰者了。而自己虽偏居鄙乡,却也听说了他将于4月1日在罗马召开元老院大会。那么恺撒在信中说“期昐罗马相见”,不就是“请务必出席元老院会议”的意思?如果前去罗马,庞培肯定会认为自己已经投靠了恺撒;如果不去,又得罪了掌握着意大利军事大权的恺撒。西塞罗可谓是进退两难。慌乱中的西塞罗只好写信向恺撒的好友马提乌斯请教解决办法。恺撒信中提到了“信中未尽之意”,这封“未尽”的信显然是恺撒将拜访西塞罗的预先知会,表明他将就信中未能言尽的内容与西塞罗进行面对面的详谈。为解燃眉之急,西塞罗随后又立刻给自己的好友阿提库斯写信求救:
致阿提库斯:
今天,3月27日,我一边给您写信,一边在等托尔帕提乌斯(西塞罗年轻的老乡,之前因西塞罗推荐成为恺撒的秘书),我打算听听他的建议,再综合马提乌斯的回信,想想怎么对付恺撒的要求。现在我真是度日如年啊!恺撒肯定是不惜动用武力也要逼我去罗马。4月1日在罗马召开元老院大会的公告已经发到福尔米亚了。我该怎么办才好,拒绝吗?拒绝的话,后果又将如何?无论什么状况,我都会再跟您逐一叙述详情的。早知如此,还不如离开这里回阿尔比尼姆去。太多烦心的事,我已经受不了了。
福尔米亚面朝大海、背靠阿皮亚大道,是个稀缺的别墅宝地,在这里进行别墅房产投资,有很高的经济价值。但是现在,西塞罗被这个极具经济价值的投资给害苦了。阿尔比尼姆是西塞罗的出生地,位于拉蒂纳大道往内陆腹地的一处山脉中。现在,无论眼前的海景多么美丽,西塞罗也已无心欣赏了。
恺撒拜访西塞罗的预想,三天后成为了现实。可两人见面时,一路急行军的恺撒没来得及换掉军装,而西塞罗也穿着象征元老院议员身份的红色镶边托加。因为这一次的会面不是文学上的切磋,所以两人在穿着和谈话内容上都不敢随意。56岁的西塞罗和50岁的恺撒,素来亲厚,所以西塞罗担心的武力威胁情形并没有出现在这次会面中。而这次交谈的内容,我们可以从随后西塞罗写给阿提库斯的信中分析出来。
致阿提库斯:
充分听取您的忠告后,我和他进行了会谈。我不去罗马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但是您还记得吗?在恺撒上位之初,我们曾经认为,在驯服庞培之后,也能轻易地驯服恺撒。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当初这个预测是错误的。
他跟我这么说:“你应该知道,如果您不去罗马,不仅意味着不同意我的行为,还会对元老院其他议员产生重要的影响。”
我辩解道:“我有我不去的理由,其他的同僚们如果不同意,也自有他们的理由。”
在这一点上,我和他争论一番之后,他最后说:
“那么,以和平之名,重邀您到罗马任职,如何?”
“那么,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做事吗?”
“难道恺撒还需要担任西塞罗的词语老师?”
“既然这样,恕我直言。元老院不会同意,恺撒派兵攻打身在西班牙的庞培三将领。同样的,元老院也不会同意,恺撒向庞培逃往的希腊进攻。至于我个人,则对庞培将来的命运深感悲哀。”
“哦,不,我一点也不想听到您这么说。”
“我猜也是。所以我才不会去罗马。以我的立场,我一定会这么说,而且会说出让您无法沉默的内容。那会形成什么样的局面?所以,我还是不去的好。”
恺撒站起来对我说:“请您再好好考虑考虑。”
他言及于此,老朋友,我真的无法拒绝。他对我的态度肯定是不满意的,之后他就出发了。但是我已经给自己打了高分,这种满意的感觉,很久都没有感受到了……
而那些恺撒年轻的追随者们却令我无比地感慨。这些豪门望族出身的年轻人,心甘情愿地跟随恺撒,把手中长矛指向庞培阵营里的父母亲人。恺撒的威望已经根植于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根植于军队的每个角落,但是对向来决策大胆的恺撒,我并不觉得会有好结果在等着他。或者真的像您说的那样,我该隐退了吧。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这是个越来越超出想象的时代。
读完这封信的前半部分,会觉得西塞罗真不愧是罗马的第一雄辩家,即使面对恺撒也不遑多让,而且考虑得更为周详。就连西塞罗自己也对此甚为得意,认为自己赢了。他多次在信中写道:“我不去罗马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我对自己的表现感到很满意”。
通过这件事,看得出,恺撒始终是言行一致的。这个时期的西塞罗,在支持元老院主导共和政体这点上,也算是言行一致的。但如果西塞罗的信念真是如此坚定的话,如此坚定地想避免兵刃相见的话,那么他就应该出现在罗马元老院会议上,堂堂正正地论述反对恺撒的理由。因为对恺撒来说,最坏的情形,就是遭到罗马舆论权威——西塞罗——的公开反对。
虽然仅用两个月的时间就兵不血刃地控制了意大利半岛,但永远直面现实的恺撒清醒地知道,他与庞培的正式对决才刚开始。他也知道,与庞培政治信念相似的西塞罗不可能立刻改变主意。恺撒拜访西塞罗时,虽然口口声声希望西塞罗去罗马出席会议,但实际上他根本就不希望西塞罗参加元老院会议。
事实上,恺撒根本就是虚晃一枪,而罗马最优秀的雄辩家西塞罗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对恺撒来说,如果西塞罗能够在元老院替自己说话,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但是如果西塞罗仍然为庞培说话,那么对恺撒而言就是最糟糕的。所以,干脆让西塞罗保持中立,也就是到另一个远离主大道的地方待着,闭口不言,这样反而对自己最有利。
表面上看,西塞罗始终掌握了会谈的主动权,直把恺撒说得哑口无言、失望而归。实际上却完全相反。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让西塞罗得到了心理满足的恺撒,无论是心理战还是演技战上都更胜一筹。
首都罗马
照公告的原定计划,公元前49年4月1日,元老院大会正式召开。根据古罗马法律,手握重兵的前执政官是不能进入罗马市内的。虽然已经宣布了阿赫诺巴尔布斯为高卢总督,但并未举行交接仪式,因而此时的恺撒依然是高卢的总督。为了让手握兵权、身任高卢总督的前执政官恺撒能参加会议,此次的元老院会议改在城外神庙的回廊一侧召开。顺带解释一下,那时的元老院并没有固定的会议场地,只要是祭司进行过祝圣仪式的地方,都可以开会。
恺撒并不想步苏拉恐怖政治的后尘,因此他既遵守法纪不入城,又把军队置于罗马城外,几乎是“赤手空拳”地进入会场。而他这么做,得到的结果显然和苏拉不同。
自去高卢任职后,9年没回过首都的恺撒,在元老院议员面前先进行了一番自我辩解。他首先解释了自己不得不跨越卢比孔河的理由,接着阐明自己在渡河后为与庞培进行会谈所进行的努力。最后他申辩,自己的行为并不是为了追求个人特权,而是作为一个为国尽忠的罗马市民,拿回自己应得的权益。辩解后,他提出要求,即参与罗马共和国的国政。不过,他是这么说的:“如果你们拒绝这个要求,我也不会推卸这个重任的,那么国家就由我一个人来治理。”
恺撒说完之后,就要求议员们进行当场表决,并以寻求和平的名义派使节向庞培通报表决结果。对于恺撒参与国政的表决,元老院全票通过,但接下来,在派出使节的问题上议员们出现了很大分歧。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的当下,成为使节,也就意味着要被庞培派当成敌人。没有跟庞培撤离的元老们,也并不是就愿意支持恺撒。这些元老们既不愿被庞培当成恺撒派,也不愿意跟随庞培逃离首都,对于这些人,我是挺同情的。这样的人,现在也有很多。
而且元老们的精神支柱——西塞罗——都没有出席会议,这样要作出一个决定就更加艰难。最终这次元老院会议成了一场马拉松式的、议而不决的会议,恺撒为此付出了三天时间。
会议期间,海上传来捷报。恺撒的部队又兵不血刃地赶走了庞培派守将,占领了撒丁岛;接着,西西里岛又传来了守将小加图未待开战就逃往希腊的消息。这样,恺撒手中就控制了撒丁岛和西西里岛这两大小麦产地,不用再担心本国的粮食问题了。现在粮食输入地只剩下北非行省了。恺撒命令成功拿下西西里岛的库里奥,整顿军队后即刻率军前往北非。
现在只剩下安全问题了。前面说过,由于两位执政官和庞培都逃走了,罗马乃至整个意大利半岛的安全和秩序的维持都面临很大的问题。像粮食问题上有库里奥这个帮手一样,在安全问题上,恺撒也找到了得力助手,那就是为效忠恺撒不惜与父为敌的议员世子们。得不到元老院帮助的恺撒,开始实行他“一个人治国”的策略。
不过,恺撒还是启用了一个人担任国家大法务官这个国内最重要的职务。这个负责管理国家内政的年轻人就是雷必达。这个雷必达就是公元前78年的执政官雷必达之子,一直以来都是恺撒的忠实支持者。雷必达的父亲曾在苏拉死后,拉起平民派大旗起义,最后失败。而雷必达自己则是后来与屋大维、安东尼齐名的“后三头”政治家之一。
恺撒认为,依靠军事威慑力对罗马市民进行统治是行不通的,所以他决定不在国内设置军队。也正因为此,他给雷必达的任务就是既不依靠军事力量又维持好国内的秩序。
负责对外防御的是护民官安东尼,此人也是“后三头”中的一位。
和安东尼负责本土防御对应,恺撒任命了两人负责夺取亚得里亚海的制海权,一个是安东尼的弟弟,另一个则是名门之后,西塞罗的女婿多拉贝拉。连女婿都愿意为恺撒效力,这也是上文中西塞罗感慨无限的原因之一。
恺撒给二人少量的船队和20个大队。他们的任务是夺取亚得里亚海的制海权,同时确保恺撒前往希腊时的海上安全,以及阻止庞培从海上夺回意大利半岛。
虽然恺撒运筹帷幄、力求面面俱到,但难免会有不如意之处。庞培虽然放弃了意大利本土,但凭借地中海各clientes给予的海军支援,在本土之外的地方拥有绝对的优势。另一方面,代表现行体制的庞培,身边聚集的是一批和他同龄的保守派,这些经验丰富、正当壮年的将领构成了庞培军队的中坚力量。而以改革派自居的恺撒,麾下将领几乎都是年轻人。安东尼、库里奥、多拉贝拉都是30多岁的军官,跟庞培军相比,虽在体力和精力上有优势,但毕竟临阵经验不足。于是恺撒不得不事事亲临,彼时他对高卢战役中的“左右手”拉比埃努斯投敌,感到头疼不已,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但是,世上的事总是福祸相依的。虽然恺撒在战事上不得不事必躬亲,但这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和他的士兵们总是一起共同接受战争的考验。而庞培和他手下,除拉比埃努斯外,仗着自己有着丰富的战场经验,反而已经有15年没有亲临战场了。
人生中这样的窘境时有发生:身边没有可给予全副信赖的人,却又不得不将完全的信任加诸其身,此时唯有孤注一掷。在没能阻止庞培出海后,恺撒面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既已行动,唯有全力以赴。彼时,意大利从气候上看已进入4月,但实际上才刚到3月。原本要再过半年,才到适合打仗的季节,但恺撒已经迫不及待要进行“西进”了。他命令驻守在阿尔卑斯山北部高卢地区的6个军团南下,朝西班牙进发。
在全面展开军事行动后,又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恺撒,那就是资金。财务官巴尔布斯向恺撒报告说,金库已经空了。不过同时他又向恺撒报告了另一个消息,萨托鲁努斯神殿下的罗马国库还完好无损。恺撒本以为,罗马金库早就被两位逃跑的执政官搬空了,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喜出望外。
接下来发生的事,在恺撒自撰《内战记》中并没有记载,我们从普鲁塔克的《列传》中找到一些内容。《列传》中虽有丰富的史料,但是这件事记述的真实与否,到现在也没弄清。因为事情发生地——萨托鲁努斯神殿位于罗马市内,而有着前执政官官身份的恺撒,按照法令,是不能进入罗马市内的。他进入罗马的条件只能是卸任高卢总督并担任独裁官,然而根据历史记载,恺撒到年底才出任独裁官。但是从历史学家的观点来看,虽然当时存在客观条件限制,但是依据恺撒的性格,这件事又确实可能发生,因此有必要对之进行介绍。这件事是这样的:
恺撒进入罗马集会广场后,在市民的注视下走向神殿。在神殿前遭到了护民官梅特鲁斯的阻挡,护民官抗议说,除了执政官以外,任何人不得动用国库,这是罗马国法的规定。对此,恺撒回答道:
“依靠武力的时代,不同于依靠法律的时代。如果你对我的行为感到不满,那你也要闭上嘴。在战争年代,不是对什么都有言论自由的。等到我和庞培都放下武器和解时,对我的所作所为你无论说什么都可以。”
而此时,有部下跟恺撒汇报说,神殿中找不到打开国库的钥匙。可能庞培逃走时,谁把钥匙带走了。于是恺撒叫来铁匠,准备强行开库。护民官梅特鲁斯再度抗议,周围有不少百姓也加入了抗议的队伍。
恺撒第一次表现得怒不可遏,他厉声对护民官说,如果不停止抗议,杀无赦。之后他又压低了声音说:“年轻人,你应该知道,对我来说,要你的命比说话还简单。”一句话已足够,年轻的护民官吓得面如纸色,噤声不语。
这次的强取,恺撒总共获得了1.5万根金条,3万根银条和大约29吨、价值3000万塞斯特斯的铜币,这下解决了军费问题。
因为那个时代还没有纸币,所以不仅是苏拉、恺撒,古代人都很热衷于获得金银。发军饷、筹军粮、修道路,乃至中央和地方公务员的薪水,全部都是用金、银打造的货币支付。
3月17日深夜,庞培从布林迪西出海。
3月31日傍晚,恺撒抵达罗马。
4月7日早上,恺撒从罗马出发。
在率军前往西班牙前,在恺撒的影响下,元老院通过了一项法案,即,对卢比孔河以北的北意大利行省,也就是罗马人口中的高卢人(指阿尔卑斯山南部的高卢人),赋予他们罗马公民权利的法案。由于这个法案是由大法务官罗西乌斯提呈的,所以后来也称其为《罗西乌斯法》。实际上,这是恺撒报答那些在高卢战役中,全心全意支持过他的北意大利行省人民的一项法案,也是恺撒笼络民心的一个手段。通过这项法案,除西西里和撒丁两岛外,罗马本国的版图和现代的意大利领土几乎重合,卢比孔河也不再是中、北意大利的界河了。
西进
前面说过,恺撒手中没有足够的船只,地中海的制海权掌握在庞培手中,因此恺撒不得不率军队从陆路奔袭西班牙。西地中海大战是整个内战的第二阶段。恺撒出动了一路跟随自己过卢比孔河、称霸意大利的3个老军团,另外命令在高卢中北部过冬的6个军团全部出发。他拿出高卢战争中的老底子,试图一举肃清庞培的势力。而驻守西班牙的三位庞培方大将,则率领着7个军团及当地民兵共9万人,严阵以待。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恺撒自4月7日离开罗马以来,沿着奥勒留大道一路北上,经过热那亚,到达了法国南部行省后,向西进发。军队一路高歌,到达马赛时已经是4月19日了。迦太基灭亡后,马赛成了地中海西部的第一大港口,在这里,恺撒遇到了行军以来的第一个障碍——马赛人紧闭城门,他被拒之门外了。
古代被称为马西利亚的马赛港,是个起源于希腊殖民的海港城市,拥有比罗马更悠久的历史。以叙事诗、哲学和悲剧著称的希腊民族,在商业和海运上也有卓越的才能。希腊统治下的马赛,虽在文化上没有太高的成就,却也是个繁荣的商业都市。作为商人,马赛人对时代的变化自然很敏感,早在罗马与迦太基竞争的时代,马赛就投靠罗马。罗马击败迦太基,成为西地中海霸主后,虽然把马赛置于自己的军事范围内,但仍允许其以独立国家的形态存在。此外,法国南部的罗马行省,也承认马赛的独立地位。由于庞培曾肃清海盗,实现地中海的“罗马统治下的和平”,以贸易立国的马赛也深受其益,因此马赛也是庞培clientes大网中的一分子。
不过这并不是马赛拒绝为恺撒开城的唯一原因,更重要的,还因为他们是不为感情所动的商人。早在高卢战役结束、恺撒统治高卢中、北部后,他就一直致力于积极发展当地经济。而因此获得最大利益的,是那些住在意大利的有希腊血统的罗马公民。这些既继承了希腊经济才能又享有罗马公民特权的人,成为了马赛人在高卢中、北部的最大商业竞争对手。马赛人认为是恺撒打破了他们对商业的垄断,因而一直对恺撒没有好感。庞培和恺撒间的战争,就在这里开始了。在马赛人看来,前者和后者的战争,就是帮助他们扫清海盗的英雄和破坏他们商业收益的坏人之间的战争。毫无疑问,马赛人站在了庞培这边,让恺撒吃了闭门羹。而庞培显然也会毫不犹豫地支援马赛,因为当clientes遇到危机时,patronus有责任和义务提供帮助。马赛人心中仍然保留着庞培当年扫荡海盗时果敢勇猛的雄姿。
这是恺撒未料到的情形,但他也不能放弃有如此重要战略意义的城池。恺撒的“西进”计划,不仅要打击庞培在西班牙的势力,还要拿下西地中海,为自己讨伐庞培所在的希腊时解决后顾之忧。而从马赛出发,横跨海湾就能直达西班牙,如此重要的城池恺撒势在必得。
马赛地处海港,恺撒考虑用海陆夹击的办法进行攻击。不过处于半岛尖端的马赛,本就占了易守难攻的地形优势,加上丰厚的经济实力,不管是海上还是陆路都是一座坚固的要塞。按照常理,应当以持久战的战略攻城,不过,恺撒已经等不及了。
马赛战役
以罗马军队的技术,构筑陆地封锁线需要两周时间。这期间,恺撒在马赛附近的阿尔勒城建造了用于海上封锁的12艘船。5月4日,恺撒军的陆地攻坚准备就绪之后,马赛战役拉开了帷幕。
对战争早有预见的马赛人已经提前储备好了武器粮草,又从外部补足了精兵强将。与恺撒预计的快速战相反,战争逐渐向持久战的方向发展。庞培也履行了他作为patronus的义务,派阿赫诺巴尔布斯前来出任防卫总指挥。这位总指挥与恺撒有过交战经验,曾经在科菲尼昂战役中被恺撒擒获后又被释放。此次随他前来的还有16艘战船的援军。
庞培本人并未在前线出现,不过在他的脑海中早已谋划了整个地中海地区的战略规划。
马赛战役相持了大约一个月,恺撒认识到再这么耗下去,自己将无力前往西班牙与庞培军队进行大决战了。法比乌斯带领着三个从高卢过来的军团已经先一步抵达了西班牙,恺撒知道,如果继续这么让他们单独滞留在敌方阵地的话,情势就很危险了。
于是,恺撒命令由托雷波尼乌斯带领3个军团留下来,负责继续从陆上进攻。海上的攻坚,由军团长德奇姆斯·布鲁图担任。此人在高卢战役中战胜大西洋沿岸的维奈特人以后,俨然已成为一名海战专家。
恺撒自己率领了从意大利开始便跟随他的3个军团和900名骑兵,从马赛城背部向西挺进。途经纳博讷翻越比利牛斯山,到达巴塞罗那以西130公里的莱里达时,已经是6月22日了。在这里,恺撒和法比乌斯的3个军团成功会合。
庞培派来驻守莱里达的将领,也是曾在科尔布尼奥战役中为恺撒所先擒后纵的鲁布斯。鲁布斯将庞培原来分散为两股的5个军团合而为一,形成了与法比乌斯3个军团对峙的局面。正在此时,恺撒到了。若无马赛城的顽强阻挠,恺撒本打算用9个军团速战速决的。此时他麾下仅有6个军团,从军团数量上看,仅比敌方多出一个军团。但是敌方的一个军团定员是6000人,与此相对,恺撒的一个军团,自8年前的高卢战役后,最多也就4500人。此外,敌方还有西班牙原居民组成的80个大队,共4.8万人。内战第二阶段中最重要的西班牙战役,双方兵力情况如下:
——庞培方——
5个军团3万名重装步兵加上4.8万名当地兵,共计7.8万名步兵。5000名骑兵,由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两将代替总司令庞培行使指挥权。此外,另有瓦罗将军率领2个军团在西班牙南部待命。
——恺撒方——
6个军团共计2.7万名重装步兵,3000名骑兵。没有本地兵,因为本地兵们的家乡——西班牙全境都归属于敌方庞培所有。
恺撒在此役中喊出了“攻打无将之师”这样的豪言壮语,但是豪言壮语也是无济于事的。这里,再次引用在《罗马人的故事4 ·恺撒时代(上)》中曾引用过的《内战记》中的一段话:
身处逆境的恺撒向大队长和百人队队长等将领借钱,用来给全体士兵们发奖金。此计有一石二鸟之功。一方面,可以促使指挥官们两袖清风无法还乡,促使他们努力作战;另一方面,对总司令的善心满怀感激的士兵们也会全情投入,奋勇杀敌。
然而恺撒的金库里是否真的空空如也,这一点很值得怀疑。他强行取走了罗马国库中大部分财富,又怎么可能在半年内就消散于无形呢。除此之外,这里再援引一下《内战记》当中的叙述:小麦价格上涨了50倍的时候,恺撒虽然也唉声叹气,却仍然有财力购买。他不是谎称没钱,还从将领们那里借钱度日了吗?之所以如此行事,无非是为了达到上文中所说的“一石二鸟”的目的。
意大利的教育制度,文科的普通高中五年,是袭仿吕凯昂(Lykeion)学园的普通高中设置的——该学园为亚里士多德所创。学生们在进入大学接受专门教育前,一定要学习一些教养课程,其中的两大重要科目是希腊语和拉丁语。恺撒的文风简洁易读,堪称拉丁语散文中的典范,因此是教科书中不可或缺的内容。一般而言,老师会在二年级时要求学生们进行翻译。然而,其文章字句固然简易好懂,但是对15岁左右的孩子来说,要透彻理解文章背后的内容恐怕不容易。《高卢战记》还算简单,若以《内战记》为例,学生们就不是仅看他的文章就能理解的。无论如何,像恺撒这样的一代枭雄,纵使不会写下谎言,也不会将事实完完全全地和盘托出。
无论如何我们可以看到,当恺撒面对着眼前三倍于己的敌军,他就一边说着“攻打无将之师”这样的豪言壮语,另外一边却在做着借钱发奖金这样的事。
此时的恺撒,就连骑兵的战斗力也处于以3000应对敌方5000的绝对劣势。不过他对此倒是并不担心。这3000名骑兵是恺撒亲自从高卢骑兵中一手挑选出来的,经历了高卢战争最高潮的阿雷佐攻坚战,是由在恺撒的指挥下浴血奋战的日耳曼骑兵组成的。高卢人和日耳曼人虽然民族各异,但是同样忘记了自己是被征服者。他们跟随恺撒出生入死,比起由罗马人组成的军团,他们的忠诚和勇敢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恺撒也没有忘记他们的忠诚。内战结束后,不单只是高卢骑兵,连日耳曼骑兵一起,他都赐予了罗马公民权,还给予了他们可以加以统治的封地。
比恺撒先进入西班牙一个月的法比乌斯,拥有3个军团和2100名骑兵的兵力,大约1.5万人。在面临9万名近在咫尺的敌军时,他们所做的事也只是“等待恺撒”。此外,他们利用“等待恺撒”的这段时间,一面巩固营地,一面在阵前的赛格力河上架起两座长达6公里的渡桥。
西班牙战役
隶属于西班牙卡塔罗尼亚地区的莱里达,地处发源于比利牛斯山脉的赛格力河和埃布罗河的交汇点以北40公里处。该城地势既高且峻,赛格力河从其东侧湍急流过,河上架有罗马式的坚固石桥。这座桥将其与罗马的基地塔拉戈纳连通,也使其与马赛及法国南部诸行省相连。庞培选择在比利牛斯山附近,也就是西班牙入口处对志在夺取西班牙的恺撒进行迎头抗击,自有其道理。此外,庞培还将原本分为三股的军事力量整合为两股,制订好击溃恺撒的战略,早早地严阵以待。
负责指挥作战的两位将领,都是正当壮年的战争老手。亚弗拉尼乌斯是公元前60年便有执政官经验的人,6年之前便代表庞培成为西班牙半岛的总统治者。他比庞培还要年长一两岁。担任副将的佩托雷乌斯的年龄也差之不多。他不属元老院阶级,而是出身于行伍基层。
除了在西班牙北部合流的两位将军外,在西班牙南部还有瓦罗率领的2个军团。此人时年67岁,比起两位武将的声名来,他的文名要更高。在庞培方的上层将领里,壮年和老年者占了大部分,这位就是一例。
在莱里达准备迎击恺撒的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两位将军,统率将近9万人的战斗力,并没有在城中空自等待,而是在莱里达城以南1公里处的高地上修筑工事。与此相应,同样静候着恺撒的法比乌斯则在莱里达以北修筑营地。为了应对城郊敌人所筑的渡桥,他还在赛格力河的上游建造了木桥,一共两座。
但是,那年冬天的雪特别大,春天又连绵多雨。赛格力河的水流量只下了一天雨便大涨。两座木桥已经有一座被冲走了,另外一座通过士兵们的拼命抢修,也算是勉强恢复。此时,恺撒率着3个军团浩荡而来,时间是公元前49年的6月22日。
在马赛浪费了一个月时间的恺撒,已经没有充分的时间休整军队。他一边命令建桥以保证可以打通从高卢运送军粮补给的道路,一边率领除了修桥和守营地的6个大队之外的所有人,早早地着手军事行动。恺撒早已知悉庞培军队的军粮补给完全依靠莱里达城,于是率军绕过莱里达城前,在城南1公里外高地处的敌方阵地出现,试图挑起战斗。
但是,早已布阵于有利地势的亚弗拉尼乌斯并没有理会。恺撒虽极尽挑衅之能事,但其实他也压根儿不打算进行于己方不利的以低打高的进攻。恺撒的本意,是在难以轻易攻陷莱里达城的情况下,首先将其和亚弗拉尼乌斯阵地间的联系切断。
恺撒麾下的军团士兵们,和高卢战役时如出一辙,迅速地又变成了工兵。为了切断敌方的补给路线,他们开始挖掘深达4.5米的壕沟工事。
这个任务在第二天便已完成。不料赛格力河又开始涨水,裹挟着泥沙的急流把恺撒这边所架的两座桥也给冲垮了。泥沙浊流并没有冲毁敌方所属的莱里达近郊的石桥,这使他们在军队补给方面占据了明显的优势。实际上,恺撒从高卢送补给来的运输车队在渡过石桥时遭到敌兵的迎头痛击,甚至于根本无法靠近石桥。尽管恺撒的军队仍然在敌人阵前努力坚持着,但是他们意识到,照这样下去所有人迟早都要陷入饥馑而死的绝境。
若不尽早解决这个状况,比起肠胃空空来,士气的衰竭将成为更可怕的灾难。面对浊流湍急的赛格力河,骑兵勉强还可以通过,步兵则完全没有办法。而在这期间,大雨全无停歇地一直下着。
在获悉了恺撒军队困境的敌营里,爆发出阵阵欢呼声。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两位将领向首都罗马和身在希腊的庞培各发了一封急报,内容为:“恺撒已临无路可走之绝境,我们几乎已等同于胜利。”
在希腊的庞培派大概是一片欢腾;在首都罗马,多数一直伪装中立的元老院议员们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表态了,西塞罗便是其中之一。
听到该消息的第一时间,西塞罗就决定动身前往庞培身边。他意识到在恺撒士兵的监视下从布林迪西出海是不可能的,于是不得不走一条行程多6倍的道路。他从福尔米亚的别墅出发,首先通过陆路到达库马,然后再南下,从那里坐船通过墨西拿海峡进入爱奥尼亚海,再从那里北上到希腊的西海岸上岸。这对优柔寡断的西塞罗来说,可是人生第一次的重大决断。但是在西塞罗的脚即将踏上希腊土地之前,事情发生了大逆转。
自越过卢比孔河以来的最大困难,此时正摆在恺撒的面前。他现在的状态之差,连自己的51岁大寿都无心庆祝。此时此刻,士兵们尽将最高指挥官的低落神色看在眼里。恺撒麾下的6个军团全部都是高卢战役浴血过来的老底子。高卢战役中不管多少次,恺撒都能在他们眼皮底下从逆境中崛地而起,反败为胜。但是,恺撒今天走进的是死胡同,绝非仅靠一次计谋就能够全身而退。
首先,恺撒军队被困于45公里之外的赛格力河两条支流所形成的三角洲。这两条支流都因浊流湍急而无法泅渡。当然,从高卢运送来的补给车队也被困在对岸,一筹莫展。恺撒想就地筹粮,可是粮食也一点不剩地全部被亚弗拉尼乌斯征用了。
既然没有小麦果腹,弄点肉类来维持也不失为一个选择。然而预感到战祸的居民们早已带着家禽逃进山林了。此外,天气实在太恶劣了,暴风雨持续不断,完全不见好转。在食物储备丰富而充足的庞培军中,将军和士兵们都在悠然地准备打持久消耗战了。反观恺撒阵营里,从将军恺撒到每一个无名步兵,都一律平等地分配着仅有的粮食,一边无望地等待着天气转晴。
当然,恺撒不可能只是袖手而立地巴望天气好转。即使水流再如何湍急,他的军队也毫不停歇地在尝试着架桥通堑。然后,他借鉴自己在布列塔尼之战中的经验,在上游30公里处用小船连缀架起了一座浮桥。这座桥虽然无法渡运骑兵,身负重荷的6个军团的重装步兵也无法全部通过,但是足以帮他摆脱现在这种完全孤立的状态,和法国南部再度取得联络。此后的6月18日,从法国南部传来了消息,阿赫诺巴尔布斯率领的庞培与马赛的联合船队,与德奇姆斯·布鲁图率领的恺撒船队展开了一场海战,恺撒方大获全胜。恺撒的阵营里为此欢声雷动,长久不息。
从浮桥上送来的有限粮食供应和友军大获全胜的消息,令士兵们士气高涨。恺撒感到反击的时机成熟了。但是仅靠军事实力还无法左右战局,决定胜负更为关键的因素是将领的想象力。
逆转
虽说实际上已是7月天气,但按照日历来算还在6月上旬。即使如此,夏季还是到了。按往年规律推算,雪山融水和地中海雨季所形成的河流汛期,自冬而夏至此打住,将进入干旱季。河流水位大幅降低的地中海之夏已经来临。但是今年一反常态,连绵的雨水下个不停,河中水量不减反增。虽说恺撒面对的只是一条支流,但是河中的急流裹挟着泥沙,伸脚入水都令人感到有些害怕。
眺望着连日卷挟着浊流的大河,恺撒一筹莫展。他转念一想,与其旷日持久地架桥与自然艰苦抗争,还不如顺应和利用大自然的神威猛力。于是,在最高司令官振臂一呼之下,士气高涨的士兵们开始着手修建新的土木工事。
那就是——挖掘运河。他们挖出来的运河多达数条,每条都宽达9米左右。将恺撒阵营深陷其中的赛格力河的一条支流叫做修里斯支流,改变它的流向是第一工程目标。第二目标是要让修里斯河的河水变得浅缓,好让步兵们容易渡河,骑兵的行动也将不受阻滞。在恺撒日夜不停的现场监督下,即使是滂沱的大雨也没有阻挡工事的进度,在不分昼夜的努力中进展神速。
早在工事没有完成前,庞培方的两位将领就对此事有所耳闻。他们立刻醒悟到事态的严重性。原本打算将恺撒赶入死胡同,没想到最终受困的反而是自己。根据恺撒的运河网工事,他们的补给线将被切断。一旦补给线被切断,他们将陷入绝境之中无法自拔。因为恺撒军只有3万人,他们却有9万人等着吃饭。粮食储备此时此刻还不足为虑。但是人性总是如此,在逆境还未真正到来之前,人们就会因为预见它的来临而变得动摇不安。首先动摇的是那些参军的原居民兵,他们像流血一样止不住地崩散。接着,如果没有本地兵的助力,亚弗拉尼乌斯也没有信心与只有5个军团3万人的恺撒对抗。
庞培方的两位将领决定南撤。庞培的名望在西班牙境内隆盛稳固,只要能够摆脱孤立状态,军队就必定可以获得支援。此外,在西班牙的南部,还有瓦罗率领的2个军团。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的战略是,朝着有充分军事力量和充分补给力量的南西班牙战线转移,在那里和恺撒一直耗到冬天,再寻求战机。
自7月25日始,庞培军连续6天趁着夜色悄然从阵地撤退。根据情报人员的线报,恺撒很快就侦获了这一敌情。他本应即刻予以追击,但是此时深河虽已经变成浅滩,但是水流量依然很大,而且非常湍急。骑兵倒是无妨,重装步兵却将被淹到胸部以上。如若强行渡河,恐怕要牺牲很多士兵的性命。
但是,在得知恺撒决定不予追击的消息之后,士兵们主动向指挥官提出自己的想法:“我们的劳累和牺牲无足考虑,全体人员已作好了和骑兵一道渡河的准备。我们将沿着骑兵渡河的路线泅渡来确保安全。”
听闻此言的恺撒才下定决心对庞培军进行穷追猛打。与此同时,他也突然想到了一条渡河妙计。他将骑兵在河流中排成两行,让步兵们从骑兵队列的中间通过,以保证他们安全渡河。步兵上游的骑兵们起到了阻挡水流的作用,下游的骑兵则如同防护栅栏一般,这样被湍急水流冲倒的步兵就不会被冲走。此外,他还为此行动选择了一批身强体壮的士兵,让身体不够强壮的士兵留守营地。就这样,没有一个士兵因渡河而牺牲,他们剩下的就只是奋勇追敌了。
西班牙战争打响已过了月余,这期间,战争主导权并不在恺撒手中。他除了与庞培军偶尔发生些小战役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在和自然天气作斗争。但是托运河工事的福,战争的主导权终于掌握到了他手中,于是他开始施展自己惯用的快速作战法。
他的目标是阻止庞培军渡过埃布罗河。这条河自西而东流经西班牙北部,注入地中海,与北部连绵的比利牛斯山脉并排而列,挡住了恺撒自北向南的对伊比利亚半岛的进攻。敌人如果渡过了这条河,那么战争就不可避免地要向持久战方向发展了。恺撒军队日夜不停地继续行军,想要追上敌人。因为他们企图在莱里达城内到埃布罗河的40公里范围内和敌人一决胜负。
日夜不停的急行军终于奏效,他们在抵达埃布罗河前追上了敌人。两名近乎绝望的庞培方将领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掀开战事。但是,此时的恺撒并没有积极应战,因为经过了持续长途奔袭的士兵们有必要加以休整。两位将领见状又开始继续撤退。恺撒又开始了毫不放松的追击。不过这次的追击并非为了和敌人进行战斗,而是以妨碍敌人撤退行军为目的,所以他只派出了骑兵。此计收效堪称完美。两位将领被逼中止了行军,就地筑营。恺撒也在他们的营地不远处筑营扎寨。
两位将领打算继续舍弃营地,在夜色掩映中撤退。但是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恺撒从庞培军中俘获的俘虏口中获得了这个消息。他命令士兵们在营地里大声欢呼,制造出剧烈的声响。两位将领以为恺撒要进行夜袭,即刻又令士兵们迅速回营。
第二天,佩托雷乌斯亲自率侦察兵出去勘察地形。恺撒这边也对地形进行了勘测。于是,两边得到的地形报告如出一辙:距此地7.5公里内尽是平原,但是再继续往前走就是一片崇山峻岭;越过崇山之后,可以看到流淌着的埃布罗河。掌握这一情况之后,任谁都会得出同一个结论,那就是谁最早到达山岭,谁就掌握了翻越山岭的主导权。如果引用恺撒的原话来说,那就是:“事情已经演变成了行军速度的较量。”
首先到达决胜点的,是恺撒及其部队。他们一抵达此处,这场战事便已一锤定音。
从这里开始,恺撒军对庞培军的战争已经变成了猫追老鼠的游戏,即:等待机会,咬定追击,等老鼠再次逃跑时再度追击。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率领的庞培一方,士气已经完全颓败下来了。
庞培军的士兵中间开始起了各种诸如怀疑将领能力等愤愤不平的流言,但是恺撒一点也不急于剿敌,他留了足足一个军团镇守营地。此时他所拥有的所有兵力是5个军团外加3000名骑兵,共2.5万人。虽说被恺撒追得团团转,但是敌人终究是一支拥有8万人战斗力的庞大军队。一旦正式开战,恺撒或许可以侥幸得胜,但是肯定也要有不少的牺牲。他手下的将士们都以为这是剿灭敌军的最好时机,一致要求总司令下令开战。但是恺撒对此置若罔闻。他将自己如此行事的理由记录下来了。和之前的举例一样,他在此处写到自己时,用的也是单数第三人称。
恺撒认为:这个战役也可以不用开战、不用流血就可以获得胜利。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已经完全成功地切断了敌人的补给线。
既然这样就能获得胜利,为什么要让手中的士兵们作出无谓的牺牲呢?又有什么必要让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士兵们受刀兵之苦呢?难道不能试试不动刀兵只用计谋和思想取胜的总司令的能力吗?不试试怎知运气如何呢?
此外,在恺撒的心中,对虽为敌人但也同是罗马公民的对手也怀着无限的同情。如果一旦战争开始,恺撒知道,他们的血也会不可避免地挥洒流淌。因此,如果能够避免会战的话,也就没有流血的必要了。
尽管如此,恺撒的想法却得不到士兵们的赞同。他们旗帜鲜明地公开宣称,如果此役不打,那么他们也不会为恺撒以后所下的命令而战斗。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如果是连这样好的时机都不知道掌握的司令,他们也没有什么义务和必要跟随。
恺撒不仅无视士兵们求战的声音,还禁止士兵们擅自脱营。他之所以这样做,是想先稳住敌方,防止他们作困兽之斗。另一方面,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的两位庞培将领,此时向南撤退的道路已经被堵截住。从安全第一的角度出发,他们唯有选择折返位于莱里达的南面1公里的军营。既然南撤行动可以说完全是白费力气,他们也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从开始撤退到最终决定撤退地,他们用了3天时间。而在相应的时间内,恺撒面对着回撤莱里达南面阵营的敌人,已经在安全防卫距离之内将自己的阵地尽可能地靠近对方。这样对庞培军形成了完美的包围圈。
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两位将领为了确保士兵的饮用水,亲自到营后通往河边的道路上监督防御工事的修筑。此时,他们的一些将领和士兵们悄自脱营,进入恺撒军的阵地附近,呼唤着恺撒军中熟人的名字。
恺撒军中的士兵们也积极进行回应。他们从阵地里走出来,和庞培方的士兵们不分彼此地握手言欢,共叙情谊。
老实说,他们的脱逃是情有可原的。恺撒方的士兵们,是怀着为了洗刷恺撒不公名誉的决心而战。而西班牙庞培军的士兵们,都是西班牙本地的自愿服役的居民。虽然自己的总司令庞培是行省的总督,但是他们服役并非为了与恺撒军开战。从百人队队长到普通的兵士,皆作此想。
但是他们心中清楚,自己已经到了无路可逃的状态。庞培军的士兵们都异口同声地说,恺撒抢先到达埃布罗河和此前的崇山峻岭的时候,他们就已为绝望所困了。但是能够至今仍不开战,真是令人喜出望外。他们来寻访恺撒手下的士兵,想打听他们的司令是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士兵们回答说,自己的老大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庞培的士兵表示,如果果真如此,他们就拜请恺撒士兵代为转告恺撒,他们全体人员愿意投降,条件是保住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的命。如果能够遵守这样的约定,他们就正式派代表前来投降。士兵们迅速地向恺撒报告了。恺撒等的就是这一刻,于是他马上对他们作出了承诺。
庞培军的士兵们自不必说,连恺撒军中的士兵们也欢呼不已。应庞培方的士兵们邀请,恺撒方的士兵们得以到敌营里去进餐。相应的,庞培方的士兵也开始出现在恺撒的阵营中就餐,两个阵营简直就有亲如一家的感觉了。连亚弗拉尼乌斯的儿子都成了其中一员,请求恺撒饶过自己父亲一命。
在工地监督确保饮用水工程的亚弗拉尼乌斯听说了这一消息,绝望地停止了工事,回到了营地。老实说,他对这种情形的发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佩托雷乌斯并没有放弃希望。和原执政官亚弗拉尼乌斯不同,佩托雷乌斯是庞培指挥下成长起来的武将,对庞培有极高的忠诚度。虽然和亚弗拉尼乌斯是一同回到营地的,但是佩托雷乌斯迅速将精兵强将们聚拢帐下,主张继续以战争的方式与恺撒抗争。在作战会议席上,他要求全体出席者集体宣誓,并命令他们对恺撒军只要见之则格杀勿论。但是接到这一命令的士兵们不为所动,还是将营中俘获的恺撒士兵们悄然释放了。
尽管如此,司令坚决的态度依然在一些士兵们心中又燃起了战斗的火花。这些人原本就对投降后的命运颇有担忧。而在恺撒方,恺撒一边刺探着敌方阵营内的变化,一边宽厚容忍地将军中的敌方俘虏送还。对大队长和百人队队长等将官俘虏,恺撒则根据他们本人意愿,任其选择是否留在恺撒麾下。回到自己的阵营的士兵们,像止不住的流血一样逃走了。
投降
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的营地目前来讲安全度尚高,但是没有粮食,水也只剩一点,所以他们不得不舍弃这个阵地。于是,恺撒的追击行动再度开始。然而虽说是追击,恺撒也不想让对方的士兵牺牲,只是在对他们行军不利的地点进行阻击。如果在现在的情况下开战,对恺撒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但是他不愿让双方士兵伤亡的初衷一直不变。在逃亡了很多人之后,对方的军队仍然有7万人之多。而恺撒手中兵将仅有2.5万人。这是以活生生的人拼命的真正的战争,并不是在棋盘上落子的输赢游戏。恺撒的追击虽慢,但是一直持续着,从未中断。而庞培军中的士兵们,已经有少数牺牲了。
庞培的军队已经逐渐逐渐、一点点被逼入了绝境。他们已经连饮用水都快没有了。即使这样,恺撒仍在等待。在诉诸战争和等待处于无水可饮的艰苦状态下的敌人投降之间,恺撒选择了后者。
绝望中的敌人终于发起了挑战。恺撒虽然也布下了相应的应战队形,但尚未把标志着开战的红旗升起在阵前。这令亚弗拉尼乌斯这方也难以下定决心。到日落时,两方军队又各自鸣金收兵了。
翌日凌晨,恺撒命日耳曼军团迂回到敌人阵营的背部。这样的战术令敌方在三天无粮无水的状态下,又陷入了腹背受困的境地。紧接着,亚弗拉尼乌斯委派议降使者前来拜见恺撒。他提出了希望会谈不得公开化的要求。然而恺撒虽然接受投降,但主张要进行公开化的会谈。于是两军的最高首脑在全体士兵面前开始了谈判。亚弗拉尼乌斯是公元前60年的罗马执政官,恺撒是明年即将上任的罗马执政官,这两个有罗马国家最高官职经验的人的会谈,首先是由亚弗拉尼乌斯开口陈述的。因为是公开的会谈,所以他不仅是对恺撒,而是对着两军的全体士兵说了下面的一席话。
庞培的军队为庞培尽忠奋战到今天,罪不在他们自身。为什么这么说?这些人只是单纯地为了自己作为军人的职责和义务而必须如此。事到如今,他们已经竭尽全力地艰辛抵抗过了。但是在无水、无粮、无退路的绝境下,他们对肉体上的艰辛和精神上的屈辱已经到了无法再承受的地步。因此,他们不得不投降。在这段话的最后,亚弗拉尼乌斯还表明了一点,希望恺撒考虑不要在同胞身上行使胜者的权利。也就是,希望能够饶他们一条生路。
恺撒为此对亚弗拉尼乌斯,同时也对着投降方所有的官兵们作出了以下回答:
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在为着各自的义务尽忠,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差别。恺撒即使是托了对战局有利情况的福,但还是相信有不流血的和平存在的可能。不仅是我,我方军队的士兵们也是如此。即使有人背叛了我们的好意,我们依然抑制住了寻仇的机会。另外,亚弗拉尼乌斯手下的士兵们,在和平的契机到来时,也表示出了他们的欢迎之心。反而是将军们自己由于双眼被仇恨和傲慢所蒙蔽,让自己无视这样的现实。因此,很多没有必要丧命的士兵们丧失了性命。
对我个人而言,此情此景,我也绝不会行使所谓的理所当然的胜者权利。亚弗拉尼乌斯麾下的全部军队,都可以按退役处理。你们若只是为了保卫西班牙,并没有必要保留这么多的兵力。在西班牙有家有眷者可以留下来。其他的人,到法国南部和意大利北部交界处之后就可以解散,自由还乡。
接着,恺撒又为自己与罗马士兵们进行情非得已的战斗而进行了辩解。亚弗拉尼乌斯手下的士兵们,自庞培就任两西班牙的行省总督那年开始,就已经开始服兵役了。他们都是些离开故土长达6年之久的罗马好男儿。对恺撒和庞培之间的战争,他们仅知道从庞培方传来的情报,都以为恺撒穿越卢比孔河就是破坏了共和国法律。他们本是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如果他们怀着对恺撒的憎恶之情退役回乡,也是足以令恺撒困扰的事。
在接着谴责自己遭到庞培和元老院的迫害、不得不越过卢比孔河后,恺撒用以下的话结束了演讲:
我方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大家在出了西班牙行省之后解散武装。只要这个目标实现了,谁的性命都不会受到伤害。
不论对哪个士兵来说,退役都是一件令人不胜欣喜的事。现在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也不用被编入恺撒军中,而是可以回到故乡。士兵得知此讯之后,竞相大声欢呼。接着,同样如此轻松地保全了性命的将领们内心的忐忑也烟消云散了。
亚弗拉尼乌斯麾下五个军团里有三分之一的人因为和西班牙女子结婚等原因,选择了留下。士兵们如约行至法国南部和意大利北部的交界处解散。恺撒许诺,在他们到达边境前都一直为其供应粮食。当然,西班牙原地的士兵们则就地遣散回家。至于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以及其他庞培派的将领们,恺撒让他们自由决定去留。最后他们都选择了向庞培所在的希腊进发。
这一天是公元前49年8月2日。从大军抵达莱里达到战争结束的一个月又一个星期里,恺撒掌握战争主导权的时间仅有一个星期。在这一个星期之内,他就成功地将西班牙的庞培军队解散了。庞培军只剩下称霸埃布罗河以南的瓦罗率领的两个军团。在至关重要的战斗中获胜,意味着可以在其他的战斗中获得更多决定力。在此之后,恺撒于9月17日抵达西班牙南部的加的斯,9月25日从那里走海路沿北方进入塔拉戈纳。而收服西班牙全境,却花了恺撒大约两个月的时间。后面的这段时间,与其说恺撒是在战争中进攻,倒不如说是战后处理更加贴切。
但是这个战后处理必须要更加小心谨慎。西班牙是庞培的clientes,也就是庞培的地盘。如果恺撒行使胜者的权利,就会强化民众对庞培的依赖。恺撒想让西班牙人觉得他们有必要站在自己这一边。照此行事的话,即使他朝着庞培所在的希腊奔杀过去,也不必为自己身后门户大开的西班牙而感到担心,可以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与庞培的战斗中去。战后处理所花的时间是正式战争的两倍,原因正在于此。
统率着两个军团镇守西班牙南部的瓦罗,在恺撒接近之后就投降了。恺撒也依然允许他自由决定去留。瓦罗也和亚弗拉尼乌斯、佩托雷乌斯一样,选择了奔赴希腊回到庞培身边。对这两个军团的士兵们,恺撒采取了对之前投降的友军一样的政策,有亲友在西班牙的就留下,其余的到法国南部指定地点就地解散。
如此一来,庞培在西班牙的七个军团就全部瓦解了。这件事意味着,本打算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包围恺撒的庞培的“大战略”,早早地在西面就露出了破绽。
《高卢战记》和《内战记》这两部作品,虽然都是出自恺撒的手笔,但是作为文学作品来进行评价的话,后人一致认为前者比后者要成功。《高卢战记》中恺撒描写自己的文章令人感到他英姿飒爽的风范。《内战记》中的恺撒虽然英姿依旧,却显得没有之前那么飒爽。在《内战记》中,恺撒的形象显得有些生涩。
《高卢战记》中恺撒的敌人是高卢人、日耳曼人和布列塔尼人。恺撒和这些外邦民族战斗的原因,在他心中为之战斗的既定目标是国家利益,他要使莱茵河成为国家事实上的防卫线。
而《内战记》中的恺撒不得不与之为敌的,是同为罗马人的同胞。这场战争虽然也有既定目标,那就是为罗马共和国建立一个新的秩序,这个秩序将成为罗马向新未来前进的指针。但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恺撒可能要选择一条最困难的路,采用令同胞血流成河的方法。在莱里达,这场战争虽说是战争,但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仗也没打过。在战争最后一个星期里,恺撒如果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实行包围歼灭的作战方法,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一直忍耐,直到对方自行解体。因为他想尽可能地避免同胞在内战中血流成河。
上文中曾经提到过,恺撒给西塞罗的信中曾这么写道:
不管面临何种状况,我始终要求忠实于自己的内心而活,因此我也认为别人也当以此为准则。
拥立庞培的那些坚持现有体制的顽固派们,不得不将试图打破现有体制的恺撒视为敌人。但是他们没有考虑过,不应当灭杀那些持不同立场的人。从这点上来看,这正是恺撒和苏拉的不同之处。虽然他们都因为“忠实于自己的内心而活”而令祖国陷入内战之中。
苏拉的做法是,但凡是反对他的人,不论青红皂白一律杀掉。这个苏拉,内心一点也不苦涩。他痛快无比地灭杀敌人,不会为此有丝毫烦恼。
与他相反的是,恺撒极力避免随意发动战争,即使是对可以随意杀掉的俘虏,他也不行使胜者的权利,而是将其全部释放。恺撒一边清楚地认识到这些人可能再度成为他的敌人,一边还是会释放他们。
从我手中重获自由的人,哪怕再次用剑指向我,我也绝无后悔可言。不管面临何种状况,我始终要求忠实于自己的内心而活,因此我也认为别人也当以此为准则。
这个实际上等同于“人权宣言”了。尊重个人的人权这件事,并不是1800年以后的18世纪才兴起的启蒙思想家们的特权。
但是,要在尊重他人人权的同时又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其实是极为艰难的事。如果上述恺撒的名言被苏拉听见的话,他肯定是不以为然地付之一笑。但正是由于苏拉会对此付之一笑,才会死在了床上。
恺撒完成了对西班牙的讨伐,回到马赛的时候10月已经过半。马赛战役的胜利如同熟透了的果实,只差掉入袋中了。在7月31日进行的第二次海战中,德奇姆斯·布鲁图大获全胜。失败的庞培方将领阿赫诺巴尔布斯逃走以后,攻陷马赛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10月25日,马赛被攻下。从战斗开始的5月4日算起,战争已经持续了5个月零20天的时间。与迦太基历经3年方能攻下马赛相比,这是在以3个军团1.5万人攻打地中海最强大的海港城市,这样的战斗在攻城战中已经是很快的了。这样的胜利全拜充分的战略准备所赐。
对攻陷下来的马赛城中的居民们,恺撒也没有使用战胜者权利。他没有让居民们变成奴隶,也禁止士兵在市内掠夺。此外,因为马赛光辉的历史,他还允许其继续以独立城邦的身份存在。但是在首都马赛城外所拥有的所有领土,恺撒都予以没收,将其编入了法国南部行省。这样,马赛和雅典、斯巴达一样,都成为了内政自治的自治城邦了。
如此这般的战后处理完成后,恺撒开始向意大利进发。在西班牙战斗过的军团、攻陷马赛的军团全部成为了开往北意大利的先头部队。在首都罗马,恺撒还有些不得不解决的事情在等待着他。虽然他已经完成了对西班牙和马赛的控制,西面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但是其他战线上委任的都是些年轻将领们,他们的情况不容乐观。
在不得不想出对策解决这些问题之前,又一个出乎意料的难事出现在了恺撒面前。那就是他手下的士兵们拒绝从军。这种事儿,恺撒还是第一次遇到。
罢战
拒绝从军就是罢战,而不是起义,也不是叛乱。但是,如果应对不当,它也有演变成起义和叛乱的危险。恺撒接到第九军团军心不稳的报告之后,立刻改变了准备沿着奥勒留大道一路南下到达首都的计划,匆匆赶往士兵们休息的皮亚琴察。这样的情形不容小觑,恺撒一定要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在此,我们有一点不能忘记,那就是不论是古希腊还是古罗马,士兵都不是社会的最底层人民。在当时的罗马,每一个市民都有服兵役的义务。拥有资产的罗马市民们以对共同体负责的方式以服兵役代替直接税。因此,奴隶是不需要服兵役的。罗马长久以来就有征兵制度,自马略实行军制改革以来,服兵役就成了自愿的事情。但是,服兵役的人必须是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个人,这个大前提并没有改变。其他民族参军的士兵,不管数量有多少,都被称为“辅助兵”,而不能被称为“军团兵”。拥有重装步兵的军团兵一直是罗马军的主力,也一直是罗马的传统。这一政策也是重视市民阶层思想的反映。
在恺撒进行改革之后,士兵的薪水获得了成倍的增长。他们一年拥有约124第纳尔
(denarius,古罗马的银币,1第纳尔等于4阿斯。——译者注)
,接近一般市民的年收入。恺撒之所以成倍地增加士兵的薪水,是因为他要依靠他们与庞培军作战。这样一来,诸如以往战争中的掠夺也好,俘虏也好,奴隶贩卖也好,这样的一些战时收入都将不复存在。为了代替这部分收入,恺撒才给他们增加军饷。除了这一部分之外,士兵们还将在退役后被赐予一些土地。这种“退休工资”制度,在其他职业里是没有的。此外,参加凯旋式的士兵们,还将获得凯旋将军给予的额外奖金。这种奖金制度,也是其他职业所没有的特权。即使从经济收入方面看,士兵们也是社会的中坚力量而非底层。
正因为如此,士兵们在思想意识层面也自视甚高。除了汉尼拔和苏拉外,几乎没有总司令没遭遇过部下拒绝从军的突发状况。即使尊贵如亚历山大大帝和大西庇阿,也有过士兵罢战的经验。对总司令而言,士兵罢战并非是否会发生的问题,而是如何才能处理得更好的问题。
恺撒本打算回到意大利之后向南直行,现在他不得不改道往北方出发。如果他知道拒绝从军的是第九军团的士兵们的话,心里是不是能够接受呢?
