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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内乱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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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内乱时代

  (公元193—197年)

  狄第乌斯· 尤利安

  (Didius Julianus)

  培辛尼乌斯· 尼戈

  ( Pescennius Niger)

  柏提那克斯

  ( Pertinax)

  克劳狄乌斯· 亚尔比努斯

  ( Clodius Albinus)

  塞普提米乌斯· 塞维鲁

  (Septimius Severus)

  我们把皇帝康茂德之后争夺帝位的5个人并列起来看,会发现他们全都是马可· 奥勒留时代负责保卫帝国的人。这不禁令人心生感慨。在他们的实力之中,兵权当然是必须考虑的因素。军队这种组织,不管是在罗马时代还是在其他民族的什么时代,都面对社会底层敞开着大门,而在其中一言九鼎的,则是少数实力人物。什么叫乱世呢?就是以下犯上的世道。这时元老院议员世家或者权贵姻亲等因素都不起决定性作用了,就如同野生动物的世界一样,最重要的是依靠武力和智慧,胜者为王!

  军团里的实力派

  柏提那克斯最初并没有称帝的野心,更没有称帝的举动。他从5年前开始担任首都罗马的长官,结果率先得知康茂德已死的近卫军团长官雷特说服了他。雷特的理由是元老院属意柏提那克斯,所以说柏提那克斯的登基是基于他个人的爱国热情。

  当时柏提那克斯已经66岁,即使宣布隐退也不会令人感到意外。但是他意识到,在康茂德死后,如果政治生活不能尽快恢复正常的话,罗马帝国就会像尼禄死后那样陷入内乱状态。年纪尚轻就死去的皇帝还有图密善,但是元老院马上推举了涅尔瓦继位,成功地控制住了事态的恶化。古稀之年的涅尔瓦即位一年后,迅速指定了继承人图拉真。柏提那克斯认为自己的使命就是要做第二个涅尔瓦。

  康茂德死后的第二天是1月1日,在罗马时代,这一天是工作开始的日子,元老院将召开新年的第一次会议,执政官也将在这一天就任。公元193年的1月1日,元老院议员以绝对多数通过了柏提那克斯登基。

  据说年逾七旬的庞培亚努斯也出现在会场。这位马可· 奥勒留的老臣,军事方面的左膀右臂,兢兢业业把一生都奉献给帝国前线的武将,利用自己对元老院一贯的尊重姿态,为元老院议员们提供了一种安全保障。而柏提那克斯也向这位老上级发出就任“共治皇帝”的邀请。结果身为先帝马可女婿的这位老将拒绝了,他认为应该由更年轻的人出任此职。

  带着柏提那克斯登基文告的信使们迅速奔赴帝国各地。1月1日也是边境军团基地的将士向最高司令官,也就是皇帝举行效忠宣誓仪式的日子。帝国如此广阔,即使是紧急文告,送到遥远的边疆也要费时一个月。防止混乱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把新皇帝登基的消息通知给边境军团,让已经向康茂德宣誓过的将士重新向新皇帝宣誓效忠。

  事实证明,有些担忧是多余的。所有的军团基地都传回了消息,他们宣誓效忠新皇帝。这完全是因为柏提那克斯从前的经历博得了将士们的好感。

  公元126年,普布利乌斯· 赫尔维斯· 柏提那克斯出生于意大利北部的热那亚,父亲是贩卖毛料的解放奴隶。柏提那克斯只比马可· 奥勒留小5岁,可是二者的家世和成长经历却有着天壤之别。

  少年时代的柏提那克斯就头脑聪颖,他知道,要想在罗马帝国出人头地,首要条件是必须取得罗马公民权,而取得罗马公民权的捷径则是从事医疗或教育。根据尤里乌斯· 恺撒制定的法律,不论民族、出身、肤色,只要是医生和教师,都授予罗马公民权。因为做医生需要一定的经验,这个解放奴隶的儿子选择了教师。他很快就开设了私塾,教室曾设在广场的一角,也曾设在称做“茵斯拉”的四五楼公寓的檐下。他似乎只接受过中等教育,就开始担任“grammaticus”中等教育的教师,可见其胆识过人。这样过了五六年以后,他认为还是在军队能更快地出人头地。加入军团必须具有罗马公民权,但他是教师,已经获得了这种资格。于是他得以加入罗马军团。

  在罗马的军团中,应募者一旦合格,并不都是从普通士兵干起,有前途的年轻人有可能被任命为30人小队的指挥官。以柏提那克斯的条件,即便加入防卫莱茵河和多瑙河的军团,当个小队长是不成问题的。然而,这个解放奴隶的儿子却更加巧妙。

  他回避了著名的西方精锐部队,志愿加入叙利亚军团。驻扎在多瑙河的军团兵往往不无轻蔑地称呼叙利亚军团为“东边的”,因为自从安敦尼· 庇护时代起,尽管边境防线享受了很长时间的和平,但西方还是和蛮族经常发生小摩擦,而与此相对照,面对帕提亚王国的形势则是高枕无忧,以至于士兵都变得软弱了。这个军团驻扎在叙利亚,应募而来的自然都是当地希腊人或塞姆人

