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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皇帝维特里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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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皇帝维特里乌斯

  (69年4月16日—69年12月20日在位)

  到了公元69年4月16日,前一天发生的贝特里亚库姆战役的结果以及奥托自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意大利北部。同时,传令兵也快马加鞭赶往帝国东西南北各处报信,包括首都罗马、已经到达里昂的维特里乌斯那里、正聚集在阿奎莱亚的“多瑙河军团”处,此外还要利用海路远赴叙利亚和犹太等地通报维特里乌斯军胜利和奥托死亡的消息。

  得知奥托军败北后从摩德纳到博洛尼亚避难的元老院议员们在接到奥托的死讯后马上承认了维特里乌斯“第一公民”的地位。另外,首都罗马在接到皇帝的死讯时正在举办竞技大赛,聚集在此的观众被告知新皇帝的名字后纷纷报以欢呼和掌声,这样一来维特里乌斯就得到了罗马市民的承认。之前已经多次提到,罗马帝国的正式主权者是元老院和市民,此前只受到“莱茵河军团”推举的维特里乌斯由此成为了正式的“第一公民”,也就是罗马皇帝。

  尽管刚刚登基3个月的皇帝昨天自杀,首都罗马也没有因此发生任何混乱。在负责维持首都罗马秩序的近卫军团和首都警察全部出动去前线的前提下没发生混乱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首都警察长官萨比努斯是个非常有能力的行政官,此人是犹太方面司令官韦斯帕芗的亲哥哥。与在军事领域大放异彩的弟弟相比,他选择了行政,用现代的话来说,等于迈入了官僚的世界。起用萨比努斯担任首都警备的负责人算得上是奥托在人事安排上的一个成功举措,多亏萨比努斯监管周到,这座连一名警察都不在的百万人口大都市才没有发生混乱。

  第二个原因可以说是首都罗马的居民们对皇帝的意外死亡已经司空见惯了。皇帝尼禄被迫自杀是在10个月前的公元68年6月,半年后皇帝加尔巴遇害,3个月后皇帝奥托又自杀身亡。市民们在竞技场被告知奥托死讯并问及是否赞同维特里乌斯登基时纷纷报以欢呼和掌声,并不是因为他们讨厌奥托而支持维特里乌斯,这不过是大众面对又一次的帝位更替所表现出的兴味索然的反应罢了。在双方的支持者齐聚的首都罗马没有发生两者之间的冲突也是由于大多数市民怀有的这种冷淡的情感。

  在里昂得知奥托死讯的维特里乌斯做的第一件事是将此前隔三差五举行的晚宴改为每晚都举行,并赠予自己年少的儿子“日耳曼尼库斯”的尊称,意思是“征服了日耳曼民族的人”。征服的对手并不是日耳曼民族而是奥托一派的罗马人,因此有些稀奇古怪,但是尤里乌斯——克劳狄乌斯王朝的皇帝和皇帝的血亲也有不少拥有“日耳曼尼库斯”称号的人,维特里乌斯可能是想借此来证明自己的儿子出身皇室。

  其间,率领维特里乌斯军获胜的瓦伦斯和席西纳二将来到里昂报告战果,并祝贺维特里乌斯正式登基,二人此行带来很多败军之将。对于军团长级别的瓦伦斯和席西纳来说,作为行省总督征服不列颠而立下赫赫战功的鲍利努斯是老前辈,与其说是将败军之将押送至此,不如说是与老前辈和同辈结伴前来。

  维特里乌斯一开始似乎用讽刺的言语挖苦了败将一番,不过最终还是赦免了全部败将的罪名,对于奥托的亲哥哥提提亚努斯也只表示兄弟同心并肩作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奥托一派中没有一个人被流放或者没收财产。到此为止还一切正常,然而在为奥托一方战斗的中坚力量——士兵的处置上,维特里乌斯却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对败者的处置

  在贝特里亚库姆平原战败的奥托军士兵是怎样一种心情,塔西佗没有记载。他们并没有拼尽全力,而是在战场各处与敌人交手期间战死者人数不断增加,待反应过来之后发现已经输掉了。并且,最终也没有亲临战场的最高司令官干脆利落地(或者说是任意妄为地)给自己的生命画上了句号,本该统率残余士兵的司令官们也出发前往了里昂。获胜一方的士兵同样也被司令官们抛下不管,不过他们毕竟是胜者。这些胜者趁长官不在期间为所欲为地欺压败者。同为罗马军的军团兵,仅仅因为打了败仗就受尽虐待,他们一定备感屈辱,不过更令他们感到屈辱的是隶属莱茵河各军团的辅助兵们的蛮横态度。军团附属的辅助部队由行省人民组成,对于虽然在战斗中失败但依然是堂堂罗马公民的军团兵来说,看到身为行省人民的辅助兵们摆出一副胜者嘴脸实在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出于避免这种事态的需要,最高司令官的亲自参战是不可或缺的,特别是在同胞彼此交战的内战中,这是绝对的必要条件。

  在距此一个世纪前的恺撒和庞培之间发生的内战中,恺撒每次获胜后看到庞培一方的士兵们跪下请求自己原谅时都会命令他们站起来,然后这样说:

  “你们只不过是尽自己的义务罢了。”

  士兵的义务就是服从长官的命令,因为自己的长官加入了庞培一方,所以士兵们也作为庞培的手下与恺撒作战。并且,恺撒还向部下(也就是获胜的士兵们)严正下令,不得碰败兵一根汗毛,不得侵占他们的财物,不得有任何侮辱败兵的言行。

  一个世纪后的贝特里亚库姆却没有出现恺撒这样的人物,在阿尔卑斯山脉对面的里昂,喝得烂醉如泥的维特里乌斯下达的命令竟然是将奥托手下各军团的百人队队长处以死刑。

  百人队队长担负着统率百名左右士兵的任务,相当于现代军队里的中队长,在罗马军中的位置相当于现代军队的中士军衔。中士一般是下级军官,但罗马军团的高级百人队队长拥有出席作战会议的资格,所以不能简单地归为下级军官。不过,这些百人队队长不仅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平时也和手下的士兵们同吃同住,他们有时态度严厉,冠以“魔鬼中士”的称号都不为过,但是对于士兵们来说他们犹如父兄一般亲切。新皇帝的命令便是要杀死这些百人队队长,不知士兵们听到后会作何感想!原属奥托军的士兵们在心中萌生屈辱甚至憎恨的感情是必然的。最后,死刑被无情地执行了。

  想必维特里乌斯这个人对人的内心世界没有多大的关心,他接下来的命令是让败军士兵参与克雷莫纳镇的圆形竞技场修建工程。修建圆形竞技场的理由之一是对卷入战争的克雷莫纳镇的人们给予补偿,还有就是准备在自己入主意大利时举行角斗比赛以示庆祝。

  对于罗马的军团兵来说,在公共设施的施工现场工作不仅不是耻辱,还是值得自豪的事情,广大的帝国中星罗棋布的道路就是军团兵们铺设的,直到现在还保留着写有“第××军团铺设”碑文的纪念碑。

  这些都是重体力劳动,但对于他们所属的帝国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工程,并不是为了弥补在内战中与胜者为敌的罪行而被强制从事的工作。然而,克雷莫纳的居民却对被命令强制赶工的士兵们报以侮辱性言语,其性质之恶劣让人难以相信他们同样都是罗马公民。没过多长时间,士兵们的胸中就被败北的打击、屈辱的感觉和憎恨的心情交织而成的怨恨所占据。

  新皇帝维特里乌斯是何时入主意大利本土的,没有确切的史料记载,从里昂穿越阿尔卑斯山脉到达意大利北部需要10日行程,不知是在里昂耽搁太久还是旅途行进缓慢,似乎维特里乌斯在5月中旬才到达意大利北部。他到了克雷莫纳后在修建完成的圆形竞技场观看了瓦伦斯和席西纳为庆祝自己登基而举行的角斗比赛,被迫参加比赛的角斗士们肯定是奥托组建的那支在与维特里乌斯军的战斗中表现英勇的角斗士部队的幸存者,这是又一次有悖人之常情的愚蠢决定。

  入主意大利本土以后,维特里乌斯的身份除了是与先帝奥托交战的胜者之外,还成了得到罗马帝国正式的主权者元老院和市民承认的唯一皇帝。在这个时候,无人可与之匹敌。能否收拾内乱后的残局,重新将帝国统合起来,全在于他本人的政治手腕。生于公元15年的维特里乌斯这一年54岁,比老得让人担心的加尔巴年轻了足足18岁,相比正处于30多岁这个不上不下年龄段的奥托来说,年长了17岁。在古代的罗马,40—50多岁被认为是男人的鼎盛时期。在所属阶级上相比名门贵族的加尔巴,他更接近于新兴统治阶级的奥托,不过维特里乌斯身上披着从受提比略皇帝任用开始一直到克劳狄乌斯时代地位仅次于皇帝的父亲路奇乌斯留下的光环,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背后有号称罗马全军最强的“莱茵河军团”撑腰。只有良好的意愿以及将这种意愿传达给别人的口号的话,无论是革命、改革还是重建都是无法实现的。除了意愿和说服力之外,还需要权威和权力。维特里乌斯是元老院和市民承认的权威,并且也拥有“莱茵河军团”这个“权力”。

  尽管如此,维特里乌斯并不知道如何运用这些“在握的大权”。对于心怀积极的愿望却由于所处的立场而无法实现目标或者不具备实现这个目标所需实力的人,我们不必横加指责。但是,只要想干就能成功的人却不行动起来,那就是精神怠惰了。而且维特里乌斯不仅没有做他应该做的事情,甚至还犯下了不该犯的错误。

  新皇帝维特里乌斯下达的第一条命令是解雇全体近卫军团的士兵,由于是不支付退役金的直接解雇,所以更应视为罢职。他的理由是这些士兵曾经站在奥托一方与维特里乌斯军为敌。作为罗马军一个组成部分的近卫军团的任务是保护最高司令官——皇帝。在贝特里亚库姆战役期间,奥托是得到元老院和市民承认的正式皇帝,按照恺撒的说法,在奥托手下作战的近卫军团兵只不过是在忠实地履行作为士兵的义务而已。但是,在维特里乌斯看来,他们也曾经听从奥托的命令将正式的皇帝加尔巴杀死,所以这些近卫军团兵不再拥有继续服役的资格,如果允许他们继续留任,可能会威胁到维特里乌斯自身的安全。既然如此,本应该仿效奥古斯都对安东尼手下的士兵采取的处置办法,在分发退役金并为他们找好落脚之处以后再解雇,然而他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考虑,被直接解雇的近卫军团士兵的态度从中立转为反对维特里乌斯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维特里乌斯很清楚,近卫军团的任务是保护皇帝,证据就在于虽然他解雇了近卫军团的士兵,但并没有废除近卫军,而且还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扩充,将奥古斯都以来由每队定员1000人的9个大队组成的近卫军团规模增加为16个大队,加上附属骑兵队,兵力从原来的1万人左右变为了1.7万人。这1.7万人全部由支持维特里乌斯的“莱茵河军团”士兵组成,这进一步伤害了被解雇的原近卫军团士兵们的自尊。100年来,近卫军团兵在人们眼里一直是罗马全军中的精英,与在行省服役的军团兵相比,在期满退伍的年限和薪水上都享受明显的优待。但是现在地位低的军团兵得到任用,自己却被扫地出门,这使得他们彻底坚定了反对维特里乌斯的决心。