第九军团,是高卢战役第一年开始就跟随恺撒战斗的第七、第八、第九、第十这四大军团中的一个。与第十军团一样,他们是恺撒像培养孩子一样亲手培养出来的,是他最值得信任的军团。所以我才想,他如果知道了这一情况,心里是不是能够接受?值得一提的是,亚历山大大帝也好,唯一一次决定性地击败汉尼拔的大西庇阿也好,他们手中拒绝从军的也都是最深得他们信赖的部下。
回到恺撒这边,这次事件发生两年之后,再一次发生了罢战事件,那时参加罢战的是比其他任何一个军团都更得到恺撒的信任的第十军团。阵前指挥的司令和他麾下与之并肩战斗的精锐之间的关系,是在一起挨的苦日子越多,信赖度和亲密度就越高的。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什么都是有界限的。亲密的界限一旦突破,“恃宠”者的态度也就变了。“恃宠而骄”如果再往前推进一点点的话,就会变成人们所说的“得意忘形”。正因此,司令官对罢战事件的处理,正是隐含着从单纯的罢战变成叛乱的危险。
突入意大利北部城市皮亚琴察城的第九军团士兵们要求即时退役。当然,他们也知道恺撒控制了西方之后正要面对庞培,他这个时候是不会让一个士兵退役的。所以虽说是提出即时退役,但实际上本意是想增加军饷。
恺撒到达皮亚琴察之后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和之前一样单刀直入地对他们说:
诸位战友:
我想成为得到诸君爱戴的司令。像我这样为着诸君的安全着想、不忘让你们得到丰厚的经济收益、不忘提高诸位作为战士的名誉的人,再也没有了。但是,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允许诸君如此为所欲为。
这世上有两种人:指挥者和被指挥者。指挥者对被指挥者有责任,被指挥者对指挥者也有义务。就像老师和学生、医生和病人、船长和船员一样。不论如何,我们只有各自完成好各自的任务,才能期待得到好的结果。
和庞培之间的抗争,你们要相信,公正是在我们这一方的。正因如此,诸位才会跟随我。然而虽则占据了公正的立场,如果却在实施阶段忘记了公正的话,又将何去何从呢?难道不是会令我们失去指责庞培方不公正的资格吗?诸位都是罗马市民。而正因为你们是罗马市民,我才不允许你们忘记自己所持的公正。
接下来,恺撒像投石击水一般面对着沉默以对的士兵们,斩钉截铁地说:“我拒绝接受你们的要求。”恺撒不仅拒绝了他们的要求,甚至还说要将他们处以“什一杀”——这一罗马军中最严重的惩罚。
所谓“什一杀”,就是通过抽签的方式选出十分之一的人,而剩下的十分之九的人,则用棒子将那十分之一的人殴打致死。即便是在军规森严的罗马军中,也是仅有极重的罪过才会处以这种刑罚。沉重不堪的沉默笼罩着全军。恺撒对这样的气氛好像视而不见。他命人拿出士兵们的名单,准备抽签决定被施以死刑的人。
事情至此,与“剧本”中预先设置的完全一样,幕僚们出场了。幕僚们劝说恺撒道,这些都是长年跟随他身边出生入死的人,还希望他能原谅他们一时犯浑云云。但是恺撒丝毫不为所动,幕僚们唯有叹气而返。军团长、大队长们也开始再三向绷着一张脸的恺撒求情。第九军团的士兵们顿时失去了之前的气势,面色凝重地看着恺撒。刚刚三十而立的他们和已进入50岁的恺撒之间,毕竟有着15甚至20岁的差距。
最后,总司令终于开口了。但是他并没有说取消施行“什一杀”,而只是说:“刑罚延期执行,在下一个集结地布林迪西能不能再看到诸君,就要看诸君的表现了。”
言毕,他就向首都进发了。所有在北意大利行省休息的恺撒军官兵,向着南意大利的港口布林迪西进发了。到达布林迪西时,第九军团的士兵们一个也没有少。说也不用说,“什一杀”就这样中止了。
以最少的牺牲就掌握了罗马世界西半部分的恺撒,这个时候第一次蒙受了真正的巨大损失。这场大损失发端于南方,即北非的行省战线。
北非战线
库里奥曾频繁而活跃地与庞培派的先头部队元老院和两位执政官针锋相对。这个30岁的青年贵族,如果在恺撒身边有参加高卢战役的经验的话,大概能培养成为军团长层级的优秀人才吧。然而库里奥的不幸就在于,他没有那样的经验,却被任命为一线战场的总指挥。此时身为总司令的恺撒,跟高卢战役在一个地方打仗大不相同。因为这次他不得不将整个罗马全域都当成战场。因此为了坐镇指挥所有分散的战线,他不得不任命战场经验尚浅的人担任指挥官。恺撒给他的命令中第一目标是称霸西西里,库里奥没怎么战斗就做到了。恺撒的命令中第二个目标是拿下北非行省,这个年轻人也以为可以手到擒来。
为了拿下被称为罗马粮仓的西西里,恺撒配给库里奥4个军团。在攻下西西里岛后,恺撒命令他趁热打铁,率领这支部队进攻庞培以大将为总督坐镇的北非行省(现在的突尼斯)。
年轻的库里奥奉命前往。但是他没有像高卢战役时恺撒手下的军团长们所学到的那样,也没有学到要逐步执行恺撒命令的指挥方法。库里奥是加上自己的臆断来执行命令的。他认为,只需2个军团的重装步兵和500名骑兵,就足以对北非发起进攻。他决定将剩下的2个军团以保卫西西里为目的按兵不动,结果他的军队形成了西西里和北非分置了的两股力量。而在西西里和北非之间横卧着的,并不是简单的架一座桥就能渡过的河,而是地中海。虽然只用两天时间也有充足的航线准备,虽然罗马人称之为“我们的海”,但不管怎么说,它都是海,不是一个适合把兵力分成两股的好地方。
而且配给库里奥的4个军团,并不是恺撒一手调教出来的老底子,而是在科菲尼昂之役中投诚的原庞培的士兵。他是率领着这些兵向庞培派驻守的北非行省进攻。攻破科菲尼昂之后,恺撒允许其自由选择时放走的几个将领也已在北非行省会合。正是出于对这种特殊情况的考虑,恺撒才认为有必要用4个军团进攻由2个军团驻守的北非行省。
不仅如此,库里奥还有另外一个失误,那就是他对原迦太基领地内北非行省以西的邻居努米底亚王国的动向缺乏深刻观察。
努米底亚王国,从布匿战争时代就协助罗马与迦太基开战,从那时起就是与罗马有着同盟关系的独立国家。在庞培扫清海盗称霸东地中海之后,它成为庞培的clientes已经很久了。仅凭这一点,也不能不将其纳入庞培方势力。另外,一年前库里奥还是护民官时,曾经向元老院提过一个议案,要求向已经名副其实是罗马属国的努米底亚王国课行省税。虽然这个议案由于庞培派的反对最终没有被采用,但消息早已传到努米底亚国王的耳中。因此,当努米底亚的国王尤巴听闻库里奥大举来犯,而北非行省总督又请求援助时,他认为这是消灭库里奥的绝好时机,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请求。库里奥即使是以4个军团全力进犯,面对这种种复杂的状况,战斗力恐怕也并不算多。
公元前49年8月11日,库里奥率领2个军团和500名骑兵在北非登陆。登陆本身顺顺当当,没有遇到什么障碍。此外,登陆后库里奥军队攻击了敌方的补给部队,并夺走了全部物品。狂热的士兵们称赞库里奥为“大将军”。因此,库里奥自认为这些士兵们也尽在自己掌握了。在登陆后的第二天,他就大胆地在乌蒂卡城前摆下阵势。乌蒂卡是迦太基灭亡后北非最大的海港城市,也是罗马的行省总督的驻地。总督的2个军团也在乌蒂卡驻守。在最开始的战斗中,库里奥初尝胜果。
正当此际,乌蒂卡阵营前的库里奥士兵中间,开始流行一种奇怪的疫病。接着就传来了携战斗象群的努米底亚王军正在逼近的消息。库里奥这时才决定调集驻守西西里的另外2个军团过来。但是在他们抵达之前,驻守乌蒂卡的总督军队已经再次展开了攻击。
库里奥拼命说服已经动摇的士兵。有几个士兵逃走了,但是绝大多数士兵仍然重整旗鼓,准备在总督军和努米底亚王军会合之前出击。然而库里奥在打退敌人的进攻之后,就开始坐等西西里过来的2个军团。紧接着,为了等待援军和防止士兵背逃,他从乌蒂卡的前沿阵地撤走,搬到位于该城东面的科尔涅利乌斯营地。
科尔涅利乌斯营地是第二次布匿战争时大西庇阿安营扎寨的地方,位于狭长半岛的最前端。只要制海权不被敌方掌握,这里就是一个颇为安全的基地。这时从西西里过来的2个军团抵达了。库里奥手中的兵力倍增,总兵力为4个军团加800名骑兵。
这个时候,库里奥接到了从努米底亚逼近过来的军队掉头回国的消息。该消息其实是一个计谋,但是库里奥误以为敌军大半已经真的撤退,他决定率军袭击剩下的努米底亚敌军。从西西里赶来的援军和恺撒已经成功称霸西班牙的消息,刺激着年轻的库里奥追求功名的心。
他命5个大队驻守科尔涅利乌斯营地,率其余的全部军队离开了营地,向巴古拉达河进发。那里应该有努米底亚尚未撤离的剩余部队。事实上,敌人确实在那里。但是在离此大约9公里的地方,国王亲率大军也正在张网以待。
库里奥率军从科尔涅利乌斯营地前行了才9公里,就与折回的先锋骑兵团会合了。骑兵团是偷袭努米底亚兵营后带着俘虏凯旋的。在审问完俘虏后,库里奥对士兵们训话说:
士兵们,大家听到了没有?这些俘虏的语气,不是和逃兵的语气一模一样吗?他们的王距此十万八千里,敌人已是不堪一击了。敌军被我们的骑兵追赶得七零八落,就是最好的证明。名誉和金钱在等待我们,出征的时候到了!
但是,经过了夜袭的骑兵团已经很累了,他们落在了梦想着金钱和荣誉而强行急行军的步兵团后面。
夜袭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努米底亚王那里。于是尤巴率领着60头大象、2000名骑兵以及1万名步兵不退反进。库里奥还以为敌人正在忙于逃散,他刚刚收起会战阵型,却正好遭遇到迎面而来的敌人。
库里奥除了守在营地的5个大队外,手上应该只带了2万名重装步兵,后面的骑兵也还没有到达,而且,他对敌人的突袭全无防备。努米底亚的2000名骑兵从两翼对他进行了包抄。
两翼被敌人骑兵包抄,正面有象群踩踏,逃无可逃,甚至连伤员都没法运出去。士兵们陷入一片混乱中。即使后来己方的骑兵赶到助阵,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匆匆赶来的骑兵队长劝库里奥撤回科尔涅利乌斯营地,身为司令的库里奥正骑在马上,骑兵队长告诉他说,如果只以骑兵突围的话,就可以逃出生还。但是年轻的指挥官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如果失去了恺撒交给我的军团,我哪有脸回去面见恺撒!”
库里奥一边这样说,一面舍弃盾牌,手执长矛,杀入敌军阵中。经常被庞培方恶意中伤说被恺撒用金钱收买了的库里奥,就这样失去了他刚刚30多岁的生命。在8月20日的这场战斗中,库里奥麾下的3个半军团共2万名士兵,一个也没有活下来。
负责镇守科尔涅利乌斯营地的5个大队3000名士兵们,从逃回的骑兵的报告中知道了这一惨况,也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内战记》中如此描述:“一旦陷入混乱,库里奥军中的每个人都变得只考虑自己。”停留在岸边的运输船也顾不上同胞了,纷纷带上抢先登船的人驾船掉头逃往大海,而赶到岸边的士兵们也为了登船而一片混乱。终于,剩下的士兵们望着运输船团消失在水平线,只能向行省总督派使者纳表投降。
这些士兵在科菲尼昂投降前都是庞培手下的士兵。总督虽然想帮助他们,但是努米底亚的国王毫不动摇地主张行使胜者的权利。投降的士兵们除了部分被国王选中带回努米底亚外,剩下的全都被杀了。此后,努米底亚王尤巴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乌蒂卡。在国王的身后亦步亦趋的,是逃到非洲行省的庞培派的元老院议员们。其中还出现了公元前51年的执政官苏尔皮切乌斯·鲁弗斯的面孔。
8月11日登陆后仅过了10天,库里奥率领的恺撒军队在北非的攻城战就以完败告终。对恺撒来说,自己军队第一次遭遇惨败的同时,也意味着他不得不将北非——也就是从南面对意大利的攻击地点——让给庞培方先进攻。但是,恺撒从不对部下进行指责,或将责任转嫁到部属将领的身上。他对库里奥也是如此。《内战记》中,他只是平静地记述了自己军队的失败,他是这么写的:
他的年轻,他的勇气,他在历次战斗中的胜利,以及他相较于执行任务更加看重战斗结果的责任感,以及他从恺撒这里接受军令的强烈的自觉,使他过早地作出了判断。
然而在返回久别了8个月的罗马的途中,恺撒收到的不仅仅只有库里奥失败的消息。
在制伏了西面后,恺撒打算一门心思对付庞培所在的东方。为此,从其手中夺取横亘于意大利半岛和希腊之间的亚得里亚海制海权,是决战前不可或缺的一项准备。在前往西班牙之前,恺撒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安东尼的弟弟盖乌斯·安东尼
(下文称为小安东尼。——译者注)
和多拉贝拉二人。小安东尼那年正值29岁,多拉贝拉则刚好30岁。两人都属于名门科尔涅利乌斯一脉,两人都是以放荡闻名的美男子,又都才华横溢,因此很得恺撒的欣赏。多拉贝拉还是西塞罗的爱女图利娅的丈夫。如果抛开多拉贝拉放荡不羁、挥霍妻子的嫁妆引起西塞罗憎恶这一点的话,西塞罗和这个年轻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尽管如此,备受西塞罗疼爱又有着美好前途的年轻人们,从库里奥开始,到这个多拉贝拉,再到卡埃里乌斯,乃至他的亲侄子、儿子都悄悄地追随恺撒走了。他们是促使西塞罗这个57岁的老头如此悲观厌世的一大根由。因为就连还没有到服兵役年龄的侄子和儿子,也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罗马。
恺撒给予了多拉贝拉和小安东尼两人20个大队共1.2万名士兵,委以夺取亚得里亚海制海权的重大任务。当然,恺撒也从本已不多的船团中给他们划拨了必需的40艘船。这相当于2个军团的20个大队和1.2万兵马,应该是恺撒在法国南部行省编组成的“云雀军团”中的士兵。这个军团中的精英指挥官之一,就是后来历史传记《喀提林阴谋》的作者——撒路斯提乌斯。那时已经37岁的撒路斯提乌斯也是西塞罗所说的“恺撒帮罗马青年激进派”中的一员。
根据恺撒的命令,两位正当而立之年的将领率领的1.2万兵马开始分成两股行动。小安东尼领兵朝希腊北部的亚得里亚海东岸的达尔马特亚(现在的库洛特亚)出发,欲往此处建造基地,多拉贝拉率船队在海上予以协助作战。
为了对付这两个人,不让恺撒方渡过亚得里亚海,庞培方派出了身经百战的精兵猛将。海将黎波是个50多岁、战场经验丰富的老手,从肃清海岸对海盗作战时期就跟随庞培。他审时度势,对两员小将采取了各个击破的战法。
黎波的首要目标就是海上的多拉贝拉。多拉贝拉的船队被黎波的船队穷追猛打,只好逃往达尔马特亚的海岸。但是亚得里亚海靠近意大利的方向都是连续的沙滩,连接着原南斯拉夫的东岸却是被山峦挤压后延伸入江的山崖和海湾。这里地形蜿蜒繁复,船队只要进去了就很难找到出口。多拉贝拉的40艘船被追杀得无路可逃,终于败北。逃出来的多拉贝拉和几艘船想去和小安东尼的部队会合,但在那之前,黎波早就改变了攻击的目标,将矛头转向了小安东尼。小安东尼的部队也被赶到了一个小岛上,除了小安东尼和撒路斯提乌斯的几个大队抛弃船只,仅带着军粮成功逃脱之外,全军皆被俘。
海将黎波告知被俘的15个大队9000人,只要站到庞培这边向恺撒宣战就能保全性命。大多数的士兵都接受了这个选择,也有少数几位百人队队长因拒绝而被杀。虽然此后这样的例子无独有偶,但在此时,这样的事对恺撒而言还是头一遭。为了表示对恺撒的忠诚而宁愿选择死的这些人,不是罗马市民,而是高卢人。
对恺撒来说,这次失败损失的不仅是9000兵马和40艘战船,更重要的是失去了亚得里亚海的制海权。在此情况下要攻打在亚得里亚海对岸等待着的、正在养精蓄锐的庞培,形势确实非常不利。
处于这种状态下的人,通常有两种反应:一种人会努力收拾残局,挽回由于失败带来的不利形势;另一种人会将既有情况就置之不理,转而另觅蹊径继续努力,最后一举成功地挽回败局。恺撒就是第二种人的典型代表。
恺撒出任执政官
从高卢战役开始,恺撒就养成了一定的习惯。即使在行军过程中,他也照样要接受各地的情况汇报,发布军事指令。他在各地配备的“恺撒事务所”,是一个能够帮助完美执行送情报的人和忠实地施行指令的组织。因此,恺撒能够在到达一个地方的同时,马上就能着手处理事务。12月2日,恺撒也是和往常一样,一回到首都马上便发布指令。托那些同心协力贯彻执行指令的机关人员的福,他在10天之内就完成了所有需要处理的事项。
首要的一个指令,就是将恺撒提名为独裁官。
相对独裁官而言,他内心其实更希望被选为执政官。但是问题是,只有现任执政官才拥有公民大会的召集权,选出下一任执政官。公元前49年选出来的两位当任执政官早已随着庞培一起逃往了希腊。因此,恺撒四处活动,想授予大法务官雷必达以大会召集权,却因遭到了元老院的反对而功败垂成。恺撒授意雷必达,令其提出任命恺撒为独裁官的法案。这是苏拉用过的老法子,因此恺撒一点也不喜欢用。但是他没工夫跟元老院那帮推诿搪塞、消极抵抗的人耗着了。该法案经公民大会通过后,恺撒正式就任独裁官一职。
罗马共和国的独裁官一职,是一种负责国家危机管理对策的职位,因此拥有广义上的收拾残局的任务。执政官二人因某种原因不在首都的情况下,独裁官有权召集公民大会,选出下一任的执政官。因为罗马人心里把避免政治空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恺撒行使了这个权利,以选举执政官为目的召开了公民大会。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48年的执政官候补人员有几人,不得而知也无须考虑。因为无论如何,作为会议召集人,同时也是会议主席的恺撒也必定是候选人之一。就这样,恺撒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公民大会中的最高选票,第二次担任了罗马的执政官。另外一位当选者是温和厚道的恺撒派元老院议员伊扫里库斯。至此,恺撒终于达到了当选独裁官的目的。身为独裁官,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和执政官不同的是,护民官就算对独裁官有所异议,也不能行使否决权。尽管如此,手中握有独裁权力的恺撒所行之事,和苏拉截然不同。他并没有对那些反对自己的人大开杀戒。
他做的事情包括:
一、废除了由苏拉定下的国法中,反苏拉派人的子孙们永远不得担任公职这一条。
二、允许流放国外的人回国,但这一条并非对任何人都有效,必须获得大法务官或者护民官认可,并通过公民大会表决通过才行。
三、为罗马各行省任命总督。任命如下:雷必达继续担任近西班牙的总督;卡西乌斯继续留任远西班牙总督;德奇姆斯·布鲁图出任法国南部的行省总督;亚里埃努斯担任西西里总督、佩多凯乌斯担任撒丁总督。当然毋庸赘言,所有的人都是恺撒的人。这也是确保将西地中海区域牢牢掌握在手中的人事安排。
四、恺撒认为要继续掌握本国罗马,除了一定要解决政治上的空白和社会的无序这一问题,他更加了然于心的是,经济混乱会导致人心的不稳,只有保证了经济的安定和繁荣,那些不关心政治的普通公民才会成为最好的伙伴。
内战爆发以后,罗马人对未来普遍感到不安。每个人成了自我中心的利己主义者,因此经济也变得衰弱无力。欠债的不还钱,放债的如果放出去的钱收不回来,那么他也不会再放贷。金钱如果不流通的话,经济就唯有停滞了。这种情况如果继续放任不管的话,下层人民会比富裕阶层的人先忍受不了,不满情绪将有爆发的危险。
因此,恺撒行使了不论谁反对都无法禁止他使用的独裁官的特权,强制性地将以下政策贯彻实施:
首先,债务人有义务委托第三方介入,按照内战爆发前的标准,评估自己所拥有资产的价值。这一评估完成后,除去已付的利息,剩下的所有债务,债务人应当以这个评估为基点,以现金或者资产的方式偿还债务。
之所以按照内战爆发前的标准评估现有资产价值,是因为战乱的不安因素,导致物价全面上涨了四分之一。因此恺撒的这个政策,主要是在抑制通货膨胀。
根据恺撒实施的这个政策,债权人实际上损失了将近四分之一的债权。但是,由于减去了四分之一的债务,让债务人还债还得少一些了,结果债权人索回四分之三的债务也相应地变得更容易。从经济上来看,将债权的评估价值冻结到内战爆发前的水平,看来是一条颇为高明的可行之道。
五、这个政策还禁止拥有6万第纳尔以上的现金。换句话说,就是禁止拥有超过这个额度的现金存放。
六、除此之外,恺撒还全面废除了告密制度。他禁止了在苏拉独裁统治时期一度泛滥的告密行为。被钱蒙住了双眼的人们曾经极为热衷于此。这样一来,恺撒在结束了人们内心恐惧的同时,也自然而然地让资金的流通更有活力。
七、为了让资金更好地流通,以及扩大军用资金来源,恺撒发行了新的货币。由于在准备西班牙战争期间,他强行夺取了国库中的大部分资金,因此仅用国库中的金银是无法保证新货币的铸造的。于是又到了适用独裁官强权的时刻了。恺撒下令取出罗马城中供奉神殿的供品,将之铸成了金币。
这枚新货币的正面是“慈祥”的恺撒头像,背面刻有恺撒的名字和“inperator”的字样。针对那些既不喜欢听演讲又不喜欢看书的人,将媒介活用到每天都必须接触的货币进行宣传,恺撒是最早想到这一方法的罗马人。
与11个月之前相比,恺撒的身份已经大不一样了。跨过卢比孔河之时,恺撒因不服从类似戒严令的“元老院最终劝告”而被视为国贼,追随他的士兵也被称为叛军或贼军。然而现在,恺撒身居罗马执政官这一国家最高职位,拥有正统的法定地位。跟随这样一位由法律认可的领袖的士兵们,也即刻被认为是伟大的正规军。
9个月之前,恺撒没能阻止庞培出海,令庞培和他的军队成功逃往希腊。这样一来,恺撒想尽早解决内战之争的梦想便化为泡影。当时正是因为自己已成为了国贼,所以他坚持要尽早解决战事。然而当迅速解决的希望变得淡薄,就有必要对法律加以改善,使之与自己的立场相一致。前面反复提到过的,罗马人非常重视法律。恺撒要获得罗马人的接受,必须在法律上获得合法性的支持。就任执政官之后的恺撒,依法获得了正统的执政者地位,有了统领军队的正当权力和立场,因此可以冠冕堂皇地对庞培及其军队予以追击。他这场形势大逆转之战,堪称“一举挽狂澜”的恺撒式胜利的典范之一。也正因为如此,恺撒才成功地控制住了国内形势,令其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
恺撒知道这种手腕的效力,并将之完美地运用起来。相比较而言,只知在军事上求“实”耕耘,却抛弃了本国资源的庞培,在这种“虚”招的应用上无疑是失败的。
不过即便如此,仅在法律上加以诠释还是不够的,还有重要的一点是赢得民心。由于恺撒实施了以上利民政策,普通市民们确实都倾向于支持恺撒派。对这些人来说,内战不过是庞培和恺撒之间的权力斗争。虽说事实确实如此,但是也还是要将法律上的胜利和实际上的胜利一起展示给他们看,才能成其为明确无疑的“胜利”。用武力说话的时代还没有结束。在恺撒的命令下,12个军团的重装步兵和1400名骑兵在布林迪西集结。
如果以赛马为喻的话,庞培从比赛开始一直都处于领先地位。而恺撒则在最初仅与其他的马匹并驾齐驱,逐渐地脱离马群取得领先,直到即将进入最后的直线圈时,他才从外圈切入内道,首次占据领先位置。现在,这个直线圈才是两雄相争的胜负关键。
战斗力的比较
恺撒在《内战记》中记述如下:
庞培既没有非打不可的战斗,也没有在其他方面受到敌人的阻碍。他几乎用了一整年的时间来准备。
舍弃了意大利之后的庞培,对马赛和西班牙的支援也很消极,在希腊地盘上迎战恺撒的准备工作却毫不懈怠地不断进行着。
首先,他从意大利带走了5个军团共3万名重装步兵。如果是恺撒,当兵团人数不足时,只要军团建制还在,他就不会急于补充人员,也不会将两个军团合并为一个。而庞培在这方面非常“务实”。他手下的一个军团,必定要有6000名士兵的定额。
此外,他还集结了由罗马市民兵组成的四个军团,其中一个军团是驻守奇里乞亚的老兵,是由两个残缺不全的军团合成的一个军团。这个军团庞培称之为“双胞胎”军团。另一个军团是从罗马行省克里特岛和马其顿两个地方集结的士兵编成的。剩下的两个军团,是公元前49年的执政官雷托鲁斯以现任执政官的身份在意大利编成的军团。根据庞培的规则,他将以亚得里亚海上俘虏的恺撒方的9000名高卢兵为基础的非罗马市民兵,以及东地中海全境范围内招募的士兵,也都混编入罗马市民兵当中,以凑满军团规定的编制。
这样,一共就有了9个军团5.4万名士兵,还有庞培的岳父梅特鲁斯·西庇阿率领的在叙利亚编成的2个军团。如果加上这个的话,仅重装步兵一项,庞培军就达到了11个军团6.6万人。
军团里除了军团兵之外,还有由于职能不同另行编制的轻装步兵。庞培军的轻装步兵队,克里特、斯巴达、本都,以及从叙利亚来的3000名弓箭兵和1200名投石兵,一起编进了部队,共计4200人。
此外还有7000名骑兵。在东方,骑兵都是社会地位很高的人才能服的兵役。庞培手中的骑兵团,出现了从格拉提亚的领主到庞培在东方的clientes家族总动员的盛况。领主们即使自己不参加,也会让儿子们参战。
从陆上的实力对比来看,恺撒这边绝对处于不利地位。
首先,虽然率领了10个军团参加此次的决战,但是他从没有在《内战记》中写出准确的数字。因此我们只有根据他记述的内容来推测了。不管怎样算,他一个军团的人数都没有庞培方的6000人多,平均算起来,大概只有2500人。人员锐减至此的原因,恺撒也在书中记述了。
八年高卢战役和马赛、西班牙两次战役减员,以及在各大战役的往返中途损耗,加上意大利南部布林迪西地区秋季的气候反常,都是军团兵大量减员的原因。但是减员的总数和战死、病死的人数并不相符。因为伤员和病人等已经不能继续服役的人,恺撒已经命令他们或者返乡,或者留在本国待命了。另外,从12月22日抵达布林迪西,到1月4日率军出港,这期间恺撒为了决战而进行了士兵筛选。正如上文所说,他选拔出来的精兵强将,一个兵团平均只剩2500人了。
这些事情完成后,恺撒手下的重装步兵有10个军团共2.5万人。轻装步兵数量不明,应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兵力。此外,恺撒视若子犊的1300名骑兵,是从高卢和日耳曼出身的人当中选出来、由恺撒亲自加以训练的。军团兵这边,几乎全部战斗力的二分之一,都是高卢战役时开始就在恺撒指挥下战斗的老底子。
恺撒并不是在所有方面都认同“精锐论”。他维持手中的西地中海海域的各行省,至少需要10个军团以上的兵力。因此,他主张“精锐论”,很大程度上是想确保军粮供应,令自己不用为此劳力费心。这是一个有利点。对要在庞培的地盘上进行这场希腊战争的恺撒来说,这个有利点是不容忽视、必须要考虑到的。
接着,我们再来比较一下双方的陆战指挥班底。
庞培方的总司令当然是57岁的庞培自己。这个人的组织能力和战略才能,到目前为止都是被评为第一名的。当然,他手下的副将是梅特鲁斯·西庇阿,这个人既是庞培的岳父,也在公元前52年和女婿庞培一道出任过执政官,虽然是副将,但是从他受到的待遇来看,简直就是和庞培并列的总司令。庞培是以这样的礼数对待他的,他自己本人也是这样行事的。
在这两人之下的是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两个从西班牙战线打了败仗回来的人。他们在被恺撒释放后,跑到希腊和庞培会合了。另外,科菲尼昂战役里被恺撒打败的阿赫诺巴尔布斯也是“战败被俘——释放——会合”俱乐部里的一员。因为在科菲尼昂战役之后,他根据庞培的指示又出任了马赛保卫战的总指挥,但仍然在两次海战中再一次败给恺撒的下属将领德奇姆斯·布鲁图。此后他对马赛的命运不再抱幻想,返回希腊和庞培会合。
从根本上来看,在庞培派中事实上担任副将的,是在八年高卢战役期间担任恺撒副将的拉比埃努斯。他熟知恺撒的战略战术,而且一直以来都战斗在指挥最前线。这两点加深了庞培对他的倚赖。
此外,公元前49年的执政官马尔凯鲁斯、雷托鲁斯,以及小加图等反恺撒派的元老院议员们也在将领的名单中。跟随庞培舍弃意大利的元老院议员有200多人,都可以在希腊召开元老院大会了。但是,几经犹豫之后又追随庞培来到希腊的,包括西塞罗在内的这些人,在军事上并不能得到庞培的重视,他们也自知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但是作为社会地位崇高的人士,他们也不愿放弃作战会议的出席权。这也就是一群只会嘴上吵吵的人。
这些人当中,有一位自愿奔赴前线参战的36岁的马库斯·布鲁图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此人以后会相当有名。布鲁图8岁那年,父亲就被庞培杀害了。父亲之死使他恨庞培恨了很久。但是此时他决定来到希腊,是为了反对恺撒打倒“元老院体制”。因为他相信,元老院主导的寡头政治,也就是现在的政体,是罗马国家应当遵循的政体。这个布鲁图虽然在庞培的阵营里待着,但是从不与庞培说话。庞培也对这个毫无军事经验、整日阴沉着脸的男子置若罔闻。
在恺撒从首都出发前,布鲁图的母亲就拜托恺撒保护跟随庞培走掉的儿子。布鲁图的母亲是恺撒以前的情人,所以恺撒不会不理的。布鲁图的母亲塞维利娅,是恺撒一生挚爱的女子。这个女子的委托,恺撒从内心绝不会辜负。可能布鲁图以为跟着庞培走了,就能摆脱自己是恺撒情人儿子的不光彩命运。但是不管到哪里,他都要回到原点面对这个现实。
终于可以看到和庞培决战的恺撒方的指挥官的面孔了。除了总司令是恺撒外,和星光熠熠的庞培方比起来,这边的阵容显得非常寒酸。除了公元前53年的执政官多米提乌斯·卡尔维努斯一人和恺撒是同时代的将领外,其他的将领,从33岁的安东尼开始,大多都是些经验不足的年轻将领,这就是现实。高卢战役时期的军团长库拉斯因为被选出担任大法务官,和托雷波尼乌斯一起留在罗马统治本土,德奇姆斯·布鲁图出任行省总督到法国南部赴任去了,不能一同前往希腊。因为库里奥战死北非,恺撒也不放心将一方军队只交给多拉贝拉一人。在这样的状况下,恺撒任命多米提乌斯为第一副将,小安东尼为第二副将。这两人都是骁勇善战之辈。当然,这个骁勇善战,也是有忠实地执行恺撒思想战略的成分在内的。世上的事经常有正和反两面,相比于思考的“头”和出主意的“口”都很多的庞培方,恺撒这边所有的思考和意见都集中在恺撒一人手中。
虽然可以成为幕僚的人寥寥可数,但是恺撒任命以百人队队长为代表的将领担任中间指挥层,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要压倒庞培方。从很久以前开始,罗马军团的主力就是百人队,将这个传统活用到巅峰的正是恺撒。从名字来推测,这些人都是出生于平民的阶层。恺撒相信他们的实力,给了他们莫大的自信。他们被升任为原本仅由贵族和元老院阶级出身才能担当的军团长和大队长,也同时萌生了担负起军团支柱的自觉心和责任感。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士为知己者死。”百人队队长们对恺撒的忠诚之心,是连一丝乌云也看不到的。和这些百人队队长同寝同食的普通士兵们,跟自己的队长也是同心同德,同甘共苦。虽然有些迫不得已,但这正是恺撒采用精兵模式与庞培战斗的自信来源。
话虽如此,战争并不是只是依靠意志和气概的战斗。战争的决定要素中,首屈一指的,无论如何都是士兵的数量和素质。如果说数量的话,那么庞培方肯定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但如果从质量上看,两方的情况正好颠倒了。因此,两个在数量和质量上各擅胜场的综合体的战斗力比较,是没办法简单给出答案的。
恺撒这边的10个军团2.5万名重装步兵中,现役的老兵占到了一半。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第十二这5个军团,都是从高卢战役第一年开始就追随恺撒的。对恺撒而言,他是率领着嫡系部队亲临决战。
庞培方的老兵也不少。但问题是,老兵也有两种:一种是自始至终都在战场上的现役兵;另一种是年龄上虽然已是老兵,但是战斗经验已经撂下了好多年的所谓老手。
庞培方的老兵,只有从意大利带来的两个军团属于前一种,这两个军团是以出兵叙利亚为名,从恺撒手中收走的两个军团。从公元前53年到公元前50年的四年期间,这些老兵跟随在恺撒身边积累了许多战斗经验。除这两个军团以外的庞培军中的老兵们,都是些东地中海海域各行省的防卫兵。他们因为庞培称霸了东方后过上了和平的日子。简言之,自从庞培称霸东方以后,从公元前63年开始的15年间都没有一个真正战斗过的老兵。越是新经过战火洗礼的战士,就越是强悍。庞培也知道这一点。在恺撒取得西地中海海域期间,庞培率领他的士兵们前往希腊中部的色萨利进行了军事训练。然而不管怎么说,除了这两个军团以外,他的兵力也还都是从各地凑合而成的。没有面面俱到的训练,就无法形成真正的战斗力。
提到海上战斗力,我们会发现将双方实力拿到一起对比是毫无意义的。庞培从东地中海全域搜集了600艘船。和他相比,恺撒连保证运送2.5万名步兵和1300名骑兵的船只都没有,他为此不得不分两批运送。这样算来,他应该充其量只有100艘船。在无可奈何地目送庞培出港远遁之后,恺撒在9个月前就下令建造船队。但是受命造出来的船里头,有40艘已经在小安东尼和多拉贝拉夺取亚得里亚海制海权时损失掉了。不过,庞培军队也不会为了阻止恺撒军渡过亚得里亚海而动用全部的600艘船。另外,港口也仅能容下150艘船。
即使夺取地中海制海权犹如梦一般遥远,恺撒除了考虑如何渡过亚得里亚海之外,也再没有别的办法了。而此时庞培则认为,只需150艘船就足够阻止恺撒渡海了。
战争因而转移到了经济问题上。在双方战争费用的比较方面,庞培仍然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不能忘记的是,公元前49年这一年的两位现任执政官正是庞培的人,而且他还拥有足够召开元老院会议的元老院议员。但是,根据发布“元老院最终劝告”的戒严命令,庞培还被赋予了以军事力量全权收拾事情残局的权力。这一年的正统政府,不是在意大利,而是在希腊。无论是向罗马行省征税还是向同盟国提出兵力支援的要求,权力都掌握在庞培手上。庞培并不是单纯地收拾残局。他通过成功肃清海盗,使得地中海的全部海港城市都成为了他的clientes,此后又继续称霸了东方。那些成为了罗马行省的地方自不用说,还有一些承认罗马霸权后的同盟国都与庞培建立起了clientes的关系。而且这些东地中海行省的经济实力远远超过西地中海领域。如果从地域来说的话,它相当于高卢、小亚细亚、叙利亚三者相加之总和。从那些地方收取的行省税,恺撒只有区区4000万第纳尔,庞培则有2亿。舍弃意大利之后的庞培,将东地中海全部的行省税都握在了自己手中。因为有正统政府之名,所以他这样做在法律上是不存在问题的。庞培慌忙从首都逃遁时,也许在神殿内国库的大部分都没来得及带出——也有可能一点都没有拿走。但是由于政府的正统性以及庞培个人的权威,庞培方的战争经费仍然非常充裕。就连那个小气的西塞罗,去投靠阵营时都带去了100万第纳尔,可见光是各方捐献数目就已经相当惊人了。
庞培用这笔钱在希腊买了大量的粮食储藏起来。无论是购买兵器、添置装备,还是支付军饷,他都完全不觉得有负担。从一开始,庞培和众元老院议员的生活水准,就和在首都时不相上下。但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将妻子和未满服兵役年纪的儿子都放在了莱斯博斯岛避难,因此处于分居两地的境地。
另外,庞培方资金的充裕是与负责收税的税吏分不开的。在庞培和恺撒的斗争中,税吏都站在庞培一边,保证了资金的流入。税吏和放贷者这类罗马社会的金融人员,对恺撒在高卢和西班牙全境实行的税制改革产生了危机感。税制改革一旦实施,就不能随意地进行操作了,他们的甜头就会减少。此外,恺撒还规定了利息的上限。从金融方面来看,庞培所代表的体制是自由经济派或者说是市场经济派。
恺撒将出任公元前48年执政官,他所代表的政府即将成为正统政府。但是,这仅是得到了法律上的承认而已。如果他无法从事实上得到,那么他还是得不到。另外,他手中的地域都是经济欠发达的区域。虽然西地中海的意大利地区经济力量较强,但如果对那里的居民实行重税的话,恐怕就连他们都有追随庞培的危险。
如果资金不足,又无法从敌人现居地区获得军粮补给的话,形势就对恺撒越来越不利了。正是因为无法对战争经费不足视而不见,他才一面召集了12个军团,一面最后只带了10个军团出征。
两雄相争之前,如果将两方所有条件总结成一个总览表的话,应该就是如下表所示。因为总司令的年龄分别是58岁和52岁,因此这一点上就将两者视为条件等同,不再列入表中。此外,总览表的满分是10分。
我想标注“?”的地方如何评价,还是根据两强相争的阶段结果,由读者来填写比较好。无论如何,军事上的组织所指的是,为达到实现用最小的损失获得最好的效果的目的而应该调动全部能力的组织。因此,战争开始以前还不明了的地方,我用“?”来表示。
进军希腊
取得执政官之位的恺撒到达布林迪西的时候,是公元前49年的12月22日。按照往常来说,此时应该是进入到冬营期,而非适宜军事行动的季节。但是,想尽快结束内战,进行历法改革的恺撒,对日历上的季节和实际上的季节差别的感受,比普通人敏感了一倍。虽然确有差别,其实也并没有差到两个月这么久。11月的南意大利已经进入了冬季。冬天里,即使是平静的地中海也会变得波涛汹涌。此外,恺撒还未能准备好足够数目的船只来完成全军一次性渡海。
虽然如此,恺撒也没想过要延期渡海奔向希腊。我推测,他是不想浪费公元前48年这一年期间——也就是他就任执政官这段时间——的一分一秒,想将这一年的效用最大化。为什么这么说?到了来年,也就是如果到了公元前47年的话,如果不采取有效手段,恺撒就会变成前执政官,他就要离开罗马到地方赴任。这和现在拥有前执政官身份的庞培,资格就变得一样了。
年份刚刚变成公元前48年那年的1月4日,他就率领着第一批人马,1.5万名步兵和500名骑兵,从布林迪西出海了。他渡海抵达布林迪西这一通向希腊的主要港口,不过用了13天时间。
除了必不可少的装备以外,军团所有的东西都留在布林迪西就出海了。恺撒自己在书中也提到,这是为了尽可能地多装士兵渡海。按照预定计划,剩下的物品,船在送先锋部队渡海之后再返回,由渡海的第二拨士兵运送。第二拨渡海的有1万名步兵和800名骑兵,由副将安东尼率领。
恺撒一直担心的,庞培海军会在海上对其进行阻击的情况没有出现。敌方根本没有想到恺撒会在冬季渡海。而由于海面上也很平静,敌军又没有造成阻碍,在出海第二天的一大早,恺撒就顺利地从希腊西岸登陆了。由于忌惮庞培方的监视和哨所,恺撒最初就没打算从海港登陆。但是除了海港以外,也不是随便哪里都能够登陆的。亚得里亚海的东岸海湾形势复杂,太接近的话就有很大可能会触礁。在登陆的地点上,恺撒选择了礁石夹击的沙滩。这好像就是现代称之为帕拉萨海岸的地方。这里处于距离庞培大本营扎营的地方——现在称之为阿尔巴尼亚的都拉斯——以南直线距离130公里的位置。都拉斯的拉丁语名是Dyrrhachium。恺撒在布林迪西放弃阿皮亚大道,坐船横穿亚得里亚海,从都拉斯上岸了。这是从罗马前往东地中海区域的主干道。在公元前2世纪,罗马人就已经从都拉斯横穿亚得里亚海向东方,建设了埃格纳提亚大道。避开了有庞培下属驻守的其他港口,恺撒的人马从都拉斯登陆后,船队立刻朝布林迪西返航,以便尽早运送第二拨人渡海。
公元前48年恺撒的进攻路线
上岸之后,他们甚至连坐在沙滩上将被海水泡湿的衣物弄干的时间都没有。从登陆地点往北不到10公里的地方,就是奥瑞克斯港。庞培在那里留了18艘战船守护。此外,在南面80公里海上的克基拉岛上,是受命担任亚得里亚海域海军总指挥的比布鲁斯和他率领的110艘战船。
不巧的是,不管是当监察官、大法务官,还是公元前59年的执政官,比布鲁斯都和恺撒是同任。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斗不过恺撒。内战开始以后,他进入庞培手下管理海军,有生以来第一次变得积极活跃。恺撒的希腊登陆,必须在比布鲁斯闻讯而动之前,尽快尽早地确立位置。
公元前48年1月5日,恺撒成功地从希腊西岸登陆,首先从陆上对奥瑞克斯港实行背后攻击。他亲自率领陆上进攻,手下剩余的12艘军船从海上进行进攻配合,对奥瑞克斯港实行双面夹击,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攻下了该港。遭到突然袭击的奥瑞克斯港向克基拉请求支援。但是由于事先没有准备,比布鲁斯的110艘船都还没来得及出港,奥瑞克斯就被攻陷了。
奥克瑞斯成功攻陷后,恺撒马上将参与战役的12艘战船遣返回布林迪西。对深入敌营的恺撒来说,安东尼率领的第二拨1.5万名步兵和500名骑兵的战斗力才是重头戏,等待他们的到来比什么都重要。
但是,带着恺撒希望的这12艘返回布林迪西的船在途中遭到了从克基拉赶来的比布鲁斯船队的追击。12艘船被包围后遭到攻击和焚烧,船上的船员们全部牺牲。
比布鲁斯就此断定恺撒必有援军,下定决心要阻止恺撒的第二拨士兵渡海。他开始实行海上封锁。比布鲁斯作为总指挥连睡觉都在海上,时刻都处于临战的状态。他想包围和孤立登陆成功的恺撒,将恺撒友军运送军粮的补给路线掐断。
恺撒还不知道自己12艘军船遭到袭击的悲惨命运。但是,他也不是那种只蒙头大睡等着第二拨军队到来的人,他已经开始准备进攻奥瑞克斯以北50公里的港口阿波罗尼亚了。
由于现代海岸线持续前推,现在的阿波罗尼亚是个已经看不到过去影子的内陆小村庄。而2000年前的阿波罗尼亚则是希腊西岸重要的罗马基地,是和埃格纳提亚大道的始发地都拉斯相提并论的。当然,庞培也在那里设下了港口守备军。
但是,知道恺撒军队正在靠近的当地居民,拒绝协助庞培手下的守备军们进行防卫。守备军队长既得不到居民们的协助,又认定与恺撒为敌是自取灭亡,便带着守备军们逃走了。当地居民派代表前往恺撒营中,传达了友好投降的意愿。恺撒也保证会保障居民们的安全,并为他们提供防卫保护。这样,在攻陷奥瑞克斯后的第二天,恺撒又兵不血刃地从庞培手中夺得了阿波罗尼亚。这一天是1月7日,所有的障碍都已清除,部队开始向纵深挺进。但是,在这之后的第二天——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是其后几天之内——恺撒知道了自己的船队被比布鲁斯围剿的悲惨命运。恺撒马上就想到了比布鲁斯的行动意图。即使如此,他也毫不怀疑自己的第二拨军队会尽早抵达。之所以这样肯定,是因为布林迪西处于长靴状的意大利半岛的脚后跟位置。从那里到希腊西海岸,坐船只需要一天的距离。
但是,知道恺撒登陆的庞培中止了在色萨利的军事训练,率全部军队北上,沿埃格纳提亚大道向都拉斯靠近。
隶属罗马的埃格纳提亚大道在当时可称得上是“高速公路”。恺撒才收到庞培“接近中”的报告不久,“到达”的报告就迅速地传来了。恺撒在阿波罗尼亚,庞培在都拉斯,两地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过70公里。但是在阿波罗尼亚前面的海上,还有比布鲁斯率领庞培海军时常在进行日夜不停的“海上封锁”。为了避免受到海上和陆上两面夹击的威胁,恺撒决定打一打运动战。
在梅特鲁斯·西庇阿的2个军团还没有到的情况下,庞培麾下的军队就应该已经有9个军团5.4万名重装步兵和6000名左右的骑兵。而另一方面,恺撒只有1.5万名的重装步兵和500名骑兵。在这种情况下通常是走为上策。但是恺撒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庞培将易守难攻的天然军事要地都拉斯当做补给基地,用于储存军粮和武器。另外,他还以保护钱粮基地为理由,将庞培派中不适合上战场的西塞罗、小加图之流的元老院议员们送到了都拉斯。手握5万余重兵,没有理由死守城中按兵不动。再说,庞培也没有进行围城作战的想法。从色萨利跟随总司令而来的全体官兵都在都拉斯南面30公里处,注入亚得里亚海的阿普斯河北岸安营扎寨。当然,这都是得知恺撒驻扎于阿波罗尼亚后所进行的布置。但是恺撒不但没有逃撤,反而迎敌北进,在阿普斯河以南筑起了营地。面对6万名庞培士兵,在兵力只及对方实力四分之一的情况下如此行事,堪称十分大胆的举措。比起坐等下一拨援军的到来,或者在优势敌人逼近的情况下逃跑而言,恺撒知道不如主动进攻才能更加激起士兵们的士气。但是,恺撒在这一形势下的前进策略,也不能不说失之鲁莽,给了庞培一个绝好的机会。
然而令人完全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庞培不利用这个绝好的机会,举全军之力进攻呢?他是否因为考虑到资历相当的梅特鲁斯·西庇阿的感受,想等他到位之后再发动总攻呢?是不是因为庞培派的元老院议员们的脑袋和嘴巴都太多,他听了太多的忠告、劝谏意见,被蒙住了双眼,失去了对行动的判断力呢?还是因为知道恺撒登陆后己方昼夜兼程急行军,强度太大,希腊人居多的士兵们纷纷逃走,军心动摇了呢?又或者是从不知战败滋味,也不曾尝过在敌人面前撤退,只知前进和常胜的庞培自信地认为,无论何时何地和恺撒正面对阵都能打赢呢?若非如此,难道是在57岁的庞培内心最深处,为避免与同胞的战斗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因此在决断上进行着激烈的自我辩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庞培在这样绝好的机会下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行动着的是恺撒。他知道以手边现有的兵力,根本无法与庞培进行战斗。因此,他又用到了外交战争。
对恺撒的这一行为,后世有两种理解:有学者们认为,恺撒在这个时候拿出外交手段,完全就是在拖延时间;而另一些学者们则认为,恺撒是真心希望用对话的方式解决纷争。如果我来看待这个问题,恺撒可能以上两种考虑都有。
在恺撒营中有一位名为维布里乌斯·鲁弗斯的人,他原为庞培的参谋,在科菲尼昂战役、西班牙战役中,都是庞培派去和阿赫诺巴尔布斯、亚弗拉尼乌斯并肩作战的将领。作为庞培身边的高官之一,他在科菲尼昂和西班牙战役中两次被恺撒俘虏,两次都被恺撒给予去留选择的自由。但是,和阿赫诺巴尔布斯、亚弗拉尼乌斯不同,他在第一次科菲尼昂战役后回到了庞培身边,却在西班牙战役后,不知何故,留在了恺撒阵营。恺撒选择了这个人作为前去与庞培和谈的使臣。根据恺撒自己的记录,他让鲁弗斯带去的书信中的要点如下:
庞培与恺撒消除彼此间的敌对关系。放下武器、停止以后的敌对行动。两人都要从重大的损害中吸取教训,避免再受其害。
庞培被逐出意大利,失去了西西里岛、撒丁岛及西班牙;在意大利和西班牙,他失掉了130个大队(计7.8万人)的罗马市民兵。恺撒则深深为库里奥的早逝感到悲伤,为北非的挫败叹息不已,为亚得里亚海中失去小安东尼及其手下的兵士感到难过。这些都是强有力的例证,来证明我们两人在战争中会有怎样的命运。因此,为了我们两人、为了国家,你难道不想避免再出现上述悲剧吗?