  (Semu,亦称闪米特人,又称闪族人,是起源于阿拉伯半岛的游牧民,相传挪亚的儿子闪即为其祖先。阿拉伯人、犹太人都是闪米特人。生活在中东、北非的大部分居民,就是阿拉伯化的古代闪米特人的后裔。——译者注)

  的后裔。这时突然出现一个意大利本土出身的年轻人,不但成绩优异,而且看上去颇具胆识,这无疑会引起上级军官的注意。结果柏提那克斯的军旅经历,是以百人队队长为起点的。

  但是,百人队队长这种称呼是从前沿袭下来的官名,到了帝政时代,百人队队长手下只有80名士兵。百人队队长必须和手下士兵同吃同住,有点类似于今天的士官。不过自从尤里乌斯· 恺撒充分运用百人队队长制度以来,军中就流传一种说法:“百人队队长是罗马军团的脊梁。”在罗马军团中,资深的百人队队长可以参加司令官召集的作战会议。

  柏提那克斯就这样一直做着百人队队长,而且逐渐从普通的百人队队长晋升到了顶级百人队队长。一般来讲,百人队队长自下而上分四个等级:

  一、指挥80名士兵的百人队队长。

  二、同样是指挥80名士兵,但有参加作战会议的资格,手下的“百人队”是所属大队6个百人队里最强的。

  三、隶属10个大队里最强的大队,指挥着160名士兵,具有参加作战会议的资格。

  四、一个军团里唯一的顶级百人队队长,成为军团里最强大队中最强百人队的领袖,称为“首席百人队队长”。

  一旦成为首席百人队队长,尽管地位仍相当于士官,却比那些入伍不久就担任大队长的元老院议员子弟资格还老。这就如同经验丰富的护士长比刚毕业的见习医生更懂得手术一样。

  在和平年代,仅用几年时间就升到这么高的职位,可见柏提那克斯的确表现优异,并且这些升迁都是在叙利亚行省一地完成的,百人队队长以下的职位极少换防。

  35岁的时候,柏提那克斯迎来了命运的转机。就任皇帝的马可· 奥勒留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出现了。和平终于结束,战争年代到来了。

  不过,柏提那克斯没有任何裙带关系,即使当上了首席百人队队长,也并不意味着下一步就是大队长。指挥6个百人队共480人的大队长都是军官,柏提那克斯想到达那种位置还必须先登一个台阶,而这个台阶就是一个大队中的“长官”职位。大队里军事指挥方面的任务由大队长负责,除此之外的所有事项都是大队长官的业务范围,比如宿营地的选择,军粮的调运与分配等等,相当于总务长。就在柏提那克斯担任这种长官期间,罗马与帕提亚之间的战争爆发了。结果被调派来参战的西方军团发现了柏提那克斯,立刻就非常重视他。在这种微妙时刻,或许是商人父亲遗传给他的处事的灵活性发挥了作用。

  总之罗马的将军们极为赞赏柏提那克斯在这一时期的表现,甚至将此事汇报给了皇帝马可,由此可见柏提那克斯是多么的突出。罗马军队极其重视后勤补给,兵站管理专家和战场上的将领拥有同等地位。有了这一时期的成绩,柏提那克斯顺利地晋升为大队长。

  一旦成为指挥一个大队的大队长,任职地点往往频繁转换。从守卫幼发拉底河的叙利亚行省,到多瑙河防线上的米西亚行省,到处都留下了柏提那克斯的足迹。不久以后,他又被任命为驻扎在米西亚的骑兵队的负责人。骑兵队的基地和军团基地不在同一处,因此柏提那克斯是一处独立基地的首脑。

  然而他此后的工作突然变化,其实在罗马时代这种变化也很平常,他被任命为行省的“财务长官”。总督是行省政治、军事和司法的负责人,而财务长官则负责行省的财政,其业务既要管理以公共基础建设为主的支出,也要管理行省税等其他收入,属于行省的“财政厅长”。柏提那克斯好像先后在好几个行省担任过这一官职。

  后来柏提那克斯又负责管理艾米利亚大道。这条大道的起点在里米尼,途经皮亚琴察,最后到达米兰,是由东南向西北贯穿意大利北部的主要交通干线。柏提那克斯负责这条大道的维护管理。

  完成这些工作的柏提那克斯获得了广泛赞誉,最后他终于进入了帝国的精锐部队。在莱茵河防线像佛珠一样排列着一串基地,柏提那克斯被任命为一个辅助部队的基地长官。由于部下都不是罗马公民而是行省出身的士兵,这种任务并不简单。接着又有达契亚行省财务长官的职位在前面等待着他,然后是多瑙河防线上的分队指挥官。