  维特里乌斯不仅在近卫军团兵的处置上犯了错误,在随同奥托一方参战的士兵的善后问题上也是一错再错。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本来的任务是防卫边境,在处理时不能像当年的恺撒一样让他们自由选择重新回到庞培手下、就地定居还是返回故乡。即使不是维特里乌斯,换做任何一个人也只能将他们遣返到当初的服役地点,要命的是他的遣返方式,根本没有想办法在消除士兵们的屈辱感、愤怒和怨恨之后再将他们遣返,只是直接下令让他们回到服役地点。

  只有海军出身的第一军团没有回到以前的服役地点米塞诺,而是被派驻到他们从未去过的西班牙。

  第十四军团接到的命令是返回不列颠,但是这个军团如同俘虏一般,在返回途中一直处于辅助部队的监视下,也就是说身为罗马公民的军团兵被行省出身的士兵监视着踏上归途。这带来了两个弊端:一是伤害了军团兵的自尊,二是让行省出身的士兵产生了看不起罗马军团兵的心理。这两个弊端在之后影响深远。罗马的边境防卫系统要靠主要战斗力的军团兵和辅助战斗力的辅助兵恪尽职守才能正常运作,一旦非主要战斗力从心中看不起主要战斗力,很显然就会发生问题。

  向东返回多瑙河流域的士兵们心怀的不满与向西方的西班牙和不列颠前进的士兵们是一样的,不,应该说他们有更强烈的怨恨。毕竟“多瑙河军团”的士兵们仅仅因为替奥托一方卖命便被强制从事圆形竞技场的修建,并且这种怨恨还传染给了虽然到达意大利却没有参加贝特里亚库姆战役的士兵们。因为“多瑙河军团”的士兵在团结心上绝不输给“莱茵河军团”的士兵。

  在奥托手下作战的士兵们返回之后,距离帝国最遥远的叙利亚和犹太方面也得知了奥托的死讯和维特里乌斯即位的消息。

  叙利亚总督穆奇阿努斯

  继加尔巴、奥托、维特里乌斯之后,该讲述韦斯帕芗的故事了,在叙述完无能将领指挥的战斗后紧接着叙述名将指挥的战斗,笔者都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了。用通俗的话说,前三个人根本就是疲于奔命地任由事态自行发展,笔者甚至能够体会塔西佗为何对他们心怀厌恶了。

  韦斯帕芗直到一年前为止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皇帝,在这一点上与加尔巴、奥托和维特里乌斯没有什么区别。事实上,在犹太战争中俘虏的犹太人弗拉维乌斯·约瑟夫斯预言韦斯帕芗会成为皇帝时,他虽然没有付之一笑,却也没信以为真,并为实现这个目标全身心投入。不仅如此,在加尔巴登基时,他还曾派遣自己的长子提图斯担任使者前往罗马表示支持和祝贺。加尔巴遇害、奥托继任皇帝后,自己由于正在参加犹太战争而没有派遣军团,不过还是表达了支持的意思。奥托在统计自己的军事力量时也将韦斯帕芗麾下的三个军团计算了进来。

  罗马帝国东方

  但是,当他得知奥托自杀和维特里乌斯登基的消息后,既没有送去祝贺也没有表示支持。其实从这个时候起,为了实现自己的登基大业,韦斯帕芗不再听天由命,而是开始着手制订详细周密的作战计划了。然而,负责防卫帝国东半边的各军团并非从一开始就一致拥护韦斯帕芗。

  满怀着怨恨回到军营的“多瑙河军团”的士兵们对新皇帝维特里乌斯的反感没过多长时间就转化为另外拥立一个新皇帝的愿望。本来,“多瑙河军团”的7个军团与驻扎在叙利亚负责防卫达达尼尔海峡东边的小亚细亚的4个军团关系很密切,双方不仅在地理上相距不远,而且每逢东方前线需要兵力增援时,“多瑙河军团”尤其是驻扎在米西亚行省负责防卫多瑙河下游的3个军团一般都会派兵响应。皇帝尼禄统治时期,曾与亚美尼亚和帕提亚王国发生过争端,他们在当时就是名将科尔布罗指挥下的一部。如果科尔布罗还活着的话,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推举科尔布罗来对抗维特里乌斯。但是,除了战略战术的才能之外还兼有外交手腕(也就是不费一兵一卒获得胜利的才能)的这名武将在两年前遭到皇帝尼禄的猜疑而被迫自尽。不过科尔布罗门下众所公认的才俊穆奇阿努斯仍然健在,还担任着统率4个军团的叙利亚行省总督,于是密使肩负着打探穆奇阿努斯意向的任务,从多瑙河流域出发前往了叙利亚的安条克。

  史学家塔西佗认为互为竞争对手的穆奇阿努斯和韦斯帕芗彼此关系不和,但韦斯帕芗的儿子提图斯努力居中斡旋,成功让二人和好并建立了统一战线,这不无道理,因为负责防卫帝国西方的罗马军中地位最高的是“莱茵河军团”的高地日耳曼军或低地日耳曼军的司令官,与此相对,防守帝国东方的罗马军中地位最高的一直是统率着与大国帕提亚接壤的“幼发拉底河军团”的叙利亚驻军司令官。犹太方面的司令官韦斯帕芗似乎在岁数上比穆奇阿努斯年长,但是在军队中的地位并不如他。不过,比起任务只是对依靠科尔布罗的努力确立了友好关系的帕提亚和亚美尼亚的动向进行监视的穆奇阿努斯,正在犹太方面打仗的韦斯帕芗确实有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两年前,即公元67年,爆发的犹太战争直到由于尼禄的死而中断之前,犹太全境已基本被平定,只剩下攻占耶路撒冷了。

  但是,笔者不认同塔西佗主张的“处在竞争关系中的两个人无一例外都会互相敌视”的人性论。对手之间存在的是竞争意识,并非互相敌视的意识,尤其是双方当事人都颇具才能时,这种程度更加明显,他们彼此反而会惺惺相惜,所谓嫉妒只不过是自己的能力不如对方时产生的下意识的表现。而且从此后穆奇阿努斯贯彻始终的合作态度来推测,也很难让人觉得二人的统一战线仅仅停留在“如果没有后生提图斯的居中斡旋合作关系就无法实现”的程度上。

  首先,被“多瑙河军团”询问是否有意称帝的人是穆奇阿努斯而非韦斯帕芗,如果穆奇阿努斯不喜欢也不认可这个竞争对手的话,大可凭借韦斯帕芗在犹太执行战争任务期间擅自进攻意大利本土的做法相当于放弃任务的理由,将韦斯帕芗成为皇帝的可能性扼杀在萌芽中。然而穆奇阿努斯却想方设法将“多瑙河军团”对自己的支持转送给韦斯帕芗,为什么呢?

  恺撒

  奥古斯都

  叙利亚行省总督盖乌斯·路奇尼乌斯·穆奇阿努斯大概是为数不多的在公元69年就觉察到罗马帝国即将迎来新时代的罗马人之一,不过所谓新时代并不意味着改变帝政。就连情感上属于共和主义者的塔西佗也不得不承认,统治区域广大的罗马帝国只能依靠帝政,帝政仍然作为政体发挥着作用。问题不在于政体,而在于由谁来担任这种政体的最高统治者。

  事实上,始于恺撒时代的“应该由尤里乌斯——克劳狄乌斯王朝也就是出身于首都罗马的名门贵族且继承了奥古斯都血统的人来担任皇帝”的惯例在尼禄时代画上了句号。与奥古斯都没有血缘关系但出身于首都罗马名门贵族的加尔巴统治也不长久,接下来成为皇帝的奥托既非首都出身也不是名门贵族,但至少他的父亲是元老院议员,因此他可以自豪地夸耀自己出身于罗马社会的最高阶层——元老院阶级。现在代替奥托的维特里乌斯从父亲那一代开始也跻身于元老院阶级。相反,韦斯帕芗的父亲却是从一个不知名的军团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并且他虽然出生于意大利本土,却只来自一个地方自治体——瑞耶提。

  是否属于元老院阶级对军旅生涯也有影响,如果是元老院议员的儿子,结束一段见习期后就可以一下子被提拔为大队长,让这些刚起步的公子哥担当重任是因为手下的10名百人队队长都是职业军人。关于韦斯帕芗军团生涯的记载是从他成为多瑙河流域的大队长之后开始的,不知道他是否是从一名普通士兵晋升上来的,不过至少他肯定担任过百人队队长。步入帝政之后的罗马军队从以前的讲究出身变为了重视实力,但是没有一点背景的年轻人仍然不可能被一下子提拔为大队长。

  而且韦斯帕芗在军团内的晋升速度虽说不慢,但也绝对不是很快,在名声上远远不及罗马全军无人不识的科尔布罗。他在犹太战争中的表现说好听点叫稳扎稳打,说不好听点就是平庸无奇。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人们平时绝对不会想到他会做出起兵称帝这种疯狂的事情来。

  但是,韦斯帕芗也有优点——他是个常识健全的人。穆奇阿努斯不是一贯主张,要想终结公元69年发生的内乱、重建帝国,常识健全的人是最堪当其任的吗?结束尼禄死后的内乱局面不能依靠创造新体制的方法,而是要恢复既有体制的功能才能成功。

  总之,要想结束公元69年的内乱,与120年前创造新体制时的情况不同,如今已不需要恺撒和奥古斯都这种类型的天才人物,即使缺乏一些想象力,但只要具备能够清楚地了解现在需要做什么并可以付诸实践的健全常识就足够了。穆奇阿努斯不仅受过很多教育,多年的边境服役经历也让他练就了对现实的敏锐洞察力,不过有趣的是,他认为来自统治阶级外部的韦斯帕芗比出身于既有统治阶级的自己更适合担当将帝国重新凝聚起来的旗手,因为根据他的判断,出身于地方的韦斯帕芗朴素诚实,比动不动就见风使舵的自己这个“城里人”更能胜任。此外还有一个人也认为韦斯帕芗更适合平定这个时期的内乱,这个人不是罗马人,而是犹太人。不,应该说他虽然出身犹太,但是比一般的罗马人更像罗马人。

  埃及长官亚历山大

  提比略·尤里乌斯·亚历山大出生于长期居住在埃及第一大城市亚历山大的一个富裕的犹太人家庭,伯父是被誉为“犹太的柏拉图”的学识渊博的哲学家斐洛(拉丁语写作Philo),关于这个人已经在《罗马人的故事7 ·臭名昭著的皇帝》“皇帝卡利古拉”这一章中作过介绍。这个家族是除耶路撒冷以外犹太人聚集最多的亚历山大的犹太人社区中最有势力的家庭,尤里乌斯这个家族名是恺撒或者第一代皇帝奥古斯都,要不就是第二代皇帝提比略赐予的。如《罗马人的故事7 ·臭名昭著的皇帝》所述,卡利古拉和犹太人的关系非常恶劣,不可能将自己的家族名赐予他们,也就是说不可能将他们纳入自己所属的家族中。

  哲学家斐洛一生都没有改变自己犹太人的身份,但家族中的一个成员马尔库斯·尤里乌斯·亚历山大却选择成为罗马公民,并与在位至公元44年的犹太王阿格里帕一世的女儿贝蕾妮丝结婚,因此在犹太战争中协助罗马一方压制犹太的阿格里帕二世相当于斐洛的侄子。斐洛的亲弟弟叫盖乌斯·尤里乌斯·亚历山大,从名字可以看出,他也是一个选择了成为罗马公民的犹太人,此人在金融业取得成功后,曾担任埃及等东方国家皇帝的私产操盘手。提比略·尤里乌斯·亚历山大便是此人的儿子,不过他没有涉足犹太人擅长的经济领域,而是选择了投身罗马军团来发挥自己的才能,这在犹太人中是不多见的。