因此,现在正是以谈判方式和谈的最佳时机。为什么这么说?你我二人的自负之心和对各自军队的信心堪称并驾齐驱。如果有一方的优越感稍微多一点的话,谈判就将进行不下去。为什么这么说?比起按照能力获得相应的满足,优越感更强的一方总是会考虑全部包揽。
和谈的条件,我有以下几个建议:以各自大军全体士兵为证,你我二人交换誓约。随后三天内,各自解散军队。但是,由于对庞培心存顾虑,恺撒将从城中(即都拉斯)离开后,到平原地区再解散军队。
鲁弗斯带着这封恺撒的亲笔信出发,将信交给庞培的时候,已经是1月中旬了。得知恺撒登陆的庞培一直在急速行军积极备战;与之相反的是,恺撒这边则处于日渐浓郁的被孤立的不安之中。
或许,如果庞培是独自一人品读恺撒的亲笔信,独自一人对之进行判断的话,或许真有可能达到和平。但是,庞培是一个为憎恶恺撒的人——这些强硬的反恺撒派聚集于希腊,但并不只是在希腊——所拥戴的司令。因此,他认为自己不能在不和这些人商讨的情况下直接与恺撒进行谈判。结果,庞培没有给恺撒写回信。
希腊西部地图
庞培依然按兵不动,恺撒也没有行动——尽管两者的理由大不相同。由于被河流隔着,他们形成了两军对峙的胶着状态。但是,这个状态对恺撒而言绝对是不利的。因为无论是军粮或者无论其他什么,恺撒军都极为缺少。恺撒把辛苦筹集来的军粮平等地分给每一个人,官兵无一人口出抱怨之言。在皮亚琴察以退役为名要求加饷并发起罢战的第九军团士兵们,更是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下成为了军中榜样。
即使这样对峙,两军将士也是同胞。特别是庞培方的两个军团,在高卢战役后面四年里他们是恺撒手下的兵。虽由于高层之间的权力斗争使他们成为了敌人,但是对他们而言,河对岸摆下阵势的恺撒军仍然是他们并肩作战了四年的战友。两方的士兵一点点靠近河堤,开始隔着河对话。恺撒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决定再度尝试和谈。但是,这次派将领瓦提尼乌斯送去的亲笔信,和第一次的尝试遭遇了同样杳无回音的命运。庞培的近参们对此的反应是,对隔河交谈的士兵们加以训斥,并严令他们返营。拉比埃努斯的言论就是这种反应的象征。曾经是恺撒“左膀右臂”的拉比埃努斯训斥着庞培方的士兵,同时对恺撒方的士兵大声叫道:
“什么讲和!什么同意!禁止再交谈这样的内容。对我们来说,取下恺撒的首级那一刻,就是和平之日。”
庞培方的战略已经很明确了,而这边除了等待第二拨出海援军的到来之外,恺撒别无他法。恺撒的第二拨人马,1万名重装步兵和800名骑兵数次尝试出海。然而他们要面对的是隆冬呼啸的大海,以及庞培海军封锁这两大敌人。敌军没有出现的时候,海上风暴的袭击就够他们喝一壶的。在布林迪西港,他们几乎处于被钉子钉死的状态。
风水轮流转,安东尼的幸运时刻来了。春天即将来临。与此同时,因憎恨恺撒而在海上不知疲倦地来回巡逻的比布鲁斯突然去世了。即使这样,当安东尼率第二拨士兵把意大利甩在身后时,已经是3月下旬了——虽然天气实际上才到2月中旬的季节,但日历上此时已是3月下旬。在对安东尼坚持不懈的催促下,恺撒长达2个月零20天的艰苦时期才终于结束了。
第二拨军队终于来了
即使普遍被认为是记录激烈战争场面的战记文章,读者也会看到一些令人忍俊不禁的有趣场面。安东尼率领恺撒第二拨军队争渡希腊,就是这样的一场进军。
与海洋性季风不同,地中海的海风是一直都在变化的。不过各个季节还是有其被称为“主风”的主流风向。亚得里亚海冬天主要是吹北风或者西北风。恺撒指示安东尼在阿波罗尼亚登陆。之所以这样安排,一方面是可以借助这一风向驱船航行,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开庞培军监视下的都拉斯和克基拉周围。无论如何,运输船大多都是以帆布装备的帆船,而且是罗马时代的四角帆。随后的威尼斯共和国的船才是三角形的帆,三角形的帆船可以弯曲,因此即使是逆风也可以前进。四角帆,如果不是顺风的话就无法前进,在逆风的场合,它将被吹往与目标完全相反的方向。
此时庞培方的海将比布鲁斯已经亡故,这样来自敌人人为的阻碍虽然减少,但是时机不凑巧,老天一直不吹西北风。安东尼和组成第二拨援军的1万名步兵800名骑兵都开始焦急起来。从第一拨士兵出海已经过去2个月零22天了。在这期间,原本预定的军粮补给的船一艘也没有送出去。要保持希腊和意大利之间的联系,只有靠速度较快的传令船穿过庞培海军在海上形成的封锁网。
哪怕是在冬季,海上也一直刮着南风。安东尼和他的士兵们都认为,再不能这样空自等待下去了。即使是冒着逆风突袭,他们也要出海。
3月26日,由安东尼率领的恺撒第二拨军队作别布林迪西。他们希望出海后风向会发生变化,但是风向始终如一,没有丝毫改变。他们原本计划从布林迪西南行一段之后就在阿波罗尼亚登陆的,结果却一直被风吹向了北方。不过即使这样,他们也接近了亚得里亚海的希腊海岸。出现在他们右前方的,不是阿波罗尼亚,而是都拉斯。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还被庞培方的海上巡逻队发现了,受到敌人船队的追击,也无法和恺撒取得联系。
强劲的南风拯救了安东尼,而且时年已34岁的安东尼,有恺撒这个纪律严明的上司。他遵守恺撒不惜一切代价登陆希腊的命令,完全不考虑在海上降帆迎敌,而是挂直风帆,趁南风毫不停歇地撤退。恺撒从陆上看到了这一切,在北方迅速布阵的庞培也看到了。
向北撤退的安东尼的船队,以及对其实施追击的罗得岛庞培方船队先后在陆上双方军队的瞩目下驶过。
在撤退的过程中,安东尼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登陆”。此时,宁法姆的港口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知道这个小港在刮西南风的时候是个不错的避风港,但是刮南风时则不那么安全。安东尼考虑与其被敌人追击,倒不如冒着被吹向山崖的危险靠岸。这个决定受到了命运之神的眷顾。安东尼的船队成功进入港口,此前一成不变的南风突然转成了西南风。
安东尼的船队在强劲的西南风下安全地进入避风港。与此相反的是,追击者在港外受到了强烈的南风侵袭,不仅船只之间互有碰撞,还有的船只被吹向了山崖,破损严重,士兵们纷纷跌落海中,被恺撒方士兵救起。这些获救的罗得岛居民被恺撒遣返故乡。
又一次蒙神眷顾的安东尼在宁法姆港登陆后,头脑一直很清醒,分秒不误地占据了往内陆四五公里处的里斯城。同时他立刻传消息给恺撒,报告了自己的位置所在。
安东尼的实际登陆地点在距恺撒指定登陆点以北,两地直线距离在130公里以上。如果在阿波罗尼亚登陆的话,安东尼只要再往北50公里就能和恺撒会合了。但是现在安东尼不是在南面的阿波罗尼亚,而是在北方130公里外的宁法姆港登陆,这样他和恺撒之间的距离,隔着庞培方的补给基地都拉斯。除此之外更要命的是,中间还有阿普斯河北岸庞培的6万名士兵严阵以待。
在1月5日恺撒登陆和3月27日安东尼登陆之间的2个月零20天里,庞培的大军形同虚设。不过他也在试图活用自己的战斗力,不让恺撒和安东尼会合。这对横插大军于恺撒和安东尼之间的庞培来说,并不是不可能的任务。
用一半大军封锁恺撒1.5万人的行动,再用剩下的一半粉碎仅1万名步兵和800名骑兵的安东尼的进攻。由于他手上有6万大军,因此拿出其中的一半也足足有3万人,绝对是无坚不摧的战斗力。此外,庞培还拥有一个地理优势——与过不了阿普斯河就无法北进的恺撒相反,他无须渡河就能北伐安东尼。
恺撒也在为阻止敌人会合而行动。但是他无法将自己的大军一分为二。
会师
安东尼的里斯城与阿普斯河以南的恺撒之间,即使算直线距离也有50公里,而且在这个中间,还有阿普斯河和庞培的6万大军阻挡。显而易见,如果他不向东走个大迂回,就无法和恺撒会合。恺撒命令安东尼迂回南下,自己也从阿普斯河南岸拔营,从东面迂回北上。
与此同时,庞培也从阿普斯河北岸的营地出发了。但是在大军中的两大要素中,无论是在启动时间还是在行军速度上,恺撒这边都更快一步。因为比起敌人试图掩盖行踪而放慢行军速度来说,恺撒更看重缩短他和安东尼之间的距离,因此在大白天就下令拔营行军。和恺撒相反,庞培发出的指令是要大军在恺撒毫无察觉的状态下在黑夜中行军。此外,庞培将6万大军全部投入到阻止恺撒和安东尼会合的战斗中,行动难免迟缓。
北方的安东尼从东南方向迂回南下的同时,南方的恺撒从东北方向迂回北上。两人都为了尽早会师而拼命提高速度。因此,他们赶在庞培大军干扰前就成功会合了。此时是公元前48年4月3日,恺撒的两拨军队在第二拨登陆后一周成功会师。
恺撒已经和两地相隔了三个月没见的部下会合了,这不是出于幸运之神的眷顾,也不是出于自己的创见,而是来自敌人的赐予。
庞培得知敌人已成功会师之后,非但没有发起挑战,反而下令全军撤退。于是在两天后,他又重新构筑了新的阵营等待恺撒。这次的位置在阿普斯河稍北的地方,距离补给基地都拉斯更近的基努斯河河口附近。这里是海陆的交通要道,既可以通过埃格纳提亚大道,也可以从海上联络都拉斯,是个适合“等待”的绝好地方。庞培在这里静待从叙利亚过来的梅特鲁斯·西庇阿的两个军团。
会师后,恺撒这边的状态也并没有得到突然扭转。军粮补给要从布林迪西送来的话,需要一天的航程,而且最终他们也不得不放弃这一希望。因为放手让恺撒的第二拨士兵也登陆的庞培,正在集中力量破坏恺撒的军粮补给。
首先,停靠在奥瑞克斯港的恺撒的剩余船只,被庞培的长子格涅乌斯率领来自埃及的50艘战船前往击破了。接着,依然是在他的指挥下,船队击毁了在宁法姆港停泊的安东尼和第二拨士兵们乘坐的船。由于春天到了,庞培的船队可以连续出动,外加海上的风暴干扰,恺撒和意大利之间的补给线被全面切断。
事已至此,唯有在当地筹集粮食了。不仅要大力发动士兵筹粮,连恺撒自己也不得不出动了。在这种万事皆不足的状况下,恺撒与舞台不断扩大的庞培在希腊对决,拉开了第二阶段的帷幕。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长达三个月的战争,史称“都拉斯战役”。
都拉斯战役
允许恺撒军队会合的时候,庞培已经有了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恺撒也是如此。持久战对恺撒颇为不利。他曾下令在西西里和法国南部建造的船队,也没有靠近亚得里亚海的报告传来。他简直就处于无一船可用的状况。从意大利来的补给也没法期待了。反观庞培这边,他不仅储备了充足的粮草,还牢牢掌握了亚得里亚海的制海权。
为了避免陷入持久战的泥潭,与“等待”的庞培相反,恺撒决定发动“进攻”。两军会师后,恺撒立刻掉头追击原本在身后追击自己、后来转为撤退的庞培。两天后,他追上了庞培,并对其提出了战争的挑衅。在总司令的帷幕上挂起红色的短上衣,就意味着宣告挑战。但是,形势有利于打持久战的庞培并没有应战。如此一来,恺撒也唯有改变战略,考虑进行持久战。
在会师之后,他将手中的10个军团和1300名骑兵分成两股,其中每一股又分成三队。命令三队人马集中攻击希腊东、中部地区。
第一副总指挥多米提乌斯率领2个军团和500名骑兵,前往马其顿。
隆基努斯率领1个军团和200名骑兵前往色萨利。
撒比努斯率领5个大队,也就是二分之一个军团和少数的骑兵,前往埃托利亚。
这样算起来,总共三个半军团与700名骑兵,承担的任务一是获取军粮,二是获得当地居民的支持,三是确认接近中的梅特鲁斯·西庇阿的两个军团已到达何处,并对其实施阻拦。
第一个任务,换句话来说,就是“减少吃饭的人数”。虽然两军会师喜不自禁,但是军粮所需增加了一倍。
第二个,获得当地居民支持的任务相当成功。庞培和恺撒的战争不管是谁获得胜利,对希腊人来说,在罗马统治下生活是不会变的。此外,希腊和小亚细亚、帕鲁斯提那不一样,这里并不是庞培的clientes。希腊被当成罗马人的战场不堪重负,庞培的征税人员对他们课税又更胜往年,于是有人内心逐渐有反对庞培的想法。因为庞培大军驻扎,所以这种情绪并没有表现出来。而获得这个希腊本地人支持的恺撒,在确保军粮方面虽然有点好转,以小队形式行进的部队,也不会受到当地居民的袭击。虽然收效良好,但恺撒也不能完全安心。越是弱小的第三方,越是会探索如何倚赖强者的生存之道。希腊的各城邦都密切关注着两雄相争的结果,地中海世界的其他地方也不例外。
派出这些队伍之后,恺撒身边仅余6个半军团和600名骑兵的战斗力,仅依靠这些兵力,他进行了切断庞培军营和军粮补给地都拉斯之间联络的作战。
首先,他在基努斯河附近的庞培营地和都拉斯之间安营扎寨。与之针锋相对的庞培也将军营往自己的补给基地靠近。在大海之滨,一块被称为佩特拉高地的地方,有一个小海湾。不论风向如何,补给船只都能在此安全登陆。此处离补给基地都拉斯的海上直线距离仅7公里,陆上直线距离也不过10公里。但是在这10公里即将到头的时候,会发现处于海湾岬角顶端的都拉斯,落潮之后四周呈现沼泽地貌,宽广的海湾横贯其间。这里地形蜿蜒复杂,若想从陆上行进抵达,必须往北进行大迂回才行。
鉴于情况特殊,加上佩特拉的海湾规模较小,恺撒想出的战略是,包围在佩特拉呈“守”势的庞培。虽说希望战争尽早结束的愿望已经基本破灭,但是“进攻”,也就是必须掌握战争主导权的决定并没有动摇。与以往一样,恺撒将以包围网围困庞培军的理由逐条罗列了出来:
一、敌方拥有大规模军队,从都拉斯运送补给必然很频繁,而且必须从外部调来军粮,那么切断其补给线必然是首要的任务。
二、敌方的骑兵数量颇多,围攻可以有效削弱其骑兵的机动力,是第二个目的。
三、让世人目睹庞培被恺撒围攻,而庞培却不敢应对。这样可以令在别国眼里形象崇高的庞培自然声名扫地。这是第三个目的。
一和二是军事上要达到的目的。没有海军的恺撒是不可能从海上进行封锁的,但是他可以从陆上进行封锁,让庞培仅能从海路获得补给,无法像之前那样高枕无忧。
三则是恺撒惯用的宣传攻势,达到心里狙击作战的效果。想想就知道了,庞培是个“实”的人,恺撒是个“虚”的人。
包围网
4月15日,恺撒从渡海登录希腊后的3个月零10天,也就是与安东尼会合的12天之后,他开始构筑包围网的工事。一直贯彻“进攻”战略的恺撒,哪怕已年届52岁,进攻姿态仍然不输当年。
庞培的大本营放在临海的高地佩特拉的陆地这边,高而陡峭的山丘一直向南绵延。恺撒在这些陡丘上修建了碉堡,让这些陡丘渐次形成包围圈。他们作业的地方距敌方大本营仅3公里。敌人若对其出击,他们也只能仓促应战。但是,庞培一直决心“死守”。即使这样也经常会有小规模的袭击,使得恺撒的士兵们无法在弓箭射程范围内继续构筑工事。为了防止中箭,他们在身上缠了很多东西,作为盔甲保护不到之处的补充。
虽然受到庞培军干扰,恺撒士兵们还是一点一点地修筑出了包围网的形态。庞培得知之后,也决定在自己这方修筑防卫线。这样一来,以海岸线为中心构筑了一个半月形的由栅栏、壕沟和碉堡相连组成的双重围网。围网里面是庞培,外面是恺撒。
坐拥6万兵力的庞培这方当然想尽可能地扩大宽阔地带的防卫网。恺撒这边则尽最大努力将防卫网所占地带缩小。在这个地带的战斗,就此围绕着“谁能占到更多山丘”而展开。
庞培这边的防卫网抢先完成了。因为他们修筑工事的士兵们数量更多,而且内半月形的修筑距离也更短。话是如此,但是这个更短的防卫网全长有22.5公里,依丘而建的碉堡数量达24座。反观恺撒方的包围网,全长达到25.5公里,碉堡有16座。
对身处此境的庞培军队来说,他们在距离敌人的包围网一两公里的防卫网之内,还可以放马煮饭,即使彻底地“守”也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但是,6万人的饮食确实是一件令人头痛的大事,现在就连水都需要依赖海上补给从都拉斯运来了。因为流往庞培这边的河水,已被恺撒下令全部截流了。
即使如此,不利于恺撒的地方还有更多。首先,包围网战线太长了,依山而建的碉堡又太少,而且25.5公里长的包围网沿线充分配备的兵力的士兵数都很少。除了碉堡必须要的士兵外,包围网上可以使用的士兵,100米才有一个人。此外,切断对方军粮的目的也没有很好地达成。从都拉斯以及其他港口过来的补给船还是每天不断地进港。
军粮不足的情况反而是恺撒这边先出现。这些平时以小麦为主食的罗马人,现在变得连作为马饲料的大麦也吃,甚至以野菜和肉为主食。这种情况似曾相识。这些跟随恺撒参与过高卢战役、西班牙战役都忍受过饥饿的士兵们,即使在这样的状态下,也没有一个抱怨和叹气,他们甚至还想出制造新品种的面包的办法。
那是在当地被称为“卡夫”的一种植物球根,干燥之后磨成粉,加上羊乳一起烧成面包。这种球根随处可见,因此也成为了恺撒军中2.5万名士兵和500名骑兵的主食。庞培方的士兵们纷纷嘲笑恺撒方的士兵吃不饱。恺撒的士兵们就把这种面包扔到敌人的防卫网内作为回应。如此这般,4月份过去了。
都拉斯包围图(摘自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中的“The Roman Republic”)
以卡夫为原料的食物被庞培看在眼里。他认为以这样的东西充饥,士气必然会衰落。而事实和他的判断完全相反。小麦成熟的季节越接近,恺撒的士兵们就越充满希望,相信自己能熬过饥馑时期。
庞培方却随着小麦收获季节的到来而越发慌张起来。梅特鲁斯·西庇阿的两个军团被恺撒所派的多米提乌斯的两个军团缠住了,无法顺利前进。此外,从都拉斯和各地运来的补给中,虽然士兵的食粮不用担心,但是单靠海上补给无法满足马对饲料的需求。和恺撒相比,庞培拥有压倒性优势的多数的骑兵,这是令他自豪的部队。但如果马生病甚至死掉的话,这个优势也就消失殆尽了。由于马饲料不足,原本打算“死守”的庞培,也决心要“出击”了。从恺撒构筑包围网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月时间;从两军互相在栅栏、战壕两侧对峙到进入战斗状态,也过了一个多月了。
据我推测,恺撒写的《高卢战记》,庞培有很大的可能性也读了。此书发行后立刻在当时成为畅销书。如果他读过的话就应该知道,在高卢战役中,恺撒军队的战绩实际上大部分应该归功于恺撒个人。因此庞培在决定“进攻”的时候,首先实行的战术就是将恺撒从包围网引开。
于是庞培广播谣言,说在都拉斯城内有叛徒正打算帮助恺撒方进入。恺撒相信了这个谣言,向都拉斯奔去。恺撒离开期间,庞培同时出兵进攻恺撒包围网中的3座碉堡。为了让恺撒尽可能长时间地远离包围网,他从海边调兵驰援都拉斯的同时,展开了对恺撒方向3座碉堡的攻势。那一天是6月25日,庞培军同时对6座碉堡展开了如火喷一般的攻势。
到目前为止,在长达2个月零10天的攻坚战中,恺撒将全长25.5公里的包围网分为了南、北两部分。北面由自己负责,南面是安东尼负责。他误信谣言后想要夺回都拉斯,因此实际上北面的指挥权他委任给了苏拉。这个普布利乌斯·孔奈琉斯·苏拉是前独裁者苏拉的侄子。原本一心想强化“元老院体制”的独裁者苏拉的侄子,似乎也应该是元老院派的人。但是他也是越过卢比孔河之后跟随在恺撒身边的“罗马青年激进派”中的一员。就像在恺撒的家族中,像路奇乌斯·恺撒这样隶属庞培派的也大有人在。内战造成了诸多亲人、家族的分裂。庞培和恺撒之间的内战对决,也是体制坚持派和体制改革派之间的战斗,战争中这种例子也不在少数。
恺撒率军向北迂回绕过大海湾,奔都拉斯而去时,庞培投入25.5公里防卫线的全线兵力,分别对恺撒封锁线的3座碉堡发动袭击。庞培手握充分的兵力,对每座碉堡都投入了相当的兵力。仅为了攻下由一个大队共250人防守的恺撒方碉堡,庞培就投入了4个军团2.4万人兵力。
恺撒方的250名士兵面对数量超百倍的敌人的攻击,顶住了4个小时。4个小时后,苏拉率领的2个军团共5000人到了,帮助他们成功地击退了庞培的进攻。恺撒方的士兵们认为此时理所当然地应该加以追击。但是,苏拉制止了这种想法,并把已追出的士兵也召回。士兵们对此感到不服气,异口同声地对指挥官说,如果现在追击的话,今日之内就能解决战斗。但是,苏拉仍然没有改变初衷,关于此事,恺撒的记述如下:
他所作出的决定,我认为并无可指责之处。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军团长和总司令的任务是不同的。前者的任务是根据指示实施战术;而后者的任务在于考虑整体战略,对其实施的所有必要事项进行全盘考虑,最后给执行人下达实施指令。
受恺撒之命负责守卫大本营的苏拉,确保完成总司令授予的任务,挽救了士兵们的生命,却得到了作战不积极的评价。也许他确实让获胜的机会溜走了,但是他的选择是为了不侵犯总司令的职权。
6月25日是庞培回到15年前将战术才能一举发挥到顶峰的一天。只是为了分散为数不多的恺撒方的战斗力的目的,庞培对都拉斯附近的3座碉堡和包围网上的3个地方,一共6个地方同时实施进攻。如果在包围网上的其他两个地方也是持续激战到日落之后的话,那么它们和苏拉及其两个军团赶到的战场情况应该类似。在第二个激战的地点,恺撒方的3个大队共750人对抗着庞培方1个军团共6000人的袭击。在第三个激战的地点,面对云朵般聚集的敌人,恺撒方的日耳曼骑兵们毫不迟疑地就进行了战斗。不管是哪个地点,恺撒的士兵们最终都成功地击退了敌人的进攻。在恺撒包围网和庞培防卫网之间宽度大约1公里的中间地带,满是被掩埋的尸体和丢弃的武器。那天战斗的损失情况如下:
庞培方的士兵战死约2000人,其中有为数不少的百人队队长,例如瓦莱里乌斯·弗拉库斯这样出身名门的高级将领。从恺撒方夺取的军旗共6面。
恺撒方的损失,全战线战死者不到20人。但是受伤者极多。在最严重的激战地第一激战地,没有一个人不负伤的。4名百人队队长各失去了一只眼睛。仅一个敌方就向恺撒方放箭达到3万支。百人队队长谢霸的盾牌上留下了120个箭眼。恺撒,将军团中的8位百人队队长升为首席百人队队长,赏给他们20万第纳尔。以250人抵抗了2.4万人的进攻4个小时的战绩,与这些百人队队长的奋战有很大的关系。
此外,恺撒传令这天参与战斗的全体士兵们,此后的军饷翻倍。从这时开始,罗马军团士兵们的军饷隔了150年终于有所提高了。虽说是在几乎没有什么通货膨胀的年代,可是军饷150年都没有变过,也难怪士兵们会提出拒绝从军、罢战的要求。但是,恺撒这样的男人,仍然认为罢战这样的要求是绝症,是绝对不允许开头的。虽然如此,他也会相应地给予辛苦战斗的士兵们以大方的奖赏。
恺撒其人喜怒不形于色,几乎看不到他有担忧和操心的表情。即使这样,这次他也罕见地爆发性地表现出喜色。但是,庞培方也没有因为这次进攻受挫而垂头丧气。2000人的损失,在梅特鲁斯·西庇阿到达后就达到11个军团6.5万人和7000名骑兵的兵力面前,也算不了什么了不起的损失。但是,由于马粮不足,庞培想再次采取“守势”是不可能的了。一直自负地认为是地中海世界名望第一人的庞培,寻找着机会再次实施“进攻”。就在此时,也就是庞培进攻被击退几天之后,两个高卢兄弟给庞培带来了最佳情报,好机会出现了。
激战
这两兄弟是高卢人,出身于法国南部高卢的骑士阶级,自高卢战役时就跟随在恺撒身边当骑兵,历经多次战斗。内战爆发后,他们理所当然地加入了骑兵团。恺撒也认可他俩的能力,也给予了如赐予土地等诸多礼遇。但是两人对恺撒的温情并不领情,对同僚们则十分傲慢无礼。简单地说,他们在军饷上一贯揩油,分战利品时也常常私吞。同僚的高卢士兵们多次集体拜会恺撒,对他俩的不端行为予以报告。
恺撒认为现在不是考虑赏罚问题的时候,所以他也只是倾听了士兵们的抱怨而已,然后让他们回去了。但是他私下秘密地传召了两个高卢骑兵,只是对他们予以叱责,并没有给予责罚。两个高卢骑兵却认为这事还没了结,于是决定逃走。在远离法国南部的希腊,逃走的生存之路只有投奔敌军。
庞培手中当地兵很多,所以对他来说,有逃兵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但是恺撒军中竟然有了投奔敌方的逃兵,这可是第一遭。不仅如此,投诚过来的竟然是比罗马市民组成的重装兵更有价值的、在军中属于高级阶层的两个骑兵。喜不自禁的庞培让这两个骑兵在全体官兵前骑马经过,作为连骑兵都抛弃了恺撒的证据。更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个高卢骑兵带去了让庞培更加欣喜的消息。这对平时就不太积极于搜集情报的庞培来说,简直如同天上掉馅饼一样。
这两个高卢逃兵对庞培说,恺撒方的包围网并不像庞培方想的那样完美,它还有未能完成的地方。这个部分在25公里包围网最南端到海边的4公里处,是第九军团防守的地带,由生病的年轻指挥官马尔凯鲁斯指挥。在这一段建设包围网时,恺撒担心庞培方从海上登陆作战,因此这里用的防护栅栏比其他地方更为坚固。恺撒最初的构想是:在靠近深四五米的壕沟附近,竖起高度为3米的防护栅栏。栅栏的土垒宽度也在3米。此外,在距离防护栏180米外,再造一条同样结构的但是规模小一些的平行防护线,这样来形成双重防护。
但是,这个构想尚未完成。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受到庞培方的干扰,另一方面是25公里长的包围网建设使得人手明显不足。此外,比起南部的壕沟和栅栏建设来,在都拉斯战役开始之后的2个月零10天里,两方军队的冲突全部集中在包围网的北部。因此恺撒认为应当把注意力放在需要优先解决的事情上。恺撒通常会将大本营置于最重要的地方,这一次也不例外。在都拉斯战役中,最重要的地点在北半部——不是庞培大本营所在,那个可与都拉斯城便捷地从海上进行联络的佩特拉,而是建于佩特拉和都拉斯之间的恺撒大本营。离此最为遥远的南面建筑工事没加紧完成,之所以会搁置,是因为当初恺撒担心庞培会从海上登陆作战,可是庞培一次都没有试过。不管怎么说,2个月零10天的时间里,庞培的视线第一次投向了双方都没有关注过的南部战线的最南端。
此外,两个高卢逃兵不仅仅告诉了庞培有关恺撒包围网的缺陷所在,他们更将整条战线上负责的指挥官的姓名和守卫军团、瞭望塔之间的间隔、哨兵的数量及轮岗时间、百人队队长们的性格和指挥风格等等对庞培和盘托出。
对准备再度寻找出击机会的庞培来说,两个逃兵带来的情报实在是恰逢其时。他丝毫没有浪费时间,在恺撒发现逃兵而采取相应措施之前,他就开始了行动。
在对包围网的第二次突围行动中,庞培将手上兵力的三分之二,共60个大队的轻装步兵全部投入战斗。60个大队也就是6个军团,但是恺撒在书中并没有写6个军团。因此这大概是庞培从9个军团中抽出人员所组成的特别军。无论如何,60个大队共3.6万名重装步兵再加上轻装步兵的大军,朝恺撒第九军团2500人驻守的长4公里的包围线扑去。
此时,庞培第一次使用了海陆联合攻击的战略,一面从陆上进攻,一面将原本运送补给物资进港的船全部装上士兵,同时从海上实行登陆作战。完全处于劣势的恺撒守军遭到敌人海陆两面夹击,战局摇摇欲坠。庞培发动第二次攻击的时间是7月6日,距离第一次突击包围网的战斗不过11天。庞培如同回到了19年前肃清海盗时代一样积极进攻。7月6日,他趁着夜色悄悄将所有的兵力从南面突击。
恺撒的岗哨在天刚亮时才注意到海边有黑色浮影攒动,此时已经迟了。庞培军陆上和海上的攻击同时发动。第九军团的士兵们完全陷入了被夹击的状态。马尔凯鲁斯率着几个大队从附近的营地驰援完全陷入泥潭的第九军团,但结果是他们一起陷入混乱的战斗中。在混乱中,连掌管军团旗帜银鹫旗的旗手也身负重伤。为了不让军旗被敌方夺去,他将军旗交给身旁的骑兵,并说:
“多年来我以守护爱情般的忠诚守护这面银鹫旗。今天临死之前,请将此旗和我永恒不变的忠诚之心一起转交恺撒。恺撒军旗从未有落入敌手的命运。为了不让恺撒军的名誉在我们手中受到侵犯,请一定将此旗平安交给恺撒。”
银鹫旗保住了,但是军团旗手以及第九军团第一大队下辖的6名百人队队长共有5人战死,仅1人得以幸存。
直到负责包围网南半部分指挥的安东尼率领12个大队赶到,第九军团的士兵们的心里才逐渐镇定下来。数小时之后,恺撒也到了。恺撒守军从被袭地点逐个堡垒传递狼烟,终于将消息传给了远在包围网北端的恺撒。他从20公里之外紧急奔袭而来。
这一天的主导权始终掌握在庞培方手里。恺撒军暂时逼退了敌军,忙于挖掘战壕,建筑防御工事。庞培对此置若罔闻,立刻在别的战线上展开攻势。他利用优势兵力,军队活动灵活多变,在多个地点同时展开进攻。
恺撒军队陷入一片恐慌混乱之中,连骑兵也逃得只剩背影。恺撒不顾自己的总司令身份,从溃逃的旗手手中夺下银鹫旗,大声地呼喝以图稳住士兵阵脚。但是,这样的努力也是徒劳的。中队旗手也好,大队旗手也好,都在溃逃过程中将碍事的军旗弃之不顾。很多士兵跌落3米深的壕沟内,被压致死的数不胜数。
在这种状态下恺撒军也没有全军覆没,原因有两个:一是当获得意想不到的成功时,庞培怀疑敌军的败走是个圈套,因此没有乘势追击;第二,恺撒方的包围网对庞培的骑兵团的行动自由起到了有效的阻碍作用。这样,恺撒军团暂时逃过一劫。
但是,在这一天总共两次的战斗中,恺撒失去了960名重装步兵和200名骑兵,以及5位大队长和32位百人队队长。这其中,很多人不是死在敌人的手中,而是跌落战壕中,被败走的自己人挤压和踩踏致死。此外,他还失去了33面队旗。
这1197人并非全部战死,其中除了跌落战壕被踩踏致死的人外,还有不少被庞培俘虏了。
拉比埃努斯请求庞培将这些俘虏交给自己。听到这个请求的庞培,认为拉比埃努斯一定是想说服他们和他一样抛弃恺撒投降自己,立刻应允了。俘虏们和拉比埃努斯曾经一起经过八年高卢战役,是恺撒的副将与恺撒的士兵,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都拉斯战役
(公元前48年7月6日,笔者根据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中的“The Roman Republic”图改编而成)
拉比埃努斯在庞培士兵的列队面前请出这些老部下,亲切地称呼他们为“诸位老战友”。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可不是说降。
他出乎意料地问他们:“你们今天这个惨相,也配称是恺撒的精锐战斗作风吗?”他接着又问道:“恺撒的精锐,是像你们这样一味只知逃跑的吗?”如此这般地羞辱了一番之后,他在庞培军全体士兵们面前,将他们一个不留地全部刺死了。
关于这个插曲,后来的研究者们大多认为是显示了拉比埃努斯对恺撒的怨恨。但是,事实果真如此吗?
首先,从庞培实际上的副将拉比埃努斯这边来看,他是想让自己的士兵们知道,恺撒的精锐实际上是不足为惧的。这是军事上的理由。
但是,理由真的就只是这样吗?恺撒和拉比埃努斯之间是总司令和颇受信赖的首席副将的关系。这种关系从15年前,也就是公元前63年的“三头政治”同盟开始,到公元前58年为止长达8年。此后拉比埃努斯将这样的深厚信赖关系弃之不顾,却优先考虑世袭clientes的传统投靠了庞培。这样看起来,拉比埃努斯应该没有怨恨恺撒的理由。如果非要说怨恨的话,那么也应该是恺撒对背叛了自己这15年来信赖的拉比埃努斯的怨恨。
但是,恺撒这样的男人是拒绝对他人怀有怨恨感情的。因为怨恨是对与自己实力相当的,或是比自己地位更高的人才会有的感情。恺撒对自己的绝对优势地位有着充分的自负,当然要拒绝“怨恨”——这种所谓下等人才有的情感。
即使如此,仅仅是对拉比埃努斯,恺撒特有的凌驾于他人之上的绝对优越感和自负也有少许阴影。他的文字中对此并没有明确的表述。但是从字里行间看来,恺撒对15年来的同事,而且是同年同辈的同事之背叛,还是有一口气如鲠在喉的。
同样,咽不下这口气的还有拉比埃努斯。在庞培军中,没有谁比他更强硬地反对恺撒,更残忍地杀害恺撒方的俘虏。拉比埃努斯似乎是在以他自己的方式,表明反恺撒的坚定态度。要清算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所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并不是在桌前翻阅史书的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撤退
公元前48年7月6日,在都拉斯战役中最大也是最激烈的战斗中,最大的赢家毫无疑问地当属庞培。恺撒对庞培施行包围作战的办法,很明显是功败垂成了。后来拿破仑评价他面对数量远胜于自己的敌人,还实行包围战法,是战略上的失误。
回想当年的杰尔高维亚撤退,武将恺撒并不像武将庞培那样失败而不自知,他败了就是败了。而且正如杰尔高维亚撤退后又在阿雷佐雪耻一样,他很快就挽回了败局。
在都拉斯,恺撒虽然痛失了1200名士兵,但也只占了全部兵力的5%不到。但是,改变战略是必需的了。恺撒命令士兵们尽早从包围网上全部撤下,竭尽全力躲开庞培军的追击。
逃跑计划暂时成功了。如前所述,也是拜庞培方追击太迟所赐。到了安全地点之后,恺撒将全军整队集中起来,对他们发表演讲。
首先,他表示要冷静地接受今天发生的事,没必要对此事顾虑过多,或将这种顾虑上升到恐惧的程度。今天的损失,在此前浩如烟海的胜仗面前,不过是场无足轻重的轻伤。接着他说:
我们必须感谢神之手助和命运的优待。在意大利,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取得了胜利。在西班牙,我们面对能力高强的将领所率领的敌军,也只用很少的代价,就让他们弃甲投降。我们有供给小麦的希腊、马其顿、色萨利、埃托利亚等各城市为后盾。我们在敌人船队大举巡逻的港口,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就成功地渡过了亚得里亚海。因此,既然命运没有将我们所有的希望全部赐之实现,那么我们就必须以自己的双手之力,实现属于我们的胜利。
恺撒对战败的士兵们的抚慰初见成效。身为总司令的他话锋一转,又采用了另外一种方法。
今天遭遇的不幸,责任可以归结为很多原因,但是不能把责任归咎于我。我给诸位选择了有利的战斗地形,修建了诸多碉堡,为思考战斗方法而殚精竭虑,千方百计让战斗对我们有利。就是这样,诸位,还是因为你们的混乱、错误的认识和对待偶发事件的错误态度,让近在眼前的胜利逃走了。但是,如果全军全力以赴的话,我们是极有可能反转局势的。如果全军同仇敌忾的话,我们会和杰尔高维亚撤退时一样,自绝地翻身成为胜利者。因此各位,不要因为被恐怖驱使而缺乏战斗的勇气,请拿出自己在战场上的英雄气概。
如果是普通的司令,一定会将失败的原因归咎于自己,而不会向部下问责。在都拉斯保卫战中,先不管拿破仑的评论如何,恺撒的思考战略真的没有失误吗?如果他能同时将自己的战略失误堂堂正正地向士兵们承认的话,后世也就不会因为其转嫁责任而对他进行指责了,恺撒也就能保全自己作为德行高尚者的名誉了。
但是,此时最重要的是重整战败后的军队,而不是顾及恺撒个人的名誉。人在士气低落的时候,如果对他说“这不是你的责任”的话,虽说他心里的一块石头会落地,但是这样的话,他也就会认为这确实不是自己的责任。如此一来,要他从自己内心萌发出重新振作的能量,就会变得颇不容易了。他只会一再地消极沉溺于依赖指导者的判断。我认为,恺撒正是为了避免这样才转嫁责任的。他对士兵们明说“这是你们的责任”,是为了诱导士兵们重新激发自己的战斗活力。
实际上,在总司令的训话结束之后,士兵们心中存在的最多的念头就是“耻辱”。全体官兵都流下了泪水,并深以自己为耻。特别是率先败走的第九军团的士兵们,这个想法更加强烈。他们正是8个月前在意大利北部的皮亚琴察拒绝从军进行罢战的诸位。那时候恺撒的一番演说让他们自己觉得羞愧之后,恺撒又说要实行“什一杀”,也就是抽签选出十分之一的士兵,被剩下的士兵们殴打致死这一罗马军队中最严酷的刑罚。但是,这个场面在之前也提到,最终是恺撒决定在对庞培战役结束后延期执行。第九军团剩余的士兵们认为,相比其他人而言,自己应该为败走负更大的责任。
恺撒对此明确地回答“不”。这个否定的回答,让第九军团的士兵们的羞耻感更加强烈。他们都一起高喊:“希望至少也要对旗手们处以死刑,军规里旗手是绝不能舍弃战场的。”
但是,对此恺撒也明确回答“不”。士兵们已经开始泣不成声,他们一边哭泣一边向恺撒请愿,让自己重回敌人所在地,竭尽全力与敌血战。但是,恺撒听完之后也只是说:“我自有主张。”
那天恺撒给士兵们的惩罚,仅仅只是将弃战场而逃的旗手们降级。
诱敌战
从恺撒设下的包围圈到阿波罗尼亚,要向南行军50公里。无论是都拉斯还是阿波罗尼亚,我都写成希腊城邦,因为它们在古时确实属于希腊。现如今它们则在阿尔巴尼亚境内。恺撒军到达阿波罗尼亚时已是吃了败仗后的第三天,也就是7月9日了。为了阿波罗尼亚和奥瑞克斯的防卫,恺撒留下8个大队共2000人和100名骑兵。一个目的是为了保住这个和意大利的联络点,另一目的则是将不能行军的伤员们留在那里治疗。
恺撒在希腊的全部军队由10个军团2.5万多名重装步兵和1300名骑兵组成。恺撒给了第一副将多米提乌斯2个军团和500名骑兵,用于对抗数量相当的梅特鲁斯·西庇阿军队。之后,剩下的8个军团共2万人和800名骑兵则跟随恺撒,和总兵力达到6万人的庞培大军打都拉斯战役。恺撒在该战役失败后,损失了1000名步兵和200名骑兵。现在剩余的兵力,大概是1.9万名步兵和600名骑兵。此外,他留下了2000名步兵和100名骑兵在海港作为防卫力量。这样算下来,恺撒手中现有兵力是1.7万名重装步兵,骑兵只剩500名。恺撒此时绝对需要和多米提乌斯的军队会合。为此他不得不放弃希腊西岸,前往希腊中部。如此一来,他就会离本在都拉斯的庞培军越来越远。不过恺撒并不是只为一个目的而做一件事情的人。
必须前往希腊中部的理由,除了与多米提乌斯的两个军团会合之外,恺撒还想借此机会把庞培从他必不可少的补给基地都拉斯调开,进行诱敌作战。有三大因素显示,实现这个目的的可能性很高。
第一,尽管在都拉斯占据了绝对优势,庞培却对恺撒的挑战不加理会。或许是在和岳父梅特鲁斯·西庇阿会合之前,庞培压根儿没打算积极进攻。
第二,一旦知道恺撒前往希腊中部的消息,庞培肯定也会觉察到恺撒是想去与多米提乌斯会合。这样一来,他必定会担心会合后的恺撒会全军向梅特鲁斯·西庇阿的两个军团发起进攻。
第三,都拉斯战役胜利后,庞培方的士气必定高涨,因此对与恺撒会战的要求必然也会和士气一样高涨。
在平原地区布阵进行正面对阵的战争,对希望一次决胜负的人来说是有利可图的,它可以决定此人在其他方面的所有命运。用这样的战争来一把豪赌,对此时的恺撒是必要的。因为物资不足的状况持续太久的话,就对物资充足的敌人更加有利。另外,都拉斯的失败已经传遍了整个希腊,在希腊人全部倒向庞培之前,他也必须进行一场大决战。
恺撒在阿波罗尼亚仅仅待了三天就率军出发了,行军的方向是东南,目的地是希腊中部的色萨利。恺撒命令多米提乌斯解除阻挡梅特鲁斯·西庇阿军队西进的阵型,赶往色萨利与恺撒会合。
希腊境内岩石山峦众多。罗马时代的旅行家们经常开玩笑说,希腊众多的神庙只不过是改变了岩石的位置而已。越往希腊腹地深入,恺撒军眼前就出现越多矗立的岩石山脉。越过一个又一个石山的行军并无欢乐可言。恺撒军不停地翻山越岭,每天只有50公里的行军速度。200公里的路程竟花去了他们12天的时间。幸好时值夏季,士兵们只用翻山,不用面临饮水不足的情况。7月24日,收到恺撒命令南下的多米提乌斯的军队在色萨利北部的阿吉尼乌姆与恺撒会合了。
庞培也在向希腊中部挺进。果然如恺撒所料,他在担心梅特鲁斯·西庇阿两个军团的命运。但是,庞培选择从都拉斯出来,沿着东面向希腊北部行军,首先进入埃格纳提亚大道,之后才选择南下的平坦的道路。相对于恺撒军翻山越岭的奇兵突进,中规中矩的庞培军在行动上就慢了一步。或者说不是庞培行军动作慢了,而是恺撒军行军速度更快一步。与多米提乌斯会合后,恺撒一步也没有停留。将庞培从补给基地都拉斯引出来之后,他还想把他从希腊西岸引开,引到海军优势无法施展的地方。这就是恺撒自己所记载的“在同等条件下战斗”的战略。
因此,与多米提乌斯会合后,恺撒的行军方向仍然不变。他没有向北迎击庞培的军队,而是越发向东南方向逃走。但是,毕竟总目标还是把庞培引出来进行会战,所以他逃撤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而是一点一点和敌人缩短距离。为了达到第一目的,他任由庞培和梅特鲁斯·西庇阿会合。
和多米提乌斯会合后,恺撒的总兵力达到了步兵2.2万多人,骑兵1000多人,到达了阿吉尼乌姆东南50公里的地方——宫福易斯。宫福易斯是色萨利和伊庇鲁斯交界处的一个小城。几个月前这里刚刚对恺撒表达了归顺之意,并表示愿意为其提供军粮。
但是,都拉斯战役的结果也传到了这里。城中的百姓们也不敢再支持恺撒了,怕如果再支持下去,会受到庞培的恐怖威胁。他们紧闭城门,召集青壮年男子死守不开,同时给庞培和西庇阿发求援信号。对恺撒来说,是不允许这样沉默地经过的。如果他就这样放任宫福易斯抵抗自己的话,那么显然全希腊人都会起来抵抗自己。
收到宫福易斯来的急件之后,西庇阿和他的两个军团正在小城东北90公里以外的地方,色萨利地区的大城拉里萨。而庞培及其9个军团还没到达色萨利地区。
从安插敌营的情报人员那里获得了这个消息后,恺撒决定进行闪电战。一雪前耻的信念在士兵们心中熊熊燃烧。他们仅用半天时间就完成了作战准备。
7月26日下午3点,恺撒军发起火焰般的猛攻,在当天日落之前就完成了战斗。恺撒这次允许士兵们在城中进行掠夺,但是时间很短。当天夜里,他们就拔营前行了,向下一个目的地美托罗珀里斯挺进。第二天一大早,军队就到达位于东南方向20公里处的美托罗珀里斯。
美托罗珀里斯也是曾经和恺撒立过誓约的城,但这里也和宫福易斯一样,打算对恺撒紧闭城门。然而眼见着恺撒阵前押着的宫福易斯居民们的样子,美托罗珀里斯居民们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他们觉得与其抵抗然后被恺撒掠夺和俘虏,倒不如赶紧开门为妙。
恺撒对待美托罗珀里斯的态度和宫福易斯的态度截然不同。这是为了让色萨利其余地方的城市能够信守当年与自己的誓言而实施的举措。他的目的达到了。当然,西庇阿军队所在的拉里萨除外。
在这里,恺撒第一次改变了行军的方向,不再往东南,而是朝正东方向行进。东面50公里外的地方,正是绝好的适合会战的平原。首先,那里已经进入小麦的收获季节,有着充足的粮食补给。此外,那里也是迎战庞培的最佳地点。
恺撒到达这个法萨卢斯平原的时候已经是7月29日了,离都拉斯撤退已经整整过去了23天。
庞培一直向希腊中部追击恺撒。他和西庇阿在拉里萨会合是在8月1日。两雄决战的大舞台已经就绪。
时间是在庞培58岁生日之前一个半月,在恺撒52岁生日之后的一个月。
大决战开始
同为恺撒著作,《高卢战记》和《内战记》在表现手法上有些不同。最大的不同之处,表现在战略层面上。《高卢战记》中恺撒为什么考虑使用某个战略,都会用语言表述出来。而在《内战记》中他只是记述自己考虑过的战略,而尽量避免对其思考的过程进行直接表述。
究其原因,因为《高卢战记》是以高卢人、日耳曼人和不列颠人为对手的战记,这些人是书的读者罗马人的反对对象。而《内战记》中记述的是和同胞手足相残的战事,它的读者和恺撒的对手同为罗马人。
因此,恺撒尽量避免使用诱敌作战、诱饵、陷阱等语言。
恺撒的这两本书,特别是《内战记》,并不像西塞罗所评价的那样是“想给写历史书的人提供史料而书写的”。当然,如果从结果来看,这两本书确实可称为是提供史料的好书。这是因为恺撒所特有的透彻的视角,以及简洁、明晰、客观的表现手法所致。恺撒的本意,特别是《内战记》中的本意,是希望同时代的罗马人理解他的行为。他写出此书给同胞看,为的是获得同胞的理解和支持。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恺撒给自己立下的最重要的课题,是建立罗马的新秩序。为实现这个目标,他不得不诉诸战争,而且必须在战争中取得胜利,而在以胜利的姿态结束战争之后,他还要为了建立新秩序而获得更多的帮助者和支持者。
正因为如此,写《内战记》时恺撒在语言的选择上就相当地慎重。对庞培所犯下的错误,他并没有用语言明确地表述出来。自己对庞培所设置的陷阱之类,他也绝对不写。所有可能触犯同胞罗马人反感神经的语言表达,他都慎重地加以避免。
建立新秩序实际上就是政治。有志于政治的人自然知道,没有中间派和反对派的话,也就不会被称之为政治了。恺撒正是要通过《内战记》来说服自己的反对者和中间派。
虽然恺撒在遣词造句上慎之又慎,但是在如实记述这一点上,《内战记》与《高卢战记》是保持一致的。所以说,行文风格反映写书人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读《内战记》时,越往后读就越能了解恺撒的战略和他对庞培的评价。如果虚心地读下去的话,也会知道法萨卢斯平原上声势浩大的两雄决战,基本上是从一个月前的都拉斯包围网撤退时就已经拉开帷幕了。同时我们也会了解到,恺撒何以在撤退过程中没有在阿波罗尼亚久待,仅三天之后就迅速向色萨利撤退的理由。
为什么在众多的选择中,恺撒独独青睐色萨利呢?因为在那里,多米提乌斯的军队正在和梅特鲁斯·西庇阿的两个军团进行一对一的对峙。恺撒进入色萨利后,一旦下令多米提乌斯解除对峙状态,和自己指挥下的军队会合,庞培是不会舍弃梅特鲁斯·西庇阿和他的两个军团的。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离开对打持久战十分有利的都拉斯。
都拉斯战役后战场的移动
在包围战中失利的恺撒记述此事为“战略性的根本变更”。后来有一位史学家将恺撒前往色萨利的撤退方式评价为“撤退作战之妙招”。如果用恺撒极力回避的直接表述来讲,就是对庞培设下了陷阱。吃掉梅特鲁斯·西庇阿和其两个军团的计划,实际上是吃掉庞培的计划。西庇阿只是这个计划的诱饵而已。
庞培派2万多兵力驻守自己最大的军粮基地都拉斯西岸,自己率领剩下的兵力进入希腊中部的色萨利地区和梅特鲁斯·西庇阿的军队成功会合。此时他可指挥作战的兵力有4.7万名步兵和7000名骑兵。
庞培的阵营里已充斥着胜利在握的欢乐气氛。
总司令庞培也显得从容而悠然。对身兼岳父、叙利亚行省总督、前执政官多重身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梅特鲁斯·西庇阿,庞培并没有将其当做副将来对待,而是给予和自己并列的总司令待遇。比起严格统一的指挥系统,他更喜欢被人评价为一个“谦虚的人”。他甚至还给梅特鲁斯·西庇阿分配了军号手,该职位的士兵是总司令用来传达指令的。自然,梅特鲁斯·西庇阿的帐帷也和庞培的一样,用了只有总司令才可以使用的红色。士兵中间胜利的气氛更是与日俱增,这也是原因之一。
19个月前跟随庞培从罗马逃出来,一直追随他到希腊的元老院议员们,也有着已经要胜利返回首都的气氛,他们七嘴八舌地众口相传:
“庞培是个对什么事都过分慎重的人。以他的性格来看,只有这次表现出如此的悠闲和胜券在握。看来这次会战应该一天内就能决出胜负。”
“庞培在慎重处事的同时,肯定也在感受着像命令奴隶一样命令我们这些有着执政官、大法务官经验的人的快感吧。”
大多数罗马的元老院议员们认为,在罗马霸权下的地方,比起当地的王侯们,他们应该受到更加高级的待遇,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在决战还没有真正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在为回到意大利之后如何进行公职分配而争吵不休了,而且这一切讨论,是发生在决战前探讨战略战术的作战会议上。
首先他们一致认为,应当没收追随恺撒的元老院议员们的财产,并对之进行瓜分。其次,西里乌斯的友人建议,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47年的大法务官应当由西里乌斯担任。西里乌斯因被庞培指派保卫叙利亚而不在会议现场,为了避免他因缺席而捞不到好处,他的朋友们提出了这个要求。但是其他的人有反对的声音。他们认为全体人员都很辛苦,因此不能给某个人特殊的待遇。
这种气氛,也传染给了地位更高的人。阿赫诺巴尔布斯、梅特鲁斯·西庇阿和雷托鲁斯三人为谁来取代恺撒担任大祭司一职而争论了起来。大祭司是终身职位,因此当他们对决战中庞培的胜利深信不疑时,早早就开始争当这个职位的后任继承者。阿赫诺巴尔布斯表示自己在首都人望颇高。梅特鲁斯·西庇阿则认为自己和庞培关系密切。雷托鲁斯觉得这两人年事已高,自己才是大祭司的最适合人选。阿赫诺巴尔布斯是公元前54年的执政官,梅特鲁斯·西庇阿是公元前52年的执政官,雷托鲁斯是公元前57年的执政官,三人在年龄、职位经验上看都有取代恺撒任职的资格。
虽说是作战会议,会上争论的却是这样跟作战毫无关系的事情。还有人置迫在眉睫的决战于不顾,拿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讨论。鲁弗斯向庞培控诉,西班牙的投降是因为亚弗拉尼乌斯的兵力背叛所致,阿赫诺巴尔布斯则在作战会议上提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提案,内容如下:
但凡跟随庞培的元老院议员,每人可拥有三票表决权。他们有权以此对留在罗马或其他地方但是没有支持庞培的元老院议员们进行逐一裁决。三票中一票用以表决无罪,一票用于表决死刑,三票都投表示要进行金钱惩罚。
一言以蔽之,庞培的这场作战会议,与其说是在讨论如何获胜,倒不如说是在集中讨论如何瓜分胜利战果。
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氛围下,没有被感染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庞培。
庞培虽然是作战会议的主持者,但是他没有制止别人高声对以上内容进行讨论,而且自己也没有加入到这样的讨论中。这位58岁的武将一直沉默,可能是真的在思考迫在眉睫的与恺撒的决战该如何进行吧。也许,庞培已经知道自己掉入了恺撒的圈套。不,或许,是决定从安全的都拉斯出来时,就已经知道了。
即使是没有担任战场总司令经验的后人,也可以凭史料推理出当时的情形。这个战场经验比谁都丰富的庞培,在得知了恺撒向色萨利撤退时,当然也会觉察到这是个陷阱。
庞培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却还是自投罗网。但他肯定是考虑到即使如此自己也能获胜,才会这么做。为什么这么说?庞培在都拉斯附近安置了2万名步兵作为守卫,只带着骑兵跟随着大军出发。与梅特鲁斯·西庇阿会合之后,庞培方的骑兵增加到了7000名。而对方恺撒只有1000名骑兵。已经58岁的庞培以罗马第一名将自诩,他的沉默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忙于思索之故。之后的几天里,庞培全军从色萨利拔营而起,向恺撒所在的法萨卢斯出发。从拉里萨到法萨卢斯平原,只需要向正南方向行进40公里。
法萨卢斯大决战
在涵盖了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希腊,法萨卢斯平原与其说是在其中部,还不如说是处于北希腊的南端更为确切。如果这里不是庞培和恺撒决战的舞台,那它就不过和色萨利地区多见的山间平原一样平常,甚至只是一块小麦地而已。周围由500米高不到的丘陵围绕,中间的开阔平原东西长20公里,南北长17公里。在平原北部边缘附近,有条没有桥也可以照渡不误的小河,向东缓缓流淌。
首先,对士兵数量相对少的恺撒来说,这个宽广度的平原是十分不利的。尤其是恺撒手中机动力强的骑兵数量少,更加不利于这样的平原作战。从西边率先抵达法萨卢斯平原的恺撒,肯定对构筑军营的地点进行了一番精心选择。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在对防守有利的高地扎营,而是在平原的正中央构筑阵地。就是在宽阔的平原,即使在人数上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恺撒也想由自己来划定战场,进而彻底地采取“进攻”的策略。从北部抵达的庞培,虽然也在平原的中央构筑营地,但是他选择了在地势更高的地方。
《内战记》中对两军的战斗力的记述,后世的研究者们都认为是准确可信的。根据这个记述,双方的战斗力对比如下:
——庞培军——
110个大队的重装步兵共4.5万人
庞培过去的部下2000人
骑兵7000人
共计5.4万人投入大决战
守卫营地的人员共有4000人
——恺撒军——
80个大队的重装步兵共2.2万人
骑兵1000人
共计2.3万人参战
其中500名步兵留守营地
但是,恺撒几乎在决战开始的同时,就已经倾巢出动,投入了全部的兵力。至此法萨卢斯平原上出现了步兵4.7万对2.2万,骑兵7000对1000的大决战。
恺撒不是以军团为单位,而是以大队为单位进行战术单位的计数。因为他喜欢少而精的精锐部队,这就是他的战术单位。但是,同样都是大队,庞培的大队和恺撒的大队在士兵数量构成上是有差别的。
庞培将过去的2000名老部下分散到各个大队去,因而庞培方总共有110个大队,共计4.7万人。每个大队的士兵数量有430人。而另一方,恺撒这边的每个大队平均下来只有275人。从这个对比上看,恺撒在人数上处于不利的局面。但是恺撒认为,人数上的不利算不上什么不利。
在法萨卢斯平原上筑营的当天夜里,庞培就召开了作战会议。在会上他阐明了自己的战术思想。在庞培的战术形成之前,他的脑海里大概回想过以往众多的战役案例。在介绍庞培的战术思想之前,我们不妨回顾一下此前历史上那些时常会被想起的著名战役。这并不是扯闲篇浪费时间,因为庞培的脑海里应该也无可避免地回想过这些内容。
从伊苏斯平原向西,能够眺望到地中海东北方的海。公元前333年,在这里发生了希腊和波斯的战争。被后世称为“亚历山大大帝”的亚历山大曾在此统领以马其顿为主力的希腊联军,拥有重装步兵3.1万人加上骑兵5000人共计3.6万人的兵力。大流士王亲率波斯军队1万以上的骑兵和15万人的大军与之对阵。那一年,这位时年23岁的马其顿年轻国王,率领骑兵5000人作为大军右翼的先头部队,首先击破敌人左翼的防守骑兵,接着马上攻入大流士王坐镇的敌军中央指挥部,摧毁了敌人的大本营。他马不停蹄地又绕到敌人的右翼背后,以积极的战术获得完胜。
伊苏斯会战略图
“战斗是令人激动的,因此战场上必须要用调动所有令人激动的因素。”亚历山大如是说。这好像就是在他眼前出现一样的战术。这个战术的数据结果是,己方牺牲200名士兵,敌方死伤5万人。
在这里要注意的第一点是马其顿的阵型。这个阵型的左边是大海,所有的骑兵都布置在右边,以保证其行动不会受到海的限制。亚历山大的这个安排,也和他的思想一样是“令人激动的”。一般而言,骑兵团会分布在军队的两翼。而在这种情况下,亚历山大把所有的骑兵都集中在军队的右侧。接着率领他们冲乱敌人的左翼,直入中央,接着马上绕到敌人的右翼,从三个方向展开了围歼战。
亚历山大独创的第二个战术,是针对数量占绝对多数的波斯重装骑兵施行的战略。他的战略使得这些社会地位很高的骑兵空自骑在马上,发挥不了骑兵的作用。这个马其顿的年轻人,着眼于以发挥骑兵的机动性来弥补数量上的不足,将骑兵机动作战上升为战术上的一大要素。
他的第三个独创性,是活用了马其顿重装步兵团方阵。这严格来说是继承了他的父王菲利普斯的军事思想。马其顿重装步兵团是由手持5米长矛的步兵组成。他们第一排平行而立,从第二排往后的每一排逐渐增大长矛竖立的角度,到最后一排就变成了垂直而立的一个像巨大刺猬形状的集团方阵。以这样的方阵在战场上行进,不管在数量上有多大优势的波斯兵如何进攻都是徒劳的。在这个方阵的两翼和背后,他还配以骑兵进行对敌袭击。
巨大的刺猬阵和灵活运用机动力强大的骑兵,造就了亚历山大成为一代大帝。
为了学习亚历山大大帝的战术,汉尼拔甚至学了希腊语。在公元前216年,意大利南部的坎尼平原,他与当时也被称为地中海世界第一武力的罗马军队发生激战,结果也是完胜。
那时汉尼拔的战斗力是步兵4万名加上骑兵1万人共5万人,而对手罗马军团有8万名步兵和7200名骑兵,共计8.72万人。
关于在坎尼和扎马开展的两场战役,在《罗马人的故事2 ·汉尼拔战记》中有详细的叙述,因此这里就不再赘述了。坎尼战役中的汉尼拔,将在实力上占尽优势的骑兵安排在左右两翼。为了抵挡敌人大本营队伍的正面猛攻,他不得不将最精锐的部队安排在队伍的最中央。这支队伍曾跟随自己一起翻越阿尔卑斯山脉,汉尼拔对他们视若子犊。
马其顿式重装步兵团(摘自意大利中学世界史教材)
坎尼会战(布阵后的阵型)
坎尼会战(第二阶段)
坎尼会战(最后阶段)
重装步兵动作迟缓,但是耐力持久,骑兵拥有无可比拟的机动力优势。两支部队相结合的战术为亚历山大大帝所首创,被汉尼拔再度加以完美演绎。但是有一点不一样的是,和步兵骑兵都比敌人数量少的亚历山大大帝相比,汉尼拔的军队虽然步兵数量少,但是骑兵数量占了优势。他将骑兵势力分在左右两侧,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从两翼进行合围进攻的话,比绕到敌人背后需要耗费的时间更少。
坎尼战役的结果是,汉尼拔只牺牲了5500名士兵,而罗马军队战死者达到6万人,被俘8000人。此外,被称为“汉尼拔精锐”的士兵们战死的非常之少。
后来,汉尼拔在公元前202年为罗马年轻的武将西庇阿所挑战,双方展开大规模会战的地点在现在位于突尼斯中部的扎马平原。
扎马会战(布阵后的阵型)(选自LIDDELL HART,“Scipio Africanus: Greater Than Napoleon”)
扎马会战(第二阶段)(选自LIDDELL HART,“Scipio Africanus: Greater Than Napoleon”)
扎马会战(最后阶段)(选自LIDDELL HART,“Scipio Africanus: Greater Than Napoleon”)
那次会战中汉尼拔的兵力有步兵4.6万人、骑兵4000人,共计5万人,另外还有80头大象助阵。而西庇阿这边有步兵3.4万人、骑兵6000人,共计4万人。罗马军步兵数量虽少,但是在骑兵数量上占了优势。汉尼拔知道己方机动能力处于劣势,于是派象群扰乱敌方阵营,而他的精锐部队则打算到最后再投入到战斗中。但是西庇阿首先打乱了象群的攻势,接着对汉尼拔使用了和他在坎尼战役中同样的战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结果大败汉尼拔。
这次会战中,常胜不败的汉尼拔终告败北。迦太基军战死的士兵在2万人以上,俘虏也有2万人,而罗马方战死的只有1500人,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完胜而归。此后,罗马军的战术全部都沿用了西庇阿式战法。
以上是公元前古罗马最有名的三次会战。法萨卢斯会战也是堪与上述三大会战匹敌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决战。在开始讲述这个会战之前,参战者应该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了。因为这一战决定了罗马政权是维护现有体制,还是建立恺撒所主张的新秩序。
在法萨卢斯之战中,庞培的兵力有步兵4.7万人,骑兵7000人,共计5.4万人,而恺撒这边则有步兵2.2万人,骑兵1000人,共计2.3万人。
和之前的三大战役相比来看,恺撒的步兵和骑兵都处于劣势,他的状况或许和亚历山大大帝的情况类似。而坎尼之战的汉尼拔和扎马之战的西庇阿,都是在步兵处于劣势而骑兵数量占优势的情况下取得大胜的。
即使如此,恺撒还是无法照搬当年马其顿年轻领袖的战术。亚历山大大帝当年面对的,是还没有意识到骑兵机动战斗力的波斯骑兵。相反,恺撒即将面对的是扎马战役后150年来罗马军队固定成型的骑兵战术——机动性充分活用的罗马骑兵,而且,这支骑兵的数量还是自己的7倍之多。庞培对这样一支决定胜败的骑兵战斗力十分重视,将其指挥权交给了一个对恺撒的军事手段了如指掌的武将。
步兵2倍于敌,骑兵7倍于敌,在这样的战斗力对比下,百战不殆、从未尝过败绩滋味的常胜将军庞培,在参加作战会议的地位高的众人面前断言:
“在全面战斗开始之前,我们就能摧毁恺撒军队。”
面对着眼前吃惊不已的人群,庞培继续说道:
“也许你们认为我说的只是不可能实现的空话,但是请听听我的战术想法。听过之后,你们大概就能平心静气地对待战斗了。
“我将命骑兵团在战斗刚刚打响时猛攻恺撒的右翼。在我主力部队投石之前(即在主力部队加入战斗前),右翼进攻必须要把他们逼入崩溃的境地。之后,骑兵团绕到敌军背后,抢在他们之先到达河边,完成对敌包围。这样一来,会战将在我军主力重装步兵陷入危险之前就结束战斗,最终达到基本没有牺牲的状况。
“考虑到我方的骑兵兵力优势,这个战术实施起来不会有什么困难。”
庞培的阵型布局如下:
两军的营地大约相距7公里,如果把法萨卢斯平原从东西一分为二的话,庞培的营地就在东半部分,恺撒的营地在西半部分,因此,这个从营地中将敌人引出来的布阵,有一条河位于庞培方的右边,恺撒方的左边。
离河较近的是庞培军的右翼。庞培派亚弗拉尼乌斯指挥来自奇里乞亚和西班牙的士兵。西班牙士兵都是雇佣兵,庞培认为他们的战斗力冠绝全军,因此将他们安排在没有骑兵守卫的右翼。
大军的中央由梅特鲁斯·西庇阿指挥,庞培配给他从叙利亚过来的两个军团。
位于大军左翼的是两年前借出兵帕提亚(安息)为由从恺撒手中夺来的两个军团。
除上述兵力以外,其他的步兵,包括庞培手中的2000名老兵,都平等地分配给左、中、右三个部分。综上所述,罗马将官和被称为“主力部队”的重装步兵,已经有4.7万人。
这些重装步兵团的左边是全军的最左翼,庞培将7000名骑兵全部放在那里。而这个掌握了全局状况关键的骑兵团,庞培任命拉比埃努斯担任指挥。庞培自任总指挥,扎营于大军左翼背后的矮山丘上。
在对战场地势和行军布阵进行了一番观察之后,恺撒清楚地知悉了庞培的战略意图。从都拉斯包围战中那两个逃跑的高卢骑兵口中,庞培知道了恺撒手中的骑兵总数,也知道按照普通战术,恺撒是没有多余的兵力在左右两翼都配备骑兵的。但是他自己的做法也是违反常规的。他将全部的骑兵都放在大军左翼,这和亚历山大大帝在伊苏斯战役中将左右两翼骑兵进行不同设置的战术如出一辙。伊苏斯战役中,重要的骑兵团是由亚历山大大帝亲自指挥的。庞培则任命比谁都更了解恺撒打仗手法的拉比埃努斯担任骑兵团指挥。
在作战会议上听庞培明确战术后,拉比埃努斯接受任务时表态说:“不获全胜,誓不还营!”