  应该就在这一时期,柏提那克斯在将军庞培亚努斯的领导下,与入侵意大利本土阿奎利亚的日耳曼部族作战。柏提那克斯战功卓越,元老院的大门终于向他敞开了。

  成为元老院议员的柏提那克斯后来取得了法务官的职位,然后他前往近潘诺尼亚行省的布里吉提欧(今匈牙利的苏尼),担任驻扎在那里的第一亚狄托里库斯军团的军团长,直接面对自多瑙河北岸南侵的蛮族,是最前沿军团基地的首脑。当时庞培亚努斯是多瑙河防线事实上的指挥官,柏提那克斯在庞培亚努斯麾下,与日耳曼民族战斗了好几年。

  因军功,柏提那克斯被选为“候补执政官”,顾名思义,相对于每年1月1日就任的正式执政官,这个候补执政官实际上是板凳队员,一般在一年中的最后两个月走一下过场。不过,这个职位在“执政官经历”上的意义显然要大于“候补”的字面含义,因为不管怎样,要想成为行省总督,有执政官的经历是必需的。既然如此,就有不少人当选了候补执政官之后却并不前往首都就职。柏提那克斯也是这样,他没有回首都,而是选择继续留在前线。

  既然柏提那克斯获得了“执政官经历”,帝国也就立刻利用了这个头衔。皇帝马可任命50岁的柏提那克斯为近潘诺尼亚行省的总督,任职地点就在这个行省的首府辛基杜卢姆(今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这样柏提那克斯就成了最前线的将军,指挥两个军团。他接下来的职位是远潘诺尼亚行省总督,这一地区在多瑙河下游,相当于现在的保加利亚,柏提那克斯的任务是率领两个军团死守边境防线。后来他又前往达契亚行省担任总督。达契亚位于多瑙河北岸,是一个凸出的桥头堡,与其他防线相比,这里的任务无比危险艰巨。

  马可· 奥勒留于公元180年离世,在那之前,即公元179年,也可能是178年,皇帝任命柏提那克斯为叙利亚行省的总督。叙利亚是东方防线上最重要的行省,柏提那克斯当年入伍就在这里,年过半百之后,他成了这里的总督,并且是指挥着三个军团的司令官。皇帝马可离世后,他仍在这个职位上,直到公元183年有人来接替,柏提那克斯才回到首都。

  柏提那克斯任职地点的变化

  然而首都的舒适生活还没过两年,公元185年就发生了士兵拒绝向皇帝康茂德宣誓效忠的事件,柏提那克斯又被派往不列颠。骚乱平息后他回到首都,很快就前往阿非利加行省首府迦太基,负责当地的福利政策。这项工作需要他和行省总督相配合才可能成功,柏提那克斯仅用两年就做得很圆满。回到首都的他得到了“首都长官”的职位,这个职位大概相当于市长,也兼任首都警察首脑。柏提那克斯从公元187年到192年一直担任此职,并且在公元192年的一整年时间里,他还和皇帝康茂德一起共同担任了执政官。这一次可不是候补,而是正式的执政官。也就是说,此时的他已经进入了罗马帝国的核心权力圈,甚至有资格接替康茂德。

  可是不久以后,接替康茂德这件事居然变成了现实。公元192年12月31日,康茂德被杀,第二天,公元193年1月1日,柏提那克斯登基。

  柏提那克斯的经历是罗马时代布衣卿相的典型,也说明罗马社会是流动着的社会。一个解放奴隶的儿子,最后竟然做到了皇帝,而且这也是他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逐步高升,不仅为自己,也为他所属的共同体不断作出贡献的结果。

  皇帝柏提那克斯

  在公元193年1月1日举行的元老院会议上,柏提那克斯的即位获得了承认,66岁的他随后发表了演讲,明确提出自己的施政方针将效仿马可· 奥勒留。这意味着他将和元老院合作,共同治理国家。柏提那克斯还表示,在没有经过审判的情况下,不得处罚元老院议员。这种政策简直就像回到五贤帝时代一样,元老院议员们内心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都对柏提那克斯的施政演讲表示满意。

  军事经验丰富的柏提那克斯明白,自己在施政之初,必须要像在战场上一样,采取迅速行动。于是,一条又一条新政策相继出笼,元老院也都抓紧时间,审议处理。在罗马帝国,如果没有元老院的通过,政策是不可能成为法规的。当然皇帝有发布暂行措施的权力,但既然柏提那克斯已经表明要与元老院相互配合,所以他不想只依靠那些暂行措施,而是要想方设法地取得议会的首肯。