  他虽出身犹太民族,却拥有尤里乌斯这个家族名,并且是亚历山大的权势家族的一员,投身军团后一上来就被委以大队长的职务,得到了与元老院阶级出身的罗马人一样的待遇。伯父斐洛代表亚历山大的犹太人集团前往罗马向卡利古拉皇帝请愿妥善处理犹太人问题的那一年,这个犹太青年在罗马军团中已经是指挥1000名士兵的大队长了。

  之后的晋升也是突飞猛进,在6年后的公元46年开始的两年间,他被克劳狄乌斯皇帝任命为常驻犹太的长官。阿格里帕一世死后,由于儿子阿格里帕二世才16岁,克劳狄乌斯皇帝只能将犹太再次置于罗马的直辖统治下,但是提比略·尤里乌斯·亚历山大的统治手腕非常巧妙,在他任内犹太没有给罗马带来任何麻烦。犹太人对于他这种中途放弃犹太教改信他教的行为抱有的憎恶胜于原本的异教徒,并且当时他的年龄只有30岁出头,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发生任何问题,想必他除了军事之外,在民事方面也才华卓越。

  之后,他的事迹从罗马史的记载中消失了一段时间,一直到了公元60年代,他又再次登场于连敌人帕提亚都认可的罗马军第一名将科尔布罗的旗下,这次不是作为一个军团的军团长,而是成为了由四个军团组成的科尔布罗全军的兵站负责人。罗马军非常重视兵站的作用,甚至存在“罗马军胜利的关键在于兵站”的说法,因此在这个方面担任最高负责人意味着比军团长的地位还高,他与年龄相仿的穆奇阿努斯同为科尔布罗麾下的高级将领。另外,这个归化罗马的犹太人可能是由于伯父斐洛的影响,在修养上丝毫不逊于穆奇阿努斯。

  科尔布罗被尼禄勒令自杀之后,穆奇阿努斯成为了东方叙利亚行省的总督。与此同时,等待提比略·尤里乌斯·亚历山大的是仅次于叙利亚的帝国东方要塞——埃及的长官职位。

  埃及的亚历山大因为是亚历山大大帝(希腊语称为亚历山德罗斯)建造的,所以城市名也以他的名字命名。到克娄巴特拉时代为止一直是希腊裔的托勒密王朝的首都,作为征服民族的希腊人当然也大量定居于此。即使征服者换为了罗马人,希腊裔居民的比重也没有变化。很久以前,与希腊民族同样有很强的离散习性的犹太人也迁徙至此。亚历山大的居民构成分为埃及原住民、希腊后裔和犹太后裔,在经济实力上则是希腊后裔和犹太后裔平分秋色。出于这种复杂的情况,由罗马皇帝委派到此上任的长官往往会遇到相当大的困难。

  与帝国内的各行省不同,只有埃及是罗马公民委托皇帝进行直接统治的城市,所以统治负责人不需要由元老院议员出身且有执政官经历的“总督”来担任。“长官”只是个官职名,任命权不属于元老院,而是在皇帝手中。因此,当时在皇帝直属下担任帝国统治事务的“官僚”中资历最高的人就被视为埃及长官。有意思的是,罗马选择了犹太人前往大量居住着与犹太裔居民对立的希腊裔居民的亚历山大来担任埃及长官,并且还委托其指挥两个军团,这也是罗马“不论是否出身行省,唯才是用”政治的一个例证。提比略·尤里乌斯·亚历山大成为了第一个出生于埃及的“埃及长官”,并且这名归化罗马的犹太人很好地把握住了罗马人为自己提供的这个衣锦还乡的机会,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埃及和它的首都亚历山大开始了长期的太平日子,甚至让人误以为前不久的卡利古拉皇帝的焦虑和克劳狄乌斯皇帝的苦心早已是遥远的过去。顺便提一句,这个人政治生涯的最后一个职务是首都警察的长官,原因是巩固了皇帝之位的韦斯帕芗将他召回了自己身边,而他也是第一个担任这个职务的犹太人。

  笔者总觉得韦斯帕芗称帝的作战计划是他本人与穆奇阿努斯和这位亚历山大三个人共同制订的,这三人甚至考虑到为了保证以后的皇位继承顺利实现,将韦斯帕芗的儿子提图斯也列入了计划之中。

  60岁的韦斯帕芗、年近花甲的穆奇阿努斯和亚历山大,以及30岁的提图斯,从韦斯帕芗的才能和性格来推测,当时大概的情况应该是他本人负责出谋划策,由其他三人来执行。经验丰富、心智成熟的三个壮年男子经过冷静的探讨商定结论后,与年轻的提图斯一起着手实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四个人的任务分配实在只能用“天衣无缝,简单明了”来形容。

  韦斯帕芗称帝

  从当时的信息传递速度来推断,4月15日开始的贝特里亚库姆战役的结果——次日即16日早晨确定的皇帝奥托的自杀、数日不久后公布的元老院承认维特里乌斯皇位的事实应该在5月中旬或者最迟5月末传到了帝国的东方。此时穆奇阿努斯身在驻地叙利亚的安条克,暂时处于休战中的韦斯帕芗驻扎在犹太的恺撒利亚,提比略·尤里乌斯·亚历山大则正在埃及亚历山大的官邸中,三人应该分别听说了这些消息。然后从6月开始传来“多瑙河军团”的士兵们对维特里乌斯心怀不满和怨恨的消息,紧接着,“多瑙河军团”的士兵们便前来探询穆奇阿努斯是否有意称帝。

  从这些事实可以断定,时近6月末在贝洛特(现在的贝鲁特)举行的三人会谈肯定是由穆奇阿努斯主导的。这次会谈并不是三人聚到贝鲁特秘密举行的,实际上三人都是在大白天率领自己手下的军团长、大队长和高级百人队队长堂堂正正出席了会谈。除他们之外,还有犹太的阿格里帕二世以及科马根尼和那巴提亚国王等帝国东方的同盟国君主参加。这样看来会谈明显经过了周密的准备,同时也怀有将“多瑙河军团”在内的帝国东方将士反对宗主国意大利的皇帝维特里乌斯的事实公之于众的意图。负责防卫多瑙河的7个军团加上叙利亚的4个军团以及正在参加犹太战争的3个军团和驻扎在埃及的2个军团,总共有16个军团的兵力。即使支持维特里乌斯的“莱茵河军团”战斗力在罗马军中最强,也只有7个军团。由于维特里乌斯本人的失策,驻扎在不列颠的3个军团和西班牙的2个军团以及驻扎在北非的1个军团支持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当然,出于防守上的考虑,16个军团不可能全被调到西方与维特里乌斯一方的7个军团交战,不过单单是防守帝国东方的16个军团全部倒戈反对维特里乌斯这一个消息就足以带来巨大的冲击了。

  贝鲁特会谈的三名主要出席者逐一确定了韦斯帕芗称帝所必须实现的前提条件,大致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

  (一)三人各自招募从麾下军团中期满退伍的士兵重新归队。

  招募的对象是领取土地和退役金后开始平民生活的老兵们,罗马军团兵在退伍后一般多会在服役地附近开始新的生活,所以让他们应征归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二)集中在几个地点制造兵器,由此来提高效率。

  战斗在即,兵器的更新换代必不可少,这项措施是要在安条克、恺撒利亚和亚历山大这三个罗马帝国东方的先进地区集中进行兵器生产。

  犹太及其周边(为了表示距离感,使用的比例尺与日本的九州一样)

  (三)在安条克铸造金币和银币。

  这是为了用现金来充当军需资金,金币银币的铸造权本来是皇帝所有,但他们决定无视这个事实。至于所需的财源,似乎是向东方一带的富人们强制募捐得来的。

  实际执行这三项计划的是负责行省统治的行政官僚,穆奇阿努斯和尤里乌斯·亚历山大两人被委派对这些人的工作进行监督。

  韦斯帕芗的工作则是到各个军团基地的军团兵面前“露脸”,因为只有犹太的3个军团认识他,叙利亚的4个军团和埃及的2个军团虽然听说过他的名字,却都不知道他的相貌。

  韦斯帕芗辗转于各个军团基地,褒奖优秀的士兵,鞭策怠惰的士兵,其实就是想利用父亲般的温情来博得士兵们的好感。他没有用钱来收买人心,与其说是因为小气,还不如说是因为他没有这么雄厚的经济实力。

  其实在进行第一阶段计划的同时,三人已经开始着手解决另外两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第一是向宗主国意大利派出密使,鼓动被维特里乌斯解雇的近卫军团旧部加入到韦斯帕芗一方。如果这个计划能成功,就等于在宗主国内部有了内应。

  第二是向亚美尼亚王国和帕提亚王国派遣特使,重新确认并保证他们和罗马的友好关系。为了不让这两个国家趁罗马向西方出兵的间隙发动偷袭,需要事先作好安排。而这个计划的实施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因为在尼禄皇帝时代通过科尔布罗的建议缔结的两国与罗马的友好关系对于他们来说有利无弊,两国都没有撕毁协约的意思。不仅如此,帕提亚国王沃洛吉斯还表示会派出2万名骑兵帮助韦斯帕芗实现称帝的愿望。

  但是三人用委婉恭敬的语言谢绝了他的提议。帕提亚的轻骑兵是出了名的,如果得到这2万名骑兵无疑是如虎添翼,之所以拒绝是因为罗马人一贯主张在自己人之间发生战争不可以将他国牵连进来。马略和苏拉的时代、恺撒和庞培的时代、奥古斯都和马克·安东尼的时代都没有将别的民族卷进来的先例。可以确信,在这个时候,三人肯定也是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结束第一阶段之后,就该开始第二阶段的计划了,这个阶段的任务分配同样完美无缺:

  穆奇阿努斯率领军队前往意大利。

  韦斯帕芗前往埃及,在那里待机。

  犹太战争在翌年即公元70年春再次开战,总指挥由韦斯帕芗的长子提图斯担任。提图斯在此前的犹太战争中担任阵前指挥,表现突出,但这个30岁的年轻人还没有在战场上担任总指挥的经历。于是决定由经验丰富的埃及长官尤里乌斯·亚历山大做他的副官,在旁协助。

  为什么率领军队前往意大利与维特里乌斯军交战的不是韦斯帕芗呢?关于这个问题,笔者推测是为了避免让韦斯帕芗的手上沾上同胞的鲜血。

  尤里乌斯·恺撒出生于罗马的名门,可谓是贵族之后,奥古斯都是恺撒的养子,维特里乌斯虽然不是出身贵族,但从父亲那一代开始就属于元老院阶级了。相反,韦斯帕芗不仅出身平凡,就连父亲都是职业不明的“凤凰男”。要想让这个先天不足的韦斯帕芗当上皇帝,绝对不能在此基础上再让他沾上同胞的鲜血了。

  让韦斯帕芗在埃及待机除了上述理由之外,还有四个理由:

  第一,从埃及在战略上的重要性来看,既然已经将总督尤里乌斯·亚历山大送往了犹太战场,就需要另外一个人来主持大局。

  第二,意大利的必需品——小麦的一半(至少也是三分之一)是由埃及供给的,因此确保埃及掌握在自己手里就意味着可以从军粮上制约宗主国意大利的维特里乌斯政权。

  第三个理由是,确保韦斯帕芗军在必要时能够呼应穆奇阿努斯军从海路攻入意大利的可能性。

  第四,埃及距离犹太很近。也就是说,如果犹太战争比之前预想的更加麻烦的话,担任过战役总指挥的韦斯帕芗赶到前线用不着花太长时间。

  韦斯帕芗要想确保帝位,犹太战争的顺利结束是绝对不可缺少的条件。罗马皇帝的两大职责便是安全和粮食的保障。所谓安全,就是除了防卫外敌之外还要维持帝国内的安定。犹太是罗马的一个行省,犹太民族的叛乱在罗马看来是行省人民的叛乱,属于扰乱帝国安定和秩序的行为。如果不能成功镇压,罗马皇帝就等于被打上了不称职的烙印。

  7月1日,在亚历山大,驻扎在埃及的2个军团推举韦斯帕芗称帝。

  7月3日,在恺撒利亚,正在进行犹太战争的3个军团推举韦斯帕芗称帝。

  数日后,在安条克,驻扎在叙利亚的4个军团推举韦斯帕芗称帝。

  紧接着,小亚细亚各行省的驻扎部队也一致推举韦斯帕芗称帝,各同盟国的国王们也以东方君主惯有的方式,对韦斯帕芗的登基表示赞同,并派遣隆重豪华的使节团到韦斯帕芗面前祝贺。进而,拥护韦斯帕芗称帝的呼喊声跨越达达尼尔海峡传遍了多瑙河流域的各处军团基地。

  将韦斯帕芗推上帝位的准备阶段就此结束,之后就剩下为实现这一目标所进行的军事行动了。

  意大利本土的情势

  在此期间,从之前的攻势转为守势的维特里乌斯一方都做了些什么呢?就结果来说,他们只做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该做的事情一件也没做。

  维特里乌斯入主宗主国意大利应该是在贝特里亚库姆战役胜利结束的一个月后,也就是5月15日前后。5月24日到达了维特里乌斯一派在意大利北部的据点克雷莫纳,在那里欣赏完角斗比赛后,由瓦伦斯和席西纳带领着视察了贝特里亚库姆的战场,当时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一旦鲜血是从敌人身上流下来的,腥臭也变成了好闻的气味。”

  这种不经大脑的发言有害无益,是失言的典型例子。通过道听途说得知这句话的“多瑙河军团”的士兵们群情激愤,即便是本方的“莱茵河军团”的士兵们,在听到这种话之后还怎么可能继续支持维特里乌斯?新皇帝维特里乌斯这一句话对于既不支持维特里乌斯一派也不支持韦斯帕芗一派的普通罗马人来说,无异于泼了一盆冷水。

  他结束战场视察后从该地渡过波河,沿艾米利亚大道向东前进。在经过附近的奥托的墓地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关心,不过多亏这样,先帝的墓地得以完好地保留了下来。到达艾米利亚大道尽头的里米尼之后,又从那里沿弗拉米尼亚大道前往首都罗马。只要快马加鞭,3日便可走完这段路程,就算每天都停下来歇脚过夜,也用不了10天。然而维特里乌斯却花了50天,因为他没日没夜地举办庆功宴,所花的费用也都由所到各地附近的中小城市承担。

  弗拉米尼亚大道相当于意大利现在的国道三号线,在古代的时候与相当于现国道一号线的罗马古道、现国道二号线的卡西亚大道同为联结首都罗马和帝国北方的干线道路,向南延伸的阿皮亚大道在现代成为了国道七号线。也就是说,在现代的意大利,除了高速公路之外的大多数国道都是由古罗马时代的道路稍加改良而成,其中的弗拉米尼亚大道修建于公元前220年前后,已经有2200年的历史。单是看一看架设在险峻山谷中的高架桥保留到今天的残骸就可以想象罗马时代的技术水平已经达到了多么高的程度,让人强烈感到罗马的道路就是当时的高速公路。

  但是,需要大量架设高架桥的弗拉米尼亚大道与沿海边一路北上的罗马古道和穿梭于平缓丘陵之间的卡西亚大道不同,只有它是横跨于像脊背一样将意大利半岛一分为二的亚平宁山脉之间的大道。

  并且总体来说,山岳地带与平原相比在经济上断然处于劣势。现在的国道三号线的沿线一带如果遭遇地震的话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重建起来。然而,罗马时代却不同,因为是干线,所以沿途布满了设施完善的中小城市。这些城市拥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满足喜好奢侈的新皇帝,从后来发掘的罗马时代的出土文物的品质上可以看出这一点。但是,维特里乌斯一行不是只有皇帝和随行仆从,还跟着多达6万人的“莱茵河军团”士兵。对于弗拉米尼亚大道沿线的人们来说,这哪里是为自己的皇帝及其随行人员负担费用,分明是征服者对自己实施的一场体无完肤的强取豪夺。在只体验过莱茵河流域那种艰苦的边境生活的士兵们眼里,初夏的意大利仿佛天堂一样,没有了长官们的约束,一向纪律严明的罗马军团也变成了一群无赖之徒。

  维特里乌斯和手下的6万名士兵终于在7月18日进入了首都。罗马的人们还不知道,半个月前在帝国的东方,韦斯帕芗已经称帝。从信息传递的速度来看,维特里乌斯应该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不过他本来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吧!他一定觉得韦斯帕芗凭借自己的业绩才好不容易晋升到司令官级别,绝不可能会妄想当皇帝。维特里乌斯没有察觉新时代已经到来,也没有意识到肩负新时代使命的新人才只能在既有的统治阶级以外寻找的事实,他入主首都的过程简直就是近乎无知的傲慢的典型。

  在罗马帝国,从共和政体时代就已经存在武装军队不得进入首都罗马内部的规定,被奉行800年后也就成为了传统。马略和苏拉打破了这项传统(参阅《罗马人的故事3 ·胜者的迷思》),但这也是暂时的,就连打破国法、率军渡过卢比孔河的恺撒也只能尊重不让武装士兵进入罗马城的传统。第二代皇帝提比略将近卫军团的驻扎基地搬到了首都,但他也是将驻扎地点设在了开国皇帝奥古斯都在首都划定的14个行政区之外。罗马是一个不仅包括敌人,就连本方士兵也不得在携带武器的情况下进入的城市。

  沿着弗拉米尼亚大道经由穆尔维大桥渡过台伯河后,可以直接通往城市中心的古罗马广场。维特里乌斯手下的将士们如同胜利者凯旋一样全副武装,跟在军团旗和大队旗后面沿着这条道路成群结队进了城。

  罗马的军团旗呈“鹫”的形状,在银制的鹫下面装饰有不同军团的标志,军团旗走在前方就表示后方跟着全体军团成员。公元69年7月18日的入城队伍共有4面银鹫旗,这代表有4个军团进入了首都。

  如果不是以定员6000人的军团为单位,而是有军团的分队参加的情况时,就会在队伍最前方举起表示各大队的大队旗。这一天入城的大队旗有4面,这意味着即使军团全员没到齐,由1000名士兵组成的大队也可以代表“莱茵河军团”7个军团中剩下的3个支持维特里乌斯。换句话说,这次游行的目的是向首都居民炫耀防守莱茵河上游的高地日耳曼军的4个军团和防守下游的低地日耳曼军的3个军团全部支持维特里乌斯的事实。

  跟在重装步兵的军团兵后边的是军团附属的骑兵、负责弓箭和攻城器械的轻装步兵以及由行省人民组成的辅助部队。辅助兵也按照不同的出生地编为几支部队,由相同部族出身的队长和队旗带领着进城。既然人数达到6万,那么最前方的部队到达古罗马广场时最末尾的士兵肯定才走到穆尔维大桥上。皇帝维特里乌斯也在骑兵的簇拥下骑马入城,肥胖的身体从上到下全副武装,而罗马此时却正值盛夏,没有四匹白马拉的战车,这名凯旋将军也只好硬着头皮登上卡匹托尔山,感谢最高神朱庇特赐予自己的胜利。

  聚集在沿途围观的罗马市民们纷纷对维特里乌斯和他的军队报以欢呼和掌声,然而史学家塔西佗对这一场景的描述却极具讽刺,他说罗马这个城市不在乎胜者是谁,全都会用拍手喝彩迎接。至于这种欢迎是否能够持久则另当别论,就这个“另当别论”来说,罗马人可真是一群具有严格批判精神的人。

  罗马的军团旗银鹫旗

  如果只是想向首都的居民炫耀自己有“莱茵河军团”支持的事实,那民众倒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之后依然将6万名士兵留在首都的做法只能说是愚蠢至极。维特里乌斯知道近卫军团驻扎的基地只有容纳1万名士兵的规模,于是将多出来的大批人马像放羊一样扔在了市中心。结果,整齐地立有圆形大理石柱的壮丽广场、会堂以及神圣的神殿内外瞬间变为了仅靠碎布头划分界限的野营地。由于维特里乌斯无暇顾及部下们的伙食问题,他们便将抢夺来的食物就地烹饪。并且此时正值盛夏季节,对于习惯了北国德意志气候的士兵们来说,在南国罗马即使半裸着躺在地上也很难入睡。谁要是想洗洗身子,也只能跳到眼前这条与莱茵河和摩泽尔河有着天壤之别、水流又缓温度又高的台伯河中。

  也许你会说首都罗马有百万人口,这点人连总人口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但是这种感觉就好比纽约的曼哈顿被一群从德克萨斯来的牛仔占据了一样。自从开国皇帝奥古斯都确立军制,规定即使是行省人民,只要在辅助部队中服满25年兵役就可以取得罗马公民权以来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罗马公民权是世袭权利,取得了罗马公民权的行省士兵的儿子已经完全可以应征成为只有罗马公民才能参加的军团兵。同时,退役后的罗马军团兵大多会与服役地附近的平民女子结婚,所以从这一点可以得知,“莱茵河军团”的军团兵们的体内混有日耳曼或高卢血统的概率是很高的。跟随维特里乌斯进入罗马的很多“莱茵河军团”的士兵是第一次踏上宗主国的土地,第一次亲眼看见首都。住在弗拉米尼亚大道沿路的居民因为知道他们是沿途经过,或许尚可容忍,但是首都罗马的居民可要长期伺候这群赖着不走的人。

  即便如此,入住皇宫的维特里乌斯如果当时果断着手施政的话,也许能够避免这种沉闷的气氛。但是维特里乌斯异常消极,不像是54岁的人。并不是说他人有多坏,只是他过于看重手下的两个将领——贝特里亚库姆战役的实际获胜者瓦伦斯和席西纳,在政府的重要人事安排上都与这两个争风吃醋的人商量,只任命合他们心意的人选。拜其所赐,两名执政官以下的所有大臣分成了两派,再也无法制定意见一致的政策。结果就是士兵秩序混乱,居民怨声载道,瓦伦斯和席西纳在皇帝面前经常肆无忌惮地展开唇枪舌剑,维特里乌斯也越来越沉溺在他原本就喜好的暴饮暴食中。只有元老院没有反对维特里乌斯,这是因为维特里乌斯还能够照常出席元老院会议。只要不被无视,元老院就知足了。然而从这一年的内乱来看,元老院已经不再是帝国的掌舵人了。