其他将领们也纷纷宣誓奋战。首先起誓的是庞培,接着是其他的全部将领。作战会议在“我军必胜”的自信气氛中散会了。庞培和拉比埃努斯这样身经百战的武将所发出来的自信满满的话语,浸透到了每一个士兵的心田。不战则已,一战必胜。这一点,没有任何一个人心存疑虑。
在电影中常出现一种情节,战争中两方军队在刚刚接近时,战争就已经结束了。这样的场景当然是因为放映时间有限,所以必须将画面的时间缩短。现实中的战争岂有如此简单。仅仅是布阵这一项,通常都要两三个小时。而且布阵之后,两军可能会处于长久对峙的状态。
按照惯例,罗马军在夜里会回营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再回到战场,日夜如此往复。这样,是因为总司令在寻求战机,同时总司令也可以读到敌方的信息,得到机会。
恺撒
撒庞培
法萨卢斯平原略图
为了一扫在都拉斯包围战中吃了败仗的低落气氛,庞培军在法萨卢斯平原安营扎寨的第二天,恺撒就让自己的军队在阵前摆开战斗阵势。在第一天,他们在离敌军5公里的地方布阵;第二天,阵地比第一天稍微往前移动了一点,最后移动到庞培军的阵营所在高地的正下方。这样一来,军中的士兵们在近距离见到敌兵时,就会对敌人习惯。同时,这样也方便自己观察敌人的阵型。
如此这般,恺撒读懂了庞培心中所想。恺撒曾在《高卢战记》中写道:“只知根据教科书的办法来作战的人,是不会取得胜利的。”他大概是指在这场战役中,庞培就是根据教科书来作出的部署。在步兵未动之前由骑兵从背后包抄,然后全歼敌人的战法,说起来是“(亚历山大大帝+汉尼拔+西庇阿)÷ 3”的做法。但是,使用这个战术,必须要拥有绝对优势的骑兵。与恺撒的1000名骑兵比较起来,庞培有7000名骑兵可用,因此这个战法是有可能成功的。
但是,恺撒手中的骑兵兵力只有对方的七分之一,他是不能像庞培一样完全按照“教科书”来部署的。这就意味着,恺撒必须做亚历山大大帝、汉尼拔以及西庇阿没有做过的事,想出新的战术。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获胜。
然而恺撒也不是处于完全劣势。虽然步兵在数量上远远不如,但是恺撒的步兵贵在“质量”值得信赖。庞培有4.7万名步兵,恺撒的步兵数量只有他的一半。但是,恺撒这2.2万名的步兵主力,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第十二军团,他们是在恺撒的指挥下经受过高卢战役洗礼的,都是个顶个的战场老手。恺撒打算将这支作为主力的重装步兵打造得更具机动性。也就是说,当敌人的骑兵按照“教科书”绕到其背后进行攻击之前的这段时间内,他们能够一直支撑着威胁敌人两侧和正面的步兵,并且从三个方向进攻,进行包围战。由于不能使用骑兵进行包围的战术,因此恺撒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的精锐部队。因为虽为步兵,那些士兵们也有丰富的运动战经验,足以承担这样的任务。
剩下的问题就是,不管怎么说,敌人都拥有7倍于己的骑兵攻击力,而且他们还是平原作战,骑兵的机动性可以发挥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如何与之对抗,是一个很大的问题。7000对1000,如果从正面对抗的话,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恺撒认为,仅凭1000名骑兵的实力,想实现三位前辈所示范的绕到敌人背后进行扰乱的战法是不能实现的,所以他首先放弃了这个想法。这1000名骑兵只能作为与敌人7000名骑兵周旋的手段。如果正面对抗的话,是必输无疑的。于是恺撒考虑将自己手上的马匹作为“秘密武器”使用。这是一场没办法补充骑兵兵员的战斗,恺撒唯有在手头现有的资源上打主意。他花费了几天时间反复布阵,对这个“秘密武器”也进行了战斗演习。
河流在恺撒军阵型的左手边,具体兵力部署如下:
左翼——第八、第九军团担当主力,由安东尼指挥。
中央——第十一军团担当主力,由多米提乌斯指挥。
右翼——第十军团、第十二军团担当主力,由苏拉指挥。
最右翼——骑兵。
两军阵型略图
总指挥是恺撒,他的位置和庞培遥相呼应,坐镇于右翼的背后。但是恺撒不是扎营在高地上,而是骑在马上。
在反复演练布阵的同时,恺撒也在注意不让敌人察觉到自己的“秘密武器”。他的第一目的是谋杀敌人骑兵的机动性,因此,有以下两件事必须完成:
第一个秘密武器是骑兵。恺撒将平时的守护队旗的轻装步兵共400人从日常任务中调离,这些身手矫健的士兵被添加进1000名骑兵之中,组成步骑混合队。他们都是年轻人,又都是轻武装,因此行动迅捷,既可以在骑兵身后和骑兵共乘一匹马,也可以突然从马上跃下。通常状态下,他们和骑兵一起行动;在战斗时他们跃身下马,以其敏捷的身手和惊人的体力所展示出来的战斗力也颇为惊人。当然,也这是在反复布阵时不断演习积累经验才迸发出来的战法。
第二个秘密武器,恺撒不想让敌方预先知道,因此没有进行预先演习,希望直到最后真正的战役中才拿出来。之所以觉得这样可行,是因为这个和“秘密武器一”不同,执行“秘密武器二”任务的,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精英。
重装步兵的军队布阵,恺撒是忠实于罗马军传统的,以左翼、中央、右翼组成三列的横队组成。从前列开始分别是“哈斯塔里”、“普林奇佩丝”和“陀利亚里”。所谓的哈斯塔里就是年轻人,普林奇佩丝是中坚力量,而陀利亚里则是老兵队列。这样的阵型属于寻常配备。不过,罗马军的服役时间是从17岁到45岁。一般老兵也就是40岁出头。法萨卢斯平原上的恺撒军中的“老兵”,指的则是从公元前58年高卢战役第一年就跟随他、在他的指挥下战斗了10年之久的士兵。
恺撒把军中左翼、中央、右翼全部的从陀利亚里中挑出来的精兵聚集在一起,编成了一个特别军团。
选出这个精兵军团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既是步兵,所以在敌人的7000名骑兵猛攻时,这些步兵要张开双臂站在他们面前担任阻挡的任务。他们必须在骑兵的面前一动不动,没有极大的勇气是无法做到的。年轻士兵们虽然有勇气也有斗志,但说到战斗经验和临敌勇气胆魄的话,在这样的战斗面前他们是否能做到还是个未知数。
另外,由于那些士兵是老手,所以他们也不需要进行特别演习,只需要恺撒一声令下就足够了。恺撒不想让敌人觉察到这个特别军团配备了2000名精兵,于是将他们安置在右翼的背后,也就是自己的近前。
这两个“秘密武器”,能达成灭掉敌人7000名骑兵的机动性这个目标吗?恺撒对此毫不怀疑。
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个小插曲,恺撒在少年时期,曾经以两手放在头后交叉的姿势骑乘裸马。之后的恺撒,曾经骑马和素有“马背上的民族”之称的努米底亚骑兵或日耳曼骑兵拔刀交战,这一点士兵们都是有口皆碑的。这足以证明恺撒对马这种动物的习性了如指掌。
如果熟悉马的习性的话,应该知道马这样的动物,就算有只兔子挡在面前它也会停步站立的。换言之,马是那种本能地讨厌用脚踢东西的动物。正是因为连兔子站在面前也会立刻停步站立的习性,使得像我这样没注意到这一点的笨拙骑手,总因为马匹突然止步而一个跟斗落马。因此,要求骑手有一定的骑术,马是那种如果不给予一定助跑距离的话,就没办法跳过障碍物的动物。总之,要战马发挥出机动性和冲击力,一定程度的距离或者空间是非常必要的。
这样,只要将这个距离控制在敌人骑兵无法施展的范围之内,那么消灭敌人骑兵的机动性的突击力就不再是梦了。一旦此举得手,那么庞培方的7000名骑兵反而成了对恺撒有利的武器。
如果有7000名骑兵,他们全体都需要一定的助跑距离或者空间,那么这就需要相当广阔的地带。恺撒要做的,只是不给他们制造这个广阔的空间就可以了。面对敌人7000名骑兵的猛攻,他首先让一个由1000名骑兵和400名步兵组成的团假装抵抗同时闪开,让7000名骑兵认为由此可以轻易地绕行到恺撒军的背后。然而就在此刻,恺撒突然安排2000名精兵站立挡住骑兵的攻势。与此同时,恺撒的1000名骑兵和400名步兵也到达了骑兵的身后。这样,就将敌人的7000名骑兵迫入了“栅栏”中。简言之,也就是把庞培的7000名骑兵赶入恺撒1000名骑兵和长枪在手的2400名步兵所构筑成的“栅栏”中。
最重要的是,需要在7000名骑兵面前展臂站立的2000名老兵,无论事态如何,不管可能遭受怎样的践踏,他们都不能后退一步。恺撒在发出了作战指示后对他们说:“成败在此一举,你们的勇气将决定此役的胜负!”
只要能将敌人的核心战斗力瓦解,就能战无不胜。法萨卢斯会战中的恺撒,正在尝试亚历山大大帝、汉尼拔、西庇阿都没有用过的战术。但是,率领敌人主力部队的正是熟知他战术手段的拉比埃努斯。因此,他必须运用连拉比埃努斯都想象不到的战术,才能成功将庞培的核心战斗力瓦解。
庞培军的营地构筑在一个较高的山丘上。从他的营地到下面的平原之间,是一片开阔而不太陡峭的坡路。恺撒在反复操练布阵的同时,庞培也将自己的军队拉到小坡度的开阔山脊上,而不是平原上进行布阵。这样的局势令恺撒不能开战。这样由低处向高处进攻,己方将损失惨重。到目前为止,庞培方还是高枕无忧的,而且战争越往持久化方向发展,形势就将越不利于恺撒。在完成了战斗准备之后,恺撒却一直找不到有利的战机。
于是,他再度尝试诱敌作战。拔营出发的军号吹响后,恺撒军有意识地让满载物资的运输车队横穿平原,从敌人的眼皮底下路过。
另一方面,庞培的阵营内也早已充满了打决战的气氛。庞培对己方的胜利是毫不怀疑的。拉比埃努斯也说,恺撒的老兵们在漫长的高卢战役中精英尽失,活着的人寥寥无几,已经不足为惧。他以这样的说辞鼓励着自己的士兵。此外,在恺撒军的诱敌刺激下,洋溢着胜利气氛的庞培军开始从营地中出来活动。他们的布阵位置也已经比前几天更远离了营地的栅栏。这一切都被恺撒看在眼里。终于,恺撒在知道己方已离开不利的战斗地形后,立刻命令军队停止行动,将所有非战斗物品统统都放下,所有士兵全副武装整队集合。他对士兵们说:“诱敌活动已经结束了,现在你们的心里应该只想着战斗。我们所有人期盼已久、等待已久的胜利,就在眼前了。我军的准备是无懈可击的!今日之战机稍纵即逝,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紧接着,他下令展开战斗阵型。
从士兵们进入战斗的态势和他们的行动表现,可以衡量出他们的士气。恺撒见到自己士兵的士气已经达到了顶峰。在布阵结束后,他骑马趋至全军阵前,简明扼要地完成了罗马军队永恒不变的战前演说。在简短的演说中,他只强调了一点,那就是:
自己始终在为避免没必要的流血而不懈努力,也数度尝试过和庞培用对话的方式来解决争端。对此努力,全体将士有目共睹,可作明证。
演讲结束之后,恺撒命人高高举起了象征战斗开始的红色旗帜。在返回总司令位置的途中,他走过作为右翼主力军的第十军团的附近,听到百人队队长库拉斯提努斯在激励所属的士兵们:“是我指挥下的部队里的士兵的话,只要听从我的指令就足够了。这样,我们才能实现为总司令所宣的誓言。今日一战,是决定一切的一战。此战胜出,恺撒的荣誉将获得恢复,我们也可以荣归故里。”
知道恺撒拉住马正在听,百人队队长又面朝总司令大声高叫道:“将军,请你亲睹我们今日之表现。不论是生是死,相信您都一定会对我们心存感激。”
如此这般的一番话后,库拉斯提努斯率先跨出队列冲向敌军。他率领下的120名士兵也立即紧跟在他身后冲锋而出。法萨卢斯会战中恺撒方的战火首先燃起。
公元前48年8月9日
两军之间,还隔着一段足够双方军队奔走激战的距离。此时发起攻势的只有恺撒的军队,而庞培禁止己方军队有所行动。庞培考虑让恺撒方的步兵持械奔袭两倍的距离,等他们到了庞培军面前时,应该会有些疲劳和困乏。那时再进行迎击,应该是对己方最有利的。不过,这个战略对早已身经百战的恺撒精英们来说并不适用。
恺撒在《内战记》中也记录了这个场面:
根据我的推测,庞培应该是没有考虑到将士们自然高涨的战斗欲望和情感冲动,所以才采取了这样的战术。身为指挥官是不应该压制这种冲动的;相反,他应该进行鼓励。一旦战争开始,军号齐鸣,全战线充斥着雄壮高昂的呐喊声,这个自古就有的习惯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它的意义在于,在震慑敌人的同时,也可以让自己的士兵充满勇气。
庞培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他计算好了,敌兵因为长距离奔袭而疲劳的时候,本来排成一线的阵型一定会溃散。那时己方士兵再以整齐的阵型,迎击阵型已经溃散的恺撒军队,击败他们便变得轻而易举。但是,这次的对手是恺撒的士兵,他这招失灵了。
会战的第一阶段(恺撒军3/4突袭)
会战的第二阶段(庞培命令骑兵出击)
会战的第三阶段(恺撒的“秘密武器”出动)
会战的最后阶段
战斗之初,左右翼及中央的第八、第九、第十一、第十二、第十军团的精英作为先头部队出征。飞奔到两军相隔距离的一半时,他们警醒地注意到庞培军队依旧岿然未动。凭借多年征战的经验,他们在没有接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突然停止了。他们停下奔跑的脚步,调整呼吸,整理队列,之后再持枪,再开始突击。因此当他们到达敌人面前的时候,气息不乱、阵型不乱,重新成为了一条直线。不论是左翼、中央,还是右翼,都以整齐的阵型对敌军实行了突击。
虽然如此,庞培军还是抵挡住了这次进攻。毕竟仅从人数上来看,他拥有3倍于敌的兵力。数量庞大的庞培军阵型也没有溃散,他们全线压上应战。见此情形,庞培命令最左翼的7000名骑兵发动总攻。攻击开始的同时,轻装步兵们开始漫天射箭,以掩护骑兵的攻势。
恺撒军的1000名骑兵看到拉比埃努斯率领的7000名骑兵迎面而来,装出惊恐的样子迅速避退。这样使敌军7000名骑兵的气焰更加嚣张。恺撒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这时,他才给一直处于隐藏状态的2000名精英发出行动指令。同时,那些装做害怕逃走的1000名骑兵和400名步兵组成的特殊大队从背后杀到。把庞培骑兵赶入蓄谋已久的“栅栏”的战斗开始了。
负责掩护骑兵的庞培方箭手们首先被击退。接着,庞培的7000名骑兵当中没有任何一骑可以轻易地从恺撒精英组成的“栅栏”中突围。恺撒的“栅栏”兵手持长枪,逐渐缩小包围圈。
但是这毕竟是由人组成的“栅栏”。最终,这1000名骑兵和400名步兵还是没有将庞培的7000名骑兵全部围困住。由于战场所处的地带所限,再往南走就是开阔的平原地带了,从“栅栏”中逃脱的骑兵们三三两两地朝平原逃去,恺撒士兵也无法进行追击。
即使这样,恺撒也避免了被7000名骑兵绕到背后、使全军陷入包围的困境。此外,即使骑兵的机动性是卓然超群的,但是如果无法作为一个整体进攻,也是无法发挥战斗力的。恺撒在这个战役的第一阶段,就已经成功地将敌人的核心战斗力瓦解。
战况很快就传入庞培耳中,他即刻勒马飞奔回营地。
另一方,恺撒早已命令成功瓦解对方骑兵的1000名骑兵和400名年轻的步兵,以及2000名精英将士开始从侧面进攻敌人的左翼。
敌人的左翼此时和己方军队的右翼厮杀正酣。因此,这次进攻和庞培军左翼的正面攻击相加,让庞培军队陷入了正面、左面和背后三面受敌的困境。即使是庞培军中在恺撒身边战斗了四年之久的那两个军团,也抵挡不了这样的进攻。
还好,庞培军的中央和右翼仍然保持了不溃散的队形坚持战斗。他们认为恺撒再无实力绕到背后进行夹击,但实际上恺撒仍然具有这个实力。
恺撒忠实于罗马军队的传统,也就是前面提到过的哈斯塔里、普林奇佩丝和陀利亚里三梯队阵型。在战争的第一阶段,恺撒将前面两梯队的士兵全都投入战斗,而第三梯队的陀利亚里还没有出动。
这些老兵们直到现在才接到出击的命令。迎击数量3倍于己之敌的前两个梯队,此时被命令后退,换下来进行休息和整顿。取而代之的第三梯队士兵数量虽然很少,但是以疲劳度为零的状态投入了战斗。
庞培军的士兵们已经非常疲惫了,而正当他们疲累交加之时,恺撒的老兵们气势汹汹地杀到。他们手持的铁枪映着太阳,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不仅如此,刚刚调整好气息、擦干了剑上血迹的恺撒第一、第二梯队的士兵们,已经等不及恺撒的命令,燃烧着士气从两侧和背后再度杀到。
庞培军的左、中、右三军全盘崩溃,再无一人能保持战斗的姿态。
希腊仲夏的太阳,无情地照在战场内堆得山高的尸体上。
完败的士兵根本连守卫大本营都忘记了,大多数人朝着河边的高地逃去——那里是和大本营相反的方向。
恺撒虽然知道部下们已经很疲惫了,但是这个时候必须下定决心追击到底。他们开始向敌军的大本营发起进攻。
恺撒军喊杀的声音之大,连身处总司令帷幕中的庞培都听到了。这位昨天还在夸下海口的将军,此时已经到了必须舍弃营地的地步了。他快马加鞭、一路不停地逃往拉里萨,仅有几名骑兵跟随。
恺撒进入主帅逃走后的敌方阵营,他眼里所看到的,都是为了迎接胜利的人所准备的各种最好的帷帐,地位高的人的帷帐以常青藤的叶子作为装饰,在地上铺以绿草,在餐桌上排列好银制的器皿。这些东西除了展示庞培方的物资丰富之外,还表明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今天会如此惨败。
恺撒对自己的部下们说,战争还没有结束,禁止士兵们劫掠敌人逃走时放弃的物品。紧接着,他命人紧追从营地后面脱身北逃的庞培。
但是,根据追击队传回的消息,庞培并没有在拉里萨停留,而是向东直奔50公里远的海边而去。跟随庞培从拉里萨逃遁的30人中,有梅特鲁斯·西庇阿,也有公元前49年的执政官马尔凯鲁斯和雷托鲁斯。
在收到这个报告之前,恺撒已经开始着手处理敌人的残留兵力了。逃走的敌兵大多渡过河后朝最近的高地逃去。如果不尽早采取对策,他们就有逃到防守坚固的拉里萨的可能。这样一来恺撒就有点危险了。
恺撒将自己的军队分成三部分,一部分驻守自己的大本营,另一部分驻守已经攻克的庞培大本营,他亲自率领最后一部分共四个军团渡河向敌人逃走的高地方向追击。
士兵们从早上激战至今,已经十分疲惫了。尽管黑夜即将降临,恺撒仍然命令士兵们在高地和河流之间挖掘壕沟,让逃窜在高地之上的敌军欲靠近河流而不可得。壕沟完成之后,他又寸步不离地在一边激励士兵们。他用以激励士兵的说法是,之所以要将水源切断,就是为了不必流血就降服敌军。
工事完成之后,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清晨的初日将周围的一切罩入白光之中。马上,敌兵们因为水源被切断而陷入绝望,从高地上派下使节,表示愿意投降。
面对着在自己面前并排而立的庞培的残兵败将,恺撒首先命他们放下武器。俘虏的总数是2.4万人。其中有人痛哭着伏于恺撒脚边,乞求恺撒饶其一命。
恺撒让这些人站起身来。为了消除俘虏们的恐惧,他针对自己的战争行为和宽容的精神作了一番小小的演说。接着,他给予了所有人去留自由的权利。他不仅告诉众人,他将给予他们自由,还命令己方士兵不得对降兵施以危害,也不可掠夺这些人所带的物品。接着,他命令彻夜挖壕沟的四个军团的士兵回到阵地休息,而自己则率领原本守卫大本营的、已得到充分休息的四个军团前去追击庞培。然而庞培已经乘上运输小麦的船,出海往东方逃去了。无奈的恺撒只好暂时返回法萨卢斯平原。他必须确立战后的善后政策,并给予士兵们相应的指示。
“法萨卢斯会战”是历史上有名的恺撒和庞培之间的对决,其结果是战败的庞培方战死人数达到6000人,俘虏人数达到2.4万人。在被释放的俘虏中,有恺撒的情人塞维利娅强烈拜托他照顾的儿子,37岁的马库斯·布鲁图。恺撒下令所有的士兵不得杀害布鲁图,并让他们在俘虏中找到他之后,马上向恺撒报告。马库斯·布鲁图和其他俘虏一起被释放了。虽然恺撒没有强求,但他还是和那些没有跟随庞培的高级官员一起逃走的其他士兵一样,作出了向恺撒表示效忠的选择。
恺撒这边的伤亡状况,阵亡者为200人,其中有30人是百人队队长。这30人,就是开战前对恺撒说“不管是生还是死,一定要打一场让恺撒不得不感谢自己的战斗”的精锐老兵,库拉斯提努斯也身在其中。这名百人队队长,是被敌人在面门上用剑直击致死的。
摆在恺撒面前的,是庞培军队的9面军团旗,加上大队旗和中队旗,总共有180面旗。庞培军队总共有11个军团,11个军团旗中已经有9面落在了恺撒的手中。作为罗马人,仅仅只凭这个数据,就已经能计算出恺撒此番的战果了。
失败的庞培方的重要人物中,只有阿赫诺巴尔布斯在逃跑过程中被恺撒方的士兵杀死。
其他的重要人士,庞培和梅特鲁斯·西庇阿,以及上年的执政官马尔凯鲁斯和雷托鲁斯四个人,都躲在强征来的小麦运输船中逃走了。
西塞罗和小加图,因为被命令留守都拉斯,并没有参加法萨卢斯会战。
在亚得里亚海指挥海军的庞培的长子格涅乌斯,也没有参加法萨卢斯会战。
指挥右翼的亚弗拉尼乌斯,以及跟随他的在西班牙与恺撒交手有败阵经历的佩托雷乌斯和瓦罗,还有比任何人在军事能力上都更得到庞培认可的因此在庞培军中担任作为主战斗力的7000名骑兵指挥的拉比埃努斯。以上4个人,在那场大溃败中成功地逃到了都拉斯。身为指挥官的他们,都是骑马逃离战场的。
但是,逃到都拉斯的这4个人,以及留守的西塞罗、小加图和其他庞培派的元老院议员们一致认为,虽然都拉斯位于海峡的尖端,防卫也很坚固,但是毕竟还有一端和大陆相连,在这里不容易继续抵抗下去,于是,全体人又舍弃了都拉斯,转移到没有海军的恺撒不容易攻击的克基拉。
在克基拉岛上,除了逃往东方的庞培等人外,这些重要人士加上庞培的长子格涅乌斯一起召开了一次会议。
会议的结果是,大家又一致认为克基拉不够安全。因为从意大利南部到岛上只需要两天的海路时间,乘着法萨卢斯会战胜利的势头,恺撒军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意大利组建船队,渡海前来。
于是,趁着现在庞培方还拥有强大的海军,大家决定逃往有利于海军作战的北非。北非的行省拥有消灭恺撒派将领库里奥4个军团的硕硕战果。他们决定在那里等待庞培,集齐士兵卷土重来。
但是,也有不赞成这个方案的人说,法萨卢斯会战失败不仅仅是战争上的失败,而是完全地败给了恺撒。因此,他以后想从政治生活中引退。
公元前51年的执政官,强硬的反恺撒派马库斯·马尔凯鲁斯说,他决定前往希腊的一个小岛,在那里度过余生,从此告别罗马的政治舞台。
作为庞培的军团长之一,瓦罗在西班牙战争中和恺撒对决,被俘虏后又被恺撒释放,在那之后选择回到庞培身边。这一次他彻底地放弃庞培了。这个与其说来是个武将,更像个文人的人,决定回到意大利重新开始过他的学者研究生活。
众人之中,西塞罗也决定不去北非,他也说想回到意大利,专心从事文学生活,于是出现了他被格涅乌斯·庞培痛骂是背叛者的一幕。瓦罗和西塞罗不像马尔凯鲁斯那样要亡命异乡,而是决定回到罗马,也是因为他们俩跟恺撒还有学术和文艺上亲近而互相欣赏这一层关系。两个人认为恺撒应该不会计较自己跟随庞培这件事。实际上,恺撒也根据瓦罗自己的意愿,任命他担任了罗马最早的国家图书馆馆长。
和伊苏斯会战、坎尼会战、扎马会战相比,法萨卢斯会战战败方的死亡人数非常少。不仅是绝对数量上的人数少,而且这也是唯一一次俘虏的人数大于战死人数的战役。而且,和总数为4.7万名步兵和7000名骑兵共计5.4万的总人数相比,这场战争除去战死6000人以及俘虏2.4万人以外,还有2.4万人逃走。这个逃兵的人数,也是四大会战中最高的。那么这样是否说明作为武将,恺撒的能力比亚历山大大帝、汉尼拔及西庇阿他们更差呢?
首先,这2.4万人的逃兵,虽说是庞培的军队,但实际上仅仅是和庞培有着clientes关系而已,从东方诸城邦前来的援兵也加在里面。这些士兵中有的是君侯亲自指挥,有的是君侯属下率领的。在法萨卢斯会战大崩溃之后,他们既没有跟随庞培逃走,也没有跟随那些逃回都拉斯庞培派的罗马人一起,而是都尽可能地各自向各自的祖国逃去。对恺撒来说,这些也是罗马世界构成要素的诸盟国的士兵,既没有必要对之赶尽杀绝,也没有下令追击。因为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些人都是现场目击者。他们回到各自的国家后,必会广为传播法萨卢斯会战的结果。此外,如果对他们进行追击,这些人回到国内后,说不定会与从前一样,继续站在庞培的clientes的立场上。
此外,法萨卢斯会战,俘虏人数超过战死人数的4倍的另一个原因,我认为不言自明。之前三次著名战役的三位名将,都是和国家的敌人进行战斗;而恺撒这次,却是以同胞为对手进行战斗。正因如此,他才给予全体2.4万名俘虏以自由,也没有强迫他们加入自己的军队。
恺撒和同胞进行的内战,并不是只要战胜就万事大吉。如果只是求得战争胜利,那么恺撒就和苏拉无异了。恺撒并不愿意重蹈苏拉的覆辙,而且他不仅不愿意那样做,更加相信那样做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但是,这个法萨卢斯会战并不像伊苏斯会战、坎尼会战或者扎马会战那样,成为传颂至今的陆军大学教材中包围歼灭战的典型案例。它没有获得这样的荣誉——也许现在仍有教师在讲授这次战役,但是并没有成为固定的讲授内容。
在我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前三次的著名会战,都是开创了固定的战争“模式”,通过特有的模式获得战争胜利。而恺撒的这次战役,不过是因为“巧合”而获得了胜利。
“模式”必须是指不管是谁都可以沿袭,并且都能取得相似效果的。而由于指挥者的才能的影响,在特定的场合才可能适用的战例,是不能成为教材范例的。
亚历山大大帝、汉尼拔、西庇阿都已经在西点军校确立了自己的位置。但是,如果是恺撒,也许会说:“首先让我看看敌人和战场,在那之后我才能考虑能赢的战术。”
伴随这样的胜利,肯定能获得非凡的愉悦。但是这样创造不出可以具有普遍指导意义的稳妥获胜“模式”。
恺撒从本质上就和之前的三位名将不一样。比起军事来,他更多思考的是“政治”。对他来说,军事是为了达到政治目的而不得不使用的手段。事实上,研究战争史的专家们一直为如何从战史上对他评价而头痛不已。
顺带说说,由亚历山大大帝创立的、由汉尼拔加以拓展的、由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加以证明其有效性的、通过发挥骑兵的机动性进行包围歼灭的战术,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持续展示着它的有效性。骑兵后来虽然为战车所代替,但是这个战术的普遍有效性仍然在延续。在最近的海湾战争中,伊拉克将过去的骑兵的位置和责任改由战车来执行,以及后来用直升机部队来继承,都是与这个战术一脉相承的。
无论是被称为巧合还是奇谋,恺撒在法萨卢斯会战中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他虽然释放了全体的俘虏,但仍然让庞培派大多数重要人士逃走了,这是不容忽视的事实。恺撒心中担心的,只有这个武将庞培一人而已吗?可以知道,即使只算是在士兵们面前喊的口号,他也曾经说过这样的一些话。
在前往西班牙对阵由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率领的7个军团之际,他说过“攻打无将之师”,后来终于到了和庞培对决前向希腊进发的时候,他也高声说:“攻打无将之师。”
这个庞培最终还是逃走了。恺撒在法萨卢斯会战获胜后并没有回到罗马,而是决定亲自率军追击庞培。
“为了防止逃跑的庞培在逃亡地再编组兵力,从而阻止让内战延续的事态。”他自己在书里是这么写的。但是,恺撒一边亲自率兵出击,一边必须把战场善后的对策仔细交代给部下。对恺撒而言,他和庞培的对决还没有结束。
法萨卢斯会战开始的时间是公元前48年8月9日,根据恺撒改革后的历法,也就是从实际上的季节来看,应该是6月29日。因此,此时正是最适合进行追击的时间,因为时间很充分。根据现行的日历来决定执政官的任期的话,作为执政官的恺撒的任期,再不到5个月就要结束了。在追击庞培需要多少时间还无法预测的状态下,必须先确立下一年,也就是公元前47年的对策。这样恺撒才是安全的。
但是,作为公元前48年度执政官的恺撒,如果按照苏拉所改定的法律,那么下一次再出任执政官就需要等上10年,也就无法出任公元前47年的执政官。因此,他必须要对已经有效实行了20多年的“苏拉法”进行改革。但是,恺撒没有足够的时间提出新的法律。
这样的话,像公元前52年的庞培那样,当“没有同仁的执政官”,即只有一个人出任执政官的模式,这条路行得通吗?公元前55年担任执政官职务的庞培,没有经过10年,而仅仅在第二年后又再度出任执政官,是因为当时有处理紧急事态的任务。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直接出任由国家法律认可的独裁官。但是此不受约束的独裁官体制受到了元老院的反对,所以最后庞培成为了“没有同仁的执政官”。
以打倒元老院主导的现体制为目标的恺撒,并没有必要顾虑元老院的限制或者喜好。此外,因为是同样的紧急事态的对策,他从公元前47年就已经开始出任独裁官了。既然是独裁官的话,只要由两位执政官当中的一位任命就行了。恺撒向留在首都的另一位执政官同仁伊扫里库斯送去一封信,要求在公元前48年12月末任命自己为独裁官。
此外,独裁官还有权任命“副手”,也就是任命骑兵团团长的权力。因此恺撒任命34岁的小安东尼为副手,全权委托他代替因为追击庞培而不在首都的恺撒,有权处理从治理本国到处理回国士兵以及其余事务。这样,恺撒避免政治空白的对策终于实现了。在战场上展示了相当才华的安东尼,今后要展示他的政治才能了。
把恺撒的行动顺序反过来看的话,在法萨卢斯会战结束后,从战后处理到确立第二年的政治对策,直到给了很多指令结束后,准备再开始对庞培进行追击为止,真正也不过就过了几天时间。虽然好像是大战之后的休息期,但是恺撒从没有真正休息过。果然,他还是对庞培放心不下,于是率领了第六军团前往追击。
法萨卢斯会战中的主力,勇猛善战的第八军团、第九军团、第十军团、第十一军团、第十二军团这些精英军团,恺撒命令他们回到意大利休整,养精蓄锐。这些军团的士兵是从公元前58年的高卢战役的第一年就开始跟随他的。与之相比,第六军团是公元前53年才编成的军团,军团士兵的年龄构成基本要年轻5岁左右。虽说是第六军团,但也都是在恺撒的指挥下拥有6年战斗经验的老手了,所以恺撒才决定率领这支可信赖又年轻的士兵进行前途未卜的追击。
追击
恺撒的追击行程走的是陆路,不仅是因为没有船,也是因为恺撒在追击庞培的同时还想达到一个目的,就是将庞培在东方诸城邦的clientes收编到自己的麾下。
庞培战败后首先逃到拉里萨,再从那里日夜不停地快马加鞭赶到海岸边,从那里乘坐运送小麦的轮船逃往爱琴海。他对这种普通的船还是不放心,所以暂时在希腊北部马其顿地区的海港阿姆菲波利斯登陆,那是在8月12日。接着,他在阿姆菲波利斯征用了一艘五层高的大型帆船继续逃亡。但是,虽然离法萨卢斯已经很远,庞培还是得知了恺撒正在接近的消息。于是他再度向海上出发。这次的目的地是先去妻子科尔涅利娅以及小儿子塞克斯图斯避难地莱斯博斯岛。但是,到此为止一直同行的公元前49的执政官马尔凯鲁斯和雷托鲁斯两人则前往罗得岛。他们二人的任务是在罗得岛中心重建庞培的军队。庞培这方在莱斯博斯岛接到妻子后,也决定前往罗得岛。经过罗得岛绕过小亚细亚的罗马行省经过塞浦路斯岛重新开往叙利亚,庞培期待以这样的途径东山再起。但是,比起庞培的前进速度,法萨卢斯会战的结果更早就在这些地方传播开了。
恺撒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在得知了庞培向海上逃走的消息后,他也没有立刻组织船队追击,而是仍旧经由陆路向东进发,到达希腊和小亚细亚中间的达达尼尔海峡。
卡西乌斯是五年前远征帕提亚失败后克拉苏军中唯一幸存的指挥官。他接到庞培命令守卫近海,后来一直在叙利亚行省驻守。但是,庞培派的卡西乌斯也听说了法萨卢斯会战的结果。卡西乌斯带着从庞培那里预支的10艘军用船及士兵,连尝试抵抗都没有尝试,就向恺撒投降了。
当然,恺撒依旧宽恕了所有的人。但是,这个卡西乌斯诱导法萨卢斯会战中同样被宽恕的马库斯·布鲁图,成为了四年后“暗杀恺撒”事件的主谋。
恺撒渡过了达达尼尔海峡,进入亚细亚地域,继续向南朝小亚细亚西岸行军。此时,以庆祝法萨卢斯会战胜利为由,原本向庞培提供资金、兵员和战船的诸城邦连续不断地派慰劳使节前来对他进行慰问。
恺撒没有因为这些城邦曾经站在庞培那边而对他们进行责罚或者责难,反而将从这些地方征收的间接税减少了一半。庞培曾经对这些地区课以重税。当然,从庞培派们的角度来看,这绝对是有政治考量在内的。
被庞培认为是自己地盘的东地中海诸城邦,此时也转变了立场,开始替恺撒鞍前马后地忙碌起来。如此一来,奔向罗得岛的两位执政官甚至连港口都无法靠近。庞培在莱斯博斯岛滞留数日后,向南逃去。他在奇里乞亚和塞浦路斯也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在曾经是他争霸时行省的一些地方,他也吃了闭门羹,没得到照应。此时,clientes的道义对败者为寇的人来说是一文不值了。
看到这些现状,庞培本来打算在叙利亚卷土重来的气概顿时烟消云散。
在小亚细亚和叙利亚都无路可逃的庞培,最后还剩下两个选择:
第一是前往北非,与法萨卢斯会战后逃往那里的庞培派重要人士会合。第二就是依靠埃及。这两个选择,不管哪个都是有利有弊。
如果前往北非的话,他的长子格涅乌斯也在那里,亚弗拉尼乌斯、佩托雷乌斯以及拉比埃努斯和小加图都在那里。但是,前往北非的弊端就是,无法忽视和北非行省接壤的努米底亚王国。他能够歼灭库里奥及其军队,与其说是北非的庞培派的功绩,倒不如说是努米底亚国王的功绩。表面上是同盟国、实际上是附属国的努米底亚,显然凭这一件事拥有了更强的话语权。对这个一辈子都被当成罗马第一武将、拥有和亚历山大大帝一样的尊敬称谓、被称为“伟大的庞培”的庞培,虽说是吃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败仗,但是要他逃往附属国,看附属国国王的脸色,那是他的自尊所不能允许的。
逃往埃及的话,有利的一点就是现在的埃及是由姐弟俩共同统治的,他们的父亲,也就是埃及的先王,是在庞培的鼎力帮助下从一度被驱逐的废王重新复位的。为了稳固王位,庞培给手下的将领盖比尼乌斯配备了一个军团镇守亚历山大港。也就是说,现在统治埃及的王朝,是庞培的“藩属”(被保护者)。其实,早在和恺撒对决前,庞培就对东方诸城邦要求派出援军。为了响应这个要求,埃及两个统治者之一的姐姐克娄巴特拉和她的弟弟提供了50艘军船作为援助。响应patronus的要求,是clientes应尽的义务。
这样的相互扶持关系,应该是父子相传,这是罗马人一直深信不疑的。但是,这种罗马独特的人际关系,如果在罗马以外的地方也受到尊重的话,那也更多是因为利益的考虑,而不是出于对传统的尊重。根本不习惯失败而又因为处处吃闭门羹而意志消沉的庞培,已经失去了直面这种人生现实的勇气。或许,他是在从不知挫折为何物的人生里,变得不知如何面对这世态炎凉吧。如果是恺撒,应该对这种状况了然于心,就像他在书中写的那样:“苦境,可以将朋友变为敌人。”
此外,再加上此时的埃及王朝实在不合适作为流亡地。原本共同统治的姐弟俩,现在变成了敌对的状态。被夺去王位的姐姐克娄巴特拉正在谋划召集士兵们进行夺回王位的计划。埃及处于内战的状态。庞培的岳父梅特鲁斯·西庇阿和两位前任执政官全力劝诫庞培逃往北非,但是,庞培最后还是决定前往埃及。
经过爱琴海后,船一直向南航行。数天之后到达小亚细亚南岸的恺撒也得知庞培走海路前往亚历山大港的消息。这一次,恺撒也乘船进行追击。他运送3200名步兵和800名骑兵必需的10艘船由本是庞培clientes的罗得岛提供。他们除了是向胜利者示好之外,也是感谢恺撒。在都拉斯包围战开始之前,败给安东尼后被俘虏的罗得岛士兵曾被恺撒释放回国。
目标向南,航行一路顺利。庞培委托快船给埃及的少年国王带去一封亲笔信,信中要求接受他们一行人作为客人入境。快船带回消息,埃及王室欢迎庞培一行入境。庞培认为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因而安心下来。无论如何,埃及现在的国王能顺利登上王位,也是有庞培一份功劳的。在埃及两个统治者处于敌对状况时,以庞培作为罗马无出其右的武将之名,在这里的市场应该价值不菲。
庞培失败逃走路线和恺撒的追击路线
这位意志消沉的58岁武将,开始稍微恢复了些元气,开始准备面见埃及王时候的演说稿了。
但是,虽然在接受庞培入境的亲笔信中很客气地回答说欢迎他的到来,但是这都是辅佐(或者说是实际操纵)少年埃及王的那些亲信的想法。他们言行并不一致。站在他们的立场,这也不难理解。庞培在大决战中失败后,已经在所有东方诸盟国吃了闭门羹。这样一个败逃的人物到了埃及投靠他们,没有比这个更麻烦的事了。
此外还要再提及一点,即庞培以往派来埃及、此后一直定居于此的罗马士兵的心情。他们已经完全被埃及化了。在姐弟的王位争夺战中,他们站在弟弟这边,积极地加入了这场家庭战争之中。这种错误行为在罗马是不会被原谅的。这些罗马人已经不再想回到庞培手下了,当然他们也无意追随新的领袖恺撒。
这两种想法融合在一起之后,得出的结论是“杀之”。但是,当这个策略落实到手段上时,就反映出主谋者们低劣、卑下的品格。
庞培之死
亚历山大港既是埃及的首都,也是东地中海最大的海港城市,拥有可以停靠大型船舶的完善设施。庞培所乘坐的五层楼高的帆船,原本可以在著名的灯塔后宽阔的内港下锚停靠,但是,由国王的家庭教师和宦官们组成的亲信以15岁埃及王的名义,传达欲出港迎接,所以请庞培在港外等待的意思。他们对毫不怀疑地等待着的庞培说,会有迎接船靠近庞培。
来迎接的船虽有不少船员在划桨,但实际是连“舟”都称不上的小型船。此外,被称为希腊人伦理学教师的阿基拉斯和罗马士兵的塞普提米乌斯也乘船而来。庞培看到在扫荡海盗作战中曾是自己属下百人队队长的塞普提米乌斯,心里安定下来了,也相信了阿基拉斯说的埃及王先在港内等待、只先请庞培上岸的一番说辞。他也相信他说的,其余的人将有别的船前来迎接。
在阿基拉斯的劝说下,上了小型迎接船的只有庞培、公元前49年的执政官雷托鲁斯以及少数士兵。
庞培乘着小船,在妻儿和岳父梅特鲁斯·西庇阿的注视下,远离了五层楼高的大船。小船在箭支射程的距离外停下来——肯定要离岸边百米以上。但是,这个距离在毫无遮挡的海上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庞培的被控制,塞普提米乌斯的动作,以及庞培被压在小船边被抓住右腕无法行动的样子,都历历映入众人眼中。他的亲族们亲眼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在一片哀号和绝望声中,庞培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跟随庞培上船的几个士兵也被当场杀死,雷托鲁斯被关进了大牢,后来也在那里被杀。载着庞培的小船起锚疾走,在人们的悲鸣声中远去。
这是公元前48年9月28日,距离法萨卢斯会战仅仅过了1个月零20天。4天后,恺撒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亚历山大港。
浸泡在香油中的庞培的首级,以及象征着他信印的金戒指被送到恺撒的面前。根据后来的史学家们,也就是古罗马时代的史学家普鲁塔克和狄奥·卡西乌斯记载,恺撒见此情景,禁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12年前的公元前60年,当时46岁的庞培和40岁的恺撒两人还是结成“三头政治”的盟友。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9年,庞培娶了恺撒的女儿尤利娅为妻。公元前58年,受身在首都罗马的庞培之托,恺撒出发前往高卢平乱。在出发前,恺撒曾写下遗书,这个遗书的继承人就是成为了他女婿的庞培。
这个庞培,在7年后从恺撒的盟友变成了最强硬的反恺撒派。两人的关系从过去的盟友变成了敌对双方。恺撒渡过卢比孔河,庞培逃离意大利,在法萨卢斯会战之后逃到埃及送了性命。这就是年龄只有6岁之差的罗马双雄在最后两年里的命运。冷峻而不冷酷的恺撒,面对曾经的好友因为立场的改变而有了这样的结果,为之伤心流泪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但是恺撒对这件事只在书中写下了一行文字:
“我在亚历山大港,得知了庞培的死讯。”
这一行字,如小林秀雄所言,是比刻在大理石上的文章更美的古代艺术品。我也与他持同样看法。
但是,恺撒的《内战记》是面向同时代罗马人的作品。对当时的“读者”而言,即便是艺术品,那也不是过去的艺术品。读到这一行文字的人,如果是恺撒派的话,自然要高唱凯歌;如果是庞培派的人,则难免要流下伤心的泪水。所以这一行字,在感情上是符合双方的感情需要的。
为庞培最后的结局而惋惜落泪的人,也无法对恺撒恶言相向。为什么这么说?恺撒不仅没有对庞培进行批判,连得知他死讯瞬间的心中感想也一句都没有写下。他所留下的一行文字,既是恺撒自身性格的反映,也是出于政治的考虑。如果从既要有所制约,又要能充分表现文章力度的角度来看,这句话如同刻在大理石上的文字一般,是能够传递语言重量感的绝佳例子。
同样是得知庞培死讯后所写的文章,西塞罗的文字就完全不一样。他在给好友阿提库斯写的私人信件中不需要考虑政治上的东西,也是通过文章正面反映了文人的气质:
庞培有那样的最后结果,我其实已经充分地预想过了。法萨卢斯会战后,他处于一个危险的立场之中。这一点在罗马世界里,上至王侯下至民众都看得非常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他逃到哪里,最终的结果都只有一个。
虽说忍不住要为他的命运感到悲哀,但我所认识的庞培,真是一个不懂得规避、只知道直面世界的男人。
两千年后有位英国学者则是这样评价的:
庞培如若在战场上,是恺撒值得作为对手的唯一一位将领。但是,与都拉斯失败时最后一个离开战场的恺撒相反,法萨卢斯会战中的庞培是最先一个舍弃战场的战士。
此外,对天才和人才的区别方法是智慧和热情是否能合二为一,而庞培在这一点上尚有欠缺。
“我在亚历山大港,得知了庞培的死讯”这么简短的一行字,是在当时能引起正反两方读后感想的一行字,也是能经得起后世反复诵读的一行字。
有学者认为,不污染自己的双手就除掉了宿敌,对恺撒来说正是最盼望的结局。同意这种观点的研究者不在少数,然而,真实的恺撒是这样想的吗?