  柏提那克斯最优先的政策是健全国家财政。这并不是说康茂德时代因挥霍无度已经入不敷出。在康茂德主政的12年里,罗马因为没有发生战争,财政方面意外地健全。后世的历史学家总是想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康茂德身上,结果把马可· 奥勒留时代对货币的偷工减料都安到了康茂德头上。柏提那克斯所说的健全国家财政,指的是精简机构,裁减冗员,降低花费。像罗马帝国这样庞大的组织,如果不加以控制的话,其自身就会不断膨胀。柏提那克斯在元老院表示,由于作出机构精简重组的计划案需要花费时间,眼下正在紧锣密鼓地作着准备,其具体内容将不得不等到4月21日罗马建城日才能公布。

  除此之外,他有条不紊地推进着相对容易的行政举措。例如着手平反康茂德时代的冤案,为遭到处刑的人恢复名誉,返还被没收的财产等。当然,柏提那克斯也没有忘记改善边境防线上将士们的待遇。还有,对于罗马时代舆论调查的样本首都居民,新皇帝在上任之际也发放了礼金,每个居住在罗马的公民权拥有者都得到了大约100第纳尔的“赏金”。

  新皇帝还明确表示不搞皇位世袭。柏提那克斯和妻子拥有一对儿女,但他并没有向妻子颁发“奥古斯塔”的称号,至于儿子和女儿,更是连皇宫都不许进。他虽然发行了刻有自己侧脸的钱币,但上面的文字却是“公民的自由”。

  似乎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实力的世界正如同野生动物的世界,只要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丢掉性命。在下面这件事上,柏提那克斯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

  柏提那克斯之所以能轻而易举地登上皇帝的宝座,近卫军团长官雷特立下了莫大的功劳,而雷特也正在等待柏提那克斯报答自己。具体地说,就是他想让新皇帝任命自己为埃及的长官。

  刻有“公民的自由”的银币

  近卫军团的长官手下有1万名士兵,在首都罗马的权力仅次于皇帝。但是,如果能代替皇帝去做埃及的长官,不但能成为这块皇帝私人领地的最高统治者,而且还能享受到权力带来的财富。官员如果在首都收受贿赂,一旦遭到揭发就有可能性命不保,而在行省,民告官的行为也已正常化。但埃及和其他行省不一样,这里是皇帝的私人领地,在这里受贿损害的只是皇帝的利益,而不是以罗马公民和元老院为主权拥有者的帝国的利益。换句话说,只要皇帝自己睁一眼闭一眼,这种行为简直算不上犯罪。很多过去的文献都有记载,某个前行省总督遭到行省人民的告发,坐在被告席上,元老院议员分成两方,一方接受原告委托提出控诉,另一方则为被告辩护。公元1世纪的历史学家塔西佗和文人小普林尼,以及公元2世纪到3世纪间的卡西乌斯· 狄奥,都经常做这种审判的辩护律师。也就是说,这种审判在罗马并不少见。可是在文献记录中,行省埃及这种民告官的审判则一例也没有。因为在帝国的其他行省由罗马公民和元老院共同拥有主权,只有埃及是皇帝的私人领地。

  在罗马帝国,政治和军事方面由元老院阶级负责,经济和行政方面则是骑士阶级做主,他们构成了社会的前两个阶层。而一般认为骑士阶级仕途的顶点就是埃及的长官,其理由之一就是在这个职位上可以大发横财。雷特在权力方面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下一步的愿望是出任埃及长官,原因也正在这里。

  柏提那克斯当然是了解这些内情的,他肯定也想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满足雷特的愿望。但是柏提那克斯同样知道自己缺乏皇帝的正统性,所以他既然已经当上了皇帝,那么下一步就只能去提升政绩,来为自己树立正统性。在柏提那克斯心里,对正统性的渴望占了上风,压倒了他本来拥有的灵活性。

  新皇帝为争取敌视气氛浓厚的元老院的支持,专心致志地推行各种正当的行政措施,暂时把雷特的愿望向后推迟。大概新皇帝也有一些顾虑,如果登基后立刻把雷特派往埃及,无疑会招致元老院方面的指责。从国家利益出发,对康茂德时代的统治进行矫正是“大事”,对促成登基的功臣进行报答不过是“小事”,然而,如果皇帝不愿在“小事”上忍耐批判的话,“大事”肯定也无法实现。即使到今天,大胆改革的人也都需要具有“水至清则无鱼”的意识。

  转眼3个月过去,望眼欲穿的雷特终于等不及了,开始煽动属下的近卫军。他说新皇帝柏提那克斯成了元老院的傀儡,对皇帝偏袒元老院的政策大加指责。至于自己的愿望,雷特则只字未提。似乎柏提那克斯并没有像马可· 奥勒留那样登基后立刻前往近卫军团发放特别奖金,他也把这件事向后推迟了。

  现在雷特也把这一条拎了出来,指责皇帝忽略近卫军团。如果从加强权力基础的角度看,急速上升中的柏提那克斯的确是在这一点上疏忽了。

  讲明道理,当面说服10个人可能算不上难事,可是当对面站了100人的时候,说服对方就很困难了,当对方达到1000人时,这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近卫军团有1万人。这也正是谣言得以惑众的原因。如果想在1万人中间掌握主动,就需要其他一些因素,人们称这种东西为人格魅力。不过,一旦错过恰当的时机,就算有什么人格魅力也无力回天。