  东方拥立韦斯帕芗的消息以及呼应而起的“多瑙河军团”的动向在夏天即将结束时也应该传到了罗马,但是维特里乌斯的消极态度并没有任何改变,他听到韦斯帕芗称帝的消息后一笑而过,对于“多瑙河军团”的动向也只是说一个军团根本不成问题,因为最先传到罗马的只有驻扎在米西亚的第三军团起兵拥立韦斯帕芗这一个消息而已。但是,之后同类的情报如雪崩一样向维特里乌斯袭来。

  公元69年时的罗马市区(为方便起见,也加上了公元3世纪建造的奥勒留城墙)

  维特里乌斯一派没有预想到必定会发生的事态,当然就不会制定相应的对策,只满足于舒适的首都生活。与此相反,东方的韦斯帕芗一派的作战计划却在稳步施行中。

  帝国东方的情势

  如前所述,韦斯帕芗一派对每个人的任务都进行了明确的分配。

  叙利亚总督穆奇阿努斯率领军队前往西方,也就是宗主国意大利。

  原先负责犹太方面的司令官韦斯帕芗在埃及的亚历山大待机。

  翌年即公元70年春再次开始的耶路撒冷攻略战的总指挥由韦斯帕芗的长子提图斯担任。

  埃及长官尤里乌斯·亚历山大则作为提图斯实质上的副官,参与犹太战争的大决战——耶路撒冷攻略战。

  情况大致如上,但问题是如何将驻扎在叙利亚的4个军团、正在进行犹太战争的3个军团以及驻扎在埃及的2个军团共计9个军团的军事力量分配到各项任务中。

  首先,决定投入4个军团参与攻打耶路撒冷。仅仅是攻占一个城市的战斗,却认为原本用于压制大部分犹太地区的3个军团不够,还要从叙利亚调来1个军团,一共投入4个军团,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如果用攻占大阪城的思维来衡量地中海世界的攻城战是无法理解的,这与纯由战斗人员参加的日本式的攻城战不同,攻打的是住满了普通市民的整个城市。证据在于,在大阪和江户,只有城堡是被城墙和沟壑围着的,而在古代的地中海世界,不,在这个问题上应该说在继承了古代建筑形式的中世以后的整个西欧,城墙和沟壑是围绕整个城市建造的,甚至让笔者认为不应译为“城墙”,而应译为“市墙”。因此,由士兵这种纯战斗人员组成的进攻一方必须面对士兵和市民,也就是战斗人员加上非战斗人员的集团。

  人们往往会觉得大量非战斗人员的参与会让防御战的部署碍手碍脚,从而陷入不利局面,但实际并非如此。防御战不是兵戎相见的遭遇战,被破坏的城墙必须及时修复,武器的生产工厂也需要全天运转,所以当负责防卫的战斗人员全力专注于防守时,非战斗人员的协助就变得不可或缺,非战斗人员的人数多也就成为了有利条件。

  当然又有人会质疑,被包围的城市内存在大量非战斗人员的话,不是会加快水和粮食的消耗速度吗?但是一般说来,不管近郊的水源多么丰富,城市都只会建在可以确保饮用水的地方。或是通过挖井获取地下水的补给,或是储备雨水来利用,总之水的确保是城市存在下去的首要条件,耶路撒冷也不例外。

  与水同样重要的是粮食,但是通常来说,当地最大的城市会成为进攻的对象,这是谁都能够预想到的。犹太地区的叛乱爆发于公元66年中叶,韦斯帕芗受皇帝尼禄任命前往镇压是在公元67年春天,但是到了公元68年的秋天,由于尼禄驾崩并且需要等待下一个皇帝的命令,尽管已经平定了犹太的大部分地区,只剩下攻占耶路撒冷了,韦斯帕芗却只能撤军,于是镇压犹太的罗马军进入了停战状态,直到公元70年春天才任命提图斯为总指挥重新开战。也就是说,耶路撒冷方面得到了一年半的时间为守城做准备,因为罗马军在停战期间并没有对耶路撒冷实行包围。从犹太战争开始计算整整过去了三年,从停战时开始算也有一年半的时间,在此期间市内储备起足够的必需品是有充分的可能性的。同时,满足俭朴的犹太平民的饮食需求也比生活水平高的城市简单得多。

  攻占大城市通常需要数年时间,比如攻占迦太基就花了三年。公元69年时的耶路撒冷同样利用停战期不仅储备了足够的生活必需品,还修建起了坚固的城墙。

  另外,韦斯帕芗一方却没有沉着展开进攻的充足时间,如果不能尽快攻下耶路撒冷,就等于没有成功镇压犹太的叛乱。在耶路撒冷攻略战上碰壁的话,会让人怀疑韦斯帕芗是否有能力胜任皇帝之位,并给维特里乌斯一方提供反扑的机会,因此犹太战争也是确保韦斯帕芗皇位的一次考验。

  由此可知,尽快解决问题是耶路撒冷攻略战的最大目标。因此,新配了一个军团的4个军团加上附属的辅助兵远远不够,此外还让埃及驻屯军团的分队也参战,就连东方各同盟国的国王麾下的军队以及由于生活圈子大部分重叠而与犹太人向来不和的阿拉伯人也被动员起来。

  公元66年时的耶路撒冷(出自山本书店刊《犹太战记1》)

  让犹太民族出身且非常了解犹太人的尤里乌斯·亚历山大和弗拉维乌斯·约瑟夫斯参加攻略战也是考虑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便进行协商,不顺利的话便通过军事力量尽快解决问题的一种软硬兼施的手段。如前所述,犹太问题迟迟不能解决的话,韦斯帕芗继任皇帝便会成为一场白日梦。

  至于驻扎在埃及的2个军团,除了参与攻打耶路撒冷的大队之外,剩下的部队也是不能随同穆奇阿努斯前往西方的。因为首先不能让决定在此地待机的韦斯帕芗手下无兵,并且一旦耶路撒冷攻略战稍有拖延的话,韦斯帕芗也可以赶去增援。同时还需要考虑从海路攻入宗主国意大利的情况。

  另外,就是由4个军团组成的叙利亚驻屯军,除了调去攻打耶路撒冷的1个军团外,即使是司令官穆奇阿努斯也不能将剩下的3个军团带到西方。

  亚美尼亚和帕提亚的国王欣喜地重新确认了罗马与帕提亚之间的互不侵犯条约。但是,罗马的领导者们对他国人的信任在性质上有些许不同,在2000年后的现代想起来也非常有意思,他们不是将人分为可信任的对象和不可信任的对象,只对可信任的人抱以全部的期待,而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对别人都会抱以信任,但是只信任到“可信任的程度”为止。

  那么,应该在何处画线来界定“可信任的程度”呢?罗马的领导者们不是将对方的善意或道德作为画线的标准,他们参照的标准是自己一方在军事上的防御力。他们在缔结了和平条约的对象国与本国的国境上依然会部署与以前规模相同的军事力量,这样就可以约束对方尽量保持与自己的友好关系,即使对方想破坏双方的友好关系,也要承担相当大的风险。用现代语言来形容这种理念的话,笔者认为可以用“制衡力”这个词。可以相信,由开国皇帝奥古斯都创设、二代皇帝提比略巩固了基础的帝政罗马的军事策略就是建立在这种制衡之上的。

  如果是这样看待人与人、国与国之间关系的人自然会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不管是不是穆奇阿努斯本人,都不可能放空罗马帝国和亚美尼亚、帕提亚王国之间的国界——幼发拉底河的防线,将军队全部调往西方。

  结果,穆奇阿努斯能够带到西方的军事力量加上辅助兵不超过2万,凭借这种程度的军事力量还敢于前往西方的穆奇阿努斯一定是觉得还可以指望表明支持韦斯帕芗的“多瑙河军团”的7个军团。但是请不要忘记,“多瑙河军团”最初打算推举为皇帝的不是韦斯帕芗,而是穆奇阿努斯,率军西进的任务交给穆奇阿努斯也是出于这个因素的考虑。总之,还没等到公元69年的秋天,韦斯帕芗一方的作战计划就已经付诸实施了。

  但是,在公元69年的夏末秋初,也就是维特里乌斯一方和韦斯帕芗一方还没发展到正面接触的时期,发生了双方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事情发生在莱茵河防线和多瑙河防线两个地点,前者的当事人是附属于罗马军团的辅助部队中的行省兵,后者的当事人是“多瑙河军团”的军团兵们。

  如果是对预料中的事情作出应对,不需要什么特殊的能力,在应对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时才需要真正的才能。在这个方面,维特里乌斯与韦斯帕芗的同伴穆奇阿努斯在能力上相比也显示出了明显的差距。

  关于莱茵河防线的行省兵的叛乱,笔者想放到皇位斗争结束之后的公元70年来介绍,原因是维特里乌斯和穆奇阿努斯对于从巴达维人的叛乱开始到“高卢帝国”建国为止的一系列事件都采取了暂时搁置不管的态度。

  不过二人的应对在表面上看来虽然相同,实质上却迥然相异。维特里乌斯必须优先对付眼前的敌人——韦斯帕芗一派的军团兵,所以不得已才暂时将莱茵河一带行省兵的叛乱放在一边,相反,穆奇阿努斯是故意搁置不管的。维特里乌斯所倚仗的势力是负责防卫莱茵河的7个军团,本来应该协助这些军团兵的辅助兵们的叛乱势必会削弱“莱茵河军团”的战斗力,而穆奇阿努斯在作出处置前已经察知了这一点。

  “多瑙河军团”

  还有一件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就是“多瑙河军团”的军团兵们的行动,他们没等穆奇阿努斯抵达便擅自展开了行动。“多瑙河军团”的将士们仅仅在5个月前还在贝特里亚库姆为奥托一方作战,因为指挥系统的混乱而一败涂地。很多士兵虽然抵达了阿奎莱亚,却没来得及赶上参加贝特里亚库姆战役。然而,获胜的维特里乌斯不管参战与否,将“多瑙河军团”的全体士兵都视为了战败者。只是由于曾为奥托一方作战,担当军团顶梁柱的百人队队长们全部遭到处决,士兵们简直就像被征服的蛮族一样,被逼迫修建罗马人娱乐用的圆形竞技场。后来好不容易得到归营的允许才返回了多瑙河流域,不用说他们心中积蓄的愤怒、屈辱和怨恨随时有可能爆发。

  多瑙河军团的部署

  之后他们接到了韦斯帕芗起兵反抗维特里乌斯的消息。虽然称帝的人不是他们当初希望的穆奇阿努斯,而是韦斯帕芗,但在他们看来这已经不是问题了,只要有人揭竿而起反对维特里乌斯就足够了,并且韦斯帕芗也是穆奇阿努斯积极支持的人。

  “多瑙河军团”的将士们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们无法等到率领2万人的军队西进的穆奇阿努斯到达之后再展开行动,复仇的愿望驱使他们自己前往了西方。

  “多瑙河军团”由驻扎在米西亚行省负责防卫多瑙河下游的3个军团、被调到潘诺尼亚行省防卫多瑙河上游的2个军团以及潘诺尼亚行省的南侧也就是隔着亚得里亚海与宗主国意大利遥遥相望的达尔马提亚行省的2个军团,共计7个军团组成。虽然可以统一归为多瑙河防卫军,但由于分属不同的行省,所以也任命了3个行省总督。帝国边境的主要任务是防御外敌入侵,因此行省总督就相当于军事上的司令官,任命权也掌握在帝国全军的最高司令官——皇帝的手里。

  但是,公元69年夏末在士兵当中自发而起的不稳定气氛超出了三个总督的掌控能力,他们身为司令官,对于维特里乌斯的不当处置没有提出抗议,而是置部下的死活于不顾,因此失去了士兵们的信任。三人中有两人秘密逃回了意大利。