如果恺撒能够成功地生擒庞培又当如何呢?他连普通士兵都可以给予自由加以释放,对庞培肯定也会给予自由的。但是得到自由之后的庞培,又要选择怎样的方式生存呢?从这15年来他的生活方式推测,他会不会选择回到阿鲁巴的别墅,带着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偶尔招待前来探访的部下,过着平静的隐居生活呢?
这样的话,恺撒就会很麻烦了。庞培不是那种因为有着鲜明的政治信仰,所以决定坚持元老院主导的寡头政治体制的元老院派或者“庞培派”领袖。他是被那些人推举为领袖的。他自己非常渴望过上平静的隐居生活。但是只要拥戴他的人存在,他就有可能经常被推举。对恺撒来说,这样的庞培就会变成永恒不变的危险人物。
那么,恺撒又该何去何从呢?
我想以恺撒的一贯作风,可能会向庞培提出“两头政治”的解决方案吧。回想起来,越过卢比孔河后,恺撒这边多次试图与庞培和解,而且恺撒唯一坚持的条件,就是他要通过和庞培进行两人之间的直接会谈来解决。对恺撒来说,自从“三头政治”建立起以来,特别是在经过“卢卡会谈”的“商讨”之后,只要能够和庞培进行商谈,最终的结果都是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下去的。恺撒一直都拥有这种自信。在法萨卢斯会战胜利之后这样做就更容易了。恺撒拥有极为强大的自信心,可以将表面上的“两头政治”实际上变成“一头政治”。
而且,让战败者加盟并同化他们,这是罗马人对待失败者的传统做法。很多的事例已经表明,恺撒也是个懂得协调的、现实的罗马人。
此外,如果协调成功了的话,首先喝彩的人一定是西塞罗——即使“两头政治”中有一人只不过是名誉会长,或者说是权力被架空的会长。
这个西塞罗对活着的庞培的评价没有一句好话,即使是在毫无顾虑地写给密友的信中,也是如下的语调:
缺乏智慧。零说服力。体力也已是今非昔比。因沉溺于年轻娇妻而疏于政务。没有自我控制能力。至于意志力,则自始至终都没有过。等等。
西塞罗竟然追随了一个在自己口中形容得如此之糟糕的人,读者对此一定会感到目瞪口呆。但这就是西塞罗对在世时的庞培的评价。
在得知庞培的死讯后,西塞罗立刻停止了这样的评价。也就是说,一个人的死往往可以让人们忘记对他生前的种种批判,而只会回忆起那人好的一面。这不也正是很多人共同的现实人性吗?
但是一旦庞培担任被架空了权力的会长,而由恺撒担任运营总监的“两头政治”真的实现的话,事态会有所变化吗?
首先最为明确的一点是:逃到北非的强硬反恺撒派们和庞培派人士,想继续反对恺撒就将师出无名。
但是庞培被杀了。庞培的死反而让反恺撒派们更加有了支撑的支柱。此刻的庞培再不是那个生前有着诸多缺点的人,而是成为了死后被人们回忆起更多优点的、偶像化的人物,被尊称为“伟大的庞培”。
“我在亚历山大港,得知了庞培的死讯。”对于恺撒写下的这一行文字,我是这么看的:对恺撒来说,这非但不是最后的可以为之安心的终结,反而在为背后更深远的东西而担忧。
不管知道庞培死讯之后的恺撒真正的心理活动是什么,庞培已经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在这个既成的事实面前,恺撒在想到上述所说的负面影响的同时,也想到了两个有利影响:
第一,对恺撒而言,武将当中唯一一个不能掉以轻心的对手已经不复存在。也就是说,以后恺撒真的只需要“攻打无将之师”。在这之后,他长时间地在埃及滞留,既是因为卷入了埃及王室的内部争斗,也是因为那时已经进入到了刮西北风的季节而无法出港,同时也因为被克娄巴特拉的魅力所吸引——抑或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可以看出来,一直处于绷弦般紧张情绪的恺撒,此时顿时得到了缓解。
有利点之二是,事实证明,在庞培死后,残留下来的反恺撒派们也不可能再推戴一个象征性的人物出来了。能够代替“伟大的庞培”的人,元老院派里再也找不到一个。格涅乌斯和塞克斯图斯,庞培的两个儿子,仅仅是继承了庞培的血脉而已。小加图虽然是个有威慑力的人物,却缺乏声望。而西塞罗虽说堪称罗马的“媒体代表”,却也无法成为反恺撒派的引导车。
所谓内战,是国内两种势力相互对抗而产生的斗争。以我的观点,恺撒认为从渡过卢比孔河开始到庞培之死,这场内战就算走到尽头。《内战记》是从渡过卢比孔河开始记录,却并不是以法萨卢斯会战,而是以庞培之死作为终结的。此后的和庞培派的斗争虽然也在持续,但是这已经不再是内战了。这难道不是恺撒的“宣告”吗?这已经不再是互相抵抗的两大势力之间的抗争了,仅仅是解决动乱分子的抵抗而已。《内战记》在这之后没有继续写下去,在我看来,不是因为恺撒没有充裕的时间写,而是他认为再没有写下去的必要了。
事实上,在这之后继续进行的《亚历山大战记》、《阿非利加战记》、《西班牙战记》,都是由恺撒的幕僚和中坚将领们执笔的。尤其要提的是《亚历山大战记》的作者希尔提乌斯,这个人是代替恺撒写《高卢战记》最后一卷的人,但是他没有参与亚历山大港战役。没有从军参加战役也没有去过亚历山大港的希尔提乌斯,只根据恺撒的口述来写作。恺撒只是口述,没有参与成书写作。因此,《阿非利加战记》和《西班牙战记》都是交给属下完成的。对于只通过口述笔记就能写成出色散文看来,恺撒这样的人并不是不能写,而是没有写作的意向——大概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吧。
克娄巴特拉
恺撒“在亚历山大港,得知了庞培的死讯”之后,埃及王室宫廷的人们总以为,杀死庞培实在是卖给了恺撒一个天大的人情。
献上庞培的首级和金戒指之后,由家庭教师和宦官组成的宫廷派,给恺撒——当前罗马第一实权派,同时又是罗马霸权的现任执政官——传递了消息,说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得手,请早早离开。恺撒虽然从不被个人情感左右,却认为事情演变成这样已经是国家之间的问题了。埃及虽说是独立国家,但是也是认可罗马霸权并与罗马结为同盟的国家。罗马认可埃及的独立地位,埃及才能成为独立国家。于是,恺撒这位贵为罗马最高统治者地位的现任执政官,决定在亚历山大港登陆。
马基雅弗利曾经说过,一个民族没有经过民主讨论来决定事物习惯的话,即使努力给他移植这种习惯也是徒劳。
从公元前3000年开始至今,埃及的统治者虽然几经变更,但是始终是神政一体绝对王权政治的国家。希腊人在埃及确立的王政是在公元前4世纪,由亚历山大大帝所确立。亚历山大大帝英年早逝后,他手下的一位将军成为了托勒密王朝的开国君王,建立托勒密王朝。
埃及阿蒙神庙的祭司们则借由神谕的形式告知希腊人,马其顿年轻的王亚历山大并不是人类之子,而是神的孩子。因为,埃及是一直处于天神之子支配下的国度,如果受人类之子支配的话,就会很不好。简言之,对埃及人来说,没有不死之身的人,就不配拥有正统的统治者地位。同样是以亚历山大大帝手下的将军作为开国先祖,马其顿认为他们的王是人类当中的第一人,而叙利亚的塞琉古王朝则认可能够在神和人类之间建立关系的王。埃及的托勒密王朝则是以天神之子来统治人间的王,他们之间有微妙的不一样。而正是这点不同,使得罗马打败迦太基、统治东地中海之后,把马其顿和叙利亚都列为了行省,却单单把埃及列为独立国家。另一个原因,就是自罗马以迦太基为对手展开生死搏斗的时代起,埃及王朝就已经站在罗马这边了,此后,他们也不像马其顿和叙利亚那样曾经犯过对罗马宣战的“错误”。
早在公元前63年庞培执政时期,罗马就废除了叙利亚的塞琉古王朝,将之变为罗马的行省。那时如果他想的话,也可以把埃及变成行省。因为以埃及的军事力量,根本不能与罗马为敌。
但是,罗马的对外基本方针并不是莽撞地直接统治。虽然成为了行省,但是罗马仍然尽量采取使内部的诸多势力不要与罗马敌对的温和政策,这是罗马人的统治方式。宗教、语言以及生活习惯,罗马人并不会强制要求对方和自己保持一致。罗马人本身就是多神教的民族,并不像一神教那样要求将自己信奉的神作为唯一的真神,所以他们对认可其他民族的神也没有抗拒感。巴勒斯坦地区的犹太教具有统治地位,希腊系的托勒密王朝支配下的埃及则信奉奥西里斯和伊希斯。虽是这样,受希腊系王朝统治的埃及,仍然属于希腊语系。
罗马对同盟国的要求之一是不与罗马为敌。罗马人一直以来都在保障罗马霸权下诸城邦之间的国际关系安全,以及充实罗马式的街道网扩张需要的资本。罗马式的基本设施整顿是为了重视统治和军事的效率,也理所当然地提高了“罗马版图居民”的生活水平。
由罗马直接统治的行省,对罗马有着对外关系和安全保障上的依赖。它们和实际上是属国、形式上以独立国家存在的同盟各国一起组成了“罗马世界”。但是,罗马尽量避免将其行省化的原因,是为了安全保障费。因为如果对行省是直接统治,罗马这边就有了对他们内外都必须保障安全的义务。他们缴了行省税之后,行省居民就没有管这方面的义务了。如果是以独立国家形式存在的同盟国,罗马人就对他们没有保障国内安全的义务。虽然没有行省税的收入,但是安全保障费用却大大增加。因为有同盟关系,罗马对外战争时,也可以以相互保障安全的理由向他们要求派兵增援。从同盟国派兵过来的费用,也由该国家自行支付。罗马将这样的国家称为“罗马的友好同盟”,这样对罗马而言收益比付出更多。
即使这样,罗马还是有很多行省,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以西班牙和高卢为代表,拥有很多的部族,部族林立,不可能通过与某个部族交涉而将其统一化支配。
第二种,可以确立统一的支配体系,比如马其顿和叙利亚,以及过去的迦太基,曾经数度与罗马为敌的诸多城邦。第二次布匿战争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虽然吃了诸多苦头,但是罗马最终也没有把迦太基变成行省。马其顿和叙利亚也是,虽然最初的战争是胜利的,罗马也没有将其变为行省。但是后来由于他们数度与罗马敌对,罗马人没有更好的方案,只好将这两地设为行省。一次都没有和罗马敌对过的、一直是“罗马的友好同盟”的像努米底亚、毛里塔尼亚这样的比马其顿和叙利亚实力弱小一些的国家,也是以独立国家的形态存在。本身也算大国的埃及,也是“罗马的友好同盟”之一,它也以独立国家的形态安然地存在着。特别是埃及,由于和由人类之子统治的“罗马公民”的民情不一样,情况更加特殊一点。
即使如此,不与“罗马公民”为敌仍然是罗马的条件。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由家庭教师和宦官们组成的埃及“宫廷派”似乎欠缺了辨别时势的政治敏感。曾经也有大国时常犯这样的“错误”。公元前1世纪后半期的埃及,曾经有着被看成大国的双重条件——3000年足以自傲的埃及文明和亚历山大大帝以来300年光辉闪耀的希腊文明。“克娄巴特拉”这个名字,其实就是马其顿王室的女子常见的名字。
恺撒将他们浸在香油中送来的庞培首级进行火葬,并送至庞培妻子处。庞培的妻子科尔涅利娅将之安葬在庞培生前最喜欢的阿鲁巴别墅的庭院中。那里的庞培墓现在依然存在。
恺撒在亚历山大港上岸,是公元前48年的10月4日,距离庞培被杀的日子已经过去了6天。恺撒以霸权国家罗马最高统治者现任执政官的身份登陆,他带了12个侍卫,与其地位相称。迄今为止一直与罗马风平浪静相处的埃及的首都居民们,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这件事刺激了亚历山大港的居民,尤其是在希腊王朝统治下的很多希腊居民。到此为止,他们都没有亲眼见证过如此直接的罗马权力形式,道路两旁挤满了人。在他们看来,朝着王宫行进的恺撒及其军团,是罗马人对于希腊系的埃及王朝的羞辱。恺撒也感受到了这种危险的气氛,认为必须严肃地加以处理。他派出使节,下令由庞培的剩余士兵所编成、驻守在小亚细亚的军团前来埃及。但是,恺撒马上对自己在亚历山大港要做什么心知肚明,而且也没有因为受阻而动摇决心。
当同盟国内部发生内乱时,罗马有责任担任仲裁,收拾事态,这是到此为止的罗马的常规。虽然罗马尊重同盟国的内政自由,但是只有同盟国内部国情安定,他们才有理由维持与罗马的同盟关系。恺撒认为,保证埃及国内政治稳定是身为罗马执政官的他的任务。因此,登陆之后,他立刻决定于三日后,也就是10月7日,在王宫召集埃及内乱的两位肇事者,姐姐克娄巴特拉和她的弟弟托勒密。这一举动又深深刺激到了埃及的宫廷。
恺撒在《内战记》中这样记述道:“人不管是谁都无法看清现实中的一切,大多数人只希望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和想要的现实而已。”
“只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和想要的现实”的人不仅只有埃及王室的宫廷人,长久以来一直住在埃及的——特别是在首都亚历山大港,在希腊系王朝统治下的很多希腊商人也是如此。因此,恺撒登陆后最先着手做的事情,就是下令派援军前往小亚细亚,第二件事就是召集王室姐弟二人。在召集王室的当天,在姐弟俩还没到达之前,他做的事情是宣布在亚历山大港内有自由通商权。具体来说,就是把亚历山大港经济圈内希腊人和犹太人原本不平等的现状进行完全的权利平等化。这项政策的内容决定了恺撒将得到犹太人的敬慕。而认为被侵害了自身既得利益的希腊系亚历山大港市民们则对恺撒更加反感。
在此期间的10月7日,恺撒担任仲裁人,与埃及国王家族内讧的两位当事人进行了会谈。
姐弟俩的父王,也就是埃及的先王托勒密十二世,先是在埃及王室常有的内斗中被赶下了台。在罗马的援助下复位后,他统治的埃及成为了“罗马的友好同盟”,这全拜庞培当年积极活动所赐。在那一年,恺撒也正在担任公元前59年的罗马执政官职务,因此也曾在元老院认可下召开公民大会,为通过该项政策而尽心尽力。实际上托勒密十二世恢复王位,是庞培派手下的将领盖比尼乌斯和一个军团前往,在公元前55年才实现的。因此,罗马出面解决埃及王室的内部争斗也是有先例可援的。恺撒当年虽说是接受了庞培的授意,但实际上也为了将事情法案化而尽心尽力。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对现在的恺撒而言,埃及的政治稳定是在庞培过世后,自己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身为“罗马的友好同盟”的托勒密十二世死于公元前51年。他留下的子女是以当时刚刚18岁的克娄巴特拉为首的两位公主和另外两位王子。托勒密十二世的遗诏中最重要的是这么两项:
一、埃及由长公主和大王子共同统治。
二、埃及王室今后要继续作为“罗马的友好同盟”。
当时的埃及,也许只有这位65岁死去的先王,才看到了不想看到的现实。
先王遗诏的第一项确实得到了忠实的实施。从公元前51年开始的埃及,是由克娄巴特拉七世和托勒密十三世共同统治。
这次埃及再次发生的王室内乱,究竟是由少年王身边的近侍们排斥克娄巴特拉而发起的,还是聪明、好胜又野心勃勃的克娄巴特拉因为对与资质平庸的弟弟共同治理国家感到厌恶而发起的,目前尚不明确。不管原因为何,公元前48年秋天恺撒到达埃及时,少年王已经得到了盖比尼乌斯的余党罗马士兵的支持,比21岁的姐姐更有优势。与少年王在首都相反的是,克娄巴特拉被驱逐出了首都亚历山大港,正在集结兵力为夺回王位作准备。
如果从顺势而动的现实主义角度看,这时候恺撒只要对军事上已经占优势的弟弟进行兵力上的支持,埃及的政治应该就可以得到预期的安稳。但是,在10月7日举行的恺撒和姐弟俩的会谈中,恺撒作出的裁定是姐弟俩和解并且再度联手统治。
这个恺撒的裁定,一看就知道是对克娄巴特拉有利,引起古今中外对此事有了众多的臆测。以普鲁塔克为首的史学家们所写的小插曲,使得后来的很多人对此深信不疑。那就是在恺撒作出裁定的头一天夜里,克娄巴特拉巧妙地藏在了被褥里,由侍者带着成功地混进王宫。在那里,她用自己的魅力成功地俘虏了第一次见面的恺撒,结果就有了这样一个有利于她的裁决。帕斯卡等历史学家甚至说克娄巴特拉的鼻子如果再低一点的话,说不定历史就要改写了。
我也不打算否定这个小插曲的真实性。以克娄巴特拉的性格来看,这确实像她能做出来的事。而且,这位在事业上成功的恺撒,在私生活上也不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虽说恺撒并非是个见醴不食的人,但是也不会是个轻易被迷惑的男人。而在这个常年于紧张岁月中度过的已经52岁的胜利者面前站着的,是为了打赢人生中最大一场豪赌而精心准备的浑身魅力四射的21岁绝艳女子。如果她的鼻子稍微低一点,对这样的事情不在意的话,对恺撒来说应该是充满了魅力的吧。此外,这位年轻的女王,还非常富有幽默感。如果只是有身体交流而不能对话的话,这个女子是不可能长久地成为恺撒的情人的。而同样具有赌徒性格的这两个人之间,一旦有了苗头,进入到情人关系就会水到渠成了。问题是,恺撒的裁定是否真的是被克娄巴特拉的魅力所俘虏的结果呢?
克娄巴特拉
作为“罗马公民”的代表,现任执政官恺撒从法律上说作为代表是完全没问题的。但是用这个身份来对同盟国埃及的王室内斗做仲裁人的话,对恺撒而言最重要的是,保证埃及和先王时代一样继续做“罗马的友好同盟”。因此,只要继位者明言继承这个传统,继续按照先王的遗诏实施,对罗马来说就已经是达到了最期望的目的了。但遗诏中还记载了由长公主和大王子共同统治这件事,恺撒的裁定也是忠实地遵照先王遗诏。
此外,还有其他事情让恺撒无法只考虑军事上的优势,而在埃及内乱中作出支持弟弟的决定。
虽然直接动手杀死庞培的是身为罗马公民的塞普提米乌斯,背后指使的却是托勒密十三世身边的近侍。罗马人是不会饶恕杀死同胞的异国人的。此外,庞培还拥有前执政官这样的官职,从履历上说还是罗马的公职人员。而且,对作为clientes的埃及王室来说,庞培还是他们的patronus,两者本身应当是相互扶持的关系,而现在被保护者竟然杀害了保护者。这对重视clientes关系的罗马人来说,也是不能容忍的行为。如果只是城门紧闭吃了闭门羹,人们只会慨叹失败者的悲惨命运;但是杀人,这在罗马人眼里就是另当别论了。
恺撒在登上亚历山大港之初,就没打算放任杀害庞培的主谋。对他来说,如果支持女王弟弟登基,那么就如同放弃围在女王弟弟身边的那些人。用恺撒的话来说,就是那些“谋杀犯”,无法将他们问罪而且绳之以法了。这样一来,罗马本国人必会感到不满,这正是他十分担心的事情。无论是作为一个普通罗马人,还是作为罗马的统治者,恺撒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只让女王弟弟一个人就任王位。
此外,两人有了交欢之后,恺撒也了解了克娄巴特拉的资质。这个头脑聪明、意志坚定的女人,难道不是比性格软弱、易受身边人影响的弟弟更加适合出任共同统治者中的一个吗?
总之,对恺撒来说,即使和克娄巴特拉没有进展到情人关系,他也还有很多理由必须挽回克娄巴特拉在军事上的劣势。情爱关系的存在并不足以左右国际关系局势。此外,恺撒本人也不是会沉溺于情爱而被他人左右的性格。
克娄巴特拉认为这些是因为自己的魅力,这样想也并非毫无道理。比起相信事实道理来,女人是那种更愿意相信自己是凭借魅力获得成功的物种。要让女人有这样的错觉,对恺撒来说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克娄巴特拉对此事的误解一直持续到恺撒的遗书公布之后。而那时候她感受到的屈辱感,我认为是了解她后半生的一个关键因素。
恺撒在公元前48年作出的这个裁决,对军事上占优势的托勒密十三世,特别是他身边的近侍们来说,是远远不能够满意的。在裁定作出的一个月之后,他们对恺撒发起了军事行动。“亚历山大战役”就这样开始了。
亚历山大战役
在普通人的眼里,只想看见自己想看见的现实的人,一旦堕入疯狂的执著之中,是非常可怕的。家庭教师阿基拉斯和宦官波提乌斯将托勒密十三世的全部军队都召集到了首都亚历山大港。
这支埃及的军队由2万名步兵和2000名骑兵组成,其中有7年前受庞培派遣、随盖比尼乌斯到来的剩余部队。这些士兵们在埃及娶妻生子,已经全部忘记了罗马军队的军规,被全盘埃及化了。他们剩下来的数量虽然不多,但是在不断有王室争斗的埃及生活的7年里,已经习惯了战斗。此外还有一个军团,与其说是士兵,倒不如说是强盗更为贴切。他们原本是叙利亚和奇里乞亚等地区的海盗,被告知如果参军打仗就能免除死刑。此外还有些拿起武器的罪犯、流放者和很多逃亡的奴隶。这些人共同的战斗经验不是在战场上和敌人战斗获得,而是从参与掠夺、杀人、放火和打架中得来。
而恺撒只有3200名步兵和800名骑兵,以及10艘船。而对方有72艘船,其中的主力还是应庞培的要求提供给法萨卢斯会战所用、后来逃跑回来的大型船。
面对这样的情况,恺撒只有彻底的防守。但是这个防守不得不在城内进行巷战。因为前面所讲过的原因,亚历山大港的希腊系居民对恺撒非常反感,所以恺撒也得不到市民们的支持。
所有的情况都对阿基拉斯和波提乌斯有利,他们的进攻气势很强;相反,恺撒只有进行防守战。由于害怕敌人切断通往大海的出口,恺撒的攻击主要集中于打击敌人的海军。恺撒的士兵们放火烧了敌人的船队。火势蔓延,连古希腊的文化发源地、著名的亚历山大图书馆中的40万卷藏书都灰飞烟灭。火烧起来后,恺撒立刻尝试占据灯塔所在的半岛。一旦成功占领这个被称为法罗斯的著名半岛,恺撒就占据了这个半岛所在的1.4公里长堤。这个堤坝所连接的就是亚历山大港,所以这也是占领全港的第一步。
在此期间,恺撒首先杀掉了宦官波提乌斯,但是另一位公主阿尔西诺伊和少年国王站到了阿基拉斯这边,而克娄巴特拉一直坚定地站在恺撒这边,形成了这样的战斗格局。不久之后,根据阿尔西诺伊公主的命令,阿基拉斯也被杀了。这样,根据父王的遗诏拥有继承权的克娄巴特拉和完全没有继承权的妹妹阿尔西诺伊之间,展开了对王位的军事争夺战。恺撒也卷入了这场无聊的家庭斗争中。在接到命令的援军赶到之前,他也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行动可以改变这一状况。
在希尔提乌斯执笔撰写的《亚历山大战记》中,实际上对于亚历山大战役中攻防战的叙述部分,只有全部内容的三分之一。因为从罗马人的角度来看,这场战争的意义并不大。话虽这么说,这个亚历山大战役却是在从高卢战役开始到法萨卢斯会战之后,所有恺撒负责的战斗中最具电影效果的。
这场战争简直是一部好莱坞制作的历史大场面电影,豪华的场景连续不断。侍从带来的被褥打开后,面前站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王。为守护这位女王而进行战斗的,是罗马的第一勇士。在海港内用绳索连接在一起的50艘大型船只在熊熊火焰中燃烧。火焰蔓延,烧毁了古希腊的文明之花——亚历山大图书馆。接着是围绕着因为技术水准高超而被列为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鼎鼎有名的亚历山大港的灯塔而进行的海战。在千钧一发之际,恺撒从船上跳到海里逃脱了。
的确,所有的一切都如此合适。以豪华的埃及王朝作为背景,展示了家族争斗、英雄美女情爱、杀戮、战斗、火灾等一系列元素,感觉就是一部什么都不缺的电影。然而从历史的角度看,这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战争。
身处此境的恺撒现在只能一边全面防守,一边等待援军到来。但是他是一位已经习惯了在前线战斗的总司令了。在亚历山大战役中的恺撒,甚至在千钧一发的险境之中感受到了愉悦的心情。话虽如此,为了保证干净饮用水供应,他对为此修筑的工事技术也颇为用心。
原本负责小亚细亚地区防卫的多米提乌斯接到命令后率援军赶到时,大概已经是公元前47年的2月底了,从去年10月开始的战争已经足足过去了4个月。到达埃及的援军并不是只有随多米提乌斯前来的2个军团,还有来自小亚细亚和叙利亚的、自愿来到恺撒身边参战的战士——他们非常兴奋。这其中还有拥有本都王族血脉的勇将米特拉达梯。
也就是说在到达的援军里,既有从海路来的,也有从陆路经过叙利亚、巴勒斯坦来的。他们分布在亚历山大港周围,就像网状分布的尼罗河的支流。一直以王宫为依托进行战斗的恺撒,认为有必要和到来的援军会合。此时恺撒手中已经掌握了制海权,于是决定乘船在海上进行会合。而另一面,托勒密十三世这边正准备加以阻止。这样一来,战斗就从亚历山大港城内转移到了尼罗河的入海口。在尼罗河的入海口有几条支流分别注入地中海。这个地带又被称做三角洲,因为其地形酷似希腊语中的字母“Δ”。
恺撒从麻烦的巷战中解放出来之后,又和援军会合了。他终于可以施展他的独特战术了。在尼罗河三角洲展开的战斗,不到一个月就分出了胜负。托勒密十三世卷入失败的亚历山大港军队后战死,作为指挥的宦官盖尼莫德斯战死。公主阿尔西诺伊成为了俘虏。恺撒站在日耳曼骑兵团前面,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了亚历山大港城内。无论他走到哪里,这些士兵都像影子一样忠实地跟随着他。这是公元前47年3月27日。
亚历山大港的居民们想利用王室内部的斗争巩固希腊系的势力,将罗马的势力从埃及赶出去,结果功败垂成。他们被这个结果震动了。在胜利者恺撒的面前,他们要放下武器自不必说,甚至还说出希望恺撒能成为埃及的王这样的话,只求能有一条生路。按照常例规定,失败者的命运不是被杀死就是被卖做奴隶。
但是,恺撒的想法在经过五个多月的战斗后也没有改变,那就是忠实地执行埃及先王的遗诏,埃及的王位由克娄巴特拉和另一位还活着的二王子共同治理。这样既符合了埃及的民情,此外也是对罗马而言最适合的政策。新的共同统治者克娄巴特拉七世和托勒密十四世与恺撒签订了新的同盟条约。
因为托勒密十四世还是个孩子,埃及的王实际上由年仅22岁的克娄巴特拉担任。此后,克娄巴特拉自然是和她的父王一样,继续成为“罗马的友好同盟”。那些与恺撒兵戎相见的亚历山大港居民们既没有被处死,也没有被当做奴隶售卖,甚至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毕竟他们都是“罗马的友好同盟”的臣民,而罗马人一向不喜欢干涉同盟国处理自己子民的内政。
杀害庞培的主谋们则全部被处死。罗马公民被杀的仇是不会就这么放任不报的。只剩下内乱的主谋——克娄巴特拉的妹妹阿尔西诺伊,恺撒认为她如果继续留在埃及的话,说不定又会成为内乱的源头。为了避免这种危险发生,他将她遣送到了罗马。
这样,恺撒终于做完了他在埃及应该要做的所有的事。此时也到了春季,船队不再碍于西北风而不能出行,恺撒可以从亚历山大港出发回到处于西北方位的罗马了。但是恺撒决定休息不走,原因有两个:一是让士兵们休息;另外一个,则是要探寻尼罗河的源头。根据英国皇家地理学会发行的正式公文,第一个关心探索尼罗河源头的人就是恺撒。但是据我们所知,发现尼罗河源头——也就是后来被命名为维多利亚湖的地方——的是2000年以后的英国皇家地理学会会员。也就是说,恺撒所说的探寻水源,实际上应该是在尼罗河周边游玩。而这个旅伴,不用说也知道一定是克娄巴特拉。从幕僚所写的《亚历山大战记》中完全看不到恺撒这次坐船游玩的影子,这说明了无论是恺撒还是他的部下,都把这次出游当做是私人之行而加以保密。
这次的休假历时两个多月。虽然恺撒在打败庞培后已是罗马“第一人”,但是庞培的余党们正在现在的突尼斯和阿尔及利亚两地打磨着反对恺撒的利刃,这两个地方与埃及从陆上相连。在这两个月里,恺撒一边欣赏着尼罗河的风光,一边和情人过着悠然自得的愉悦生活。
即使在当时,也有人认为他是沉溺于克娄巴特拉的魅力之中不能自拔。还有一些人认为,无论发生何种情况都是十足的“恺撒作风”使然,因为再没有谁能做出比恺撒更大胆的行为了。大多数人都属于这两类,而我则想再加上一个看法。
我认为这时候的恺撒,是想在身心上好好休养一番。从阿雷佐战役开始到法萨卢斯会战这五年的时间里,恺撒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当中,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放松。现在他最大的对手庞培也已不在人世了。即使是天才也需要有解压的时候。在进入新的政治活动之前,进行一些消除疲劳的活动是必要的——这一点对谁来说都一样,对恺撒也是如此。所谓的自我控制能力,也就是一个人对紧张自我的调整能力。
而且,此时的舞台是在南国。温柔的山风追逐在晶莹剔透的尼罗河上,还有无数充满异国情调的金字塔和神庙,同行的则是美貌与智慧并重、处处流露出机敏可人的女王克娄巴特拉。如果这样美好的闲暇时光都不懂得去享受,那对快乐主义者恺撒而言,就等于是有御膳摆在眼前而不尝一样了。
他们探寻水源的结果是怎样,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在这个休息期间,恺撒完成了《内战记》全部三卷的写作倒是事实。
结束了休息后回到亚历山大港,等待着恺撒的是被任命为小亚细亚防卫官的多米提乌斯传来的急报。多米提乌斯率领三个军团负责小亚细亚方面的防卫。在接到恺撒要求派遣援军的命令后,他从中抽了两个军团支援恺撒,手中只剩下一个军团,已经几乎不能抵抗对手本都国王法尔纳凯斯。于是,这就成为了恺撒在回到罗马前必须处理的政事。
为了保卫埃及王室的安全,恺撒留下了两个军团,只带走了法萨卢斯会战后随他追击庞培的第六军团和日耳曼的800名骑兵。与克娄巴特拉告别后,他出发时已是公元前47年的6月——按照实际季节则是4月中旬,即将进入适合打仗的季节。这也是恺撒重新开始行动的最好季节。
但是,恺撒并没有直接前往战争所在的小亚细亚地区,因为在途中,他还有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
已是罗马世界“第一人”的恺撒虽然急于驰援,但是他在途中也没有浪费有利于战争的机会。他经过数月休整之后,身心都为之焕然一新。再次行动时已经53岁的他,在这之后的三个月里和以前一样思虑周详,甚至行动更加迅速。
“我来,我见,我征服”
从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到巴勒斯坦地区的托勒密·阿克(现在的以色列的阿卡),恺撒选择了走海路。因为不论是犹太还是恺撒的下一个目的地叙利亚,都是庞培称霸东方以后的罗马行省及同盟国,并且它们都处于地中海东岸沿线。这是恺撒担任罗马权力领袖后首次——也是他个人生涯中的首次——造访。
犹太的诸侯和祭司们早已在阿卡恭候恺撒。早在亚历山大港时,恺撒就已经赋予了犹太人与希腊人拥有同等的通商权。到达阿卡之后,恺撒又对犹太人许下了一系列承诺。他根据犹太民族政教不分的特点,承认大祭司为犹太的最高统治者,允许重建耶路撒冷城墙,同意归还罗马称霸地中海世界后夺取的犹太重要港口雅法(现在的特拉维夫),免除犹太向罗马军冬营提供粮食的义务,此外同意暂时免除犹太的行省税。恺撒向犹太人许诺,待他回到罗马,以上政策经元老院和公民大会通过后便立即实施。在地中海世界里,犹太人一直被看成二等民族,因此犹太人把这个改善他们待遇的恺撒,当成救世主狂热地拥戴着。
但是,恺撒这么做的本意并非是为了优待犹太人,而是作为一个民族众多、宗教林立、文化多元的地区的统治者,不得不采用的手段。
接下来,这个手段在安提阿也被反复使用。从阿卡经由陆路北上就到了叙利亚以及巴勒斯坦地区最大的城市安提阿,恺撒在那里召集了叙利亚行省及周围所有的诸侯,连沙漠游牧民族贝都因也包含在内。
这些诸侯都是庞培时期的“罗马的友好同盟”,在法萨卢斯会战期间大多站在庞培一边。世易时移,如今的胜者变成了恺撒,曾经支持庞培的诸侯们又重新向恺撒发誓效忠罗马。恺撒以他个人和国家的名义,与各诸侯交换了“罗马的友好同盟”誓约,并要求他们与罗马共同维持地中海东岸地域的安全。恺撒留下族人塞克斯提·恺撒担任维护双方关系的驻地大使后,乘坐由阿卡送来的船,往小亚细亚南岸的奇里乞亚驶去。因为如果走陆路,恺撒必须要从北方绕经亚历山大大帝与波斯战争的遗迹伊苏斯才能到达,而走海路的话,只需不到两天的时间。
奇里乞亚也是罗马的行省,首都是大数。恺撒在这里,仍采取了同样的安抚手段。罗马作为宗主国,有责任和义务调解被统治民族间的纠纷;当行省和领土外的国家发生冲突时,也有责任和义务保卫行省各民族的安全。只有履行了上述义务,罗马的霸权统治才能受到行省人民的认可,才能继续一统“罗马的友好同盟”。
除了“友好同盟”各民族之间的问题,各宗教间的关系也需要罗马调停、裁决。恺撒的政策是宗教信仰自由,不仅认可犹太教,也在神殿再次认可自古希腊时代就已经产生的东方各宗教。
罗马霸权统治下的多民族、多宗教、多语种罗马世界,古人也称之为罗马帝国。因此,在进入正式由帝王统治的200年前,即从打败迦太基开始,罗马便冠以“帝国”、“共和国”的称谓载入史册。“帝国”两字代表的仅是罗马的霸权地位,因此跟国体无论是帝王制还是共和制都不与之矛盾。《罗马法》是这个帝国共同的行为规范,希腊语和拉丁语是通用的官方语言。因为罗马时代,整个东地中海地区都属于希腊语系,那时的公告和碑文都是以希腊文写成的。
古人所指的帝国,我认为,比后人所说的殖民帝国更接近于古罗马本来的政治形态。就像恺撒试图指引罗马人看到的那样,古罗马帝国的前景,不会仅局限于城邦国家,而是一个拥有广阔世界版图的国家。从这一点上看,恺撒是亚历山大大帝真正的接班人,也是帝国主义的推崇者。因此,在对本都国王法尔纳凯斯军事暴动的处置上,恺撒没有用对决的方式,而是采用了调停的手段。现实世界里,“和平”的达成与国力的盛衰有很大的关系。相比于弱国和强国间的商谈,“和平”往往是由强国作为主导,凭借强盛的国力强行进行所谓调停、裁决而达成的。“和平的罗马世界”及“和平的大英帝国”,这些称谓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我们且看一个例证。本都国王法尔纳凯斯是通过出卖其父王而夺得王位的。其父王米特拉达梯是曾与苏拉、卢库鲁斯等罗马名将数度交手不落下风的名将。他在后来与庞培作战时被逼入绝境,加上被儿子出卖,最后不得不选择了自杀。时年30岁的法尔纳凯斯,甚至将父王的遗骸也上交给了庞培,反而是庞培郑重地将其厚葬于王室陵寝。庞培也借此缩小了本都的领地,交给法尔纳凯斯一个比他父王更小的王国。
15年后,当庞培和恺撒在希腊战场进行对决时,趁着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希腊战场上,法尔纳凯斯以“光复王国领土”为借口举起了暴动的大旗。然而法尔纳凯斯父亲所拥有的更大范围的领土也是通过侵略周边诸国得来的,因此,这场暴动其实是与罗马帝国的利益为敌,自然不可能得到罗马的认同。法尔纳凯斯首先攻下了黑海南岸最大的城市锡诺普,然后趁势又占领了卡帕多西亚。被攻占的地方都是“罗马的友好同盟”的领土,同时法尔纳凯斯本身也是同盟者的一员,这场暴动就成了罗马世界的内乱。作为统治者的罗马,自然必须担负起平息统治区内各城邦国纷争的责任。
因此,法萨卢斯会战获胜后,恺撒虽然亲率士兵去追击庞培,但仍因法尔纳凯斯事件事关重大,而派第一副将多米提乌斯率领三个军团去解决这场内乱,第二副将安东尼则驻守罗马本土处理内政。
不得不说多米提乌斯的运气确实不怎么样。经过法萨卢斯一役后,恺撒的嫡系部队都回到意大利本土进行休整,因此派给他的三个军团都只是曾经跟随庞培的志愿兵,不是恺撒的精锐。此外,恺撒卷入埃及王室的内讧后,又命多米提乌斯分出两个军团增援自己。把恺撒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的多米提乌斯,毫不犹豫地执行恺撒的增援命令,结果自己手上只剩下一个军团。多米提乌斯并不是战术天才,加上手上兵力不足,因此与法尔纳凯斯对阵以失败告终,于公元前48年12月逃往叙利亚等待援兵。那时的恺撒正陷入与埃及军队的激烈鏖战中,虽然接到多米提乌斯的求援信,恺撒却分身乏术。而与埃及军队的战争结束后,恺撒又在尼罗河给自己放了长达两个月的大假。因此,一直到第二年的3月末,多米提乌斯在叙利亚的安提阿度过了漫长的焦虑时期。
6月,恺撒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安提阿。而等恺撒处理完维持“和平的罗马世界”所必须解决的种种事项后到达小亚细亚时,6月已接近尾声了。在过去的6个月里,法尔纳凯斯几乎已经控制了小亚细亚一半领土。恺撒带来的是他的精锐第六军团、800名日耳曼骑兵,加上多米提乌斯手中的一个军团,以及痛恨法尔纳凯斯侵略的诸侯们的援兵。虽然第六军团因为伤病员的原因,人数锐减到1000人,但是加上其他力量,恺撒手中的兵力也超过2万人。其实,仅仅是恺撒亲自前来这个消息,就已经逼得法尔纳凯斯不得不选择用外交手段来解决。恺撒也同意这个要求,但此时的法尔纳凯斯犯了一个错误,故意拖拖拉拉不派遣使节,以便延长谈判时间。恺撒见此,当即决定终止谈判,加速朝小亚细亚进军。到卡帕多西亚地区,也就是黑海附近的泽拉,双方展开对决。面对数量虽少却绝非浪得虚名的第六军团的猛攻,东方的士兵们显然难以抵御其锋芒。战争过后,恺撒送给罗马元老院的战报里,只写下了三个词:“我来,我见,我征服。”
从这句话及后来的“胜败在此一举”、“布鲁图,你也在啊”等名句来看,恺撒简直有做广告文案的才华。持相同观点的不只我一人。“我来,我见,我征服”这句话的拉丁语原文实际上是非常简洁的三个词,在美国买一盒菲利普莫里斯公司出品的万宝路,就可以看到香烟外盒正反面的纹理中,都印有“VENI,VIDI,VICI”字样,如同标榜典型的美国男性的生活方式就是万宝路似的。“我来,我见,我征服”成为了恺撒军队的风格。
而“被来,被见,被征服”的法尔纳凯斯,虽然在这场战役中逃脱,但4年后仍孤寂地死了。本都王朝的王位,恺撒授予了在亚历山大港战役中作为援军先锋奋战过的本都王族米特拉达梯。这样,恺撒成功地平息了小亚细亚“友好同盟”们的纷争,让各民族回到各自的领地上生活。
在世纪大决战法萨卢斯会战中获胜后,恺撒仍然清醒地保持着他一贯的问题意识。虽然在埃及卷入了意外的战争,不得不花一些时间来处理,但是恺撒依然把该解决的事情一件不落地解决好了。在此后的行军过程中,他争分夺秒地处理好了犹太、叙利亚、小亚细亚的诸多事端。因此回到罗马之前,在恺撒眼中只剩下一个麻烦了,那就是希腊。
整个东地中海地区,在内战时期都是庞培的“地盘”,用罗马人的观点看,也就是庞培的clientes。因此,庞培才有信心放弃罗马本土,而希望在希腊反败为胜。也正是如此,恺撒“必须要做的事”就是把庞培的这些地域都变成自己的地盘。当然,恺撒是以罗马国家利益最大化为目的来进行这一切的。除了在埃及和法尔纳凯斯不得已的兵戎相见,恺撒还是希望以政治手段而非军事压迫来达成这个目标。恺撒麾下只带了第六军团的1000名士兵和骑兵团的800人,这是连小小领主都能轻易募集到的人数。恺撒没有用武力胁迫,而是凭借战胜庞培的声望以及调停、裁决过程中的公正,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在这一年中,恺撒只在亚历山大战役和“我来,我见,我征服”这两次动用过武力,即使是面对曾经作为和庞培决战的战场、曾经全力支持过庞培的希腊,恺撒也从未改变过这个方针。
如果横穿希腊北部沿埃格纳提亚大道到达都拉斯,然后在都拉斯坐船渡海的话,恺撒在打败法尔纳凯斯后两周内就能回到意大利。然而恺撒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解决沿途各地问题。此时,受命监理罗马内政的安东尼传来急报,称罗马发生了自己不能解决的事情。接到急报后的恺撒此刻仍决定先处理东地中海的最后一个麻烦——希腊。远离回罗马的主大道,恺撒进入希腊的中部,并在雅典召开了希腊城邦代表大会。在希腊,恺撒同样没有对那些曾经的庞培派问罪,不论是罗马行省,还是像雅典、斯巴达这样的独立城邦,一切待遇都如前,并且还废除了庞培为了决战所征收的特别税。但是,面对这些一直支持庞培的雅典市民,恺撒还是情不自禁地讽刺了一句:“你们这帮人因反复自蹈死罪而为众人所知,又因为蒙祖先庇佑逃脱罪罚而闻名于世。”
恺撒将希腊也烙上自己的印迹后,从都拉斯渡海回到意大利。当然,亚得里亚海的制海权也早已掌握在了恺撒手中。当第六军团和日耳曼骑兵团跟随恺撒在布林迪西登陆后,公元前47年的9月已经接近尾声了。为了和庞培决战离开布林迪西后,时隔1年零8个月,恺撒回到了本国。距法萨卢斯会战结束正好一年。
在庆祝完全称霸埃及和首次控制本都王朝的巨大喜悦中,罗马公民大会任命实现这一霸业的恺撒出任独裁官,任期5年。
恺撒和西塞罗
同样是一年的时间,但对西塞罗来说,这是和恺撒截然不同的一年。法萨卢斯会战失败后,西塞罗没有和其余的庞培派那样逃往北非,而是选择回到意大利。然而等待着他的,确实完全出乎意料。
如果祖上未曾出过元老院议员,自己也不是在罗马出生却成为了执政官,这样的外地人有一个特定的称谓——“新贵”。出生于外地的西塞罗,不仅出任过元老院议员,还担任过执政官,此外还是罗马第一律师,著作等身,可谓是“新贵”中的佼佼者。除了社会事务上的成就,西塞罗还具有与生俱来的经济头脑。他热衷于投资不动产,除在首都最高级的住宅区帕拉蒂尼山上拥有常用住所外,温泉、海边、山林等地也拥有别墅,合计有8处之多。法萨卢斯会战后,西塞罗原本打算离开庞培,一边专心著书立说,一边隐居于自己的数幢别墅享受生活,以此度过余生。于是,他仗着和恺撒的过往私交,满怀着不会为恺撒所罚的信心回到国内。
然而当西塞罗在布林迪西登陆时,他却意外地收到了要求“待命”的通知。安东尼特地写信给西塞罗,告诉他自己只是受恺撒之命暂时监理政务,但没有权力处理西塞罗这样的情况。34岁的安东尼对58岁的西塞罗言辞之间恭敬有加。安东尼这样做,不仅是出于对长者的尊重,还因为他的爷爷是苏拉时期一名著名律师。西塞罗曾在自己的著作中多次介绍过这位“货真价实的贵族”。安东尼在信中,还一同附上恺撒写给自己的信。恺撒在信中提到:“到处都在传小加图和路奇乌斯·马尔凯鲁斯即将回到意大利再次进行政治活动的消息。如果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内乱的根源永远无法铲除。因此是否允许他二人回国定居,待我自己考虑后再作决定。”这封信里并没有提及西塞罗,但安东尼也没有胆量在未得到恺撒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决定西塞罗的去留。同时安东尼也很同情被困在布林迪西的西塞罗,因此安东尼又问西塞罗,是否需要给正在亚历山大港战斗的恺撒送去急信,就这个情况予以请示。此提议遭到了西塞罗的拒绝。这倒不是因为他公正廉洁,而是他害怕这样做会引起北非庞培派的憎恨。这就是虽则知识丰富,却毫无决断力和先见之明的西塞罗,在如此的节骨眼上,居然首先担心的是因为态度鲜明而遭到敌视。
话虽如此,困在布林迪西的每一天对西塞罗而言,还是充满了绝望和不安。与历史学家普鲁塔克不同,西塞罗可并不是个“愈挫愈勇”的人,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等待恺撒回国,而这个等待何时结束却未为可知。起先的消息说恺撒在亚历山大港战斗。等战斗结束消息传来,西塞罗以为恺撒很快就回国,可接下来的两个月却毫无动静。然后又传来恺撒和克娄巴特拉相伴游玩的消息;好不容易等游乐完毕,又说恺撒前往犹太、叙利亚、小亚细亚巡视去了。
假如能够知晓恺撒回国的确切时间,西塞罗的日子还是很好打发的。因为在布林迪西的周围,到处都有他感兴趣的希腊文明。从布林迪西坐船,不出三天时间,就能到达充满了希腊文化的西西里岛,西塞罗一度以特使的身份在那里任过职。可惜,恺撒是出了名的神出鬼没,常常会比通报行程的使节先一步出现在当地。西塞罗总是担心,他去意大利南部参观希腊神殿时,恺撒会突然回国,这样他就失去了向恺撒请求的机会。因此,西塞罗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布林迪西等候恺撒回国。
法萨卢斯会战后恺撒的行动路线
西塞罗又一次向好友阿提库斯倾诉自己的绝望和不安:
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是怎样痛苦、严重到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动力,驱使着我作出了那样的选择(指追随庞培)。现在回想起来,那肯定不是理性的抉择,而是一时的冲动。如果不责怪自己,那可真是连信都不好意思写了。那个决定带来的沉重心理压力,你从(法萨卢斯会战)结果大概也能猜想到吧。我现在的状况不用说你应该也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拜托你什么了。唉,只要能把我从现在悲惨的境地解救出去,能做什么就请放手去做吧。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遭受到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我连写回信的精神都没有了。麻烦你代我给巴基鲁斯(恺撒的部下)和伊扫里库斯(公元前48年和恺撒一同出任执政官)回信吧。
因为害怕恺撒手下会有所行动,我每天连家门都不敢出。我已经给巴尔布斯和奥比乌斯(都是恺撒的亲信)写信了,我期待着恺撒回国时影响我心情的是个好消息。
即使这样,我仍对过往难以释怀。我总是忍不住一边回想过去,一边思考怎么到今天这般田地。
往往“新贵”们都是现有体制的忠实维护者,大概是因为对这个给予自己出人头地机会的体制,他们始终有着无法割舍的留恋吧。让西塞罗失去预见力的,也许正是这种留恋。他作为坚定的元老院派,一直主张罗马应当坚持元老院领导下的共和体制。而当初让他犹豫是否要追随庞培的根源,只不过是对庞培个人领导能力的怀疑。因此,他在跟随庞培撤出罗马的途中,躲进福尔米亚的别墅。
恺撒没能阻止庞培逃离意大利后,在返回罗马的途中,曾前往福尔米亚劝说西塞罗。促膝深谈到最后,恺撒也仅得到西塞罗答应保持中立的承诺,这个结果在当时对恺撒而言也足够了。但恺撒在西班牙陷入苦战的消息传来,西塞罗马上就改变了态度,强行拉上弟弟昆图斯以及原本支持恺撒的儿子和侄子坐上投奔庞培的船只。但是还没等他们到达庞培身边,恺撒就已经在西班牙战争中反败为胜了,接下来的过程,就是恺撒与庞培决战,恺撒在法萨卢斯会战中获胜,以及庞培被杀。
西塞罗是庞培派中唯一一个受到恺撒亲自登门劝说的人。即使这样,这个被恺撒另眼相看的西塞罗还是背弃了中立的承诺,匆忙投奔了庞培。现在作为胜者的恺撒,会怎么处理他呢?