  公元193年3月28日,近卫军团士兵在雷特的煽动下,袭击了帕拉蒂尼山上的皇宫。他们来势汹汹,皇帝的贴身卫队和侍从只能逃命,最后柏提那克斯只剩下孤身一人。近卫军团的一个队长一剑就刺死了在位仅仅87天的皇帝。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帝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总算没有卷进这起灾难。

  成功除掉柏提那克斯的雷特安排的下一个皇帝,是刚从北非卸任回到首都的狄第乌斯· 尤利安。

  政变的成败全都系于能否迅速造成既成事实。然而,狄第乌斯· 尤利安虽然承诺继位,但这时出现了一个竞争者。他就是柏提那克斯的岳父,元老院议员弗拉维斯· 斯皮切努斯。那么到底由谁来出任皇帝呢?这个问题只能由雷特煽动起来的近卫军团士兵来回答。

  元老院认为近卫军团夺走了主导权,根据元老院议员、历史学家卡西乌斯· 狄奥不无嘲讽的记录,我们可以体会到当时的气氛。两位皇帝候选人站在近卫军营地的围墙下,士兵们则站在围墙上,睁大了眼睛做见证人。帝位竞标就这样开始了。到了约定的时间,斯皮切努斯只能给每名近卫军士兵5000第纳尔,而尤利安则付出了6250第纳尔。元老院尽管愤愤不平,但最后也只能承认竞标成功的尤利安就任皇帝。

  然而,皇帝得到了元老院的承认,却没能得到边境将士们的承认。柏提那克斯登基时没有异议的军团面对狄第乌斯· 尤利安时,很快就有了不服的表示。其实军团兵对尤利安本人倒是并不反感,这个人完全不是那种只在首都享受舒适生活、温文尔雅、有气无力的元老院议员,在军团兵看来,尤利安和他们的总督以及军团长都是一样的。然而此时,这种“一样”却成了狄第乌斯· 尤利安的负面因素。

  柏提那克斯是罗马帝国布衣卿相的典型,而尤利安的经历,则是世家子弟一路升迁的代表。

  公元133年已经是哈德良皇帝主政末期,狄第乌斯· 尤利安在这一年出生于意大利北部的梅狄兰姆,即今天的米兰。尤利安家是当地有名的财阀,代代都是元老院议员。

  15岁举行成年礼之后,尤利安离开父母前往首都求学。作为地方豪绅的儿子,他的寄宿地点也很排场,住在马可· 奥勒留的母亲家。

  在当时的罗马,这算不上稀罕的事情。上流社会的家庭有收留行省或地方豪绅子弟的传统,不但支持他们求学,而且安排他们与上层人物交流,习惯首都生活。而寄宿在皇宫的,当然都是盟国的王侯子弟。由于这是一种传统,所以寄宿的人往往不仅一两个,结果罗马很多上流家庭都弄得像学生宿舍一样。

  少年时代的尤利安就这样在首都开始了求学生活。但马可比他大12岁,已经离开了家在皇宫生活,所以尤利安并不曾和当时的下任皇帝住在一起。不过马可很惦记母亲,在妹妹出嫁以后,他经常回家看望独居的母亲,所以少年的尤利安很有可能见过马可。

  在罗马,只要是元老院议员的子弟,一般都会出任那种“光荣的职务”的官职,尤利安也是如此。

  他第一个“光荣的职务”是财务检察官。任职地点在首都罗马和各行省的军团基地之间。这种官职经常调动。

  然后他做了按察官。这一次是在首都,从角斗表演和四马战车比赛的策划,到食品市场的管理、取缔青楼等,都是他的业务范围。这种工作需要充分接触社会基层,虽不乏乐趣,但深奥而艰巨。

  当这项工作完成时,尤利安也到了30岁,获得了进入元老院的资格。议员的子弟,只要个人品行没什么问题,一般都能获得元老院的议席。他以议员资格参选法务官并顺利当选。法务官的经历是践行下一阶段“光荣的职务”的必要条件,而这时的罗马已经进入了马可· 奥勒留时代。

  有了“前法务官”的头衔,狄第乌斯· 尤利安先是被派往北非,接着是小亚细亚,后来是高卢的一个行省比尔吉亚。比尔吉亚的首府是兰斯,在今天法国的北部。尤利安在此地任职期间,日耳曼民族的一支迦提族越过了莱茵河南侵。在比尔吉亚行省本没有军团驻守,之所以能坚持到莱茵河基地援军的到来,完全是因为尤利安组织当地居民奋勇抵抗的结果。