  军团长级别的指挥官们掌握了这支“多瑙河军团”的主导权。罗马军团以两个军团为一个战略单位,只被委托负责一个军团的话还称不上司令官,只能算是军团长,但这样反而有更多展现自己实力的机会,只要才能得到认可,30岁出头就晋升为军团长的例子也屡见不鲜。公元69年秋天的这个时期,在掌握了主导权的军团长当中表现最抢眼的是马尔库斯·安东尼·普里默斯和阿里乌斯·瓦鲁斯这两个人,二人都只有30多岁,出生在法国南部图卢兹的安东尼·普里默斯在塔西佗苛刻的笔下是这样一个人物:

  “在和平时代一无是处,一发生战乱便崭露头角。”

  也就是说,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士兵们在两名精神抖擞的将领带动下,无视穆奇阿努斯原地待命的命令而擅自展开行动了。

  但是,被军团中处于下层的军团长们无视了自己的命令之后,司令官穆奇阿努斯表现出来的言行值得思考。

  第一,对于已经行动起来的安东尼·普里默斯,他没有继续努力劝说对方在原地等自己抵达。

  第二,他也没有让自己率领的东方军团加快行军步伐,追赶先行出发的“多瑙河军团”。

  第三,接到达契亚人利用负责防卫的大多数军团都出发向西的间隙跨越多瑙河入侵罗马领土的消息后,他暂且中止西进,在确实击退蛮族的进攻之后才重新西进。

  自尼禄皇帝时代起,帝国东方安全保障的关键——与大国帕提亚的睦邻友好关系在名将科尔布罗的全力推动下开始有所改善,科尔布罗自杀后,穆奇阿努斯一直是东方安全的最高责任人,在他看来,不管是自己负责的幼发拉底河防线还是自己职责范围之外的多瑙河防线,只要有外敌入侵都不能坐视不管。不过,这次的蛮族入侵没过一个月就被击退了,可见其规模还没有达到给帝国全体的安全保障带来巨大打击的程度。就算穆奇阿努斯以要事在身为由暂时搁置这件事情,相信也不会有人对他横加指责。虽说如此,居住在多瑙河北岸的蛮族渡河入侵罗马领土的事情最好还是在没有恶化之前解决为妙,因此穆奇阿努斯和他的军队“中途驻足”也是正确的判断和应对方式。但是由于这次“中途驻足”,穆奇阿努斯追上“多瑙河军团”已经是公元69年年末了。

  笔者推测,穆奇阿努斯没准儿故意拖延了与“多瑙河军团”的会合,他有可能是打算将与必定出兵迎击的维特里乌斯一派的“军团”之间的冲突交给安东尼·普里默斯指挥的“多瑙河军团”来处理,所以没有急着与他们会合。

  从穆奇阿努斯此后的行动来看,他确实是一个冷静的人。冷静并不等于性格冷酷,而是指头脑冷静清晰,差不多相当于英语的“cool”。

  内乱的平息单靠胜利是不能实现的,敌人其实也都是自己的同胞,用自己的手沾染同胞鲜血的行为能避免就应该尽量避免。本应带头平息这个国家“内乱”的韦斯帕芗决定在埃及待机的理由之一也是为了避免在内乱后成为皇帝时沾上同胞的鲜血,已经被公认为韦斯帕芗左膀右臂的穆奇阿努斯只要有机会避免沾上同胞的鲜血,当然也会选择这么做了。

  旨在复仇的“多瑙河军团”和制造了复仇借口的“莱茵河军团”之间发生冲突的话,势必会血流成河。然而,即使穆奇阿努斯率领的东方军团加入进来,也无法避免战斗带来的人员伤亡,这一点不会改变。

  于是,被称为“第二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的这场战斗在克雷莫纳镇和贝特里亚库姆之间直径30公里的平原上展开,虽然攻守易位,但是与第一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相同的是,交战双方仍然是维特里乌斯一派的“莱茵河军团”和打出支持韦斯帕芗旗号实际却原属奥托一派的“多瑙河军团”,穆奇阿努斯和“幼发拉底河军团”此时根本还没到达宗主国意大利和行省达尔马提亚之间的边境。

  “第二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

  接到安东尼·普里默斯率领的“多瑙河军团”正在逼近的消息后,正在首都罗马享受舒适生活的皇帝维特里乌斯和他手下的“莱茵河军团”的士兵们不得不如梦初醒了。他们决定出兵迎击,这次的目标也是死守波河。但是,身为皇帝同时又是最高司令官的维特里乌斯非但没有率军北进,甚至决定留在首都罗马,此外瓦伦斯又因病卧床不起,最后只能由席西纳率军北上。

  虽然目标同为死守波河,但是在上次战役中,对于防守方来说的敌人是从西方攻入意大利的“莱茵河军团”,因此,迎击方的前线基地是皮亚琴察,攻击方的前线基地是克雷莫纳。然而,这次的敌人是从东方攻入意大利的“多瑙河军团”,从潘诺尼亚和达尔马提亚行省进入宗主国意大利后最先到达的重要城市是阿奎莱亚。从阿奎莱亚前往波河有两条路线:

  第一条是从阿奎莱亚沿卡尼亚大道至帕塔维姆(现在的帕多瓦),从那里沿波比利亚大道南下到河口附近渡过波河,然后继续南下到达拉文纳(现在的拉韦纳),进而渡过卢比孔河进入阿里米努姆(现在的里米尼),从那里就可以通过弗拉米尼亚大道直抵罗马。

  第二条是从帕多瓦通过平原一路南下到达波河,渡过波河后直指艾米利亚大道的路线。从皮亚琴察到里米尼的路程几乎由艾米利亚大道直线联通,这条道路沿线坐落着很多城市,它们的前身是意大利北部一带还被称为奇萨尔皮尼高卢行省时代的军团基地和退役士兵的殖民地,包括普拉森舍(现在的皮亚琴察)、帕尔马(现在的帕尔马)、穆蒂纳(现在的摩德纳)、波诺尼亚(现在的博洛尼亚)以及阿里米努姆。

  第一条路线的好处是距离短,但也存在着河口一带土地松软不宜行走的缺点。如果选择第二条路线,距离会有所增加,但是可以在坚硬的地面上行军。

  波河流域全图(再刊)

  担任维特里乌斯军总指挥的席西纳判断敌军可能会从这两条线路的其中一条或者兵分两路渡过波河,于是他离开北上的军队前往拉韦纳,因为驻扎在拉韦纳的舰队动向是阻止敌军时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虽说是舰队,但不一定只在海上行动,在罗马军中,船上的战斗人员也经常登上陆地作为陆军使用。

  但是,席西纳的估计很明显从一开始就错了。进入意大利之后的“多瑙河军团”没有选择这两条路线中的任何一条,而是从阿奎莱亚沿波斯图米亚大道向西前往了维罗纳(现在的维罗纳),因为波斯图米亚大道经由维罗纳可以通往贝特里亚库姆和克雷莫纳。

  席西纳的预测如果是作为军事战略倒还算切中了要害,但是他缺乏对人性的考虑,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他作为第一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的胜者,让失败的“多瑙河军团”的士兵们受尽了侮辱,只有不能理解被侮辱一方感受的人才会做出侮辱自己同胞的事情来。

  “多瑙河军团”的士兵们迫不及待地想报仇雪恨。而人在急欲报仇雪恨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地选择当初含泪受辱的地方,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地方就是贝特里亚库姆和克雷莫纳,席西纳却猜不透这些。无论多么合乎道理的战略,没有对人性因素的考虑,就只是纸上谈兵。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对自己的失误感到了绝望,席西纳在维罗纳作出了重大的方向转变,这个转变从维特里乌斯一方来说可以用“背叛”来形容,而在席西纳看来,相当于对维特里乌斯的抛弃。

  作出这个决定可能是由于秘密支持韦斯帕芗一派的拉韦纳舰队提督的游说,或者是席西纳心中早已萌生了这个想法,和提督的交谈成为了催化剂。总之他心里至少很清楚,自己一个人叛变没有任何意义,必须带上手下的军队。

  得知“多瑙河军团”开始向维罗纳集结的消息后,本来准备死守波河的维特里乌斯军一分为二。第一军立刻渡过波河进驻克雷莫纳,以此为前线基地。第二军也渡过波河,然后据守赫斯提利亚(现在的奥斯提利亚),阻击位于正北方向维罗纳的敌军。

  不久他们终于意识到“多瑙河军团”在渡过波河攻入首都罗马之前首先是要前往贝特里亚库姆和克雷莫纳。既然这样,从克雷莫纳和奥斯提利亚两处出兵,集结到维罗纳之后对西进的敌人进行夹击的作战计划也是可行的。

  于是,作战计划开始了,率先发难的维特里乌斯一方的军队拥有总数6万人的可怕战斗力,相反,“多瑙河军团”一方的各行省、军团的部队都是分别到达的,全军还没有完全集结到一起。如果当时席西纳有意利用这个机会的话,胜利必定会属于他。但是,席西纳在士兵们面前发表的演说不是鼓励士兵冲锋陷阵,而是煽动“倒戈”。

  军官级别的人都赞同席西纳的意见,对皇帝维特里乌斯感到失望的人不止席西纳一个。但是,百人队队长和普通的士兵们都坚决反对,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仰慕维特里乌斯,维特里乌斯成为他们的司令官还不到一个月,并且当上皇帝以后的维特里乌斯没有为他们做过任何事,当然其实他什么事都没有做过。

  笔者认为这是因为百人队队长和普通士兵害怕“多瑙河军团”的士兵们的复仇。在半年前的第一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中失败的“多瑙河军团”的士兵们遭到了侮辱和冷酷的待遇,其命令来自维特里乌斯、席西纳以及他们手下的高级将领们,但是实际执行的却是下级将领和普通的士兵。只有他们是与受尽屈辱、生不如死的“多瑙河军团”的同行们直接接触并亲眼见到他们胸中燃烧着怨恨之火的人,这非常像战俘集中营的俘虏与集中营狱卒的关系,并且现在的双方同为罗马市民,也都是罗马军的士兵。

  反对倒戈的士兵们抓住席西纳,将他套上枷锁投入了大牢,但这样一来维特里乌斯军便失去了担任总指挥的人,无法再称其为军队。不过“多瑙河军团”一方也不是完全不存在问题。

  前面已经提到,负责防卫多瑙河这条帝国防线的“多瑙河军团”被分派到三个行省驻扎,负责指挥的三名行省总督中的两个人因为士兵们的弹劾而逃回了意大利本土,只有负责防卫多瑙河下游的米西亚行省的总督与手下的士兵们一起前往意大利本土。这意味着他也反对维特里乌斯,转而支持了韦斯帕芗。

  这个名叫萨图尼努斯的总督与手下的3个军团一起进入意大利后,率领潘诺尼亚的2个军团先行到达的安东尼·普里默斯的处境就变得很微妙了。萨图尼努斯是受委托统率3个军团的司令官,安东尼·普里默斯虽实际统率2个军团,正式的职位却只是一个军团的长官。既然行省总督到来,“多瑙河军团”全军的总指挥权就必须移交给总督。

  安东尼·普里默斯对此感到很不满,并且跟随他的潘诺尼亚的2个军团还是更希望由干劲十足的安东尼·普里默斯领导自己,而不是性格温和的萨图尼努斯。于是军团长安东尼·普里默斯便要求总督萨图尼努斯留在帕多瓦集结后续抵达意大利的友军。萨图尼努斯大概是颇有察言观色的眼力,二话没说就接受了这个要求。如此一来,“多瑙河军团”的指挥系统终于得到了统一。