在决定与逃往北非的庞培派分道扬镳时,西塞罗曾一度认为恺撒会对他格外宽容,而被困在布林迪西后,强烈的不安袭上他的心头。每当想起是自己违背了诺言,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就在他的脑海里萦绕。在这一年里,西塞罗给好友阿提库斯一共写过22封长信,他的忧虑可见一斑。不过比起同情西塞罗来,我倒是更佩服阿提库斯可以忍受好友这么久的牢骚。此外,在这一年里,西塞罗的家庭生活也非常不如意,西塞罗的状况可以说是四面楚歌。
首先是弟弟昆图斯指责西塞罗引自己上了贼船,声称要弃暗投明,投奔恺撒,并在法萨卢斯会战后留在了希腊。接着是儿子和侄子不满西塞罗强拉自己加入庞培派的做法,法萨卢斯会战后也都投奔了恺撒。更惨的是,当西塞罗回到意大利以后,连妻子都不愿意见他了。而接到最疼爱的女儿重病卧床的消息,他却又不得不留在布林迪西等候恺撒,无法前往探望。此外,西塞罗曾经最看好的家乡青年卡埃里乌斯,现在是恺撒的得力手下。西塞罗的女婿多拉贝拉也是恺撒的亲信。父亲跟随庞培,儿子追随恺撒,父子兵戎相见,这是内战时的特色。西塞罗的家庭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如今的西塞罗除了面对家族指责外,还被曾经同事过的庞培派唾弃。以小加图和庞培长子格涅乌斯为首,庞培派公开斥责他是临阵脱逃的叛徒。被不安、绝望、悔恨的情绪笼罩,西塞罗内心痛苦不堪。
从西塞罗写给好友的22封长信中可以看出,这位58岁的知识分子内心正一天比一天更脆弱。熬到后来,他甚至开始埋怨好友,责怪他明明只要经过阿皮亚大道就能来布林迪西探望,却对困境缠身的自己置若罔闻。
这里提到的阿提库斯也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于公元前109年出身于罗马望族,那正是罗马动荡不安的时代。他本名提图斯·庞培尼乌斯,后因仰慕希腊文化而改名为阿提库斯(阿提卡人)。他比西塞罗大3岁,年长恺撒9岁。在雅典留学时与西塞罗结识,成为一生挚友。但和热衷于政治的西塞罗不同,他一生都不愿涉足政事。他依仗丰厚的祖业以及巧妙的投资,在金融业、训练角斗士以及出版业都享有盛誉。对于热衷积攒财富的西塞罗来说,他既是好友也是自己的投资顾问。但是,在动荡不安的年代,商人是很难和战乱彻底绝缘的。为了不卷入内战,阿提库斯尽了最大努力,各方面都作了精心的打点。
他通过经营着的行业,与各政治派别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无论是庞培还是恺撒,都与他交好。即使是在听老友西塞罗抱怨的这一年里,他仍与暂代恺撒管理意大利的安东尼保持着亲密往来。政治家们经常要为资金不足的问题头疼,与金融家阿提库斯交好,对他们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身为西塞罗的好友,即使心底深处同情元老院派,但无论是对庞培,还是对后来的布鲁图,阿提库斯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只以贷款的形式为政治派别提供资金支持,以此保护自己远离反对派敌视。
依靠这样的原则,哪怕在恺撒被杀,西塞罗被安东尼处死,安东尼和屋大维争霸的时代变换中,阿提库斯都得以逃过浩劫,并且还替西塞罗出版了著作。不过在《西塞罗书信集》出版时,在16卷书信中阿提库斯将自己的回信全部删掉了,只保留了西塞罗的原信。这也导致我们仅能以恺撒著作和西塞罗著作为最好史料,从中寻找到罗马从共和时期过渡到帝国时期的种种。而中立的阿提库斯对那个时代的看法,我们只能从西塞罗的原信中推测出大概。不过,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在《西塞罗书信集》刊行的年代,人们大概没有任何可以指责阿提库斯的理由吧。即使在现代,只要拜读过间接描述阿提库斯的三卷本《书信集》的人,都会对这个乱世中的清醒男子心生敬佩。
素养一流的阿提库斯自己也写过几部著作。公元前47年,在倾听老朋友西塞罗发牢骚的同时,他创作了《年代记事》。这本书记录了到公元前54年为止罗马所有出任公务职位人的姓名。此外他还为罗马的各名门望族,如尤里乌斯、法比乌斯、马尔凯鲁斯、埃米利乌斯等记录了家谱,以及以出色的希腊文写成的《西塞罗论丛》。虽然只是简单的记事著作,也足以让现代的历史学家们相形见绌。
77岁那年阿提库斯身患重病,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于是这位传奇人物采取了绝食的方式结束了生命。足见这位为避开战祸而殚精竭虑、事事周详的男子,意志力是多么坚强。他和西塞罗的友情,在西塞罗死后都一点没有改变。在我看来,虽然他和西塞罗有着共同爱好,但性格截然相反。
在西塞罗被画地为牢时,阿提库斯虽然没有亲自前往阿皮亚大道的另一端进行探望,但也派人给西塞罗送去了必需品和现金作为帮助。我猜想,他这么做的理由,或许是他当时认为自己待在首都更有利于解救西塞罗。在恺撒成为了赢家,同时也成为了罗马世界的最高统治者的情况下,和西塞罗一样,阿提库斯也无法准确猜测到恺撒的想法。如果贸然行动,反而会引起恺撒的猜忌,因此阿提库斯干脆采取了不闻不问的策略。
这是个头脑多么清醒的家伙!西塞罗也接受了阿提库斯的想法,认为他留在罗马对自己更有利,在信中西塞罗这么写道:“你的意见是正确的。你的建议通常都是对的。所以,不要对我的情绪有所顾虑,请畅所欲言。”从这封信中也看得出,西塞罗其实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可是,每当想起像西塞罗、阿提库斯这样高素质的人都无法理解恺撒时,我真的都很无语。人为什么会变得愤怒、试图报复,那是因为人总是把对手想得和自己一样。恺撒一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不是因为他的伦理道德观与众不同,而是因为他把自己定位成与众不同。他拥有超然的优越感。一个绝对优秀的人怎么会自降身价,和普通人一样被愤怒和报复的念头驱使呢?恺撒和苏拉相似之处很多,但在这一点上,两人是截然相反的。因此,后世的历史学家们称恺撒的这种观念是“真正的贵族精神”。博学多识但又缺乏“真正贵族精神”的西塞罗和阿提库斯揣摩,自然是无法揣摩到恺撒心中境界的。
接下来要叙述的一段小插曲引自普鲁塔克的著作。不知道是因为羞于启齿,还是因为马上就能与好友面谈,西塞罗在信中特地隐去了这件事。但这件事的发生像风一样吹散了西塞罗的不安以及阿提库斯的深谋远虑。事情是这样的:
在布林迪西等待恺撒回国的西塞罗,一听到恺撒上岸的消息,就急切地前往与之会面。走在路上的西塞罗,心中尚怀着一线希望,期盼着恺撒也许能宽恕自己。但同时西塞罗又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请求眼前的大赢家恺撒放过自己,显得太没有格调了。他的内心委实纠结无比。
其实,西塞罗真的没必要腹诽恺撒之人格,也没必要轻率地揣测恺撒的立场。因为当恺撒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看到情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西塞罗时,他特地下马朝他迎面走去。他不仅当街拥抱了西塞罗,还与西塞罗亲热交谈着走完了数百米的欢迎夹道。
这真是个反映出人类气度差别的绝妙故事。
在这之后,西塞罗立刻修书一封,从布林迪西发给在韦诺萨的妻子。信中他告知了回家的时间,以及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入浴,并嘱咐妻子充分准备,以便让他回家后就能过上顺意舒心的好日子。
西塞罗的不安烟消云散了,而恺撒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政治家安东尼
对将领而言,战败后处理士兵很难,战胜后安置士兵也并非易事。因为给予士兵休养时间是必要的,而这个休养的时间又不能太长。为了避免士兵们在冬天以及休战期过于闲散,恺撒制订了一项政策,命令士兵们负责修筑贯通“罗马世界”的主要道路。
法萨卢斯会战获胜后,恺撒决定亲自率兵追击庞培,不过他并没有带上在都拉斯和法萨卢斯作战的主力精锐,而是命令他们回到意大利休整。恺撒把安置精锐的任务交给了留在国内的安东尼。自恺撒于元前47年出任独裁官后,曾经的骑兵团团长安东尼成了罗马世界的第二号人物,代替恺撒执掌国内政务。那一年安东尼虽只有34岁,但拥有多次跟随恺撒征战的丰富阅历,从资历上看并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安东尼行使“代理”职权的这一年,正好是“老大”恺撒缺席的一年。并且治理国家和治理军团可不一样,当团长时只要服从恺撒的命令就行了,而现在的安东尼却面临着截然不同的情况。
一、因为古罗马独裁官的权力不仅限于军事,还延伸到政治等国家管理的各方面。与此相对,作为“代理”统治者也需要具备相应的能力。
二、安东尼要处理的不仅是战争事务,和平时期的国家管理也是他的职责。
三、恺撒曾严禁对庞培派进行处罚,不得流放,不得没收他们的财产。因而要求安东尼必须既温和地应付反对派的挑衅,同时又维护国内稳定,这给安东尼出了个大难题。
四、恺撒交给安东尼另一项重要任务是,防止恺撒派获胜后飞扬跋扈。那些支持恺撒的年轻人——用西塞罗的话说就是“罗马的青年激进派”——或许在胜利后认为属于自己的时代来到了,从而对反对派肆意妄为。因为拥趸们反客为主,比倡导者本身更为激进的情况是很常见的。身为“激进派”一员的安东尼,接到的任务就是控制好他的这些伙伴。
五、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第十二军团都是从高卢战役开始就跟随恺撒南征北战的精锐部队。在过去的10年里,他们一直作为恺撒军主力征战不休。恺撒希望他们这次能好好休整,以迎接他回国之后即将开展的另一次重大战役。安东尼的另一个重担是,负责这些部队休整的准备工作。
从处理西塞罗的例子上可以看得出,34岁的安东尼为完成这些任务拼尽了全力。但从西塞罗在布林迪西滞留一年这个结果也可以看出,无论安东尼怎么努力,他的能力还是很有限的,很多事情最终仍不得不依赖恺撒决断。
不过,在恺撒缺席的这一年里,罗马本土倒也没有发生庞培派被杀、被流放的事件,只是有不少庞培派的财产被没收了。因此恺撒回国的第一件事是命安东尼将没收的财产归还。而安东尼最失败的地方,是没有处理好精锐部队的安置任务。战场上管理军队游刃有余的安东尼,一到和平时期反而手足无措了。这摊子事也不得不等恺撒归国后加以处理。
解决完西塞罗的事情后,恺撒沿着阿皮亚大道奔向首都的期间,接二连三地收到了安东尼从罗马发来的急报。罢战又发生了,精锐军团中的部分士兵,集体要求退役。而且此次的主谋第十军团的士兵们已经手持武器,齐聚城外的马尔斯广场。大法务官撒路斯提乌斯(后来的历史学家)带着奖赏方案前去交涉,结果被士兵们赶了回来。
说起这个恺撒一手调教出来的第十军团,在地中海世界里可谓家喻户晓。英雄团如今举起了罢战的大旗,这事非同小可。况且,对恺撒而言,现在正是需要他们前往北非肃清庞培余党的关键时刻。
从阿皮亚大道进入首都的正南方向,正好与马尔斯广场所在方位相对。恺撒对近侍们的劝阻置若罔闻,连日耳曼骑兵担任的侍卫们都没带,策马横穿罗马城,单骑出现在闹事的士兵们眼前。时隔一年,再次与第十军团士兵们相见的恺撒,没有任何寒暄,而是突然开口道:“说!想要什么?”士兵们纷纷叫嚷着要求退役。实际上,他们也很清楚,在即将开始的北非战场上恺撒是非常需要自己的。因此这个退役的要求不过是希望恺撒能答应增加军饷提高奖励而已,原本他们就没想过要真正退役,还是希望能跟随恺撒继续征战。然而恺撒只说了一句话:“我准了。”
闹事的士兵们没料到恺撒会这样回答,挥舞剑的手顿时停在空中,叫嚷声也瞬间停止了,广场上陷入一片沉寂。面对哑然的士兵,恺撒接着说:“乡亲们,我恺撒一言九鼎,在我及我的士兵们得胜凯旋之后,各位的饷银及其余奖赏定会如数给付。在此之前,请乡亲们到安全的地方静候。”
恺撒的这一声“乡亲们”,在以精锐自居的第十军团士兵们听来,无异于晴空霹雳。这下他们真是成为了退伍士兵,成为了和恺撒无情无缘的普通老百姓。多少年来,一直被恺撒热切对待的“战友们”,现如今却成了“乡亲们”。这种被恺撒当成陌生人的感觉,让第十军团的士兵们深受打击,再没心情要求罢战、要求加军饷。士兵们一边流泪一边高喊道:
“我们要重回军队!”
“我们要追随恺撒继续战斗!”
不过对于这一切,恺撒不再应答。曾经意气风发的第十军团此刻显得无比消沉。在随后北非战役的备战过程中,恺撒下令麾下军队在西西里岛的马尔萨拉集合,却独独没有通知第十军团。被冷落的第十军团像只丧家犬一样,夹着尾巴默默跟在前往西西里岛集结的大部队后面。等他们再度接到恺撒的参战命令时,已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这是后话。这一次恺撒又赢了,既没有发奖金也没有提高薪水就收拾了第十军团,而且最后还让他们乖乖地主动要求作战。后来有位学者这么评价:“恺撒简直是个演技一流的幽默剧大师。”
古代的历史学家们在介绍这一幕时,异口同声地称赞恺撒“仅出一言,便已扭转乾坤”。
这一幕里的恺撒表现出了十分卓越的语言才能,正如他所说:“文章好坏,取决于言辞。”
不过在这一点上,在希腊留学的高学历安东尼和恺撒相比则相形见绌。
接连处理完西塞罗、第十军团罢战以及补救安东尼政策失误之后,离再度出征为数不多的时间里,恺撒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解决,那就是一直被恺撒看做影响社会稳定的重要因素的——经济问题。
在人心惶惶、动荡不安的年代,无论是投资还是消费都很无力。借钱的人怀着不还别人也拿自己没办法的心理,欠债不还,有钱的人则把钱都藏匿起来。社会的走向和恺撒搞活经济的预期完全相反。而在处理对策上,安东尼又犯了错误。
以西塞罗的女婿多拉贝拉和他的爱徒卡埃里乌斯为代表的“青年激进派”们,认为这是胜利之后为所欲为的时代。因此分任大法务官和护民官的两人无视经济规律,提出一项将庞培时期的欠款全部归零的议案。而安东尼以在恺撒回国前,暂缓确立一切新法案为理由冻结了该项提案。但是这项法案给罗马公民造成一种错觉,以为欠款清零这项政策有可能会实现,这样谁还愿意去还债呢?因而罗马的经济状况陷入了无法循环的困境。
为了打开局面,恺撒回国后尝试着推行了两项法案:
一、罗马地区年租金在500第纳尔以内,意大利地区年租金在125第纳尔以内的居住租房,免除翌年租金。
二、免除翌年所有利息。这项法案没有限定适用范围,但规定除该年外,其余所有利息应当以恺撒两年前制定的法律为标准进行支付。内战爆发后出现通货膨胀,恺撒的这项法案其实就是刨去了通货膨胀的部分,而以内战爆发前的价值标准进行还款和支付利息。此外,恺撒也调整了年利率,此前的年利率一直是12%,这次利率调整得更低。这样,债权人虽然损失了通货膨胀所带来的收益,但可以收回本金以及利息。
恺撒应该是想通过第一项法案刺激消费,第二项法案刺激投资。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恺撒的政治并不只是为了扶助贫民。他深知社会福利的重要性,认为社会福利和搞活经济是相辅相成的,因而不顾长久以来树立的“平民政治家”形象,转而经营经济。在这一点上,他可以说是盖乌斯·格拉古的接班人。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如何处理剩余的庞培派。这倒与安东尼执政失误无关,因为这件事只有恺撒才能解决。
与对待西塞罗一样,恺撒也让他们自由选择去留,哪怕是前往北非参加正在集结的“庞培军”,也绝不阻拦。对于愿意留下的人,也像对待西塞罗和瓦罗一样,允许他们在罗马居住,既不没收财产也不剥夺公职,仍给予他们言论自由。此外对那些仍希望从政的人,恺撒给予他们公平竞争职务的机会,不过在此之前要求他们必须归顺自己。布鲁图和卡西乌斯都在归顺之列。恺撒严守“我和苏拉不同”的诺言,并没有设置什么臭名远扬的“处罚黑名单”,也没有设置“待察黑名单”。恺撒从有经济实力的“骑士阶级”和百人队队长中选出优秀人才填补因议员辞世而产生的元老院空缺。而那些身居北非的庞培派议员们,如梅特鲁斯·西庇阿、小加图、亚弗拉尼乌斯、佩托雷乌斯、拉比埃努斯等,恺撒并没有剥夺他们的元老院议员身份。
恺撒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处理完上述事情。此外为了避免自己前往北非期间,国内政治出现无人领导的真空期,恺撒还提前选好了下一届的执政官。他以独裁官兼执政官的身份,任命与自己同为执政官的雷必达掌管公元前46年的国内事务。而由于对安东尼执政能力的失望,恺撒既没有让他连任,也没有让他出任执政官。不过对马克·安东尼来说,因为自己和恺撒相差18岁而且母亲和恺撒同属尤里乌斯家族,不论从年龄还是血缘关系上都认为自己是恺撒接班人的最佳候选人。因此,安东尼认为恺撒对自己态度上的变化不过是暂时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恺撒已经知道了安东尼的统治能力。然而我想,安东尼自己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这也是恺撒死后,作为罗马世界主人之一的安东尼能力有限的佐证。
北非战役
在我看来,这世上的将领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等全军整装完备后再展开决定性行动;另一类则是自己先动,等追随的士兵到齐后马上进入决战。庞培属于前者,恺撒则是后者的典型代表。在我这个军事门外汉眼里,法萨卢斯会战已经过去一年了,难道还有急切进行战斗的必要吗?不过,或许在恺撒眼里,战争本就该通过反复施行小规模的试探——哪怕是错误的试探——获得战机,然后一鼓作气进行最终对决。因此,在这位永远先行的最高司令官身后,总是跟着一群追赶他脚步的士兵。
像海湾战争那样,即使在20世纪交通发达、运输便利的现代,要集结50万大军完成战争准备也需要将近半年的时间。2000年前的恺撒,尽管所需集结的军队规模只有海湾战争的十分之一,行军范围也仅仅局限于地中海周围,但作好战斗准备肯定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高卢战役时,恺撒每年冬天都慎重选择冬营地的目的,除了方便监视辖区外,也考虑到有利于以后军事行动的开展和集结军队的速度。但是,高卢战役的战场仅仅包含了高卢、不列颠部分地区、莱茵河以东部分,对应现代地名,也就是包含了法国、比利时、荷兰的部分以及德国的西部。而内战时期的战争,则涵盖了地中海周边。恺撒的行军范围包括了现代的意大利、法国、西班牙、阿尔巴尼亚、希腊、土耳其、埃及、以色列、叙利亚以及突尼斯,因此无法根据翌年的战斗而选择冬营地。此外,恺撒在内战期间还经常要利用休整时间回到首都处理各项政务,为此军队营地设置在意大利本土,从那里开往下一个战斗地点较为方便。这一年的战场是庞培派残余分子聚集的北非行省(现在的突尼斯)。恺撒部队在西西里岛西面的港口马尔萨拉集结,计划从那里沿海路到达北非。向来身先士卒的恺撒这一次又是比大部队先进入了北非。
恺撒执笔的《内战记》只写到庞培之死,后来描写埃及战役以及“我来,我见,我征服”法尔纳凯斯战役的《亚历山大战记》均由秘书希尔提乌斯代笔。而之后的《阿非利加战记》究竟是希尔提乌斯所写,还是恺撒帐下某位幕僚所著,一直是个谜。《阿非利加战记》的文笔比《高卢战记》、《内战记》差了一大截,在选词的简洁明了、洗练达意上不仅远不及恺撒,甚至连恺撒的模仿者希尔提乌斯都比不上。不过也不能因此就认为其毫无价值。首先,通过该书可以了解非洲战役的全过程,如同亲临现场的描述具有很强的史料参考价值。其次,正因为该书不是恺撒亲笔撰写,反而更能看出在士兵心目中恺撒是个什么样的形象。简而言之,虽然不能通过该书得到语言上的阅读快感,但能从中体会出恺撒和部下之间深厚的人情味。我们来看一段《阿非利加战记》的原文:
恺撒以骑兵正常的速度行军,但是中途一刻也没有停留,于(公元前47年)12月19日抵达马尔萨拉,随后立即登船待发。跟随恺撒一道抵达马尔萨拉的只有600名骑兵,步兵连一个军团都没到。在等待步兵军团期间,恺撒也没有在市内停留,而是在将彰示总司令身份的红色帐营驻扎在港口最前沿,海浪甚至都能拍击到帷幕。这是为了告诉追赶来的步兵们,别想在西西里休息,前往北非的征途随时都可能开始。事实也是如此,即使在逆风的日子里,恺撒也命令后续到达的士兵们和水手们全体登船待命,时刻等候风向的改变准备出海。这样,那些以为全军集结后可以休息一阵子的士兵们,也不得不紧张备战了。
在这样持续备战的日子里,终于迎来了全部参战军团。此次军团大部分由新兵组成,精锐老底子算起来只有第五军团的士兵。第五军团是恺撒为了应对内战而在法国南部行省编成的军团,所有士兵都是高卢人。在编成初期,他们既没有罗马公民权,也不能算做正规军,因此又被称为“云雀军团”。但内战结束后,为了表彰他们在战役中的忠诚和勇猛,恺撒不仅授予他们罗马公民权,还将之升级成正规军并授予“第五军团”番号。
现在我们来看另一方的情况。根据恺撒在马尔萨拉搜集的情报,身处突尼斯地域的庞培余党兵力正在增加。庞培余党通过从地中海各个地区雇用兵力,已经拥有10个军团共3万名步兵和9000名骑兵的战斗力。此外,努米底亚王麾下还有以罗马方式训练出来的4个军团,计2.5万名重装步兵,以及鼎鼎大名的6000名努米底亚骑兵和120头大象。这样加起来庞培派共有6万名步兵和1.5万名骑兵。在将领方面,拥有海上指挥权的非洲行省总督也站在庞培余党一侧,这样他们在海上的战斗力上也占有优势。
而恺撒不过只率领了10个步兵军团和4000名骑兵,其中还包括了5个新兵军团。其余5个精锐军团由第九、第十、第十三、第十四等从高卢战役头年或者第二年开始就跟随恺撒征战的老底子,以及刚刚晋级的第五军团组成。和往日的战争一样,这一次恺撒军在人数上仍然处于劣势。面对敌方的6万名步兵和1.5万名骑兵的强大战斗力,恺撒手中只有3万名步兵和4000名骑兵,威力相当于现代坦克的大象则一头也没有。此外,恺撒是客场作战,连军粮补给都得从西西里远道运送过来。
士兵们也非常清楚现在的情况,不过他们关心的是将军的打算。根据《阿非利加战记》记载,这位53岁的总司令“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个对己不利的局势,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自信和希望”。而且在抵达马尔萨拉后仅仅一周,甚至连1.8万名步兵和2000名骑兵都没有集结完毕,就于12月27日下令出发。同时留给西西里总督亚里埃努斯负责军粮补给和安排后达军团出海两项指令。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选择登陆地点了。一般人在没有到过非洲的情况下,通常会选择从补给基地西西里岛出发,顺风一天就能达到的突尼斯海湾登陆。因为该海湾不仅离西西里岛最近,而且海岸线绵延百余公里,在该地登陆,最不容易被敌军守卫发现。如果在该地登陆,由于距北非行省首都、庞培余党盘踞的乌蒂卡最近,既有利于迅速展开攻击,而且还可以利用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设立的科尔涅利乌斯营地。早在三年前,也就是公元前49年,受恺撒之命远征非洲的库里奥就是在该地登陆的。
不过选择该地登陆也有不利因素。
首先,登陆地点距敌方大本营很近,虽然可以尽快对其大本营进行突袭,但同时也意味着要在补给不充分的情况与敌人展开正面对决。
其次,敌人在大本营周围的防卫自然是相当严密的,进攻难度显然加大了。
再次,庞培余党盘踞的北非行省西面紧邻努米底亚王国。该国国王尤巴就是曾在北非战役中全歼库里奥大军的头号人物。而以梅特鲁斯·西庇阿为首的庞培余党们已和尤巴结成了战争联盟。努米底亚王国的领土囊括了现今阿尔及利亚的整个东部,因此,如果战斗在突尼斯北部打响的话,尤巴马上就能率军到达并展开战斗。
因此恺撒最终没有在突尼斯北部登陆,而是选择了突尼斯的东部。这样对他来说,有三个好处:
一、对双方都是远距离作战。虽然恺撒的补给从马尔萨拉港出发需要4天才能到达,但是敌方也并不轻松,战斗地点距他们补给基地乌蒂卡城也有200公里。
二、而敌方的盟友努米底亚王,更是需要跋涉近300公里才能与庞培余党会合。
三、对客场作战的恺撒来说,军粮是致命的问题。在不能完全依靠海对岸送来军粮补给的情况下,当地征集粮食的多少关系到军队的存亡。而突尼斯的城市大多集中在北部,非洲总督的影响力在东部相对要弱,因此在东部登陆相对而言较为有利。
恺撒并不是个永不失手的人,但他绝不会在同一条河流里跌倒两次。都拉斯战役中由于过于接近敌军补给基地而惨败,这一次他大概不想重蹈覆辙。都拉斯战役后他改变战略,引庞培军离开都拉斯到法萨卢斯进行对决,由此获得了大决战的成功。而这次远征北非,他仍套用了彼时的战略,将诱敌远离大本营乌蒂卡作为首要战术。
恺撒登陆的突尼斯东部,虽不似北部繁荣,但也有诸如哈卓美特姆、大莱普提斯、塔普苏斯等的沿海城市,并非一片荒山野岭。因此无论在哪里上岸,都很有可能遇上敌军。不过距离恺撒的最终目标乌蒂卡城,依然还有200公里的路程。恺撒并没有在哈卓美特姆北面绵延百余公里的沙滩上登陆,而是选择了从城池诸多的南面上岸。因为只有对守军进行攻击,才能引诱真正的敌人从乌蒂卡城赶来,才能达到调动敌人远离安全的、物资丰富的大本营的最终目的。为实现这个目标并不需要集结大军,而是首先要让敌人知道恺撒已经来了。在敌人急行200公里奔赴南部时,恺撒也有了足够的时间让大军陆续抵达。等待援军、寻求战机、一击即中,这才是恺撒的战略。在面临客场作战、敌众我寡等诸多不利因素时,像恺撒这样采取诱敌远离大本营的策略,实在是军队将领战略的不二之选。
不过普通士兵自然无法理解大将的胸中丘壑,而恺撒也并不是一个会向部下说明战略的司令。加上此次出征的第一拨多半是新兵,并不像老兵那样和恺撒心意相通、绝对信任。因而恺撒的战略遭到了年轻新兵们的不满。这种情绪主要集中在两个问题上:
一、只集结1.8万名步兵和2000名骑兵,就出发前往拥有6万名步兵和1.5万名骑兵及120头大象的敌营,这样的司令在他们眼里就是轻率和鲁莽的代名词。对于这一点,士兵们私下议论纷纷。
二、士兵们不满的另一点是,为什么偏偏选择在寒冬里最冷的时候打仗。新兵们显然还没意识到,在必要的时候恺撒军出征是从不分酷暑与严寒的。
除了士兵外,庞培余党也没想到恺撒会在12月末渡海作战。从日历上看,恺撒离开马尔萨拉港的时间是12月27日。但是,按照此后一年内开始实行的儒略历所显示的实际季节来看,那时仍是10月。此时的地中海并不是适航季节。早在实施历法改革之前,恺撒头脑中历法改革的想法就已形成。而其他人还活在陈旧历法观念里,毫不怀疑地按照比实际季节提前两个月的旧历法生活。
从马尔萨拉出海后的第四天接近突尼斯东岸时,新兵们的不满情绪越发强烈。因为海上航行不同于陆上行军,满载士兵的近百艘战船在海上航行,只有依靠彼此相望来判断下一步的行动。如果看不到战友的船只,他们就会迷失方向。然而恺撒没有对任何一位船长说过具体的登录地点。因此当其余船只看不见恺撒所乘坐的主船时,他们就完全不知道该在哪里登陆。
正常情况下,像登陆作战这样的秘密战略安排一般会以密信形式下发给各船长,这样各船一出海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但恺撒并没有这么做,以至于不少船只迷失了方向,也遭到士兵们“轻率、鲁莽”的抱怨。《阿非利加战记》作者在书中为恺撒进行了辩护:因为突尼斯东部敌人防守力量都很薄弱,只要上岸后能集合,那么军队在哪里登陆效果都差不多,故而恺撒没有给出具体登陆指令,而让各船自由选择地点登陆。事实上这样做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上岸后集合时,由于各船长根据当时情况自主选择适合的登陆地点,军队反而毫发无损。这一结果也堵住了不断抱怨的众口。
士兵们虽然嘴上不再抱怨,但心里仍惴惴不安。因为突尼斯东部的三个主要城市,除了大莱普提斯向恺撒大开城门外,哈卓美特姆和塔普苏斯仍旧被庞培余党把持。他们非但不理会恺撒的劝降,反而向乌蒂卡报告了恺撒的行踪。恺撒的新兵们大概想到北方的地平线上即将冒出6万名敌人的身影而忐忑不安吧。加上总司令在军营修筑完毕后带着部分军队到周边视察,此时并不在军中;从西西里开来的后援军团又尚未到达,此时军中气氛并不高涨。《阿非利加战记》的作者是这么描述这期间士兵们的心态的:
无论将领还是士兵都没人知道最高指挥官在想些什么。在担心与不安的驱使下,每个人都努力猜测恺撒的意图。毕竟这样小规模的兵力与敌人的强大兵力相比,好像陷入敌人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更不用说敌人还拥有恐怖的骑兵阵势。士兵们不安的情绪,连他们的直接首领大队长和百人队队长都没有办法安抚。因为他们和士兵们拥有同样的心境。不过恺撒快乐的表情和不知疲倦的行动,恢复了士兵们的自信。事实上,士兵们每次看到恺撒,都能感受到他伟大的精神和无比的自信,内心也渐渐地安定下来,勇气也日益恢复。因为恺撒给予了他们希望和信心:只要凭借恺撒的智慧及力量,那么任何事情最终都能获得好结果。
士兵们原本认为恺撒是轻率、鲁莽的观点,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彻底转变了。这些新兵们后来也成为地中海世界里“恺撒战士”的代名词。
转眼到了公元前46年1月底,经过千锤百炼后的“恺撒战士”后援团终于到了。这批后援包括了随恺撒渡过卢比孔河的第十三、第十四两个精锐军团,以及恺撒亲自培养的高卢800名骑兵和负责投石、弓箭的1000名士兵。随着第二拨精锐的到来,恺撒军的战斗力增加到了2.5万名重装步兵,2800名骑兵以及包括投石手、弓箭手在内的1150名轻装步兵。不过这些兵力还不到敌军的一半,骑兵更是连对方五分之一都不到,因此恺撒并未改变最初构想的战略。
恺撒首先命令营地的中心修筑一条长长的防护栅栏,以应对敌方压倒性优势的骑兵。接着他亲自出马远近征集军粮,以确保正常供应。亲自出马的好处在于,一方面可以保证控制士兵们不以暴力掠夺的方式征粮,另一方面可以争取周围城池的支持以增加己方力量。在敌人的地盘上作战不能少的,是尽量获得当地的支持。而在当地必定有对北非行省统治不满的部落。争取他们支持的意义不仅在于可以保证军粮的供应,更可以获得一定的安全保障,不至于在大战之际腹背受敌。
此外,身在突尼斯东部的恺撒,已经把战略眼光投放到了整个北非。努米底亚西边与毛里塔尼亚接壤,这两个国家都是承认罗马霸权统治的罗马盟国。但和努米底亚支持庞培不同,毛里塔尼亚并不热衷于参与派别争斗,内战时期也并没和努米底亚政见一致。不过毛里塔尼亚并不是一开始就支持恺撒的。因此恺撒拉拢了毛里塔尼亚国王的军师,罗马人西提乌斯,希望其说服毛里塔尼亚国王派军进攻努米底亚以达到牵制尤巴的目的。
同时恺撒也注意到了努米底亚南面撒哈拉沙漠中的部落。他们以向努米底亚提供兵源为代价换取部落的延续。恺撒注意到这点后,知道庞培余党的军队事实上是由多民族组成的,因此他决定从内部分化他们。恺撒的这个策略,随后被验证为正确的,持续地获得了成功。
知道恺撒登陆的庞培余党们是否觉察到了恺撒引蛇出洞的战略呢?这一点史书上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是如果经历了都拉斯战役和法萨卢斯会战,还没能领悟到恺撒的惯用战略的话,那这些人还真是愧对“将领”这个称号。庞培死后成为军队首脑的梅特鲁斯·西庇阿、小加图、亚弗拉尼乌斯、佩托雷乌斯以及拉比埃努斯,还有在北非准备应战恺撒的全体庞培派指挥官,全都在希腊与恺撒有过对阵经验。因此,我相信他们对恺撒的战略是有所察觉的。或许正是因为有所觉察,他们才没有在得知恺撒登陆后马上行动,而是慎重考虑奔赴200公里外的后果。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出动了。拉比埃努斯指挥骑兵作为先头部队,虽然在数量上有绝对优势但并没有打败恺撒,反而被恺撒构筑的防护栅所伤,每次攻击后回营的骑兵数量都在减少。在骑兵较量期间,恺撒的第二拨精锐已经到位。并且恺撒在突尼斯东部的各项策略开始有了一定影响力。这一切使远在乌蒂卡城的诸位感到不安。梅特鲁斯·西庇阿终于决定出动大军。恺撒终于等到这一天,战场真正从突尼斯北部转移到东部。
两军在相隔数公里的地方正面对峙,却并没有即刻开战。双方都各有考量。
庞培余党不开战是因为他们的盟友努米底亚王尤巴在支援途中接到国内被毛里塔尼亚进攻的消息而匆匆回国防御。失去了尤巴军队的支持,西庇阿也失去了与恺撒正面对决的勇气。
恺撒则是因为本应从西西里前来支援的第三批军队迟迟不见踪迹。第三批援军由精英中的精英,第九、第十两个军团组成。第十军团因去年发起罢战而被恺撒责令最后出发。恺撒本只想以示惩戒,却不料第十军团出发时碰上海上大风暴,只能留在马尔萨拉港内,现在恺撒内心大概是后悔不已吧。虽然恺撒为平息罢战事件故意把第九、第十军团士兵称为“乡亲们”,但实际上恺撒真正最信赖的还是他们。《阿非利加战记》中对恺撒此时的心情作了详细的描述:“内心与双眼都在不分昼夜地遥望海面。”
尽管“已不像平时的恺撒,连进攻都不再积极”,恺撒倒也不是无谓地消磨时光。等待期间,他亲自传授作战方法给那些年轻缺乏经验的新兵。《阿非利加战记》中也有相关记载:
与多民族组成的北非大军对阵前,恺撒开始训练新兵。不过这不像是实战经验丰富、战绩辉煌的精兵对新兵的训练,也不像是总司令对新兵的训练,倒像是剑道高手在教刚入门的弟子。
与敌人应当保持多远的距离,突袭敌人时应当到什么限度,什么样的姿势既可以保护自己又能击倒敌人,进攻的方法,后退的窍门,以及有效投石的技巧,这些都是恺撒教授的范围。
对于精锐士兵们,恺撒也没让他们闲着。这些老兵虽然有着与高卢人、布里塔尼亚人、日耳曼人、西班牙人、希腊人和东方诸城邦人丰富的战斗经验,但是他们从不曾和大象战斗过。
因此恺撒特地找来了大象,在活生生的“教科书”前恺撒一面让士兵们真实地触摸大象,一面详细地向士兵们讲解。士兵们逐渐了解了大象这种动物有什么样的习性,攻击力如何,以及其作为武器的缺陷有哪些,大象的哪一部分最容易攻击,如何朝大象投石最有效,长矛刺在大象哪个部位最有效等等。除士兵外恺撒把战马也拉到大象面前,让它们日夜与大象相处直到习以为常。最后恺撒让士兵们亲自实践,以弓箭和石头攻击大象直到庞然大物倒下。经过反复训练,士兵及战马都增强了信心,不再害怕象群。
在训练的过程中,终于迎来了盼望已久的第三批士兵,接着第四批士兵也到了。第三批士兵由第九、第十军团组成,第四批士兵则是由那些因生病或其他事务耽搁最晚出发的人组成,包括4000名重装步兵、400名骑兵及弓箭手、投石兵等1000名轻装步兵。这样恺撒大军最终形成,共有3万名重装步兵、3200名骑兵、2150名轻装步兵。不过即使这样,规模还是远远不及对手。
北非战役展开图
几乎在恺撒完成战斗准备的同时,敌方也调整好了战斗状态。努米底亚王把国内的防卫工作交给了下属,又亲自率军匆匆南下赶往恺撒所在地。到此为止,恺撒认为开展积极进攻的时机已经成熟——己方军队集结完毕为进攻提供了可能,在敌方领地待的时间不能过长则促使恺撒不得不进攻。此时已进入4月。
只是敌方好像并不急着进行决战,面对恺撒多次发起的挑战,他们只在小范围内应战而并没有大战的态势。仿佛又回到了法萨卢斯会战之初和庞培决战时的情景。于是恺撒决定跟对付庞培一样,这次也采用引蛇出洞的战略:攻打敌方战略要地,迫使敌人不得不正面迎击。恺撒一面指挥军队挑衅,一面寻找战机,此时大莱普提斯以南15公里的塔普苏斯进入了恺撒的视野。由庞培旧部镇守的塔普苏斯是战地周围屈指可数的战略要地之一。
其实战地周围最有战略意义的要塞,并不是塔普苏斯而是哈卓美特姆,只不过后者一直就紧闭城门。为什么恺撒不进攻哈卓美特姆而选择塔普苏斯作为切入点呢?这就关系到恺撒独特的军事眼光和塔普苏斯的地形了。塔普苏斯(现在的拉斯丹纳斯)位于半岛前端,陆地一侧紧邻宽阔的咸水湖。该咸水湖由北到南为2公里长的陆地所围绕,因此也可以看做是内陆的一部分。又由于该咸水湖里积蓄的都是海水,因此一直作为盐田在使用。恺撒预计如果攻打塔普苏斯,敌人必定会采取封锁南北部陆地的战术,将兵力分成两股从海上和陆上对恺撒军形成夹击。一旦他们采取这样的战术,那么敌军原本数量上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据此,恺撒决定以进攻塔普苏斯为诱饵,引敌分化作战。
公元前46年4月4日一大早,恺撒率领彻夜行军的部队出现在塔普苏斯。到达目的地后,恺撒立即开始构筑罗马四方形的典型营地,并在营地完成后佯装快速“攻城”。攻城不过是个诱饵,恺撒并没有全力进攻。为了让士兵们尽快恢复体力,他命令士兵们轮流作息:一半在营内休息一半攻城。敌人果然追来了。第二天也就是4月5日傍晚,敌军到达了半岛入口。不出恺撒所料,敌军果然采取了兵分两路的夹击战略。
梅特鲁斯·西庇阿率领着象群及一半兵力封锁北部陆地,努米底亚王则率领另一半兵力封锁南部。梅特鲁斯到达后也即刻令士兵们修筑营地,不过他的士兵比起“恺撒战士”,不仅在战斗能力上有差距,连修建营地的速度都要慢一拍。恺撒早料到他会这么做,也早就估计到了两军建营速度上的差异。
塔普苏斯会战
公元前46年4月6日天刚亮,恺撒就展开了行动。他留下2个军团在塔普苏斯应对敌人从背后的突袭,自己率其余全部力量绕到了军营后方。他大概是要根据敌人阵型再确定己方的具体阵法,因此行动开始时士兵们仍以原有军团为单位。不过看到敌人阵型后,恺撒却作出了一系列有悖常理的部署。
在普通的阵型中,骑兵总是会被安排在左右两翼中的一边以发挥其机动力,在法萨卢斯会战中恺撒骑兵就集中于右翼。但这一次恺撒把骑兵全部放在阵地的正中间。此外,靠近咸水湖的左翼由第十三、第十四军团精锐组成,临海的右翼由第九、第十军团组成。恺撒把第五军团分成两部分混入左右两翼中,他们只负责攻击敌军的左右各60头大象的象群,利用投石、投枪等手段各自负责赶跑它们。剩下3个军团的新兵,恺撒把他们安排在全军的正中央,骑兵身后。
另一方面,营地还没构筑完就慌忙应战的梅特鲁斯·西庇阿,匆忙之间只能用传统的阵法进行抵挡:左右两翼各有象群及骑兵,中央是重装步兵。
尽管我是个军事门外汉,但是叙述战争的过程中,似乎也明白了:不论用什么方法,战术最重要的是能实现成功地包围敌人。而这个包围战术的最根本目的是快速瓦解敌人的主战斗力。
选择塔普苏斯作为第一战场意味着,恺撒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解决西庇阿军队,因此必须赶在西庇阿与南面努米底亚军会合前与之决战。速战速决是唯一制胜之道。恺撒打破常规,把骑兵安排在军阵的最中央。这样做是想以骑兵快速解决敌方军阵最中央的步兵,之后骑兵再分成两股,绕到敌军背后分别袭击左右两翼。负责从正面攻击敌人左右翼的是身经百战的第九、第十、第十三、第十四军团。第五军团如前所述负责解决象群。此战术如果运用得当,便能将敌军全部围歼,而且还是在海、陆两方分成两股围歼。这不仅使得歼灭战斗更易实施,而且更使战斗时间大大缩短。
塔普苏斯附近略图
包围歼灭是亚历山大大帝开创的战术,经过汉尼拔拓展被证明是非常有效的战术。甚至连汉尼拔的对手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也曾用该战术打赢过汉尼拔本人。法萨卢斯会战中,恺撒因骑兵战斗力弱小而使用过“秘密武器”,但总体上其“秘密武器”仍然是对前辈们包围全歼战术的沿袭。塔普苏斯会战中恺撒把骑兵安置在正中央的策略,实际上是把过去的一个包围圈拓展成了两个。只是这样做就要求他必须在努米底亚王军到来之前尽快地解决战斗,防止他们互相接应。
完成布阵后,恺撒军开始向敌军挺进。恺撒徒步穿行在即将与敌殊死拼杀的士兵中间,来回挨个进行激励。象征着最高指挥官的红色披风在风中猎猎翻飞。恺撒准确地叫出每一位老兵的姓名,鼓励他们说:“迄今为止,我们所有的战斗不辱盛名,不是吗?”对新兵,恺撒则鼓励他们要鼓足勇气,不要输给那些曾给恺撒军团带来无限声誉的前辈们。
塔普苏斯会战略图前半场
塔普苏斯会战略图后半场
但是在即将看到敌军全阵时,出乎恺撒意料的事发生了。曾发起罢战事件的第十军团将士们以为恺撒尚未完全原谅自己,为了将功补过,该军团的吹号手在没接到恺撒命令时就吹响了进攻号角。
恺撒原本计划距敌人更近一些再发起进攻。不过就像他自己在《高卢战记》中所写的那样:“当将士们的战斗热情一旦迸发,与其打压控制,不如顺其自然,让他们在战斗欲望的引导下奋勇前行。”恺撒趁机发出全线压进突击的命令,自己翻身上马带头冲向了敌营。早就按捺不住的右翼第十军团和稳健的左翼军团见状,怒吼着“跟着司令一起上啊”,也冲入了战阵。恺撒全军众志一心,直插敌营。
战斗的过程一如恺撒所料,遭到第五军团攻击受伤的敌军象群狂躁地乱闯,不但没有起到制敌之效,反而掉头冲向己方的阵营,最后早早逃离了战场。拉比埃努斯指挥的骑兵团,前方被己方步兵挡住前进的脚步,后方被恺撒骑兵包抄围堵,除了首领和几名骑兵逃逸之外,全部被歼灭。梅特鲁斯·西庇阿率领的3万名步兵中,战死士兵超过1万人,其余的也都四下逃散了。反观恺撒军中的伤亡人数不到50人,其中有些还是被杀红了眼的自己人错当成敌军而丧了性命。
整个战斗不到半天就结束了。恺撒命第九和第十军团追击逃窜敌军,自己则率领大部队掉转头如利刃一般狂奔。不是回军营,不是回攻塔普苏斯城,而是直指努米底亚王尤巴的阵营。
从梅特鲁斯·西庇阿营地到尤巴营中间隔着一个南北走向的宽阔的咸水湖,当恺撒绕湖赶到时,梅特鲁斯溃败的消息早已传到尤巴军营。谁都没有勇气与恺撒对决,纷纷临阵脱逃,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军营。见此情形恺撒兵分两路,一路追击散兵游勇,自己则率一半兵马直奔尤巴逃往的扎马平原。150年前汉尼拔和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决战的扎马平原,如今再一次成为了逐鹿之地。
不过左右150年后大局的战役,早在塔普苏斯就已上演。尤巴并没能在扎马堂堂正正地与恺撒对决,因为扎马的居民们把自己的国王关在了城门外。塔普苏斯会战的结果早已传遍了努米底亚的大街小巷,努米底亚国内掀起了一股投靠恺撒的热潮。无望的尤巴与庞培余党佩托雷乌斯最终以互刺的方式结束了生命。150年前因协助阿非利加努斯对抗迦太基而获得独立的努米底亚王朝,在这儿走到了尽头。率领毛里塔尼亚军队从背后袭击努米底亚的罗马人西提乌斯是恺撒获胜的功臣。恺撒于是任命其统治原来的努米底亚王国。之后恺撒率军北上,直奔乌蒂卡。
途中恺撒不断收到关于庞培余党的消息。首先是总司令梅特鲁斯乘船逃跑被俘,士兵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于是将其杀死。接着是法乌斯托斯·苏拉。此人无论在军事还是政治上都毫无功绩可言,仅仅因为是苏拉的儿子而被人们熟知。他也在逃跑途中被杀。最后一个消息是关于亚弗拉尼乌斯的。西班牙战役投降后,他因恺撒的宽恕而回到庞培身边,在法萨卢斯会战、塔普苏斯会战又接连遭遇失败。因为有过被恺撒释放的经历,他怀着这次也能被释放的期待,带着一家老小和全部家产从城中逃出准备投降恺撒。但是他时运不济,在投降途中被强盗盯上了。那些对散兵游勇而言犹如秃鹫的强盗们,把这位曾经的罗马执政官、庞培派的元老以及整个家族掳得一干二净,并将除了奴隶以外的人全部杀死了。
小加图
由于海岸线改变,如今的乌蒂卡已经成为一个内陆城市,再难找到昔日的荣光。迦太基时代繁华的港口乌蒂卡是仅次于首都的第二大城市,迦太基覆灭、首都被毁后,乌蒂卡更是一跃成为了当地第一大城市。在罗马接收迦太基领地后,乌蒂卡曾作为北非行省首都存在了百年之久。打算在北非应战恺撒的庞培余党自然会把这样一个地方当做大本营,并且在乌蒂卡储藏了大量从周边征集来的军粮。
自迦太基时代起,港口城市乌蒂卡业已拥有完备的防卫设备。在此镇守的小加图收到塔普苏斯会战结果后,并没有像之前的将领一样逃走,而是打算凭借乌蒂卡充分的防御措施彻底抵抗。他以塔普苏斯逃回的1500名骑兵为主力,加上部分被赦奴隶,组成了防卫军。但乌蒂卡的居民们并不赞同,他们也知道塔普苏斯的结局因而拒绝协助防卫。没有居民的支持,负隅顽抗不过是一场梦。
小加图知道庞培的长子和次子在得知恺撒登陆北非时,为防不测早早逃往了加那利群岛。此外小加图也知道塔普苏斯会战后庞培余党将领中瓦罗和拉比埃努斯两人逃往西班牙。此时小加图若想脱身也是完全能逃走的。但是这个小加图无论是在以前希腊还是现在北非,都从未萌生过在恺撒阵前脱逃的念头,也从未想过投降。比恺撒年轻5岁的小加图,不仅在政见上与恺撒相左,是个狂热的元老院派,而且在个人感情上也非常厌恶恺撒。
在小加图看来,人格的高洁清廉比什么都重要,容不下任何委曲求全。他认定恺撒是个行为处事不够磊落而且野心强大的人,明明其财富来自不劳而获,仅靠政治手段和战争赢得支持,却偏偏认为这一切都理所当然。这样的男人被小加图所不齿。他和恺撒是完全不同的人,即使没有政治因素,两人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小加图之前从都拉斯逃走是因为庞培仍健在,而现在庞培本人已死,手下的将领不是战死就是归顺了恺撒,就连他一直当做儿子抚育的外甥布鲁图也在法萨卢斯会战后归降了恺撒。这个天下已经是恺撒的囊中之物了。听到恺撒逼近乌蒂卡的消息,水手们都望风而逃,现在小加图即使萌生逃意也无船可用了。
小加图将城中要员及家族的安全托付给了恺撒的同族人——庞培派的路奇乌斯·恺撒。这其中包括,庞培的女儿后来嫁给独裁官苏拉的儿子法乌斯托斯为妻的庞培娅及其儿子们,小加图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鲍基娅。鲍基娅嫁给公元前59年与恺撒同任执政官、内战爆发后领导庞培海军的比布鲁斯,在丈夫阵亡后一直跟随父亲寡居。