  尤利安这段时期的表现得到了肯定,旋即被任命为第二十二普利米捷亚军团的军团长。该军团驻扎在莱茵河防线上的要地莫根提亚肯,即今天德国的美因茨。狄第乌斯· 尤利安在进入政界之前就好像做过军团的大队长,现在总算升到了军团负责人的位置,手下的军团兵和辅助兵加在一起有1.2万人。

  尤利安任职地点的变化

  这一阶段结束后,尤利安当选为执政官。不是候补,而是正式的执政官。“前执政官”的头衔把他助推到达尔马提亚总督的位置上。这个行省虽然没有军团驻守,但隔亚得里亚海与意大利本土相望,也是重要的行省之一。尤利安在这里的任务应该完成得非常圆满,因为他下一个职位是低地日耳曼行省的总督。

  罗马时代,帝国把重要防线莱茵河分为上游和下游两部分。上游叫高地日耳曼,下游叫低地日耳曼,行政上也分为两个行省。尤利安的赴任地点在莱茵河下游,在波恩和克桑腾分别驻有一个军团。尤利安到达首府科隆后,就成了指挥两个军团的司令官了。

  此后尤利安又回到了意大利。这并不是说他作为武将的军事才能不高,而是因为罗马帝国的人事本来就经常在军团和行政机构之间频繁调动,就如同柏提那克斯的经历一样。尤利安这一次负责管理意大利本土的粮食来源。在意大利人们以小麦为主食,基本依赖从埃及和北非进口,为了保证粮食供应,“粮食局长”责任重大。

  到了康茂德时代,狄第乌斯· 尤利安的人生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他被任命为小亚细亚北部本都的总督,在这个濒临黑海的行省埋头于行政事务。在这种没有派驻军团的元老院行省,总督的任期往往只有一年,所以尤利安又很快平调到了西边相邻的比提尼亚行省任总督。虽然这两个行省都是元老院行省,但这并不意味着工作生活的轻松。在小亚细亚的最东边是卡帕多西亚行省,驻有两个军团,因为那里是与亚美尼亚王国相邻的边境。大国帕提亚和罗马发生龃龉的时候,往往拿亚美尼亚的王位说事。一旦帕提亚和罗马两国之间战云笼罩,小亚细亚所有的行省都将成为后勤基地。

  历任如此要职的尤利安终于在公元192年,自己年近花甲的时候,获得了一份轻松的行省工作,就是在包含今天突尼斯和利比亚的阿非利加行省任总督。当他结束任期回到首都时,皇帝柏提那克斯遇害。于是,名门子弟、一直在“光荣的职务”上勤勤恳恳的狄第乌斯· 尤利安,在他60岁的时候,又面临着重大的人生转折。

  皇位争夺战的序幕

  既然帝国边境的军团开始动作,那么不是只靠政变更换首脑就能解决的问题了。军人之间针尖对麦芒,内战的时代到来了。

  公元193年1月1日,柏提那克斯接替了被杀的康茂德,继任皇帝,获得了元老院的承认。

  同年3月28日,柏提那克斯遇害。

  同日,狄第乌斯· 尤利安即位,元老院也承认了。

  4月9日,近潘诺尼亚行省总督塞普提米乌斯· 塞维鲁在军团兵的拥戴下称帝。

  几天之后,不列颠行省总督克劳狄乌斯· 亚尔比努斯同样为部下所推举,宣布加入帝位争夺战。

  并且在帝国的东方,叙利亚行省总督培辛尼乌斯· 尼戈也在属下士兵的欢呼声中称帝,同时派出信使将这一消息紧急报告给元老院。

  以上的顺序是依照消息到达罗马的时间排列的。维也纳的塞维鲁炮制出来的“新闻”显然比伦敦和安条克的消息更早地传到了罗马。

  那么,边境军团在柏提那克斯登基时表现淡定,为什么一听说尤利安就任皇帝就立刻揭竿而起了呢?

  解答这个问题的要点有好几个:

  第一,军团兵对近卫军很反感。

  当皇帝身在前线时,近卫军团随行保护,也承担作战任务。在马可· 奥勒留时代,近卫军团面对日耳曼诸部族作战骁勇,甚至指挥战斗的长官都阵亡数人,可见他们经常身处最前线,其勇猛甚至连军团兵都自叹弗如。

  与多数来自行省的边境军团士兵相比,近卫军团是罗马军队的精锐,出身于意大利本土的人占了绝大多数,薪酬和退役金也比军团兵高出三成。服役期限军团兵是20年,而近卫军团则是16年。因为是军队最高司令官皇帝的“近卫”,所以军装也非常华丽夺目。

  如果军团兵看到近卫军勇敢地杀入令人望而却步的战阵,待遇方面的差距也就不难接受了。可是在康茂德治下的12年间,却基本没有发生过战争,尤其是必须由皇帝亲自督战的重要战争更是一次也没有。既然皇帝身在首都,那么近卫军团士兵自然也都驻扎在首都近郊的军营里。然而12年里,戍边的军团兵所承担的防线上的压力却丝毫没有改变。在边境军团中,没有一个人相信与蛮族的一纸和约就能保证高枕无忧。