  史学家塔西佗评价安东尼·普里默斯是个平时一无是处、战时才派得上用场的人,然而,如果不是平时也能有所作为的人才,在真正的意义上来说到了战时也难以发挥什么作用,因为成为领导者的首要条件就是对部下的统率力。

  统率力必不可少的理由在于目标的达成必须是完美无缺的,放到战斗中的胜利来说,就必须是压倒性的胜利,喜欢和敌人拼刺刀的想法仅限于单纯的好战分子。

  亚历山大大帝

  大西庇阿

  汉尼拔

  “战争”这个人类无法超越的罪恶所具有的唯一好处就是,通过发动它可以一举解决此前无法解决的问题,不取得压倒性胜利便毫无意义的理由也在于此,因为勉勉强强的胜利很有可能让战时的状态迟迟无法结束。

  压倒性胜利也不是以敌方的死亡人数来计算的,相对而言,减少本方的牺牲更为重要。因为为了让胜利具有真正的意义,就需要让敌人陷入无法再战的状态,顾名思义就是每场战斗都必须是决战。因此比起将敌人赶尽杀绝,保持本方实力是更有效的办法。牺牲者少的话,可以避免士气低落。如果要求士兵们看见直到昨天还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同伴在身边相继被杀死后士气依然能够不受影响,只能说这是无视人性的强人所难。

  苏拉

  恺撒

  庞培

  正因为最终目的是在避免无谓牺牲的前提下获得胜利,才需要对己方士兵的完美统率力。为了一口气取得压倒性胜利而制定战略和战术时,也需要对手下的士兵拥有完美的统率力。

  但是如果是对人数多达5万人的士兵行使这种统率力的话,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了。纵观古代西欧的战争史,屈指算来也只有亚历山大大帝、汉尼拔、大西庇阿、苏拉、庞培和恺撒这几个人。他们都是以少于敌人的兵力取得了压倒性胜利,所以在战略战术上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但是,他们胜利的真正原因在于对自己军队士兵的完美统率力。

  虽然手中掌握着兵力达5万的“多瑙河军团”,安东尼·普里默斯却缺乏这种能力。维特里乌斯一方也没有这方面的才能,而且拥有指挥数万兵力经验的席西纳也脱离了战场。另外,瓦伦斯在得知席西纳倒戈后顾不上大病初愈,取海路前往法国南部,准备在那里重整军队攻击从西方前来的“多瑙河军团”,但是在法国南部刚一登陆就被支持韦斯帕芗的高卢人俘虏。敌我双方人数共计10万的“第二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会以怎样的结果结束,从两军同样缺少有力指挥官的情况来看,也可以很容易推测出来。

  公元69年10月24日展开的第二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和第一次一样,自始至终持续着混乱的状态。尽管攻守双方互换了位置,但参战的士兵与第一次一样,都是维特里乌斯一派和奥托一派的士兵,此外这次也是攻方获胜。不过在这次,胜者的参战动机是复仇和雪耻,并且由于无法取得压倒性胜利,使得大量敌兵逃亡,次日又对这些人的逃亡地点——克莱莫纳展开了进攻。

  “多瑙河军团”的士兵们没有忘记半年前在克莱莫纳圆形竞技场的施工现场被迫从事繁重的劳动并且遭到克雷莫纳居民侮辱的经历。始建于公元前3世纪的历史悠久的克雷莫纳镇被彻底摧毁,居民不论有无反抗,都被斩尽杀绝。对居住着罗马同胞的这个城市实行的残忍屠杀让听说这个消息的人无不为之毛骨悚然,这就是历经两天的战斗和之后持续四天的克雷莫纳攻略战的结果。

  包括非战斗人员的克雷莫纳居民在内,两军的死亡人数达到4.2万。

  在庞培和恺撒之间展开的法萨卢斯战役中,两军合计有8万人参战,但庞培一方的战死人数为6000人,恺撒一方只有200人,合计6200人。失败的庞培军被俘2.4万人,第二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中却没有俘虏,因为“多瑙河军团”将“莱茵河军团”和克雷莫纳的居民们一个不留地杀死了。被缺乏统率力的领导者指挥的集团已经不再是什么战士,而是变为了一群野兽。

  在贝特里亚库姆战败和克雷莫纳发生惨剧的消息立刻传到了首都罗马,维特里乌斯没有和奥托一样选择自杀,但是也没有站起来准备迎击必定会沿弗拉米尼亚大道南下的“多瑙河军团”。他不是没有兵力迎击,在贝特里亚库姆和克雷莫纳战败的维特里乌斯一派的士兵们已经逃回维特里乌斯所在的首都罗马了。

  塔西佗这样描述这个时期的皇帝维特里乌斯:

  他躲藏在庭院的树荫下,有人端来食物时才会抬起头,除此之外的时间都是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只对过去、现在、未来都失去了兴趣的动物。

  对于知道维特里乌斯身体肥胖的人来说,这一定是一段令人有亲眼所见之感的描写。但即使首领已经是这样一副惨状了,维特里乌斯一派的士兵们还是准备拼死一战,因为他们实在惧怕沿弗拉米尼亚大道南下的“多瑙河军团”士兵的复仇。

  进攻方的安东尼·普里默斯也预料到维特里乌斯一派的残兵会拼死迎击。

  他离开了化为废墟的克雷莫纳镇,渡过波河,从那里沿艾米利亚大道到达里米尼,然后从里米尼顺着弗拉米尼亚大道抵达首都罗马的郊外,前后一共花了50天的时间。这个距离乘快马5天便能走完,他却用了10倍的时间,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害怕维特里乌斯军的残兵沿途设置埋伏,所以途中一直像瞎子摸路一样小心行军。艾米利亚大道是在能见度非常好的平地上铺设的笔直道路,但弗拉米尼亚大道要穿过亚平宁山脉。

  第二个原因是安东尼·普里默斯没有足够的统率力。要顾及全部5万兵简直是痴人说梦,结果走在最前头的安东尼·普里默斯的身后变成了一支杂乱无序的队伍。证据就是,瓦伦斯在没有他命令的情况下被处死,相反,席西纳却被释放。

  第三,也许现在安东尼·普里默斯通过第二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获胜并摧毁克莱莫纳从而满足了复仇的愿望,现在又打算等待从东方前来的穆奇阿努斯和“幼发拉底河军团”了。

  安东尼·普里默斯只不过是被委任指挥潘诺尼亚驻屯的1个军团的军团长而已,穆奇阿努斯是拥有4个军团指挥权的叙利亚行省总督,如今作为起兵称帝的韦斯帕芗的代理人,为了彻底打败维特里乌斯,正在向宗主国意大利前进。二人除了在军队中的地位有明显差距,在社会地位上也有天壤之别,穆奇阿努斯属于出身意大利的元老院阶级,安东尼·普里默斯却是行省出身。另外,在年龄上,与五十大几的穆奇阿努斯相比,安东尼·普里默斯只有三十出头。人在专注于行动的时候往往会忽略一些事情,等到行动告一段落后又重新在意起来。穆奇阿努斯击退利用罗马人同室操戈的机会渡过多瑙河入侵罗马领土的达契亚人后继续西进,但“幼发拉底河军团”进入意大利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结果安东尼·普里默斯又燃起了虚荣心,决定让自己成为导演废除维特里乌斯拥立韦斯帕芗这出好戏的主人公,不过这也是他这种人适于在乱世中立足的证明。

  第四,不仅安东尼·普里默斯,“多瑙河军团”的全体士兵在结束贝特里亚库姆战役、摧毁克雷莫纳之后产生的情绪松懈也应该算做一个原因。这不只是因为他们大仇得报,消解了心中的怨恨。得知“多瑙河军团”正在逼近意大利时,皇帝维特里乌斯曾下达过派遣援军的命令,但是西班牙和不列颠的5个军团只是抱着观望态度,等到第二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有了结果后,他们又纷纷表明了支持韦斯帕芗的态度。安东尼·普里默斯认为维特里乌斯已经是瓮中之鳖。

  维特里乌斯遇害

  针对沿弗拉米尼亚大道缓慢南下的“多瑙河军团”,为阻止其接近首都而北上的维特里乌斯一派展开的数次迎击也因为士兵们在12月15日投降而偃旗息鼓,除了吃就是睡的维特里乌斯在第二天即16日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名54岁的皇帝穿着丧服走出帕拉蒂尼山上的皇宫,前往古罗马广场。对于罗马的平民们来说,皇帝的身影真是久违了。维特里乌斯站在古罗马广场的演讲台上向围观的市民们宣告,为了让国家恢复和平,他愿意退位,然后把佩剑递给身边的执政官,说自己的生死交由市民们处置,执政官拒绝接受他递过来的佩剑。维特里乌斯又说会把皇帝的徽章归还康科迪亚神殿,自己移居到私人宅邸居住。

  之前一直沉默倾听的市民们此时发出了抗议的声音,他们坚持主张皇帝只能住在帕拉蒂尼山上的皇宫中,要求他回去,维特里乌斯伫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聚集在古罗马广场的人们为了防止他逃到帕拉蒂尼山以外的地方,将圣道(via sacra)之外的各个方向围了个水泄不通。维特里乌斯在民众的喊声中通过圣道登上帕拉蒂尼山,再次返回了皇宫。

  翌日,即17日,针对维特里乌斯表明退位之意的情况,元老院开始了行动,他们打算将皇位从维特里乌斯手里和平过渡给韦斯帕芗。为此,元老院的重要议员拜访了韦斯帕芗的亲哥哥——首都警察长官萨比努斯,维特里乌斯一派的残余势力得知这件事后群情激愤,因为事情的决定没有与他们经过任何商量,另外他们肯定也是因为害怕自己成为牺牲品。于是,他们把不安和愤怒投向了韦斯帕芗的哥哥萨比努斯。

  18日,曾在多位皇帝手下担任行政官僚职务的萨比努斯也感到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他与身在罗马的侄子也就是韦斯帕芗的次子图密善一起逃到了卡匹托尔山上。卡匹托尔山又名卡比多里奥(Campidoglio),坐落着供奉最高神朱庇特的神殿及其他神殿,是罗马市内唯一的圣域。萨比努斯觉得就算变为暴徒的维特里乌斯一派的士兵们也不会攻击这座山,然而已经因为不安和愤怒失去理智的士兵们就连这片圣域也包围了。

  当晚,萨比努斯派遣使者前往卡匹托尔山旁边的帕拉蒂尼山上的皇宫,要求维特里乌斯命令士兵们解除包围,维特里乌斯让使者带回的答复却是,包围卡匹托尔山是士兵们的主意,自己无计可施。维特里乌斯已经失去控制局面和阻止事态扩大的能力了。

  到了19日,天还没亮,维特里乌斯一派的士兵们开始了对卡匹托尔山的大举进攻。本来为照亮山路而携带的火把都拿来用做了焚烧躲避在神殿内的人群的工具,扔出的火把点燃了石造神殿内各处的木材。即使不是塔西佗本人,任谁看到这种景象都会愤慨不已,而直到太阳高照之后,这幕惨剧还在聚集而来的罗马人面前上演了很久。

  供奉着罗马众守护神的神殿不是被他国人、而是罗马人自己亲手烧毁的,并且不是意外的火灾,而是故意放的火。这是自公元前753年建国历经822年以来首次发生的可耻事件,据说亲眼看到神殿燃起熊熊大火时,之前还在投放火把的维特里乌斯一派的士兵们都茫然地愣在了那里。趁这个间隙,图密善成功逃走,萨比努斯却成了士兵们的俘虏。