小加图并没有让路奇乌斯·恺撒带着这些人逃离,反而劝他们前往恺撒营地。因为他确信,恺撒定会无条件地将他们送回国内。但他自己从未想过要获得恺撒的宽恕,因为他既不想让恺撒享有宽恕敌人的特权,也不想看到恺撒宽恕敌人时的愉悦。
塔普苏斯会战后的第六天,即4月12日,小加图举办了一场晚宴招待乌蒂卡的要员们。罗马人的晚宴,在柏拉图《会饮篇》一书中有具体的描述。所有人横卧在床形大椅上,一边享用美食一边针对既定的话题进行会谈。这种觥筹交错中的论谈,罗马人称之为专题座谈会(源于希腊语,由罗马人按拉丁语发音而成),而座谈会的讨论专题是由晚宴的主办人兼主持人拟定的。在小加图的主持下,是夜的会谈并不以塔普苏斯会战为主题,而是讨论哲学命题——自由为何物。小加图援引苏格拉底的例子,强调堂堂正正的清白人,即便死后也一定会作为自由人而存在。待会谈结束客人们四散,小加图便回到卧室。他没有立刻就寝,而是在灯下阅读柏拉图的名作《斐多篇》。《斐多篇》是一本记述苏格拉底临刑前与弟子们论生与死问题的哲学书。短暂的阅读后,小加图以短剑刺入自己腹中,喷射的鲜血溅在打开的《斐多篇》上。但是利刃没有刺中要害,小加图并没当场身亡。对他在宴会上的言行有不祥预感的儿子和奴仆们正在外间密切留意他。听到喘息声后,他们立刻冲进房间,传来医生。医生上前要将其伤口缝合,但小加图激烈挣扎,推开医生,拉出自己的内脏,顷刻气绝。时年49岁。
无论是少数领导制还是共和制时期,在鼓吹公民一律平等原则的罗马,宽恕他人都是一种狂妄、违规的行为。身为国家统治阶层的元老院议员们尤其注重这一点。小加图认为宽恕行为就是承认个人特权,这完全违反了罗马共和制的精神。这个观点从理论上看是无懈可击的。在罗马人看来,即使是饶恕性命、不没收财产、不流放这样的善行,也是违反了法的精神。公民没有决定其他公民生死的权利,这是罗马人心中铁的原则。从这一点上说,现代也有不少人称赞小加图之死是自由对权力的抗议。如果他能言行始终如一地将此理论用在下一代身上的话,那么他的理念算得上是知行合一。但是小加图并没有做到,他把子女以及庞培的儿孙最终都托付给了恺撒。这一举动最终变成了对他信念的一种讽刺。
小加图这种“意志之死”的自杀,在罗马人看来是异常壮烈的,会给他们带来强烈的冲击。因此生前并没有什么丰功伟绩的小加图,在死后却成为了抗击绝对权力的自由精神的化身。这种人对敌人而言,就是死后比生前更危险的典型代表。
西塞罗知道小加图的死讯后,不知是出于惭愧,还是已经忘记了自己要靠恺撒的宽恕才获得自由这一事实,发表了赞美小加图的《论加图》一文。恺撒也针锋相对地发表了《反加图论》。这两篇文章均未保存下来,我们无法得知文中具体所指。不过根据情景,其中的内容也不难想象。西塞罗的文章大概是会赞美小加图的高洁人格以及其宁死不屈的信念吧。恺撒的《反加图论》大约会从批判小加图的狭隘视角入手,指明这个世上除了人格高洁、信念执著外,还需要寻求更重要的问题。这段插曲或许可以很好地诠释一点,即不仅是政治思想,人的任何思想都是对其生活方式的反映。
恺撒战争简图
小加图死后第二天,恺撒以胜者的身份进入乌蒂卡城。未等路奇乌斯求情,恺撒就允诺保证小加图儿女及庞培儿孙的安全,也没有处置任何一位城中的庞培余党,更没有将小加图的首级挂在乌蒂卡城中广场示众。小加图不惜以死来谴责恺撒这种“反共和制、自由精神”的“宽容”,而恺撒仍然用这种“宽容”精神来对待他所有的敌人。
恺撒任命后来以历史学家著称的撒路斯提乌斯为北非的新总督,之后乘船离开了乌蒂卡。从入城到离开,恺撒不过用了两天时间。
穿军装的恺撒
恺撒用三个月时间争霸北非后启程返回。换做别人此时定会从乌蒂卡经海路到西西里后改陆路迅速回到罗马。肃清庞培余党后,恺撒天下在握。他从跨过卢比孔河时期就萌生的重建罗马新秩序的理想,在公元前46年已见到希望。但恺撒只命令军队整装回国,自己则带了几名侍卫前往撒丁岛。并不是撒丁岛上还有庞培残余势力,恺撒此行纯为视察,因为他从未去过撒丁及科西嘉岛。回想一下恺撒经历,在整个横跨多佛尔海峡到尼罗河的罗马领土中,确实只有撒丁和科西嘉岛是恺撒从未涉足过的。而这两岛具有重要意义,对以小麦为主食却又不能自给自足的罗马而言,它们是重要的粮食产地;从战略地形上看,它们所处的地中海中央位置也有着重要的意义。虽说此行意义颇大,但恺撒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由于两岛地处海中央,因此无论是波涛汹涌还是平静无波时都无法航行,毕竟恺撒时代的帆船只能依赖风前行。恺撒4月中旬从乌蒂卡出发,视察完成归国时已经是7月25日了,所以后来有本专门研究恺撒的著作评论他是“行踪不定的恺撒”。不过恺撒手下有一帮能人干将,在他不现身的情况下,仅凭指令也能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凯旋仪式的准备就是很好的例子。庞培当年的凯旋仪式持续了两天时间,为了那两天的豪华场面,庞培一行人回国后足足准备了9个月;恺撒的凯旋仪式分四个阶段举行,规模远胜庞培,但只用了10天时间准备。正是因为他将所有不可预测的事情都思虑周详,执著地追求效率才变得更有实际意义。
凯旋仪式
举行罗马人心目中最高荣誉——凯旋仪式,对已经54岁的恺撒来说也是首次。在此之前不是因为他功绩不足,而是由于时间不够,没能举行过凯旋仪式。整个凯旋仪式共持续了10天,分四个阶段进行,比庞培当年的两天豪华许多。如此盛大的仪式,是因为恺撒足足击败了四个国家。也就是说,第一阶段是庆祝征服高卢;第二阶段庆祝战胜埃及托勒密十三世和埃及公主阿尔西诺伊;第三阶段庆祝击败本都国王法尔纳凯斯;第四阶段庆祝战胜努米底亚王尤巴。法萨卢斯会战中击败庞培的功绩并没有以凯旋仪式进行庆祝,除了认定那是属于罗马内部的斗争外,还有两个原因:一是恺撒从来都走怀柔路线——不但不打压败将反而给予他们和胜利者享有同等权利的机会——如果此时刺激庞培余党脆弱的神经那是非常愚蠢的;二是恺撒自己大概也不想庆祝战胜庞培的胜利,恺撒这个人虽然冷静,却并不冷酷。
不过凯旋仪式中在庆祝战胜努米底亚王尤巴的同时也有庆祝塔普苏斯战役胜利的内容。虽然塔普苏斯的对手也是罗马将领,但是在恺撒眼里他们和庞培是不同的。如果说恺撒把庞培看成“三头政治同盟”中的盟友,那么在庞培死后仍负隅顽抗的那些罗马人,在恺撒心中已与敌人无异。此外恺撒虽一贯善待俘虏,保全他们的性命、财产,不予流放,但对于努米底亚王恺撒并未留情。于私,因努米底亚王尤巴曾全歼了库里奥军队,杀尤巴对恺撒而言是为库里奥报仇;于公,打败努米底亚是对那些心口不一的罗马同盟国的严重警告。因此恺撒和罗马人完全有理由大事庆祝对尤巴战争的胜利。
不论恺撒点子多么多,这一次的凯旋仪式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传统规矩进行。
首先,参加游行的人员全部在罗马城外的马尔斯广场集合,并排成竖列。那天的马尔斯广场远远望去,尽是像蛇一般蜿蜒的队列。凯旋仪式举行时全国放假,因此无论是游行队伍经过街道沿途还是首发地马尔斯广场都是人山人海。游行队伍集结完毕后,独裁官恺撒在24名警卫的簇拥下出场。全体将士在军团长的号令下,统一高举右手整齐地向恺撒敬礼。这种“罗马式敬礼”如今在关于纳粹的纪录片中仍能见到,最初出现在墨索里尼军营中,接着希特勒也沿用了这种形式。虽然纳粹党只是在敬礼形式效仿了古罗马,但人们也认为种族主义的纳粹在任何方面都没有资格沿用主张民族共荣的罗马传统。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敬礼方式确实比英美式看起来更加气派。此外墨索里尼还在其他方面都效仿了古罗马:他倡导的“法西斯主义”就来源于古罗马侍卫手捧的象征权威的束棒;他将军队称谓从师团改成军团并引入了古罗马的敬礼仪式;将手中最精锐的军团更名为“第十军团”以强化意大利军团。不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果,如诸位所知,他并未如愿。人们常说,形式虽重要但实质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墨索里尼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来,我见,我征服”
(恺撒铸造的硬币是不是这样的呢?带着想象,16世纪的意大利人安东尼· 盖维诺制作了这种硬币。不过我们仍然期待能发掘出真正的恺撒铸硬币)
主角恺撒到场,庆祝凯旋的游行正式开始。队伍最前面的是元老院议员及政府高官们,按照古罗马的习惯,文官在前武将随后。乐队紧随其后。之后是满载战利品的马车队列。为了让围观群众大开眼界并为胜利成果震撼,战利品并不是简单地在马车上堆成一堆,而是以精心的形式展示。马车过后是描述战争情景的展示牌队列:在庆祝高卢战役时,展示牌上描绘着代表罗马军队的银鹫旗在高卢地图上飘扬,莱茵河上架设的桥梁,及阿雷佐战役后败将维森盖托里克斯跪在恺撒脚下的情形;在庆祝打败本都国王法尔纳凯斯时,展示牌上记载了恺撒的名言“我来,我见,我征服”;在庆祝击败努米底亚王尤巴时,展示牌上描绘尤巴与庞培余党佩托雷乌斯互刺,以及小加图掏出自己内脏的情形。这些展示牌将凯旋仪式装点得更实至名归。罗马和希腊不同,更加注重对普通市民的宣传策略,因此在当时绘图、文字形式的展示牌非常盛行。
通过展示牌让围观者了解战役大致经过后,接着就是让他们亲眼见证“战果”了。展示牌队列之后是彰显胜利“事实”的队列,载着俘虏的马车开始登场。马车上的俘虏代表有:高卢战争时期的维森盖托里克斯、埃及的公主阿尔西诺伊、本都的法尔纳凯斯之子以及努米底亚王尤巴5岁的儿子。这里要顺带提一下,通常这些战败俘虏在凯旋仪式后都会被扣留在意大利,但性命无虞。不过这次有了两个特例:一是尤巴幼子成年后远赴毛里塔尼亚继任王位,因为该王族已无后人;二是维森盖托里克斯在仪式结束后被杀于狱中,因为在恺撒心中他是个非常大的威胁。
俘虏车后紧接着是祭祀仪式中作为祭品的白牛。祭司紧随其后。罗马并没有设置神职等级,祭司不过是选出来执行祭祀任务的人,而履行大祭司职务的实际上是恺撒本人。因此和往常凯旋仪式不同,这次祭司队伍并没有所谓大祭司领头。
每一位游行队伍成员都穿着象征威仪的礼服,马车和马也都装饰得美轮美奂,就连装俘虏的囚车也全部用罗马人喜爱的常青藤装饰,看起来马车好像镶嵌了绿边框。罗马人特别喜欢将平整的大理石铺在地上并在周围种上树。虽说绿色植物与白色大理石互相映衬非常美,但是这个方法也有缺点,植物的根常会使石板变得松动。节日里罗马人喜欢将搓好的常青藤挂在墙上,用这种方法,把光秃秃的墙壁变得生动起来。
继象征“政治”的政府官员和象征“宗教”的祭司队伍之后,轮到“军事”队列出场——我们的主角恺撒出场了。在公元前2世纪的凯旋仪式上,将军都是自己驾着四匹白马拉着的马车登场,这个形式到公元前1世纪有所改变,将军只是站在马车上向群众示意并接受群众抛来的鲜花。在这个大喜日子里,凯旋将军也会穿着特制的服装。上身在白色短衣外面罩着一件纯黄金打造的有着精致图案的胸甲;脚上穿着为典礼特制的同样有精美图案的短靴;身披象征至高地位的紫色披风,宽大的披风一侧在右肩固定,一侧披在左肩上;左手持日常战斗中握于右手的黄金象牙指挥棒;头戴绿色月桂冠,而不是战斗中的头盔。此外,当天将军的脸上要被涂成红色,这是效仿伊特鲁里亚的风俗将胜者的脸涂成红色可以驱魔辟邪。
恺撒身后紧随的是他的幕僚们,之后是骑兵团,他们都骑着马。恺撒的日耳曼骑兵团给凯旋仪式添加了一道异国风情,身形高大健硕、金发碧眼、面无表情的他们走在个头相对矮小、褐发褐眼、表情丰富的罗马人中间,立刻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威风凛凛的日耳曼军团身后是久负盛名的恺撒军团。各军团高举着银鹫旗,按照军团长、大队长、百人队队长带领各自的军团、大队、中队的顺序前进,并且全体将士都身着军装保持持枪持剑的姿势。不过将士们虽着装严肃,每个人脸上却带着轻松的表情,军团整体气氛与其说是威仪严肃,倒不如说是有些流氓气。那天的凯旋仪式上,他们反复齐声高喊着一句话:“快藏好娇妻呀,罗马市民们,我们领来了秃瓢的淫棍。”虽然恺撒认为这样太过分,但12年来风餐露宿的士兵们这回并没把总司令的意见放在心上。因为决定凯旋仪式上齐唱的内容历来都是士兵们的特权,而这么做据说是为了让诸神不对威风的凯旋将军产生嫉妒之情。这也是罗马的传统之一。恺撒此时提出抗议也不过就是惯常幽默性格的表现吧。不过秃头这个问题确实是恺撒的一块心病,发际线不断地后退大概是唯一能令他想哭的烦恼。元老院曾经授予恺撒一项荣誉,在担任独裁官期间恺撒在凯旋仪式后也可以使用月桂冠。这项荣誉让恺撒大喜过望,因为月桂冠正好可以遮住他越来越少的头发。
士兵们唱的不着调内容,让罗马市民们在威严的凯旋仪式上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不过这个玩笑到卡匹托尔山就戛然而止了,士兵们都换上了严肃的神情。游行从马尔斯广场出发到古罗马广场结束。仪式的亚洲部分是通过广场中央南北走向的圣道,登上卡匹托尔山向诸神会报战绩并举行祭天仪式。现在我们一般都从北面进入卡匹托尔山,这得益于16世纪上半叶米开朗基罗对山丘的重新设计,在那之前要登山只能从南面出发。卡匹托尔山是罗马七丘中最高的峰,供奉着古罗马开国以来的众神,从地位最高的朱庇特开始,众多神殿并立。这是古罗马唯一的只供神不住人的地方。凯旋仪式的最后一项就是登上神殿感谢诸位永生之神,是他们的怜惜和帮助才使原本要死于战场的人能活着回来。只有凯旋将军才有资格进入供奉朱庇特的神殿。一向理性的恺撒此时大概也是真心地拜谢诸神吧,毕竟经过了如此长的艰苦岁月才等到了今天。
卡匹托尔山上的朱庇特神殿(根据想象的复原图)
凯旋仪式结束后举行了招待酒宴,围观的群众也在被宴请之列。恺撒向来喜欢奢华,这次的酒宴场面肯定也是相当壮观。
随后,他给恺撒军团的将士们派发了数目可观的奖金:普通士兵各5000第纳尔、百人队队长1万第纳尔、大队长2万第纳尔。此外他还打破常规,给战死士兵的家属以及伤残士兵们发放了部分奖金。从布匿战争起罗马士兵们的军饷就一直是每年70第纳尔,直到内战爆发恺撒才将罗马军团的军饷提高到140第纳尔,这意味着凯旋仪式后发的奖金等于士兵们35年的军饷总和。
不仅士兵们拿到奖赏,连见证凯旋仪式的群众(女人、17岁以下孩子、奴隶除外)都领到了恺撒大手笔赠送的“礼物”——87.5升小麦和3.27公斤橄榄油及100第纳尔。并且恺撒发的都不是常用货币,而是专门打造的25第纳尔面值的纪念银币。该银币不仅具有纪念价值,也能作为正常货币进行流通。
持续了4天的凯旋仪式,仅招待宴席就达2.2万桌。在凉风习习的夏夜里,参与豪饮的宾客们更是达到了6万人。很多不在邀请之列的贫民们也蹭了不少酒席吃。因为宴请都是在野外举行——不是在古罗马广场就是在台伯河中的小岛上——不可能仔细核查宾客身份,且恺撒本身也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喜欢被人群拥簇着进餐。晚宴结束后,在人们的目送中恺撒踏上回家的路。然而和平时侍卫开道不同,凯旋仪式期间为他开路的是背上绑着火把的象群。这也是件很有趣的事,因为前面我们已经说过,在迦太基语里“大象”发音就是“恺撒”。
除了宴席,在4天的凯旋仪式里恺撒还安排了精彩的娱乐活动,如戏剧表演、将台伯河水引入竞技场模拟海战演出、角斗士竞技、狩猎400头雄狮等,并且所有活动都是免费观看的。在庆祝北非战役胜利阶段展示了非洲的贺礼长颈鹿。虽说地中海南岸均已归顺罗马,罗马市民也见过不少非洲的珍奇动物,但他们还是首次见到长颈鹿。为了纪念早夭的女儿尤利娅,恺撒将戏剧安排在庞培剧场演出——年幼的尤利娅曾嫁于庞培为妻。
罗马有一项必须遵守的传统,有能力的人要自费建造公共场所,并将之赠给国家。按照罗马的逻辑,一个人若能强大到举办凯旋仪式,那么此人必定也有能力建造公共场所。古罗马广场西北面的埃米利亚会堂由埃米利乌斯·保卢斯在公元前179年击败马其顿王珀尔修斯后出资修建;埃米利亚会堂对面的森普罗尼乌斯会堂由格拉古兄弟之父森普罗尼乌斯·格拉古于公元前170年修建。此外独裁官苏拉于公元前80年在古罗马广场对面的卡匹托尔山上建造了塔布拉里姆典籍库,后来成为古罗马政府的办公大楼。该楼南面还有一些自中世纪起沿用至今的罗马市政厅部分遗迹。一度称霸整个东地中海的庞培没有一味模仿前人,他于公元前55年在罗马城墙外建了罗马首个石砌剧场和大回廊赠与国家。
恺撒自是不甘人后的,在高卢战役时就已经命人着手修建神殿和回廊,为以后扩大古罗马广场工事作准备。此后也公开宣称修缮森普罗尼乌斯会堂作为凯旋的纪念。但该会堂因破旧已无法修缮,恺撒于是又下令在原址上重建,这就是后来的“尤里乌斯会堂”。不仅如此,恺撒对罗马的城市规划也很有兴趣,他的眼光已不局限于建造赠与国家和纪念凯旋的场所,因为他想让罗马从内在的政治秩序到外在的城市建设都焕然一新。
迦太基历经700年后衰亡,而罗马700年后正焕发着生机。恺撒重建首都的理想昭示着一个新的罗马即将诞生。
历史有时似乎都凝结在某一个人身上,然后整个世界都跟随他指引的方向前进。这些伟人将人格上的特性与共性、静止和运动集于一身。国家、宗教、文化乃至社会的危机都体现在他们身上……
危急时刻,传统和创新在这个伟人身上融合并达到顶峰。这些伟人的存在,至今仍是世界历史的奇迹。
——布鲁克哈《对世界历史的考察》
改造国家
自塔普苏斯会战成功扫清庞培余党后,恺撒于公元前46年4月离开了北非。至此,在恺撒心中,从公元前49年1月12日渡过卢比孔河以来的内战终于画上休止符。鉴于恺撒和庞培之间实际上是“反元老院体制”与“元老院体制”之间的抗争,因而战争的结束并不意味着斗争的终结。
格拉古兄弟首先指出罗马的内乱是由于元老院体制机能丧失,因此古历史学家阿庇安所著的《罗马史》是从格拉古兄弟开始记述的。可见这也是古罗马人的共识。恺撒虽有超常的思维方式,他这一次也赞同格拉古兄弟的看法。因为在担任执政官的头一年,他作出的最重要的政策改革就是将格拉古兄弟提案发起的,但由于他们过早去世而停止的《农地法》延续下去。
不过继格拉古兄弟后,所有人都意识到,罗马的问题已严重到不是单靠一两项政策就能改变的地步了。问题的根源在于,罗马独特的共和政体已经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发挥作用。苏拉、西塞罗和恺撒都是这种看法的典型代表。
罗马独特的共和体制是这样的:每年有两位执政官共同管理国家行政事务,由未经选举的所谓“精英”组成的元老院辅助执政官,拥有投票权的公民们构成公民大会,决定国家大事。因为元老院议员大多由行政官员担任,因此罗马政体也被称为“寡头政治”。
布匿战争时期古希腊历史学家波利比乌斯曾赞扬罗马采用的是理想政体。执政官、元老院、公民大会分别是君主制、贵族制和民主制优点的象征,因此罗马共和政体可谓集三种政体优势于一体。地位仅次于执政官的元老院议员们均由选举产生。凡公民都有参选可能,不分阶级,人人平等,由能力的高低决定权力的大小。
罗马人从不认可民主政体。伯里克利时代的雅典民主政体,也不过是依赖伯里克利这样卓群的政治人物领导才显得优越。伯里克利过世后,雅典因种种愚笨政策而日渐衰退。在正处于上升期的罗马眼中,雅典就是最典型的反面教材。希腊人热衷于巩固城邦制,罗马人则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同化被征服地域,这样做的后果必然是拥有选举权的人越来越多。所谓民主政治,就是国家决策并不依赖于选民自身知识和判断力,而依赖在事情发生时参与决策的选民数量。但雅典实行的并非真正民主,而是“封闭的民主”,例如双亲中有一方并不生于雅典城邦,那么这个人就不具备公民选举权。
在《罗马人的故事1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描述的时代里确立的罗马独特的共和政体,到《罗马人的故事2 ·汉尼拔战记》中该政体已经在元老院主导下显现出优势,一如波利比乌斯所赞。天才将领西庇阿能击败迦太基也得益于元老院上下一心。可以说,对迦太基的胜利就是罗马组织能力的胜利。那时候元老院阶级始终战斗在前线,阵亡比例也是最高的。不过政体也是有生命周期的。击败迦太基称霸地中海之后,罗马陷入了政治困局。原因有两个:一是任何政治体系都避免不了的僵化现象;二是成为战胜国后,所面临的问题发生了质的变化。
在那之前一直发挥正面作用的政治制度,随着环境的变化逐渐显现出弊端来。然而若要人去改变已经习惯的并有正面作用的制度,甚至比让他们从零开始都艰难得多。因为改变制度意味着人们必须首先改变自己。特别是那些一贯对自己能力极有信心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否定自己更难。但是如果不否定旧的自己,就无法树立适应新时代的新制度。自格拉古兄弟以来罗马精英们所头疼的问题都是从这一点开始的。
无论是苏拉、西塞罗还是恺撒,不约而同地认识到必须恢复罗马强大的统治能力,并且他们也一致认为,现阶段的元老院并不适合肩负此项重任。虽说此三人采用了不同的方式,但出发点都一样,都是为罗马国家的未来着想。那么他们各自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什么呢?
苏拉的办法,简单说就是用强力手段实行内部改革。凭借独裁官的特权,苏拉组起了一个危机管理内阁,实行高压政策。采取杀伐、流放、没收财产等方式对付反对派,以期加强元老院引导制,恢复元老院对罗马的统治能力。像《罗马人的故事3 ·胜者的迷思》中记述的那样,苏拉一方面严格执行按资排辈,遏制个人英雄主义,另一方面加强元老院议员作为统治阶级的各项能力,并给予他们更多机会,以期提高元老院阶级的总体素质。但苏拉心目中的统治阶级必须是由和他持共同政见的人构成,对反对者苏拉设立了详细的“黑名单”彻底肃清。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优化罗马政体的任务必须由对共和政体绝对忠诚的人来担任。
比苏拉年轻30岁的西塞罗,又有什么良策拯救罗马呢?
西塞罗对苏拉的独断专行、肃清反对者以强化统治阶级的做法并不认同。“喀提林阴谋”时期任执政官的西塞罗深深担忧苏拉的恐怖政治会导致人心涣散,但是西塞罗也同意同辈的恺撒所提出的制度改革的办法。作为非罗马市出生的成功人士,西塞罗和普通“外地人”一样对接纳自己的体制抱有好感,因此热衷于维护现有体制。不过西塞罗还是比别人更加担心国家的现状,他所想到的改革方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实现“公职人员生活的净化”。在他看来,如果“净化”能实现的话,那么罗马的未来就是稳定的。西塞罗相信舆论的力量能够保证“净化”的实现,于是他发表的论著乃至辩护文书中,都以提高罗马公职人员道德为目的,而不是从哲学意义上改善普通人的道德观。
在人生最得志的时候,西塞罗曾为以下词语进行了定义:
Consul sine armis —— 不用武力的执政官。
Dux et imperator togae —— 宽容的司令。
Cedant arma togae —— 以文制武。
刻有“宽容”(clementia)字样的恺撒凯旋仪式纪念银币正面
刻有“宽容”(clementia)字样的恺撒凯旋仪式纪念银币反面
但罗马的现状证明了,就像苏拉独行的内部改革并不适应时代一样,西塞罗提倡的提高公职人员道德结果也并不如意。
那么恺撒又将为改变现状作出什么样的努力呢?
公元前46年以后,恺撒和当年的苏拉一样当上了独裁官,这意味着恺撒握有绝对权力,可以不受任何阻挠按照自己的意图实行改革。
已经54岁的恺撒,在树立新秩序之初首先把“宽容”作为改革的宗旨。在凯旋仪式上派发的纪念银币上就刻着拉丁文的“宽容”字样,这表明恺撒无时无刻不在强调自己和苏拉的不同。他没有制作针对反对派的“黑名单”,允许流亡者回国。对那些因安东尼政策失误而被没收的财产,他要么返还,要么征得持有人同意再购入。当然他更不会割下庞培余党的首级并摆上古罗马广场的祭坛。对于流亡者表示想回国并恢复公职的愿望,恺撒全部应允。就连当初发出“元老院最终劝告”并宣布他为国家公敌的前执政官马尔凯鲁斯,他也没有为难。恺撒希望不要再区分什么“敌”“我”,所有人为重建罗马而再次团结起来。不过这样做比苏拉铲除异己实行改革的办法要困难得多。苏拉的做法与其个性相符,恺撒的做法也表现了他的气度。
恺撒的做法,让众多反对他的罗马人都放下了心中大石。同胞之间的流血争斗,已经使大多数罗马人精疲力尽了。像小加图那样认为宽容精神是亵渎共和政体精神的罗马人虽然已经不多了,但罗马人传统思想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改变的,反对宽容的人依然存在。小加图虽已在乌蒂卡自杀身亡,但仍有人帮助庞培的两个儿子逃走并准备在西班牙集中反击。
西塞罗虽然在《论加图》中对小加图以死明志的精神大加赞赏,但他同时也认可恺撒所实行的“宽容路线”。此时的西塞罗积极致力于修补昔日同事与恺撒的关系,以团结两派为己任。
西塞罗的热心源于他的政治理念,他期望罗马在手握大权的恺撒领导下,重建少数精英主导的自由共和制国家。但这也正说明了西塞罗和恺撒的思想并不在一处。因为恺撒认为国家建设并不是一种政治理念而是实干,能否让国家机构发挥应有的作用是成败的关键。人们往往会忘记自己最初其实并未理解的某个理念。而随着该理念的实施,他会生出被出卖的感觉。在战场上从不孤独的恺撒,这一回在政坛上尝到了孤军作战的滋味。不过孤独是恺撒这类人一生都逃脱不掉的宿命,这或许也是拥有天赋才能的代价吧。沉溺于孤独中是无法完成所行之事的。恺撒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感慨自己的孤独,他把西塞罗的评论晾在一边,开始着手实现自己的理想。他首先推行历法改革,这是他作为实干家的一个象征性事件。
历法改革
罗马使用的日历是公元前7世纪由第二代罗马统治者努马制定的阴历。该历法根据月亮盈亏将一年分为12个月,共355天,每隔数年再增加一个月来平衡多出来的天数。这种方法随着年份增加误差也加大。到公元前1世纪时,日历上的季节已经和实际的季节间产生了近3个月的误差。
恺撒下定决心改革历法,并不只是为了纠正前人的历法,更多的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他认为在罗马统治范围内统一推广准确的历法的话,那么罗马所辖臣民就有了一致的生活节奏。要真正实现罗马世界的大一统,除了军事上的霸权外,还应当在允许不同文化共存的同时有共同的文明。统一每日生活所必需的时间计算标准,是实现共同文明的第一步。
恺撒命在埃及认识的埃及天文学家及希腊数学家们担纲新历法的制定工作。这些被邀请到罗马的科学家们算出,地球绕太阳一周的时间是365天零6小时。因此将365天分为12个月作为一年,再将每年多出的6小时误差加在每隔4年的2月末,这样就有了闰年的2月29号。如果说努马制定的是阴历,那么这个就是阳历了。根据创始人的姓名,该历法被称为朱利安历法(亦称儒略历)。
接下来就是清算之前历法积攒的时间误差了,于是在公元前46年的11月和12月之间,添加了3个月份。这样公元前46年的月份就变成了:1月、2月、3月、4月、5月、6月、7月、8月、9月、10月、11月、加1月、加2月、加3月、12月。那一年罗马人就“多了”70天时间。新历法在次年,也就是公元前45年1月1日正式启用。
到公元1582年教皇格列高利十三世对儒略历进行了修订为止,此前的1627年里,儒略历广泛地应用于地中海世界、欧洲和中东、近东。随着16世纪后半期天文学的急速发展,科学家们发现地球绕太阳一周的时间并不是365天零6小时,而是365天零5小时48分46秒,因此教皇格列高利十三世决定对历法进行修订。由此产生的格列高利历取代了儒略历并沿用至今。11分14秒的误差竟然需要1627年才发现,足见儒略历在当时准确的惊人程度。后来的格列高利历虽然修正了儒略历的11分14秒误差,但其在历法上的意义远不及儒略历重大。
不过恺撒并没强行令其他名族改用儒略历,因为他打算制定一部“国际历法”。各民族仍照习惯使用旧历法,像高卢人就一直在此后很长时间里仍沿用他们自己的历法。不过他们对新的儒略历也并不抗拒,因此同时使用阴历和阳历成了罗马统治下的非罗马公民的生活方式,直到现在仍有不少地方沿袭这种办法。
货币改革
恺撒认为共同文明和特色同时存在是件好事,这在继历法改革后的货币改革中充分反映出来。在货币改革中虽说允许多种货币同时出现,不过前提条件必须是以罗马货币为主。这样确立起来的新货币制度,成为推动罗马世界经济发展的必要基础。
罗马时期的语系图(摘自意大利的大学课本)
恺撒首先从元老院手中取得造币权并设立了国家造币机构,将金、银、铜币的铸造业务制度化、系统化。恺撒从凯旋仪式上的纪念币到常用货币都刻上了自己的侧脸,这开创了罗马货币上雕刻人像的先河。不过那些拥有造币权的行省乃至像雅典这样的独立城邦,恺撒都允许他们继续使用自己铸造的货币。当然这也带来了兑换市场的繁荣。
当时历史学家中有不少希腊人,因此他们的史书中常常提到希腊货币单位。这让研究该段历史的现代学者们头疼不已,他们肯定与我一样,常备着各国货币的换算表和计算器。不得不说这是恺撒的并存主义留下的后遗症。
与货币一样,恺撒的并存主义也适用于语言使用上。不过如同儒略历因其正确性被广泛接纳一样,在当时也有两种语言——希腊语和拉丁语,因其体系成熟而被普遍使用。在西塞罗和恺撒这两位大文豪的影响下,拉丁语于公元前1世纪已经发展得相当成熟,足与希腊语并立,几欲成为罗马世界的通用语。罗马人自古就有使用双语的习惯,这在恺撒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他下令罗马第一座国家图书馆的藏书必须同时保存希腊语和拉丁语两个版本。同时他下令任何发往希腊语文化圈内的政府公告,都必须使用希腊语。
除了这两大语系外,各地区也在很长时期里保留了当地的语言。罗马帝国灭亡后,这些地方语言和拉丁语混杂,衍生出了现代的各国语言。
尽管恺撒在很多领域都认同权力分立,但涉及政治体制、法律、军事、城市排水建设、港口设备等社会资本领域,他又强调坚持罗马特有的方式,也就是中央集权。他认为帝国应当是一个权力分立和权力集中合理并存的社会。
恺撒原本致力于打造一个国际化的世界大国。不过这番宏图因为面临了新问题不得不中断。反对派们在西班牙重新拥立庞培的两个儿子举起了反抗的大旗。
孟达会战
庞培长子格涅乌斯和次子塞克斯图斯以及塔普苏斯战役逃走的拉比埃努斯、瓦罗等人,逃到西班牙得到原居民的支持后又再度发起动乱。
西班牙原本就不甘心被罗马统治,说得好听点是不甘心向强权屈服。因为他们可能尚未意识到人类社会的一个残酷现实——权力是生存的必要条件,所以每次有人反抗罗马,西班牙总是会跟随其举起反罗马的大旗。毫不夸张地说,西班牙是个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的民族。公元前75年左右庞培出马解决的塞多留之乱就是典型例子。谁会想到当年庞培是镇压动乱的领袖,而如今他的儿子却成为了发起动乱的首领。西班牙并不属于庞培派,如果这次政府的首领不是恺撒而是庞培的话,他们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进行反抗。对付这样的民族,除了武力征服外别无他法。恺撒命军团长佩提乌斯和法比乌斯两人率军在事态扩大前控制住局势。
这两位将军自高卢战役起就担任恺撒的幕僚,是十分称职的军团长。不过这次战役总指挥的任务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结果非但没遏制住形势,反而让格涅乌斯·庞培在西班牙南部势力得到拓展。鉴于此时在西班牙南部的重要城池中支持恺撒的只剩科尔多瓦,且庞培余党兵力增加到了8万,恺撒决定亲自出征。在公元前45年3月7日进行的孟达会战中,庞培派最后的反抗力量也被打垮了。恺撒以北非毛里塔尼亚士兵为主的兵力达到4.8万人,其中包括一直跟随他的高卢第五军团、法萨卢斯会战后随他出征埃及的第六军团以及非大战中不加启用的第十军团。敌方有8万兵力,由庞培长子格涅乌斯及塔普苏斯战后逃到西班牙的拉比埃努斯指挥。激战过后,恺撒军中有1000名士兵战死,而敌方则战死3.3万人,其中包括拉比埃努斯。格涅乌斯负伤逃走途中被杀,塞克斯图斯远远地逃到大西洋沿岸的山林中才躲过一死。
内战中恺撒军抓获俘虏的数量总是远远超过杀戮人数,因为恺撒曾严禁大肆杀害同胞士兵。但这次的孟达会战例外,激战中恺撒士兵们大开杀戒。这从侧面说明了反抗恺撒的罗马人业已不多。庞培派最后的抵抗势力中,除了司令和指挥官是罗马人,大部分战斗的士兵都是西班牙的原居民。
这次会战拉比埃努斯战死,他与恺撒对抗也随之结束。阔别四年再度碰面,面对这具神情仍旧刚毅的老战友、背叛自己的旧部下的遗体,恺撒是什么心情?《西班牙战记》对此并没有任何描述,只有一句:“拉比埃努斯也战死被埋葬了。”
到此为止,恺撒从未因战胜庞培派举办过凯旋仪式。但孟达会战后恺撒立即举行了盛大的凯旋仪式以感谢神佑,与民同庆。
有现代学者认为这是恺撒终于撕掉了面具的表现。但恺撒认为,孟达会战是自己以正统罗马政府的身份镇压反抗的行动,因此孟达会战和之前的战役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此次在凯旋仪式上亮相的将军也不止恺撒一人,尽管最后是恺撒亲征才获得了胜利,但佩提乌斯和法比乌斯也一起出现在凯旋将军的马车上。恺撒授予两人对各自军团的“绝对指挥权”,这意味着两人此后拥有了公职地位,可以直接派兵镇压动乱。恺撒邀请两位部下一同参与凯旋仪式,也是为表明此次举办仪式的合理性和自己立场的正确性。
一年前经由元老院任命,恺撒成为任期10年的独裁官,并且他还兼任公元前46年及公元前45年的执政官。公元前46年与恺撒同为执政官的是雷必达,公元前45年的是法比乌斯。法比乌斯在执政官任上病逝后,虽然离12月底的任期结束没多少时间,恺撒仍提议由特雷波尼乌斯补缺。经由元老院和公民大会任命,恺撒任独裁官的任期从5年延长到了10年。这表明恺撒已经开始有意将独裁官这个原本的临时政体变成长期政体,但罗马人对君主制(王政)是极度过敏的。
遗嘱
到此为止恺撒终于可以一门心思扑在政坛上了,这种想法体现在他此时立下的遗嘱中。在女儿尤利娅嫁给庞培后高卢战役前期间,也就是公元前58年左右,恺撒写下人生第一份遗嘱。在该遗嘱中庞培是恺撒继承人。尤利娅死后,恺撒和庞培的关系发生了实质性改变,直到庞培也去世后,第一份遗嘱自动作废。当时立遗嘱是很常见的行为,继承财产也不算出奇的事。当时恺撒的全部资产除了“苏布拉”的两座私宅外,只剩下一两所固定的山庄,还有大量外债。
但公元前45年所立遗嘱与之前的有很大不同。上一次是在出征高卢前匆忙所立,这一次则是得胜回国后立下的。此时的恺撒虽然私有财产并未显著增多,但起码已经没有外债了。而且这次的是政治遗嘱,也就是以遗嘱形式确定政治继承人。
恺撒这次立遗嘱并不是因为自己年届54岁年老体衰,也不是因为健康问题。事实上在罗马连普通的士兵也要到45岁才退役,倘若遇上紧急情况,60岁以下的人都要应征入伍。根据罗马的标准,中老年的分界线是60岁,也根本没有针对司令阶层的年龄限制。这里也对恺撒的健康进行说明,之前有过恺撒患癫痫的谣传,但翻阅当时的史料,我们没有找到相应的内容,只是150年甚至200年后以普鲁塔克为首的希腊历史学家们零星记载过类似说法。像癫痫这种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发作的病症,如果发生在恺撒这样经常面对大众的人身上的话,肯定是瞒不住的。此外西塞罗号称是当时的情报专家,如果恺撒真的有病,那么以西塞罗反对恺撒的立场,肯定会在给好友阿提库斯的信中提及。但我们翻阅西塞罗的书信及论著也没有发现相关记录。该说法大概和恺撒是剖腹所产一样,都是后人想象出来的吧。因为在近现代历史学家们遗留的学术著作中,从未有过类似的记载。
关于恺撒遗嘱的具体内容,我们到后面再详细叙述。指定的继承人在恺撒立遗嘱时不满18岁,这意味着恺撒原本是打算再过十二三年才退位。因为恺撒开始进入政坛是30岁,按照遗嘱时间再过12年,恺撒指定的继承人接手政务也正好30岁。或许55岁的恺撒是想将自己一手开创的新罗马扶植到成熟后再交给继承人吧。但历史并不如他所愿,在新罗马根基未稳时历史就已开辟了另一条航道。
走向“帝制”
自公元前202年汉尼拔起到公元前50年征服高卢,罗马进入了高速成长时期。不过借用汉尼拔所言,此时的罗马仍处于骨骼已成熟但内在机体尚不发达的状态。
罗马的内在机体,也就是以政治体制为代表的制度体系只能适应击败迦太基之前的领土范围。而那时的罗马不过是个从卢比孔河到墨西拿海峡的意大利半岛国家。击败迦太基后,罗马迅速扩张将原本的国界——地中海——变成了“我们的海”和“内海”。在此期间,内在机体却没有随之成长,仍沿用了意大利半岛时期的统治体制。矛盾油然而生。格拉古兄弟首先注意到这个矛盾,在他们之后,罗马陷入了胜利者的迷茫和痛苦中。
恺撒所做的,就是帮助罗马内在机体成熟以适应其强大的外在。换句话说,就是让罗马从高度成长期过渡到稳定成长期。
罗马把整个地中海纳入腹中,防御范围囊括了莱茵河、多瑙河、黑海和幼发拉底河。南边以原迦太基领地现在的北非行省为中心,控制了埃及和毛里塔尼亚两个盟国。西边则是意大利半岛的天然屏障——大西洋。北边则以与不列颠、高卢相接的北海为界。恺撒最后想真正发起的战役就是远征帕提亚。远征不是为了征服帕提亚,而是为了给罗马赢得幼发拉底河作为防御边线。此外在计划远征帕提亚时,他也打算在回国途中顺便确立罗马的多瑙河南岸的霸权。完成这两件事后,恺撒就不再打算扩大罗马领土了。事实上从地图上看,也没有办法再扩大了。
如果说扩大防御边线是外在的话,那么扩充国力就是与之相适应的内在问题。要实现这个目标必须首先保证在罗马霸权统治各地区各民族有和平的秩序。简言之,就是首先要保证“Pax Romanna”(罗马统治下的和平)。在和平秩序的前提下,罗马作为生活大国的目标才可能实现。要将罗马改造为生活大国,不是光靠喊喊口号就行的,必须进行与之相适应的各种制度的改革。
恺撒认为帝制比元老院主导的共和制更加适应现阶段的罗马。民主政治随着罗马领域的扩大而越来越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同样的,寡头政治也与地理环境的变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随着统治范围越来越广,体制的效率性是保证国家统治有效的首要因素。现有体制中仅元老院就有600名议员,这样的机构不仅意见难以统一,政策的出台更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随着国力增强,既有的政治体制必然也会随之改变。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威尼斯共和国为了提高统治能力,也将200人的元老院改革成17人的“十人委员会”。
恺撒决定把罗马的行政体制从600人的元老院共和制改成1人做主的帝制。与14世纪的威尼斯共和国的领土范围比起来,公元前1世纪罗马的统治领域要广阔得多。因此将共和制改成帝制,才是恺撒真正要跨越的“卢比孔河”。
对于扩大城市街道网的建设,罗马人能充分理解其重要性,因为该工程的利益是目力可见的。但是恺撒要做的是改造人们看不见的国家机体,让内在机体符合外在发展的需要。
那么恺撒会怎样具体实现这个理想呢?
现在回过头来看,与恺撒有着同样政治理念的亚历山大大帝也是在实现了国家高速成长后突然辞世。
公民权问题
上文已经叙述过历法和货币改革,也阐述了作为国家安全保障的边境拓展问题。接下来要论述的是与罗马未来的帝制息息相关的公民权问题。
恺撒宣布从卢比孔河到阿尔卑斯山的北意大利行省全体自由人都享有罗马公民权。据此,阿尔卑斯山南部居住的高卢人也拥有了罗马公民权,恺撒称这是报答北意大利行省人民在高卢战役中对自己的支持。但实际上北意大利和卢比孔河以南地区都已经罗马化了,罗马式的街道在那里也随处可见。
行省的全体自由居民成为罗马公民而不再是属民,这个决策有重大意义。原本只是高卢人聚居的梅狄奥拉努斯(现在的米兰)、塔里诺鲁姆(现在的都灵)都开始像罗马一样规划城市建设。从此卢比孔河及流经佛罗伦萨的亚诺河不再是罗马本国和行省的分界线。
根据罗马法律,罗马本土不允许常驻军队,行省则不受此限制。如果到阿尔卑斯山为止都不设置军队的话,罗马人不会感到安全。因此虽然居民都享有与罗马公民同等的权利,但在行政体制上仍旧将北意大利作为行省,仍旧直接派遣总督管理北意大利。不过北意大利居民从此可以免缴行省税。
恺撒也考虑过将罗马公民权授予西西里岛居民,但西西里岛居民从未支援过恺撒出征,因此这回可没有像“报答”这样直接的借口了。此外与北意大利高卢人说拉丁语不同,西西里岛属于希腊语系,他们同时使用希腊语和拉丁语。考虑到上述因素,恺撒最后授予西西里岛居民“拉丁公民权”。所谓“拉丁公民权”就是剔除了政治选举权的罗马公民权,也可以看做是罗马公民权的预备军。
除了西西里岛,恺撒还将拉丁公民权授予了法国南部行省,这也是为了报答他们当年对自己的支持。虽然北意大利和法国南部行省居住的都是高卢人,但是由于罗马化程度不同,享有的权利待遇上也产生了差别。“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罗马政治的特色。
既然公民权有“有无”之分,那么拥有罗马公民权定是有优势的。
自马略的军政改革后,原本罗马公民必须履行的兵役成了自愿制度,没人可以强迫罗马公民参军。行省居民虽然也没有必须服役的义务,但是他们必须缴纳行省税。罗马公民连像行省税这样的直接税都不必缴纳。不过要说明的是,当时像行省税这样的直接税并不高,仅占个人所有收入的一成。
除经济上的好处,罗马公民权也是个人安全的保护伞。如果罗马公民的人身安全遭受到其他国家侵害,罗马政府绝不会坐视不理。此外拥有罗马公民权就意味着拥有法律体系作为后盾。根据罗马的法律,个人的私有财产和人权都应该得到保护。从这一点上看,罗马公民永不会陷入被强夺财产、被执行私刑的恐惧中。
雅典的公民权只授予有血缘关系的人,而罗马的公民权并没有此类限制。不过在恺撒之前,罗马公民权也仅对意大利半岛居民开放。恺撒改革后,连士兵退役后的去处、罗马行省以及高卢人、日耳曼人、西班牙人都拥有了罗马公民权。如此在行省居住的罗马公民数量大大增加。
对恺撒而言,国家防御边界线的概念并不同于我们今天所说的国界线。
政治改革
元老院
在罗马开国者罗穆路斯时期,元老院共有300个席位;700年后的苏拉时期,增加到600席;苏拉辞世35年后恺撒当政时,席位猛增到900个。
同是为元老院注入新鲜血液,苏拉和恺撒的做法不尽相同。苏拉将扩展范围仅限于在罗马本土居住的公民,但恺撒增加的新席位大多给了他的军团长和百人队队长们。根据恺撒的殖民政策,他的旧部中以百人队队长们为代表大多居住在行省,因此元老院新增席位中大多是行省居民。关于这个殖民政策,文中稍后会提到。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连刚被征服的高卢中北部地区族长们也进入元老院,这让有同化败者传统的罗马人也惊诧不已。试想,如果大英帝国的国会中增加了印度和其他殖民地国家议席的话,那英国人该多么意外?恺撒做的就是这样一项改革。
罗马本土居民对此大加讽刺:
“我们有不认识去元老院会场路的议员呦。”
“我们有不会说拉丁文的元老院议员呦。”
“我们有不脱掉外裤穿托加的议员呦。”
高卢人向来有穿长裤的传统,这一点在前文论述过。
虽然平民们把这当成笑料乐在其中,但那些坐在元老院会场的罗马本土议员们肯定笑不起来。现代意大利大学的教材中认为那些对恺撒的开国政策不满的议员们是“守旧”的,西塞罗、布鲁图、卡西乌斯是典型代表。
此外,同是为元老院注入新鲜血液,苏拉和恺撒的目的也完全相反。苏拉的改革是为了强化元老院体制,恺撒增加席位的改革则是为了弱化元老院的功能。恺撒认为元老院最多只能作为辅助机构存在,绝不能拥有像发出“元老院最终劝告”戒严令这样大的权力。元老院只是国家领袖的储备机构,是为独裁官提供政治辅佐的国家机构。
厌恶“伪善”的恺撒从不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因此“守旧”派也完全能理解恺撒的用意。但是理解并不意味着赞同。
公民大会
即便如此,恺撒也没办法完全架空元老院。议员们仍旧拥有高高在上的地位,即便形式上要听从恺撒安排,但是任命行省总督的权力仍在元老院手中。此外国家行政机构中的要员几乎是元老院议员。
而且恺撒还决定将原本国家最高机构——公民大会——改为追认机构。
因为当时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数已经超过百万,即拥有选举权的人数已过百万。直接民主政治无法满足百万选民的需求。百万选民不是集中在意大利半岛,而是分布在罗马统治下的整个地中海区域,并且这种分散趋势还在逐渐增强。
早在半个世纪前的公元前91年,随着意大利半岛全体居民被授予公民权,在罗马集中所有公民召开的公民大会就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恺撒现在所做的,无非是将这个公开的秘密挑明了而已。但因为公民大会毕竟是共和政体存在的象征,恺撒最终并没有废除已形同虚设的公民大会,只是将这个“象征”改造成了独裁官决议的追认机构。独裁官恺撒决定政府要职人员名单后交由公民大会,经过大会公开选举后正式生效。这样一来公民大会实际上成为了一个追认机构。
护民官
护民官是另一个被恺撒改革架空的职位。
恺撒此项改革并不是因为曾经保护被统治阶级——人民大众——权益的护民官制度已不再适用,也不是像苏拉那样因护民官经常带头举行反体制的活动而对他们的权力进行打压。以现代的政治术语来解释的话,恺撒这么做是因为他不希望出现两党制。
取代元老院站上权力顶峰的恺撒,在成为“元首”后仍认为保护被统治阶级的权力是自己的重要职责。出身名门望族的恺撒按照法令并不能担任护民官,但他的继任者——平民出身的屋大维在成为“元首”,即罗马帝国首任帝王后,同时兼任了“元首”和“护民官”两个职务。
恺撒并非想将代表体制的“元老院”和代表“反体制”的“护民官”分成两派,而是想将他们合为一体,从而生成罗马“新秩序”。兼任帝王和护民官双职的屋大维,即后来的奥古斯都,完全继承了恺撒的这个思想。
终身独裁官
为什么恺撒会成为罗马史无前例的“终身独裁官”而不是“皇帝”呢?