  康茂德被杀后,柏提那克斯成了皇帝,他曾与军团兵同生共死,对近卫军团并没有采取特别的优待政策。虽然这种做法直接导致了他不到三个月就死于非命,但在军团兵看来,柏提那克斯是对边境情况了如指掌的皇帝。而后来由近卫军团推举出来的尤利安则恰好和柏提那克斯相反,军团兵拒绝向他效忠也就不难理解了。

  第二,执掌军团兵的各行省总督也反对尤利安。

  总督们倒不是不认同尤利安的资历,问题在于尤利安的辈分。

  庞培亚努斯曾是先帝马可的左膀右臂,如果把他算做第一代的话,那么从年龄和资历上看,柏提那克斯就是第二代,因为长年以来他都是庞培亚努斯的副将。至于尤利安、亚尔比努斯、尼戈三人都出生于公元130年代中期,塞维鲁虽然还要年轻10岁,但职位级别已经到了,所以都算第三代。也就是说,第三代的四位武将都是在第一代、第二代手下积攒资历的。

  在这四人中,柏提那克斯之所以没有引起反感,是因为他的上级、众人所敬仰的老将庞培亚努斯在后面支持他。

  而现在柏提那克斯被杀,接下来登基的竟是和自己“一样”的尤利安!如果用通俗的语言表达其他三人此时的心情,那就是:“他算什么东西?胆敢骑在我们头上!”

  和人类社会的其他事物一样,实力主义既有好处,也有坏处。所谓实力主义,就是问题最后仅能依靠实力去解决。

  第三,就是军团兵究竟有没有资格和权利,通过推举一个人做皇帝这种方式来参与国家政治呢?

  答案是当然有!

  我们不要忘记,罗马国家是由城邦国家发展而来的,这也是地中海文明的特点。所谓城邦国家,就是由城市居民构成的市民共同体,由市民来掌握主权。在王政时代,负责统治的国王也是由市民选举产生的,不过罗马还创建了一套独特的体制,就是在委托“国王”治理国家的同时,又组织士绅和学者成立“元老院”,这个机构负责对国王提出建议,同时把国王的政策确定为法律。

  进入共和时代以后,以前委派给国王的任务转而由执政官操办,元老院和市民的地位和职能不变。进入帝政时代以后,三者依然共存,只是以前每年选举的执政官由终身制的皇帝取代了。罗马人总是信不过帝位世袭,也是因为有着上述传统。

  所以,无论是在王政时代还是共和时代,或者是帝政时代,公民权拥有者也都拥有国家主权,从形式上讲,皇帝只不过是接受元老院和公民的委托,代为实施统治的存在而已。

  第二任皇帝提比略说得好,“罗马皇帝的定义不只有一个”。因为身兼最高司令官,所以士兵称之为“皇帝”,到了普通公民那里,这种称呼就变成了“第一公民”。在历代皇帝的正式名称中,都有“奥古斯都”和“恺撒”两个词,“奥古斯都”的意思是“尊贵的人”,用于平时的称谓难免有些夸张,通常人们都称“恺撒”。可是,就像开国皇帝奥古斯都所喜欢的称谓,罗马皇帝至多也就是“第一公民”。虽然皇帝不再由公民通过选举产生,但公民不仅还是主权拥有者,而且仍有反映自己意见的手段。

  首先,当皇帝进入斗兽场或大竞技场时,普通公民可能会鼓掌喝彩,但也有可能发出嘘声。公民还可能游行示威,这些都是表达民意的方式。

  并且,和普通公民一样拥有罗马公民权的军团兵,在每年1月1日举行效忠皇帝的宣誓仪式。这也是他们表达意见的机会。这不单纯是对最高司令官宣誓效忠,因为如果仅仅是宣誓,就没有必要每年都重复。每年的宣誓意味着皇帝和士兵之间已经缔结契约,士兵对皇帝投了信任票。因此在军团基地,每年年初都要举行这种仪式。

  虽然理论上讲这种宣誓是每名军团兵根据自己的态度,由个人意志来决定的仪式,然而就像前面讲过的近卫军团一样,煽风点火的人还是有很大的活动空间。具体地说,如果军团长授意几个大队长和百人队队长,那么军团的整体意愿很容易就受到左右。公元193年各地军团内部肯定也出现过这种情况,但最后的决定仍旧是军团整体的意志。

  当得知尤利安就任皇帝的消息并需对他效忠宣誓时,军团兵们就拒绝进行这种信任投票,不仅拒绝,而且推举出了自己的司令官。这就说明皇帝狄第乌斯· 尤利安没有得到信任。即使元老院表示信任,那也是在元老院和公民这两大主权拥有者之中,只取得了单方面的支持。

  于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只剩下动武一条路了。从公元193年春开始,帝位争夺战拉开了序幕。我们也能从四位主角的出身地区观察出时代的变化。