  卡匹托尔山上的神殿分布图(公元69年)

  成为俘虏的萨比努斯被士兵们带到了维特里乌斯面前,维特里乌斯也打算救这个在首都警察长官的岗位上尽职12年的名副其实的公仆一命,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了统领部下的能力。

  当日后半夜,安东尼·普里默斯率领的“多瑙河军团”先头部队已经到达罗马以北15公里的消息传到了皇宫,萨比努斯的命运就此确定。他在束手无策的维特里乌斯面前被杀死,遗体被士兵们扔到了台伯河中。这样一来,能够让首都罗马避免成为武装冲突的舞台的唯一可能性荡然无存了。

  罗马巷战中攻击方的进军路线(箭头)

  第二天即12月20日,在马略和苏拉之间爆发的内战(参阅《罗马人的故事3 ·胜者的迷思》)让首都化为武装冲突的舞台150年之后,罗马市内再次展开了巷战。

  并不是没人为避免巷战作出努力,维特里乌斯曾经通过因终生未嫁而广受人们敬仰的女祭司长送信给安东尼·普里默斯,表示希望用退位换来事态的和平解决,元老院和骑士阶级中也有个别人出面调停,安东尼·普里默斯对于将帝国首都变为巷战舞台的做法也心存顾虑。然而,维特里乌斯已经失去了控制手下士兵的能力,安东尼·普里默斯也不例外。能够在咄咄逼人的进攻方和恐惧绝望的防守方之间担任中间人的唯一人选萨比努斯被杀的代价太大了,因为这样就给进攻方制造了为自己支持的韦斯帕芗死去的亲哥哥报仇的正当理由。

  不过安东尼·普里默斯还是制定了对策,争取尽快结束不可避免的巷战。他将手下的全体部队分为三军:第一军攻打近卫军团的兵营,第二军沿弗拉米尼亚大道直行前往古罗马广场,第三军沿台伯河南下夺取与古罗马广场同样有很多公共建筑物的马尔斯广场。

  乍一看,这项作战计划颇为合理,因为“多瑙河军团”是沿着联结意大利北部和罗马的弗拉米尼亚大道南下前来,如果目标是首都的话肯定会从北面攻来,但这项作战计划实际上暴露了安东尼·普里默斯在战略战术上能力有限。

  不知读者是否还记得,与帝国内的其他城市不同,唯独首都罗马没有被城墙包围起来。恺撒认为帝国的安全应该依靠莱茵河、多瑙河和幼发拉底河三大防线以及各处边境的防御来保障,帝国的中心——“世界的首都”罗马不需要城墙,于是推倒了共和政体时代的罗马城墙——塞维利乌斯城墙(Mura Serviane),到现在已经过去了120年。塞维利乌斯城墙虽然在各处还保有残骸,但是如果城墙不是将城市整体包围起来的话就派不上用场了,保留到现代的奥勒留城墙是在国境的安全保障开始受到威胁的3世纪后半期才新建的。因此,在公元69年末的这个时候,“世界的首都”罗马是一个没有城墙保护的城市,根本没有必要像攻打意大利北部的中等城市克雷莫纳那样发动攻城战,军队从东西南北任一方向都可以入侵罗马。也就是说,让兵分几路的军队从各处攻入,阻断并孤立前来迎击的维特里乌斯一派的军队,迅速迫使其投降绝非天方夜谭。

  并且,维特里乌斯的亲弟弟卢西乌斯率领的一支军队正在距罗马南方的阿皮亚大道100公里的塔拉奇纳(现在的泰拉奇纳)待机,有可能是准备一旦局势不利便逃往第二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以后除莱茵河沿岸之外唯一表示支持维特里乌斯的行省阿非利加。在这种情况下,在罗马市内迎击的维特里乌斯一派的士兵们如果坚持不下去的话肯定会向南逃走。结果,公元69年12月20日展开的巷战便从北向南波及了罗马的全部市区。

  最激烈的战斗是围绕近卫军团的兵营展开的。因为是兵营,四周都有防御用的墙壁,营内也存有大量武器,并且进攻方和防守方都只有纯战斗人员参加。不过防守这里的是维特里乌斯从自己手下的“莱茵河军团”中挑选出来重新组成的16个大队共1.6万人的近卫军团兵。进攻方的主力是因为曾在奥托手下作战而被维特里乌斯解雇的9个大队共9000人的近卫军团兵旧部,这些士兵相当于正在攻打半年前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激战持续了一整天,维特里乌斯一派的近卫军团兵持续抵抗到最后一个人倒下,据说每名士兵都是从正面受到的攻击,没有一个人转身逃走。

  在其他地方展开的巷战却截然相反,史学家塔西佗这样描述:

  首都的民众就像在竞技场观看角斗士比赛一样旁观了这一天在市内发生的战斗,他们对英勇奋战的人报以掌声和欢呼,对陷入苦战的人喝倒彩,并让他们加把劲。如果陷入劣势的人逃入店铺和民居中,他们会要求将其拖出来杀掉。然而他们却又趁士兵们全神贯注作战的机会,麻利地抢走了他们应得的战利品。

  首都到处上演着不祥的景象,令人唏嘘不已。士兵们打得你死我活,死者横尸遍地,负伤者发出痛苦的哀号,同一时间的公共浴场和酒馆却人声鼎沸。在血流成河、堆积如山的尸体旁边,妓女们还在和嫖客讨价还价。一边是享受着和平的快乐人群,不远处的另一边却是被残暴押解的残兵败将。总之,整个罗马化为了一座疯狂和堕落的城市。

  首都内的这次巷战在罗马历史上并不是第一次,苏拉导演过两次,还有一次是秦纳。但是,现在与那时的区别在于民众的漠不关心。首都的民众对内乱的结果不感兴趣,他们只在乎眼前的好戏,并且此时又正值萨图尔努斯节,民众就如同欣赏节日表演一样观看了这场巷战。对于他们来说,维特里乌斯和韦斯帕芗哪一方获胜都无关紧要。就这样,首都的平民居然把对于国家的一场灾难变为了乐趣。

  笔者能够体会爱国者塔西佗心中的感慨,但是又不禁觉得平民们这种“如同在竞技场观看角斗士比赛一样旁观罗马人巷战”的反应才是正确把握了现状。确实,公元69年末的首都内战对于罗马帝国而言是一场灾难,然而民众很清楚这一点,他们知道无论哪一方获胜,改变的只有皇帝的人选。并且凭借平民的智慧,他们肯定也知道,经过皇位屡次更替这种自然淘汰之后的结果便是相对来说略微好一些的“头领”登上皇帝的宝座。

  塔西佗的特色在于他是一名无愧于史学家称号的史学家,也就是说他会将所有事情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不得不经常记录一些与自己的期望截然相反的历史事件。

  在上边的一段文字中,塔西佗大加指责罗马平民将国家的灾难当做一场表演来欣赏的行为,但是在我这样的读者看来,可能对于罗马平民敏锐的批判精神印象更深。不过在此应该交代一下,后世的很多历史研究者都原封不动地接受了塔西佗讲述的内容。另外,在苏拉和秦纳的内战时,民众之所以对其有所关心,是因为内战的走向会决定他们的生活是否能够改善。那个时代的内战是由于元老院阶级和平民阶级的对立而爆发的,苏拉属于元老院一派,与苏拉作对的马略和秦纳是平民一派的头领,所以在平民看来,应该声援谁不言而喻。(参阅《罗马人的故事3 ·胜者的迷思》)

  将话题转回到公元69年12月发生的巷战,除了正在展开激战的近卫军团兵营之外,其他战场的胜负都已经见了分晓。之前不得已逃到帕拉蒂尼山上的皇宫中的维特里乌斯在此时不知出于什么想法,趁机离开了皇宫,他大概是打算逃出罗马,到泰拉奇纳的弟弟那里躲避。不过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带上卫队,紧接着又改变主意返回了皇宫。但是就在这不一会儿的工夫,皇宫中的人连带用人在内跑得一个不剩。发现宫中已经没人的维特里乌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没有到皇帝的私人房间去,而是走进了一处守卫们平时经常待的区域。“多瑙河军团”的士兵们没过多久就找到了藏在这里的皇帝,将他拖到了室外。

  被捆住双手的维特里乌斯像头猪一样被士兵们赶着从帕拉蒂尼山上走下来,到达古罗马广场,在那里被轻描淡写地处死了。没有史实证明是安东尼·普里默斯下的命令,担任巷战总指挥官的这个人此时在哪里也无从查考。皇帝的尸体同重罪犯遭受的处刑一样,被扔到了眼前的台伯河中,他一共在位8个月,死时54岁。

  由此,罗马在短短的一年之内见证了三个皇帝的死亡。到此为止,历史上称为“三皇帝时代”,在塔西佗笔下“险些成为帝国最后一年”的公元69年也终于要画上句号了。

  数日后,似乎等待已久的穆奇阿努斯到达了罗马。这位韦斯帕芗的左膀右臂(更恰当地说是智囊)没有效仿维特里乌斯半年前的所作所为,为了炫耀胜利而率军大举入城。穆奇阿努斯不是以内战的胜利者身份来到罗马的,而是以内战中崩溃的秩序重建者的身份出现的。这位冷静的统治行家立刻成功地将一切纳入了自己的控制下。

  他首先向泰拉奇纳派遣军队,消灭了维特里乌斯的弟弟在那里驻扎的部队,卢西乌斯·维特里乌斯被处以死刑。这虽然无情,但也是为了不给维特里乌斯一派的余党留下主心骨。

  其间召开元老院会议,让韦斯帕芗和他的儿子提图斯二人当选了翌年即公元70年的执政官。韦斯帕芗还在埃及等待时机,提图斯也在为来年春天开始的耶路撒冷包围战进行准备,所以两人都没有到场,不过根据罗马的法律,如果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而无法在场,同样可以就任执政官。将实力上数一数二的这两个人推举为执政官也意味着罗马帝国秩序重建的开始。

  对于打倒维特里乌斯的真正功臣安东尼·普里默斯,虽然也向元老院提议论功行赏,但没有给予除此之外的任何报酬。安东尼·普里默斯对此无法接受,但他只不过是一名军团长,穆奇阿努斯却态度坚决,又是行省总督。仰慕安东尼·普里默斯的图密善又为他邀功请赏,但是穆奇阿努斯没有听从韦斯帕芗这个18岁的次子的要求。对自己的待遇大为不满的安东尼·普里默斯乘船前往埃及,直接向韦斯帕芗邀功,可是新皇帝的态度也未能满足这位34岁的野心家。这是韦斯帕芗和穆奇阿努斯两人完美合作的又一个证明,并且在战时能有所作为的人未必在平时也能派上用场。

  但是,就像史学家塔西佗所说,至此战争状态告一段落,并不等于恢复了和平与秩序。为了恢复和平、重建秩序,到韦斯帕芗返回意大利的公元70年秋天之前,穆奇阿努斯实际扮演了皇帝的角色,彰显其决心的第一项举措便是重建被烧毁的朱庇特神殿。

  然而,和平的首要条件——秩序的恢复,仅凭重建神殿这种和平事业是无法实现的,官方身份还只是叙利亚行省总督的穆奇阿努斯首先必须面对的问题便是在莱茵河周边爆发的行省兵们的叛乱。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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