罗马公民对王政十分反感,他们认为“皇帝”只相当于军中的总司令,“元首”也无权干涉元老院的决策。
根据当时的罗马法律,只有独裁官是唯一一个不必与别人共同执政的职位,而且护民官的“否决权”对独裁官也不适用。罗马法律规定了只有独裁官能不受“否决权”限制推行政策。不过一直以来独裁官都只作为非常时期的危急管理职位,而恺撒打算将这个“特殊”职位固定化成为了“常设”职务。这样一来,集权就不再仅限于某个时间段而是长期持续性的了。
从有“独裁官”起,这就是个将遵循体制的执政官和反体制的护民官职务集于一身的职务。恺撒认为这项制度起码有利于以下两点:
一、消除国内的阶级斗争;
二、提高版图扩大后罗马统治的效率。
因此恺撒打算将独裁官制度作为日常体制中的一部分固定下来。
苏拉曾经在担任两年独裁官后卸任,恺撒对此评价道:“苏拉还没有真正了解政治。”结合恺撒上述观点,他会这么评价也不足为奇了。因为他们对“政治”的观点是截然不同的:苏拉执政的目的是强化元老院恢复传统体制的统治能力;恺撒执政则是以建立新秩序来恢复罗马的统治能力。
公元前44年2月根据元老院和公民大会的“任命”,恺撒出任“终身独裁官”,开启了罗马走向帝制的第一步。
金融改革
如前文所述,恺撒设立了国家造币机构,并将铸造货币系统化。此外恺撒认为罗马铸币必须成为罗马帝国所有货币的基准,并固定了金银货币的兑换率。一枚金币兑换12枚银币成为固定的兑换汇率。此前罗马一直没有固定的兑换率,基准货币和固定兑换率的出台,罗马各行省的地方货币和罗马货币统一,都有利于促进罗马经济的发展。他还专门设立了“造币三人委员会”,负责国家造币机构的运营,以及监督铸币中金、银的含量。
或许是有过借债的亲身经历,恺撒认为借贷并不是件坏事,反而是盘活经济的重要因素。根据恺撒的观点,借贷应当公正地做到以下两点:一、公正地评估担保物的价值;二、借贷利率不能随意浮动。针对第一点恺撒规定,由于内战导致通货膨胀,因此评估时应以内战爆发前的价值为准。实际上就是在估值中减去了通货膨胀带来的25个百分点。针对第二点,恺撒规定借贷的年利率上限为12%,然后再根据情况逐渐往下调整直到6%。他率先垂范,将自己的物品以6%的利率借贷。但是罗马有着保护私有财产不受侵犯的传统,因此只要不超过利率上限,其他的都只能由公民的经济道德来具体决定了。
行政改革
恺撒并没有改变执政官制度,这个罗马最高的行政职务依旧是每年选出两人同时出任。不过由于恺撒本身既是执政官又是独裁官,他并不受任何约束。因为执政官权力遭到“否决”时,他仍能以独裁官的身份坚持执行。这样一来和他同时出任执政官的同僚,事实上变成了他的下属。至此恺撒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他要把罗马改造成表面上维持共和体制的君主制帝国。顺带提一下,公元前45年也就是恺撒开始改革时,与他一道出任执政官的是法比乌斯。法比乌斯辞世后,该职位由特雷波尼乌斯接替。公元前44年的执政官由恺撒和安东尼共同出任。法比乌斯、特雷波尼乌斯和安东尼皆为恺撒军中旧部下,因此与其说他们是恺撒的“同事”,倒不如说是恺撒的助手更为贴切。除大祭司外所有职位都由两人出任以防止一人专权的罗马共和政体,至此走到了尽头。
恺撒对行政地位仅次于执政官的法务官职位也进行了改革,将苏拉时期的8个席位增加到16席,任期仍维持一年不变。
为了更好地培养帝国统治人才,除了负责国家安全而无法具体限定任期的行省总督外,其余所有官职都保留了共和制时的任期。根据共和制时期的规定,可以无限期任职的职位只有两个:大祭司和独裁官。这两个职位都已由恺撒出任。
将法务官席位从8个增加到16个,是因为与苏拉时期相比,恺撒统治下的行省数量也增加了。按照法律,法务官在完成一年任期后将以“前法务官”的身份被授予“绝对指挥权”,率领2个军团驻守行省以维护罗马统治。作为保障罗马国家安全的前锋,增加人数因而是必要的。
每个军团都要派驻一名财务检察官,在恺撒的改革中财务检察官的席位也增加到40个。财务检察官的职责说起来类似于军团总务,负责军团的各项收支账目。虽说财务检察官必须由30岁以上的人出任,但是这个职位意义重大,相当于通往罗马政坛的“龙门”。照惯例,担任过财务检察官的人几乎都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元老院议员。
首都罗马的按察官也从4人增加到6人。恺撒打算从硬件、软件同时着手将罗马打造成为远超其他城市的“世界首都”。
在行政改革方面,还有罗马国内的“地方自治体”。与罗马帝国是罗马本土和行省以及盟国的联合体一样,国内的“地方自治体”也承认各行省的内政自治权。自治体中的地方首席官员由中央派遣,但是他们也必须和地方上的议会一起共同管理地方行政。地方议会的议员们从拥有罗马公民权的当地居民中选举产生。关于选举权,恺撒依照苏拉当年的规定未作更改。与决定国家事务的公民大会一样,从可以服兵役的17岁起,行省公民就能执行选举权决定行省事务。但恺撒对被选举权,即当选议员的年龄进行了规定:
一、未服兵役者——30岁以上;
二、有步兵服役经验者——23岁以上;
三、有骑兵或百人队队长兵役经验者——20岁以上。
此外,恺撒还明确规定:罪犯、伪证者、逃兵、角斗士、戏子、卖淫者都只有选举权而没有被选举权。
值得一提的是,恺撒向““解放奴隶””们开放了地方议会议员和地方自治体的行政职位,之后又向他们开放了行省行政人员和行省总督的职位。总而言之,“解放奴隶”们大量地进入行政体系中。
录用“解放奴隶”
前文提过,恺撒为了让罗马铸币成为罗马统治内的基准货币,特地设置了国家造币机构,由“造币三人委员会”负责管理。该委员会首任成员都是以前恺撒的家奴,因极具经济才能被任用。考虑到奴隶身份不适合出任该职位,恺撒在他们就任之时宣布给予他们自由,因此实际上他们就是“解放奴隶”。
早在124年前格拉古兄弟的父亲任执政官时曾通过一项法令,规定年龄超过5岁、资产在3万塞斯特斯铜币以上的人,即拥有相当于普通公民的资产的人,就能获得罗马公民权。这为曾经的奴隶进入行政体制和地方自治体提供了基础,而恺撒则将该政策明晰化。
恺撒的这项政策并未招致反对。原本罗马家庭中奴隶是必不可少的,即使是很小的农民家庭或者商店,都有一两个奴隶和主人一同生活起居。元老院议员阶层的家庭中,有掌管家里大小事务的主管奴隶,还有服从主管奴隶的各式奴隶。还有不少家庭教师也是奴隶,曾被西塞罗称赞为“少了你,我就少了写作的左右手”的秘书也是一名奴隶。专为克拉苏演说撰稿的希腊奴隶秘书,曾是元老院议员们竞相高价购买的对象。
虽然来自高卢和西班牙的恺撒家奴因崇拜恺撒而终身不想改变身份,但除了他们,大多数奴隶还是渴望获得自由的。西塞罗的秘书就因西塞罗曾许诺会给予他自由而尽心尽力工作。根据恺撒的改革,奴隶只要获得解放就能够参与公共行政。为此恺撒还特地发布公告,不得以“被解放者”称呼那些履行公共行政的原奴隶。以提高罗马帝国的行政效率为目的的“新鲜血液”,从此大量涌入。
行省统治
罗马本土所在的意大利半岛、众多行省及众多盟国共同构筑的罗马帝国,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多宗教、多人种、多语言的集合体。因此除了对本土国体、本土地方自治体的改革外,恺撒对行省的行政改革也值得一提。
首先,如前文所述,小亚细亚的本都、加拉提亚及其东方的亚美尼亚、被称为加利亚王国的犹太地区、埃及、毛里塔尼亚等都是恺撒认可的罗马同盟国,都被授予“罗马的友好同盟”的称号,都是承认罗马霸权统治的独立国家。
上述同盟国和罗马之间签订了相互保障安全条约,他们有义务在罗马面临战争时提供兵力支援,因此不需要向罗马纳税。不过也有学者认为,当时罗马曾帮助同盟国修建诸如街道等“基础设施”,因此不可能完全没有商品往来,而同盟国大概向罗马缴纳过物品流通一类的税。
接着,作为罗马帝国重要组成部分,恺撒对统治行省的方式进行了改革。他将行省分为18个行政地域。苏拉统治时期罗马只有10个行省,后来随着庞培和恺撒的扩张,罗马又增加了8个行省。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恺撒重新划分了行省区域。例如,希腊就被分成了马其顿和亚该亚两部分。罗马帝国的防卫需求和各行省的经济能力是这次重新划分区域的依据。因此领土是希腊三倍的高卢在这次划分中仍然只占一个行省的份额。
从罗马本土所在的意大利开始,按照顺时针顺序,重新划分的行省如下:
一、西西里岛;
二、撒丁岛和科西嘉岛;
三、远西班牙(现在的西班牙西部);
四、近西班牙(现在的西班牙东部);
五、纳博讷行省(现在的法国南部)即纳尔波高卢;
六、长发高卢(现在的法国、比利时、荷兰南部、德国西部、瑞士)即山北高卢;
七、阿尔卑斯山以南高卢,即山南高卢;
八、伊利里亚(现在的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
九、马其顿(现在的阿尔巴尼亚、希腊中北部);
十、亚该亚(现在的希腊中南部);
十一、亚细亚(小亚细亚的中西部,即土耳其中西部);
十二、比提尼亚(达达尼尔海峡一带,现在的土耳其北部,当时是称霸黑海的重要战略地);
十三、西里西亚和塞浦路斯岛(小亚细亚的东南一带,现在的土耳其的东南部,以及当下希腊和土耳其交界的争议地区的塞浦路斯);
十四、克里特岛——2000年后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因可作为“东地中海不沉的航空母舰”,是英军和德军争夺的地方。而在当时因为可以将其作为“罗马统治下的和平”的“航空母舰”,恺撒也意欲将其提升为独立的行省;
十五、叙利亚(现在的叙利亚的西北部、黎巴嫩及巴勒斯坦地区,同盟国加利亚的领土除外);
十六、昔兰尼加(现在的利比亚北部);
十七、非洲(原迦太基的领地,现在的突尼斯);
十八、新非洲(原努米底亚王国,现在的阿尔及利亚的中东部)。
罗马能否有效统一多人种、多民族、多文化、多宗教、多语言的集合体,首先取决于能否有效地统一罗马行省。恺撒认为中央集权和地方分权平衡地共用是帝国统治的关键所在。因此他没有把罗马本土和行省的关系看成简单的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把行省当成任意榨取的对象。
按照他的想法,重新对行省进行区域划分只是出于行政管理上的需要,而并不是为了限制各行省间的流通。已划定区域的行省并非只有该行省的居民可以定居。恺撒比任何人都更积极致力于推动罗马公民移居行省,同时也计划将所有行省的街道都仿照罗马进行改造。
在现代意大利语中,表示行省的词“provinicia”还是保留了拉丁语的发音。该词有两个义项:一是指“省”,例如“Provincia de Milano”指的就是米兰省;二是指“与中央相对的地方”,例如“provincia”出生者,指的就是出身于地方的人。从词义上看,古代和现代只有些微差别,这不正说明了古罗马人在情感上并不蔑视行省吗?若非如此,不管该词和法语发音如何接近,法国南部的人也不会到现在还称呼自己的住地是“行省”了。正是恺撒的政策,引导罗马人正确看待行省的地位。
但是罗马帝国的行省和罗马本土内的地方自治体还是有差别的。地方自治体的最高责任人是类似市长的地方官,而行省的最高责任人是行省总督。总督肩负着行省的防卫任务以及向行省居民征收安全保障税的任务。因此即使在有军团司令驻守的情况下,行省总督仍掌握着强大的军事权力。虽然行省议会要经过恺撒的认可才能成立,但是行省议会的议员们是通过选举产生由各部落族长担任,这就根据当地情况由总督决定了。例如,和罗马人同样经历过城邦国家历史的希腊人当然会采取选举制,但是对高卢人和西班牙人来说选举是不现实的。恺撒认为连帝国统治都是采取分权和集权并用的手段,那么管理行省的内部事宜也理应如此。
恺撒重编行省和同盟国图
除了考量分权的限度,对税收和宗教问题的对策也是统治好行省的关键。
首先来看税收问题。恺撒废除了一直使用的被称为“包税人”(Publicanus)私人征税制度,以国家征税机构取而代之。因为在他看来,以投标的方式决定税收事务是弊大于利的。为示公正,他一方面公布纳税人名单,另一方面尽可能缩小收税人可随意做手脚的范围。
作为直接税的行省税,恺撒规定其税率仍旧保持在收入的十分之一不变。正确掌握纳税人的真实收入,对现代税收制度而言尚且是个难题,在古罗马时期就更不用说了。因此现代税收制度一般会从比较容易掌握收入的人入手。
罗马帝国是个多民族的国家,自然也是个多宗教的国家。对此恺撒并不只是简单地承认各种信仰自由,他考虑也采取集权和分权并用的手段解决这一问题。
在罗马人看来规定人们生活方式的是法律而不是神,神会保佑并帮助那些依法自律努力生活的人,因此罗马人无论去哪儿都会把他们的神一起带上。随着统治政策、军事行动以及商业活动的进行,出入各行省的罗马人越来越多。同时由于恺撒的殖民政策,在行省定居的罗马人也越来越多。故而恺撒认为有必要明确确立起罗马的宗教。他规定朱庇特、朱庇特之妻朱诺以及密涅瓦三神是罗马的主神,在罗马帝国境内三神的祭祀日是法定假日。
这个规定在希腊文化圈推行是没问题的。因为这三神原本就源自希腊祭神,在希腊语中他们分别对应宙斯、赫拉和雅典娜。由于恺撒在征服高卢时仍保留了当地的祭司,同意希腊、罗马宗教的信徒们并没有必须参拜以上三神的义务,因此朱庇特的祭祀日对于高卢的本土宗教信徒而言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公休日。但是恺撒的宗教改革在犹太民族中引发了抗议热潮。一神教的犹太人以为罗马和自己一样,将自己的宗教当成唯一的信仰,因此害怕罗马人会强逼自己加入罗马宗教。或许知晓恺撒被暗杀后,真正暗叹的就是犹太民族吧。
最高神朱庇特
天后朱诺
诺密涅瓦
司法改革
上诉权和陪审团制度是罗马司法改革中的两项重头戏。
根据格拉古兄弟中的盖乌斯·格拉古提议的《森普罗尼乌斯法》,犯罪不分类别必须经由审判定罪,在上诉前不得用刑。该法案自提交起即成罗马国法,不过按照规律凡由代表“反体制”的护民官提出的法案,必定招致体制维护者元老院派的反击。作为紧急事态宣言的“元老院最终劝告”是对该法案的反击。“最终劝告”一旦发出,被通告的对象就已判定为反国家罪,既不需经过审判也不给予上诉机会可直接被判死刑。元老院凭借此最强有力武器,首次处死了《森普罗尼乌斯法》的提案人盖乌斯·格拉古。此后“元老院最终劝告”多次出现,而《森普罗尼乌斯法》则消声于历史舞台。
从37岁起恺撒就一直坚持认为元老院只是劝告及提议机关而并非决策机关,因此并没有权力发布所谓紧急事态宣言。登上罗马权力顶峰后,恺撒重新恢复《森普罗尼乌斯法》,剥夺元老院手中最强有力武器——“元老院最终劝告”。如此一来,所有罗马公民在未经审判和进行上诉前都可以远离死刑的威胁。
原本为保证裁决公正设置的陪审团制度,在格拉古兄弟以后,为争夺陪审员构成比例的斗争屡屡发生。为什么该制度会引发阶级斗争呢?我们不妨回溯一下历史。
从公元前509年罗马开始实行共和政体以来,陪审团席位全部被元老院阶级占据。到公元前123年,盖乌斯·格拉古设立法案,规定陪审团席位由代表政界的元老院议员、代表“经济界”的骑士阶级和普通平民三个阶级平等分配。接着到公元前81年,苏拉为强化元老院体制重新规定陪审团席位由元老院阶级独占。陪审团席位的问题至此成为了阶级斗争问题。公元前70年,由平民支持上位的庞培和代表“经济界”利益的克拉苏出任执政官,同年两人决定恢复盖乌斯·格拉古关于陪审团构成比例的法案。此后陪审员由元老院议员、骑士、平民三个阶级平分席位的制度一直持续到恺撒任独裁官时。
恺撒上位后,宣布废除之前所有的陪审团构成法案,重新规定了个人资产在40万塞斯特斯的罗马公民(按照罗马当时的经济实力,即相当于中产阶级)都有资格出任陪审员。这意味着陪审员不再与阶级身份相关,甚至被“解放奴隶”也有资格出任。如此关于陪审团议席构成比例的阶级斗争终于在恺撒执政期间画上了休止符。
之前受理公民上诉的机关是罗马公民大会,但恺撒在新秩序的改革中,已将公民大会改为追认机关,因此公民上诉此后由恺撒本人即独裁官受理。
此外,政治犯的最高刑罚从死刑改成了流放,且罪不及族人。
恺撒还打算编纂成文法典。
尽管罗马人很热衷推动设立法律,但他们并不热衷于将法律成文,因此大多数的法律随着常年不使用逐渐被淡忘。立志于让被淡忘的法律重见天日的恺撒,敏锐地意识到有必要将法律整理成形以便于公民参阅。
而且罗马法典对维护罗马帝国的统治也大有裨益。
在《罗马人的故事1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中,我曾经写过这么一段话:
犹太人以宗教约束行为,
希腊人以哲学匡正行为,
罗马人以法律规范行为,
由此决定了他们各自的民族特性。
宗教不可能成为非信徒的“行动原则”。同样的,哲学也不可能对门外汉有任何影响力。无论苏格拉底的哲学如何深邃,他也无法成为雅典比雷埃夫斯港劳工们的“道德规范”。雅典公民大力赞成对苏格拉底处以死刑的事实,证明了哲学在“道德规范”影响力上的界限。
但是法律不一样。即使非宗教信徒、哲学门外汉,也不得不承认法律是他们社会生存必须要遵守的规则。法律的精神,就是不管赞不赞同都必须要遵守的生存规则。因此对恺撒而言,在多人种、多民族、多文化、多宗教背景下,法律与街道、货币、日历等并立,都是建设“罗马世界”的共同原则。
可惜罗马法典尚未开始编纂,恺撒就被暗杀了。恺撒的梦想直到600年后东罗马皇帝查士丁尼一世编成罗马法大全——《查士丁尼法典》——后才得到实现。不过恺撒时期的“罗马精神”彼时也不复存在了。
社会改革
福利改革
恺撒当权后,并非只是一味地维护他的最初支持者——平民派——的利益。我们来看一件事。
格拉古兄弟中的盖乌斯·格拉古设立《小麦法》,规定将小麦低价配给给贫民。随着历史的波澜,该法案也一直在变动,到苏拉当政时被废除,后又被恺撒母亲奥雷利娅·科塔恢复。该法成为了政治斗争中笼络平民派的工具,到恺撒当政时依然如此。首先是元老院派的小加图为获得贫民阶层的支持,废除了低价配给数量的限制;而他的政敌,护民官克劳狄乌斯则将低价配给改为无偿配给,以拉拢那些贫民出身的当权者。因此到恺撒统治时,免费领取小麦的人口已经达到32万人之多,这给国库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恺撒认为,社会福利不是无限制施予,而是在人们有保证生活的收入来源前暂时性的援助。因此恺撒将配给人口从32万锐减到15万,并规定15万为援助人数的上限,严禁因任何理由拔高该标准。他设置两名地方官专门负责小麦援助事务,令其严格调查受援家庭的收入情况和人数,公正地判定是否有必要对申请者进行援助。只有公正的调查和判断,才能让《小麦法》不再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真正成为社会福利政策。
虽然恺撒将援助人口锐减到15万人,但并未引起贫民阶层的不满,足见之前的当权者,为政治斗争需要,将援助范围扩大到了没有实际需求的人。
失业对策、殖民政策
失业不仅让人失去谋生手段,也让人失去了自尊心。对普通人而言,从事某份工作可以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因此解决失业问题不应该依靠社会福利,而是要创造就业机会。如果误读了解决之道,一则导致人口大量流入城市,二则无论社会福利政策是否彻底,都会成为社会动荡滋生的温床。
因此无论是格拉古兄弟设立的《农地法》,还是马略的“自愿兵制”,都是将失业的预备军——普通农家除长子外的儿子——吸纳进了部队。70多年后,恺撒在公元前59年担任执政官时,将既是土地改革又是解决失业的政策——格拉古兄弟的《农地法》——再度恢复。同时继续推动罗马军团吸纳失业预备军的功能。
根据《农地法》,失业者可以借国家土地进行耕种,而罗马本土土地总是有限的。不过对恺撒来说,罗马本土和罗马行省之间并不存在国境线。
恺撒大力推广殖民政策,将给失业者和退役兵的土地分散到各行省。这样做有两个好处:
一、避免了重蹈苏拉从意大利居民手上夺取土地再分配给军中部下的覆辙。
二、将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们分散到各行省推广殖民活动,使得罗马帝国全境范围内都拥有了发展的根基。
恺撒的殖民政策
恺撒的殖民政策完全不是针对弃民的,他将自己的军中精锐,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军团的殖民地以军团为单位,分散到法国南部各行省。此外,恺撒复兴了地处北非的迦太基领土和希腊的科林斯。它们都是得益于优越地理位置而有过700年以上繁荣历史的一国首都,之前都因被罗马灭国而成为不毛之地。从不墨守成规的恺撒认为,像迦太基和科林斯这样完全可以把土地利用起来,没有必要作为胜利成果展示而闲置。因此与公元前146年灭亡的迦太基和科林斯时隔百年又重新兴盛起来。
以前从意大利半岛去爱琴海要绕过伯罗奔尼撒半岛,为了缩短路途同时兴盛科林斯,恺撒决定开凿人工海峡。不过恺撒的这一理想和他另外那些工程设想一样,直到近代才真正实现。
在恺撒的政策推动下到各行省实行殖民的罗马公民,仅以各家族族长计算,就已到达8万人。随着殖民政策的推进,恺撒理想中的“罗马世界”、“罗马帝国”正一步步形成。
委员会政策
自古以来罗马就存在许多职能各异的“委员会”,负责行业内的互扶互助。在多神教的罗马,这些以行业职能为目的的委员会也免不了染上宗教组织的色彩,例如石头工匠委员会信奉保护他们的石工守护神等。只要不掺杂外国人、不因狂热的宗教信仰引发社会动乱,通常情况下这些组织的存在都是合法的。因此这种委员作为构成罗马社会的重要因素而延续下来。
但是在公元前1世纪中期,护民官克劳狄乌斯注意到这些组织的政治作用。在高卢战役时期,克劳狄乌斯受恺撒之命设法牵制元老院,他注意到由于委员会各劳动行业组织,所以委员会成员大半都来自平民阶层。他于是着眼于开发这些委员会的政治功用以冲击元老院主导的体制,结果起了意想不到的良好效果。故而元老院不得不默认米罗组织的暴力组织——院外团——的存在,以对抗克劳狄乌斯的“委员会”。
不过,曾为恺撒上位付出努力的“委员会”,却因其反体制的特殊职能,成为了恺撒建立新秩序的大障碍。因此,继废除由元老院议员、骑士阶级、平民组成的陪审团制度后,恺撒接着又遣散了这个平民阶级权力的温床——已政治化的委员会,重建了一个只含行业互助功能的委员会,并给予新组建的委员会以信奉各自行业守护神的自由。
治安政策
学者们推测,恺撒时期首都罗马的人口,包括女人、孩子、奴隶、外国人在内,规模大约已达到百万人。可以说首都是多人种、多民族、多宗教、多文化、多语言的罗马帝国的缩影。
不过当时的罗马并没有类似警察这样的机构,恺撒打算设立一个治安机关。如果政府本身不管理治安的话,富裕家庭肯定会自己雇用私家护卫,如此首都治安将面临重大隐患。克劳狄乌斯和米罗的暴力组织就是很好的证明。而且如果治安上没有优越性的话,罗马也没有资格成为“世界的首都”。
但是想着构筑首都治安的恺撒,自己外出时却极讨厌带侍卫,这也反映了他的独特性格。
交通疏堵对策
拥有百万人口的首都罗马,自然更是热闹非凡,当然也免不了随之而来的拥挤、杂乱等问题。在市中心罗马广场及开设市场的台伯河沿岸一带,人和马车交杂在一起,导致交通堵塞。恺撒对此也进行了整顿。他规定,白天只准已婚妇女和女祭司乘车上街,货车等一律在夜晚通行,以日出为界。作为领袖,他自己也是步行上街。
由于货车一律在夜间通行这条规定一直延续到罗马帝国时代,住在马路两侧的人们常被夜里马车碾过铺路石板的声音搅得彻夜难眠。对此的补救措施我们之前也介绍过(《罗马人的故事4 ·恺撒时代(上)》),因为当时还没有橡胶,只好从房子结构上想办法,所以当时罗马市中心的房子都改成了没有窗户的内部敞开式结构。百年后塞内加从西班牙“上京”时曾借住于罗马一户人家,当时尚无名气的他每天夜里枕着货车的噪音,写下那篇既幽默又悲伤的名作。
不过不要忘了,罗马人自古以来就有都市和田园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大多数的罗马人在乡间都拥有“第二家园”。受街上的噪音的困扰是住在城市享受便利生活的代价吧。
城市清洁问题
治安和清洁问题,是检测居民素质的最简单的衡量工具。
恺撒没有忽视罗马的清洁。他规定地方官负责管辖区域内公共场所的清洁,而公共场所之外地方的清洁,则由当地居民负责。各人负责清理各家的房前屋后。我敢肯定,那时的罗马绝对比现在还要整洁。
禁止奢侈法案
恺撒并非想把罗马人变成清苦的斯巴达人。俗话说过犹不及,恺撒担心过度节制的话政策不能持久,但恺撒又担心若放任自流容易滋生社会攀比风气。故而恺撒决定有限度地禁止奢侈,例如,他规定除渔民和渔贩外,不可养鱼。因为罗马人喜鱼恶肉,故而罗马富人中特别流行在池塘或者大渔篓中养鱼。
西塞罗曾撰文讽刺该禁令:“最近老是拉肚子。既然不能养鱼,我只好以青菜度日。”
恺撒自己倒是完全没有口腹之欲,他早已习惯和士兵们风餐露宿。他也不怎么喝酒,从未喝醉过。连小加图都说:“推翻共和政体的那些人中,只有恺撒是清醒的。”即使成为了最高领袖,他也从未特别定制过菜肴。他从不因饮食味道不好而抱怨。倘若有同食者嫌弃味道不好,他也只是淡淡地说那就不吃吧。
建设新罗马
人文地理学的先驱斯特拉波,公元前64年出生于小亚细亚的本都,和恺撒是同代人。这位希腊人在他的名著《地理志》中曾写道:
美丽、安全,有一个能够进出货物的港口,这样的城市就足以打动希腊人了。
但如果要吸引罗马人,还需要加上基础的城市设施,如铺饰过的街道、完备的下水道和上水道系统。值得一提的是罗马城市里的下水道建设,在罗马街面下呈网状分布,由弧形石头打造,排出的水统一流入台伯河。罗马街面上是马路,街面下是下水道。
不仅罗马市内的街道,整个罗马领土内所有的城市街道都经过铺饰。
罗马在铺设街道前都会铲平小丘,将高低不平的地势修理平整。铺设后的街道非常平坦,满载货物的搬运车也可以顺利通过。
上水道的设置也非常完美,饮用水可直接连接到每家每户。许多家庭装有蓄水池,有的甚至可以维持家用小喷泉工作一整天。
罗马人的城市兼具功能性和舒适性,甚至2000年后的学者们都称赞恺撒是“体现了罗马体力和智力兼备的现实主义者”。他主持下的首都翻新工程,自然也体现了他这一特点。
墨索里尼为了向希特勒夸耀独一无二的阅兵用司令台装置,用一条宽阔的马路无情地将恺撒主持下新建的罗马一分为二。该情景一直延续至今。当时建筑家鲁·克鲁比杰曾提议架设桥梁代替把马路截断,不过桥梁虽有利于保存古罗马的风貌,却不适合现代阅兵。因此有了这么一条从威尼斯广场到罗马斗兽场的马路。这真是个行为没有文化却全然不知羞耻的领袖之典范。
帝国广场大道(Via Dei Fori Imperiali),如果按照意大利语发音直译就是“帝国皇帝大道”。因为在道路的南侧,矗立着恺撒及后来沿袭他想法建设新罗马的众多皇帝的铜像,如奥古斯都、涅尔瓦、提图斯等。无智的法西斯政权倒台后,取而代之的民主主义政权已经存续了近50年。不知是因为他们也无智呢,还是因为财政困难,一半以上的皇帝神坛仍长眠于柏油马路下。
罗马帝国时代的古罗马广场和墨索里尼时期的帝国皇帝大道
(摘自“Roma Antiqua, Forum, Colisee, Palatin”。但帝国皇帝大道图由作者添加,大道两旁是置有长凳的旅游步行通道)
罗马成为“世界的首都”后,祭祀用的卡匹托尔山、古罗马广场和帝国皇帝大道以及图拉真开发的新地块成为了公共生活的中心。
站在历史被隔断的现代回头看古罗马,如果没有超凡的想象力,仅凭地图也无法在脑海里再现那时的全貌。
说个题外话,每逢重大节日,帝国皇帝大道上通常都是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知高高在上的皇帝们眺望这一切时,心中又作何感想呢?
恺撒神坛
意大利语中FORO,拉丁语中FORUM都是指古代罗马人公共生活的中心地域,那是集政治、行政、司法、宗教和经济于一体的公共场所。“集众多功能于一体”是古罗马人建造城市的特征,市民们也积极参与这些活动。
恺撒的改造理念,将这种“浑然一体”实施得更为彻底。在恺撒之前,无论是古罗马广场还是街道旁的神殿,都是彼此独立的,都沿袭了卡匹托尔山上仿希腊神殿的样式。但自公元前55年开始建造至公元前46年完工的恺撒神坛,开创了新的风格。首先该神坛体现了宗教、经济“合一”的理念。神坛正殿供奉着恺撒家族守护神美——神维纳斯,正殿左右两侧都围绕着长长的回廊。由罗马柱支撑的回廊中间,开设了许多商铺。不过这些商铺可不是买卖日用品的,而是专为骑士阶级建造的办公场所。此外神坛还有文化及教育功能。
恺撒神坛进深165米,宽75米,两侧回廊(165 × 2=330米)开设了许多商铺。除办公场所外,神坛一角计划建成罗马首个国家图书馆。虽然恺撒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切,但是他选定的图书馆馆长——原庞培派瓦罗,仍尽心尽力将希腊文和拉丁文的图书收集在此。神坛另一角用于建造私塾形式的学校,直到今天仍残存着学生们的涂鸦。
一言以蔽之,恺撒心中的“神坛”实际是古罗马广场的缩影。
古罗马广场(拉丁语称古罗马神坛)中,建有作为国库使用的萨托鲁努斯神殿及其余神殿,也有被称为Basilica的长方形会堂。其中包括了埃米利乌斯·保卢斯修建的埃米利亚会堂、恺撒在格拉古兄弟之父修建的基础上扩建的尤里乌斯会堂。
会堂的外观最初模仿希腊建筑,后来又转化成基督教堂的样子。不过虽然外观类似,其内部结构与基督教堂相比有所改动:基督教堂内部空间是封闭的,罗马时代的会堂却是四面敞开的,为保证中间宽敞,在周围并立了许多罗马柱。埃米利亚会堂长70米、宽29米,尤里乌斯会堂的规模是其2倍。罗马人为会堂建造了屋顶,这样既可以避雨又有充足的光照。因此罗马人几乎在会堂里进行审判、商议、交换情报等所有事务。
恺撒神坛中既设有办公长廊,也设有会堂,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的古罗马广场。同时恺撒神坛的建筑风格也独树一帜,将罗马人的建筑观从古希腊的影响中解放出来,开创了罗马独特的风格。不过,或许恺撒真正希望的是这个正中矗立着自己骑马塑像的神坛,成为对全体罗马人开放的公共场所吧。
建造了尤里乌斯会堂后,恺撒打算在传统基础上全面修整古罗马广场。不过,他并没有修缮自己的居所大祭司官邸,而是改造了公民大会堂及其毗邻的讲坛,将它们移到更靠近广场中央的地方。其实这些地方并没有破损到需要重新修葺的地步。恺撒这么做,只是为了让罗马的城市规划更加整洁。或许恺撒就是喜欢“浑然一体”的风格,讨厌无秩序的混杂吧。
恺撒的改造计划中还包括城墙外宽阔的马尔斯广场。
得名于战神马尔斯(Mars)的广场是一块开阔平地,由台伯河像条大蛇一样环绕着。恰如其名,该广场本就是军队的集结地和校场。随着罗马的强盛,城内无法安放的一些公用建筑也逐渐建造于此。
恺撒神坛(想象复原图)
恺撒时代(罗马共和末期)的首都罗马
大约最早设在这里的建筑物,是被称为“公共别墅”的小麦储藏仓库,一个专门负责向贫民们配给小麦的场所。从现在能见到的遗迹来判断,该仓库西边紧邻的是三座神殿。沿着台伯河,有一个足可与罗马共和国时期“大竞技场”媲美的“弗拉米尼亚竞技场”。公元前221年,平民家庭出身的执政官弗拉米尼(后为汉尼拔所杀)反对贵族独占“大竞技场”。为了让平民有锻炼身体的地方,他修建了“弗拉米尼亚竞技场”。其实后者并非只有平民能使用,而大竞技场名义上也并非只限贵族使用。但由于后者有“平民俱乐部”的特质,护民官还是经常把那里当做平民集会的场所。
弗拉米尼还令人修建了一条从古罗马广场出发直通台伯河的大道,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弗拉米尼亚大道,文艺复兴时期称该道路为克鲁苏大道,现在是意大利第三国道。这条长达5500米的笔直大道可谓是古罗马时期街道特征的典型代表。
随着公共建筑物的逐渐增多,马尔斯广场也不再被当成“城外”了。这一转变的真正实现是在庞培时期。公元前55年,庞培援赠给国家的罗马第一座石砌半圆形剧场建造完成,该剧场可同时容纳1.2万人。接着庞培又建了一个长180米、宽135米的回廊。该回廊一端作为元老院会场,另一段设置了办公区域。
在政治、军事上皆视庞培为对手的恺撒,在公共建设领域自然不甘其后。恺撒在庞培建筑的北面,开始兴建纪念尤利娅的工程——尤利娅回廊。该工程不仅作为公民大会投票场所,也开放给普通市民供他们休息。该工程长达300米,宽120米,四周以巨大的罗马柱并列支撑,造型既美丽又雄伟。
此外,恺撒还打算在台伯河附近建造半圆形石质剧场。不过该计划直到他的后任奥古斯都才变成现实。罗马帝国的开国皇帝奥古斯都为了纪念他的侄子,该剧场以其侄子名命名,被称为“马尔凯鲁斯剧场”。该剧场的主体部分到现在还被改造成集中住宅区。
无论是恺撒神坛、剧场、回廊、会场,还是竞技场,其中作为支撑的罗马柱,以及被称为“艾萨多拉”的半圆形广场和广场中央都以大理石和铜等作为表面装饰。正是有了这种“内在需求”,罗马迎来了特有艺术样式的全盛时期。
罗马的当权者们,无论是出于虚荣心、不甘人后的好胜心,还是回馈社会的心理,都对公共建设非常热衷。由此罗马作为“世界首都”在迅速扩大和完备的同时,城市的功能和舒适程度都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不过“天生的政治家”恺撒与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同,他不仅在建设,也在破坏。他总是在已有公共建设的附近重建新工程。他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建设而破坏,只是为了破坏而破坏。
公元前6世纪罗马第六代王塞尔维乌斯建造了一座长达8公里、环绕罗马七丘山、拥有14个城门的“塞尔维乌斯城墙”。该城墙坚固异常,连汉尼拔都对之无计可施。但是到现在这座牢不可破的城墙只在车站尽头的卡匹托尔山和埃斯奎里山上留有少量的遗迹。若只历经2000多年的自然风化,该城墙也不只剩这么点;而且通阅典籍也找不到在那之后有与之相关的建筑痕迹。因此有可能该城墙是恺撒下令毁掉的。现在罗马市周边环绕的“奥勒留城墙”是公元3世纪的建筑,那是在“罗马统治下的和平”已不合时宜的情况下,为了防御不得不修筑的城墙。
即使在1700年后的现代看来,奥勒留城墙仍旧保存完好。除了古罗马的建筑技术优秀外,行使皇帝职能的历代罗马教皇们也功不可没,教皇们时常注意对该城墙的修缮。大概是因为即使身为基督教尘世王国之首,他们也认为没法在毫无防御的状态下实现和平吧。
另一方面,有300年之久,古罗马在无城墙防御状态下和平度过。或者这可以看成是恺撒给奥古斯都及其后任者们的启示:虽然奥古斯都完成了“罗马统治下的和平”,但只有在首都不需要城墙防卫的状态下,才可能真正实现和平。因为城墙在起到防御作用的同时,也阻碍了内外之间的交流。拆掉城墙的行为表明,恺撒在扩大罗马城市规模的同时,也希望在没有壁垒的情况下维持和平。笔者最初对共和时期城墙遗迹的贫瘠感到不可思议,但后来通过有关学者的论文论述,再加上实际的调查研究,却为恺撒的这一行为感动不已。眼见恺撒之后的历史中,统治者们总是构筑起有形或无形的“墙”,我总是禁不住怀疑人类历史是否行走在倒退之路上。
以上是恺撒对新建首都的构想。如果说类似拆城墙的举措是恺撒的“硬计划”的话,那么接下来要叙述的提高教育、医疗水平则属于“软计划”了。
教师和医师
恺撒曾下令,所有在罗马的教师和医生只要继续留在罗马从事本来职业,那么不分人种、肤色、宗教、民族,全部享有罗马公民权。拥有罗马公民权意味着可以免缴像行省税那样的直接税,并且个人安全还能得到罗马法律的庇护。
不过恺撒也知道,有志于从事教育和医学的人并不是能轻易被直接利益所打动的一群人。因此他决定双管齐下,一面扩充医疗设备,改善医疗条件以留住医生。后来罗马帝国时期的统治者继承了恺撒重医的思想,帝国时期军团医院规模甚大,医院的规模和设备让2000年后的现代人都赞叹不已。另一面则为教师们提供进修的机会和场所。恺撒神坛内的国立图书馆本身也是研究机构,同时馆内一角还建有私塾。
恺撒的方法不仅仅有助于提高教育和医疗水平,还促进了许多相关行业的发展。从小亚细亚的哈利卡纳索斯到罗马的狄俄尼索斯就是在当教师期间,写下了《古罗马史》。无论是苏拉建设的档案馆中的资料,还是罗马公共事务年鉴《大祭司记录》,恺撒都无偿向有志于从事古罗马历史的研究者们公开,并且命人抄录并出版。
因此笔者认为,教师和医师这两种职业首次在人类历史上被公开承认,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恺撒。此后不久,整个意大利半岛都效仿恺撒授予教师和医师罗马公民权。接着,连罗马人移居的殖民城市以及军团基地也开始尊师尊医。最后,整个庞大的罗马帝国统治范围内都开始兴起这股风气。
其他公共事业改革
一、沿亚得里亚海海岸,铺设从拉文纳到布林迪西的道路。贯通意大利半岛南北的新铺设道路全部以罗马样式为统一标准。不过这个类似今天高速公路的新道路也是在罗马帝国时期才全部完成。
二、将罗马以东的瓦勒利亚大道延长至亚得里亚海。该工程也是帝国时期才实现。
三、填湖造田。把沿着瓦勒利亚大道的费奇诺湖及周围区域变成耕地。帝国时期完成填湖工作,然而耕地化直至19世纪才实现。
四、改善罗马外港奥斯提亚的港湾设施。该项由克劳狄和图拉真完成。
五、将阿皮亚大道沿线宽阔的湿地区域改造成耕地。此项至20世纪墨索里尼时期才得以实现。
六、恺撒计划将蜿蜒的台伯河改道,分为原来的河道和流经梵蒂冈背后的两条河道。这样既可以在台伯河东岸(马尔斯广场)防洪,同时也可以将台伯河西岸(梵蒂冈)并入罗马市内。
不过后来的奥古斯都认为第六项是个不切实际的大工程,因此并未实施,而只在台伯河东岸加筑堤坝工事作为防洪手段。
然而奥古斯都的做法却与恺撒的真正动机背道而驰。因为堤坝的加筑工程必定要加高河岸,如此一来,恺撒的罗马一体化理想被加高的河岸硬生生地隔断了。中世纪时佛罗伦萨通过在亚诺河上下游设置堤坝以控制水流量的方式,成功地将河流两岸地区一体化。但鉴于台伯河水量要大得多,因此佛罗伦萨的方法并不适用于罗马。
在恺撒的计划中,还有一项因评价不高而不得不中止的改革:装订书籍。
古代书籍是以笔写在纸莎草制成的纸上,再做成长卷。书中不分章节,只标有总共的卷数。为了使用方便,恺撒打算将长长的书卷切开,以一页页的方式装订成册。这样阅读者就能快速地找到自己想要看的章节部分。然而,恺撒这个合理的想法并不符合罗马人的喜好。因为比起一页页翻阅,罗马人认为手握长卷更显得庄重。特别是统治阶级中的男性更喜欢这种阅读方式显出的派头。恺撒的书籍改造计划在同时代人的无视中无疾而终。
但到了中世纪,古罗马的统治地位已被基督教代替,从事抄写古代遗书的修道院也注意到了恺撒的装订方法。因当时已经用羊皮纸代替纸莎草作为书写材料,而羊皮纸的厚度和硬度,都不再适应以卷轴方式保存。故而修道院的僧侣们将羊皮纸切断,再以皮质硬壳作为外套,压平折皱。或许他们正是看到古罗马书中记载的恺撒构想,从中受到启发才这么做的。后来随着造纸术的进步,尽管纸张质地轻薄到完全可以卷起来的地步,然而恺撒创造的订书方法却一直沿用至今。
恺撒的特权
从公元前45年到公元前44年,恺撒被元老院和公民大会授予的荣誉、权威和特权具体如下:
一、在罗马共和国450年历史中,独裁官任期不超过6个月。恺撒打破了这个纪录,被授予无任期限制的、权力不变的“终身独裁官”。
二、“终身独裁官”恺撒可以在任何时期兼任当年的执政官。
三、按照古罗马传统,士兵们只能在打胜仗后欢呼时称呼将军为“伟大总指挥”。恺撒无论战时、平时都享有该称号。
四、恺撒被尊为“国父”。罗马市民们认为罗穆路斯创立了罗马,恺撒则给予了罗马新生。
五、恺撒有权在平时穿着紫色披风。这种服饰原本只能在凯旋仪式上由凯旋的将军穿戴。
六、恺撒可将月桂冠作为日常配饰。
七、恺撒可终身单独出任“纠风官”。该职位原本只有财务官和元老院议员共同出任,负责纠正社会风气。
八、在元老院会议上,恺撒座次要高于执政官。
九、剧场及竞技场中,恺撒在观众席中享有特殊席位。
十、在卡匹托尔山供奉着罗马最高神朱庇特的神殿入口处,并立着历代罗马帝王雕像。恺撒有权将自己的全身立像置于其中。
十一、恺撒拥有元老院会议上的首席发言权。
十二、恺撒拥有对公职人员的任免权,其任免决定公民大会不能否决。这意味着从公元前509年开始的公民大会从此形同虚设,公民的选举权事实上不复存在。
十三、由于恺撒出身名门,按照罗马规定,他无法出任只能由平民担任的护民官一职。因而恺撒又给自己谋取了两项只有护民官才能有的权力,那就是否决权及身体不受侵犯权。
十四、除纪念币外,恺撒有权在普通货币上加刻自己的肖像。
十五、按照罗马第二位国王努马的历法,3月是一年的开始,7月实际上是现代一年中的第五个月。为了纪念恺撒的诞生,恺撒将7月的名称从原来的“昆提利乌斯”改为“尤里乌斯”(Julius,即英文的July)。
十六、神化恺撒政治的基本精神——“宽容”,建造以“恺撒的宽容”为名的神坛。
以上事实表明,恺撒已事实上成了帝王——罗马走进了帝制。
就连对恺撒没有好感的布鲁图,也不得不承认恺撒为此进行的不懈努力。
恺撒对多民族综合国家帝制的理解,超越了同时代绝大多数人。那时人群中常常有人称呼恺撒为“皇帝陛下”,但恺撒对此应声道:“我不是皇帝,我只是恺撒。”然而反对者们则认为,恺撒不过是因为称帝时机尚未成熟而说出的虚伪辞令。恺撒自己却深知统治一个民族的“王”和统治多个民族的“皇帝”之间的区别。因此实际上后来所称的“恺撒大帝”,也仅仅是单一民族意义上的皇帝。
恺撒一面“宽容”地对待反对者,一面坚定地按照自己的主张推行政治改革。直面艰难处境,也许是他不得不担负的宿命。但是反对者们自负地认为,自己和恺撒是站在同等的立场上承担国政之责。
不满的人们
西塞罗曾给某位友人写信抱怨道:
虽然以前我并不是出于个人喜好而监督国政,但不管怎么说,那时我们仍旧是坐在船尾掌舵的。而如今的我尽管也在船上,却只是坐在船底。如果我在那不勒斯,说不定可以随时听到元老院变化决策的消息。
如今元老院已经成为了我们所共识的某位朋友的后院了。如果那个人认为妥当的话,法案的起草者可以随意地署上我的名字。据说对亚美尼亚和叙利亚政策的起草人就是西塞罗,不过我本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你别以为这是在开玩笑,说真的,这事眼下正在发生。
某天我收到远方国家的王们所写的感谢信,声称因为我起草的法案,使得他们的王位得以存续,特向我表示感谢。可悲的是,我自己都是第一次听说此事,甚至我连这个世上有他们这样的人都不知道。
在西塞罗与好友的通信中,他更是将不满情绪表露无遗:
你一直力主元老院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可如今的元老院早已不再是政治的中心了,在这样的地方待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提库斯啊,西塞罗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可能很久以前就已经没必要了,到今天我才真正认清了这个事实。我和国家的缘分已尽,也许最好的选择就是回到别墅孤独地度过残年吧。
阿提库斯哪,我们写信交换意见也快没有意义了,都是千篇一律的、充满了忧郁的内容。我即将要成为失业者了。
特别是此刻,想到罗马共和国的未来,潸然泪下。
过去的政治由老练者执事,现在成了某人发号施令和另一些听其号令的年轻人的世界了。既然如此,我们这一腔老去的热情或许只能用在园艺上了。
元老院曾经是罗马精英和高级知识分子的集中地,如今这些自命不凡的精英们要和高卢人、西班牙、希腊人比邻而坐。因此大文豪西塞罗表示不堪忍受那些人以蹩脚的拉丁语陈述意见,他说:“从高卢来的这些人,给我们一直引以为傲的罗马光荣传统蒙上了阴影。”
尽管“有秩序的融合”是西塞罗政治思想的根基,但他所主张的“融合”是指他现在所属的元老院阶级与他出身的骑士阶级之间的融合,而并非恺撒所指的罗马人和行省人民的融合。“我不是恺撒行政执行机构中的成员,无法了解他执政的方式。不过,或许恺撒自己也并不清楚吧。”
恺撒心中当然是有数的,只不过他看得到的东西,西塞罗不一定能明白而已。
即便如此,西塞罗仍无法对政治死心。但如今恺撒一人独揽国政大权,因此西塞罗和朋友商量着以写信的方式向恺撒表达自己的政治意见。他打算就罗马的未来向恺撒写封意见书:
审慎考虑后决定中止写意见书,但表达政见的欲望并未停止。我计划以书信的形式创作《政治备忘录》,但不知从何着手。我手上现有亚里士多德和泰奥彭波斯献给亚历山大大帝的两本著作,但不知能否以之为参照。毕竟这两位本身都德高望重,并且所写内容深得亚历山大大帝赞许啊。
阿提库斯哪,你帮我参谋参谋我和他们之间的共同之处吧。到底有还是没有,连我自己都糊涂了。
纠结许久,西塞罗最终还是没有写下他的意见书。因为:首先他不确定写了意见书之后是否能增加声望;其次他担心意见书代表了自己已经认可恺撒现在的地位;再次他对该意见书能否被恺撒接受也没有信心。
西塞罗为赞美小加图以死拒绝恺撒的宽容精神而专门发表过《论加图》。对此恺撒以《反加图论》为题发表与西塞罗相反的观点,以制造自己的舆论阵营。恺撒没有禁西塞罗的《论加图》,而是选择自己站出来进行反驳。公元前44年恺撒出任终身独裁官时,也有人匿名趁夜在古罗马广场建筑物墙上张贴斥责恺撒的文章,对此恺撒也没有追究。假设西塞罗真的发表《政治备忘录》,以重申对元老院主导的少数指导体制的坚持,相信恺撒也不会一味打压该言论,而会选择自己亲笔进行辩驳。因此西塞罗最终罢笔,肯定不是被恺撒打压所迫,而是自行选择放弃的。
西塞罗把恺撒的秘书希尔提乌斯送来的《反加图论》一气读完,并写下读后感寄给好友阿提库斯:
我在读完希尔提乌斯送来的恺撒反论之后,终于知道恺撒在读完《论加图》之后的感想了。在恺撒的反论里,他对小加图的缺点进行了列举式的批判。但是,对我的行文水平他还是认可的。因此我已经将《反加图论》给了姆斯卡斯抄写,以便能尽早让更多人读到。
西塞罗已年过六旬,却仍改不了自卖自夸的习惯。只要听到赞美之词,不管是谁,基于什么事发出的,西塞罗都会觉得飘飘然。在恺撒的独裁统治下,言论自由仍得到极大的鼓励,这是件了不起的事。但是,尽管大权在握的领袖有接受批评的气度,他曾经的同僚现在的友人们却没有署名批评他的勇气。西塞罗作为这种人的代表,自己选择了放弃劝诫。
自我限制是非常有趣的现象,不论从产生该行为的心理背景,还是从该行为产生的心理影响来看,都是很有意思的。
在苏拉时代,他大概不会让西塞罗或是其他反对自己的人有机会为要不要写意见书而烦恼,而是直接把他们列入“黑名单”杀掉就是了。此外,像小加图那样认为罗马人无权宽恕其他人的,以及受小加图思想影响,但又因接受了恺撒宽恕而苦恼不已的布鲁图等人,苏拉也大可直接处死他们。只要祭出“处死”利器,他们就会自我限制,不会在受了恩惠之后又自我烦恼了。
但恺撒并没有制作“黑名单”。无论是对庞培余党还是对坚持元老院体制的共和主义者,恺撒都给予了宽大处理,既允许他们回国恢复原来生活,也保留了他们原本在元老院的席位。像布鲁图就被恺撒任命为公元前46年的北意大利行省总督——尽管也因为他是恺撒情人之子。苏拉曾强命恺撒与政敌秦纳的女儿离婚。然而恺撒和苏拉不同,他在知晓布鲁图娶小加图女儿为妻后也并没有强令其离婚或者流露出一丝不快。
从第三者的角度看,恺撒的方式显然要比苏拉好很多。但是当事人对此又是怎么看的呢?
如果在高压统治下失去言论自由,那么当事人尽可以将不满归咎于高压政策上。但如果没有高压政策的压迫,是自己主动放弃言论讨伐的话,那么这份不满可就无处发泄了。同时曾被自己以剑相对的人,不仅饶恕了自己的性命,还许以高官厚禄,这样一来即使心中有情绪又怎能再向他发泄呢?
在苏拉的高压政策下,上述烦恼、厌恶等种种情绪早被扼杀在摇篮里。而恺撒的宽容反而让这些情绪有了滋长的空间。苏拉生前总是对周遭种种产生不安;讨厌被不安情绪包围的恺撒却不知不觉间被平静表面下暗生的怨恨情绪包围了。
西塞罗、布鲁图以及曾为庞培派后归顺恺撒并任高职的卡西乌斯三人,于公元前45年至公元前44年间频繁地通信。信件在首都的布鲁图、卡西乌斯和别墅里百无聊赖的西塞罗之间来回传递。不过年过六旬的西塞罗和40多岁的布鲁图、卡西乌斯之间还是有代沟的。西塞罗反而与55岁的恺撒有更多的共同经历、共同教养以及相近的拉丁语写作水准。可惜此二人的政治立场截然相对,此外两人在性格、两性关系和对待金钱的态度上也有着天壤之别。不过从个人立场上看,西塞罗对恺撒的评价之高,远超他对庞培的评价;那些与西塞罗持相同政见的人也对恺撒评价很高,或者换句话说,他们从个人的立场上来讲是很喜欢恺撒的。因此西塞罗即使抱怨自己要成无业人员在罗马已无立足之地之后,仍这么写道:
恺撒有着杰出的平衡能力,他虽怀着宽容的心但并不滥用。对于那些才堪大任的人,一律不分国别、不问出身委以重任。
对恺撒认真、公正的态度和贤明的行为,我从不吝啬赞美之词,即使庞培在谈到恺撒时,言语中也充满了敬意。
在庞培出资建造的庞培剧场附属大回廊上矗立着的庞培立像雕塑,曾在法萨卢斯会战后被恺撒推倒。但不久后恺撒又在原地重塑了一座规模相等的大理石庞培塑像。即便是对死者,恺撒依然如此宽容,对此西塞罗是很能理解的。作为罗马首屈一指的评论家,西塞罗曾说:“恺撒的文章,无论是口述还是笔著,都秉承了其一贯的特征:品格高尚,灿烂光明,壮丽高贵,充满理性。”
但是西塞罗无法将文艺评论当成自己的主业,也无法像瓦罗那样在庞培派失败后从政治世界中退隐,受恺撒之命专心创立罗马首座国家图书馆,整日与书为伍。在数度与好友阿提库斯通信中,西塞罗犹豫的心态一览无余。最后他终于决定前往拜访恺撒,他估计恺撒还是会念昔日友情的。
恺撒自出任独裁官以来,整日埋首政务,身边围绕着众多智囊和秘书们。仅在新建首都这项改革上,身边就有希腊人、罗马人、埃及人等多民族混合而成的建筑家团队。如果西塞罗拜访当天负责接待的人是希尔提乌斯、巴尔布斯或者奥皮乌斯的话,那他们根据西塞罗和恺撒的交情,必定会对其特别优待。不过恰巧西塞罗遇上的是恺撒的新秘书,因此他被安排在接待室,和别的访客一样等待恺撒的传召。西塞罗在等候期间的心情可想而知。从曾经的地位相当沦落到需要等待传召,西塞罗一定全身心都备感屈辱。不过幸好这种屈辱感并没有维持太久。因处理某事偶然走出办公室的恺撒,一看到西塞罗等候的身影,即刻大声地训斥随从秘书:“无怪众人会对我不满,传言非虚。现在居然连马库斯·西塞罗都不能自由出入而要搞什么等候了。”
大约两个月后,也就是公元前45年12月,恺撒写信给西塞罗,称想利用12月17日开始的神农节闲暇到那不勒斯附近转转,顺便造访西塞罗所在的别墅。
那不勒斯附近地形略图
喜欢古代风情的现代观光客们大多喜欢游览那不勒斯东面的维苏威火山和庞贝遗址。古罗马的达官贵人们则喜欢那不勒斯西面的库马、米塞诺海角、拜亚的海湾等地,到罗马帝国时期,流行在作为军港的波佐利一带购置别墅。自认是达官贵人阶层的西塞罗就在波佐利拥有一幢别墅,那是他的8幢别墅之一。那不勒斯海湾一带冬天有着温暖的气候和温泉,恺撒喜欢在此休假,但苦于自己在该地并无别墅,因此只能借住在附近的达官别墅里。
恺撒的到来,让西塞罗很是紧张。据说恺撒一行近2000人,而且最高领袖的要求定是不能回绝的,于是西塞罗为之进行了精心的准备以迎接那一天。第二天恺撒走后,身在波佐利的西塞罗立刻给阿提库斯写信,叙述“恺撒成为西塞罗别墅的座上宾”的种种。笔者将该信翻成现代文以飨读者。先要说明的是,西塞罗提到恺撒一行近2000人,大概是中世纪抄写人的笔误,参照其余史书,恺撒一行的真实人数大概只有十分之一,即200人左右。
这位麻烦的客人终于离开了。不过说实话,这也是无比愉快的一天。农神节第二天傍晚恺撒一行抵达菲利普斯(公元前56年的执政官,屋大维的继父)的别墅。恺撒一行人挥汗成雨,塞满了整栋别墅,只剩存放餐桌的房间是空的。毕竟,随行的达2000人之多呢。我正在为第二天该怎么接待这么多人犯难时,幸得巴尔巴·卡西乌斯伸出援手。他派来了警卫员协助保卫恺撒留宿期间的安全,并把这些警卫安置在露天的帐篷里。
在菲利普斯别墅的第二天,恺撒早早起床,独自一人待到下午1点。其间他只传召巴尔巴密谈了一会儿,大概是询问账目问题。随后,他在海边散步许久。散步后他来到我的别墅,洗浴、按摩,面无表情地听亲信马穆拉的报告。接着,他开始用晚餐。因为使用催吐剂,不必担心消化,所以他开始畅吃畅饮。
晚宴按照鄙家一贯的特色,既豪华又充满趣味。并且在用餐期间,进行了高水平的愉悦闲谈。真是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谈话内容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以后说给你听。总之,这是场自始至终既不乏亲切又合乎礼仪的晚宴。
(大概是指没有一人醉倒,大家都保持了礼仪。——作者注)
随行人员和未居要职的“解放奴隶”,都安置在另外三间屋子里,也给他们提供了丰盛的晚餐和完善的服务。而那些身居要职的“解放奴隶”们自然享有更加特别的优待。
总之对主宾双方而言,这都是一场符合各自身份的盛宴。
按照常理,在宾客离开时应该客气地邀请下次再来。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没有这个心思。这样的盛宴,一次就足够了。
晚宴之后,我们并没有谈及政治,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文学展开。恺撒兴致盎然,好像文学才是他的本职。他说打算在波佐利再待一天,之后再前往拜亚一天。
这就是恺撒在鄙庄的全过程。虽然我原本并不乐意,但这确实是非常愉快的一天。我打算再待几天,之后移居图斯库罗姆的别墅。
恺撒到达多拉贝拉(恺撒亲信之一,西塞罗的女婿)别墅时,别墅大门两侧有士兵整齐列队欢迎骑马抵达的恺撒。但是好像恺撒流露出不太喜欢的样子,类似的仪式就再没出现。
公元前44年恺撒公开宣布远征帕提亚,实际上他从去年秋天就开始准备了。公元前44年3月18日,远征军正式出发。
远征帕提亚是恺撒有生之年非达成不可的理想——报仇雪耻。
9年前克拉苏在帕提亚惨败,有1万名罗马士兵被俘,全部被赶至帕提亚王国东北边境的梅尔夫终身服役,即流放。9年后恺撒虽然并不清楚当年被俘的罗马士兵还有多少能活着,但以罗马人的传统,恺撒必须解救他们,一雪前耻。罗马人绝不允许遭遇失败而无所作为。
征服帕提亚王国并不在恺撒的远征目的之列,两年的时间毕竟太短了。恺撒远征的首要目的是,借打胜仗的契机,向东方诸国再一次展示罗马的实力,将幼发拉底河确立为罗马的防线;同时将幼发拉底河以西地区再次编入罗马领地。远征的第二目的是,在回程时征服多瑙河沿岸地区,并将多瑙河确立为罗马防线。如果以上目的都成功实现的话,恺撒就确立起一个以莱茵河、多瑙河、黑海、幼发拉底河为天然防线的罗马大帝国。罗马帝国防线得到巩固,恺撒也就能放心地把罗马交给他的接班人了。
因为恺撒预计远征需要两年时间,故而他早已确定了两年内本国及各行省的行政、军事负责人选。新的防卫线并不是和当地首领坐下来谈谈就能确定,对那些并不愿恭顺的地区,必须诉诸战争以武力征服。因此恺撒必须经希腊到达东方诸城邦,征服帕提亚后前往黑海,征服多瑙河流域后再回到意大利。即使对恺撒而言,这整个过程也至少需要两年时间,因为并不是每一次战争都是“我来,我见,我征服”这么简单。
对年近六旬的恺撒而言,这次远征是给他的光辉人生锦上添花的一大壮举。
正如某位史学家说的:“恺撒可能会欺骗别人,但他一次也不会欺骗自己。”恺撒这次远征,并不是为了显示罗马最高领袖的权威,而是在冷静思考判断后做出的必要举动。
“为人身安全整日忧心忡忡,不算真正地活着”,因此恺撒要求全体元老院议员集体宣誓,视恺撒的敌人为自己的敌人,誓死保卫恺撒的人身安全。宣誓后西塞罗、布鲁图、卡西乌斯等都在誓约上签名。恺撒得到元老院全体议员的保证,立刻解散了由西班牙和日耳曼人组成的护卫队。
不过,自恺撒公布远征帕提亚后,关于恺撒想称帝的谣言甚嚣尘上。因为在罗马人信奉的女巫师的寓言里,只有帝王才能征服帕提亚。同时恺撒属下安东尼也犯下思虑不慎的轻率举动。这一切都加快了谣言的散播。
每年2月,罗马都要举行牧神节的盛大祭祀。体育竞技是祭祀的传统活动之一。恺撒在大竞技场观看比赛的当天,年轻的执政官安东尼向观众席中央的恺撒献上了王冠。虽然当时也有拍手称赞者,但大多数人还是为此倒吸了一口冷气,毕竟罗马人对帝制异常敏感。
恺撒立刻意识到安东尼献上王冠事件的严重性,他即刻命人在古罗马广场一角矗立的大理石柱上刻下这么一句话:“执政官马克·安东尼希望终身独裁官盖乌斯·尤里乌斯·恺撒接受王者权威,被恺撒拒绝。”希望以此终结自己想称帝的谣言。
一个月后的3月15日,恺撒在元老院会场被暗杀。
暗杀集团成员之一的西塞罗,3月15日并没有出席元老院会议。不过,在得知恺撒被刺杀后,他立刻写信给暗杀成员之一的巴基鲁斯,落款日期也是3月15日。西塞罗写道:“得知消息,分外欣喜。我感谢你。我爱你。你也需回应我的爱。你和集团其余成员今后有何打算呢,请逐一告知。”然而正是这个西塞罗,在恺撒饶恕庞培余党、并准许他们行动自由后,曾写信给恺撒对他大加赞扬。
恺撒给西塞罗的回信写道:
从您信中所言,可知您对我知之甚深。我的行为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无残暴可言。这些话从您口中说出,足以令人信服。我对自己所行之事,均足以自谓满意。如今更承蒙您称赞,令我不胜欣喜。
从我手中重获自由的人,哪怕再次用剑指向我,我也绝无后悔可言。不管面临何种状况,我始终要求忠实于自己的内心而活,因此我也认为别人也当以此为准则。
如果您和其他人都能到罗马,协助我完成心中所愿的事业,我将不胜欣喜。建议也好,忠告也好,或者发挥您和诸位所长也好,我总是认为,只要是实用的,那么不管是谁的提案我都能接受。诸位丰富的知识定能让我受益无穷。
被暗杀时,恺撒距离他的56岁生日只剩4个月。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