  我们在前面已经讲过,狄第乌斯· 尤利安出身于意大利北部的米兰,其实还有一个人也出身于意大利本土,就是在叙利亚称帝的培辛尼乌斯· 尼戈。我们不知道尼戈出身于意大利的什么地方,但与元老院议员子弟的尤利安不同,尼戈属于骑士阶级。他虽然不像解放奴隶的儿子柏提那克斯那样艰难,但也绝对是在军团中经过千锤百炼才崭露头角的。这个人一直没做过什么名震天下的大事,据说元老院得知他称帝的消息时都瞠目结舌。

  不列颠行省总督克劳狄乌斯· 亚尔比努斯出身于北非的哈德尔米托姆。哈德尔米托姆位于今天的突尼斯境内,追寻历史,当后来被罗马全力击溃的迦太基还是一个强大国家时,这里就已经是个港口城市了。

  而近潘诺尼亚行省总督塞普提米乌斯· 塞维鲁来自港口城市大莱普提斯(Leptis Magna,莱波蒂斯· 玛尼),位于现在利比亚境内,古代也属于迦太基,到了罗马时代被划为“阿非利加行省”。

  四位主角中,有两位出身于意大利本土,两位出身于北非。在罗马帝国,出身于行省而担当要职的人并不少见,他们来自除不列颠和埃及以外的各个行省,但随着时代的变化,这些行省出身的人也会形成势力。学者们认为,罗马帝国的人有个共同点,即无论是出身于希腊还是出身于中近东,或者无论是出身于高卢还是西班牙,或是出身于北非,他们都认为自己是罗马人。在我看来,这就好像无论是北海道人还是九州人,尽管都认为自己是日本人但有时也的确会发生同乡结党现象。例如在五贤帝时代,图拉真、哈德良以及马可· 奥勒留都出身于西班牙,可见当时是来自西班牙的人大显身手的时代。到了公元2世纪末,这种地域优势转移到了北非。在马可· 奥勒留时代,皇帝的5位女婿中就有2人来自北非。马可的恩师弗龙托也来自阿非利加行省的城市锡尔塔(今阿尔及利亚的君士坦丁)。在当时定员600人的元老院中,出身于北非的议员就占了两成。随着时代的变化,这种情况的确会出现,不过究竟能不能抓住机会,就全靠个人能力了。

  到了依靠实力争夺帝位的时代,由前任皇帝指定或者就是前任皇帝的血脉等显示出来的正统性已经没有了,在罗马帝国就是靠兵权说话。现在让我们比较一下争夺帝位的4个人的拳头大小。

  尤利安——明确的支持者只有1万名近卫军团士兵,并且这1万人仅仅是支持他,并不是他直接指挥的士兵。

  尼戈——负责幼发拉底河防线,手里有卡帕多西亚的2个军团、叙利亚的3个军团、驻扎在巴勒斯坦的2个军团,还有驻扎在阿拉伯行省即今天约旦境内的1个军团,共计8个军团,光是主力军团兵就达4.8万人。

  亚尔比努斯——直属兵力为常驻不列颠的3个军团,他称帝以后对他表示拥护的还有莱茵河防线上的4个军团,共计7个军团,这样支持他的士兵就有4.2万人。

  塞维鲁——其他三位竞争者都已是花甲之年,但这个人却只有47岁,是出身于北非的最年轻的总督。帝国规模最大、最骁勇善战的多瑙河防线上的军团都团结在他的周围。他们是驻守在日耳曼长城的2个军团、潘诺尼亚的4个军团,米西亚的4个军团,达契亚的2个军团,共计12个军团,仅军团兵就达7.2万人。

  当然,这些总督都深知守卫边境防线的重要性,没有人会把所有兵力都投入到内战中去。不过,就算他们不得不把半数兵力留在防线上,那么对原本兵力占优势的人依然有利。

  最先展开敌对行动的是塞维鲁,这是因为他比其他人更早地得知了尤利安就任皇帝的消息,并且他手下的兵力也占据着压倒性优势。

  不过塞维鲁并没有直接冲向首都,而是先拉拢同样称帝的亚尔比努斯。此时亚尔比努斯已经渡过了多佛尔海峡进入高卢,开始在当地扩大影响,巩固势力。这两个人都出身于北非。塞维鲁派遣心腹赶到里昂,向亚尔比努斯提出建议,即塞维鲁愿意把“恺撒”的称号送给对方,然后两个人联手战斗。

  塞维鲁的意思并不是要亚尔比努斯做下任皇帝。在罗马皇帝的正式名称中,都必然含有“奥古斯都”和“恺撒”两个称号,塞维鲁把“奥古斯都”的称号留给自己,把“恺撒”的称号送给对方,意思是要和亚尔比努斯共同实施统治。

  柏提那克斯遇害时四将的任职地和势力范围

  亚尔比努斯接受了这个建议。毫无疑问,这种选择也是考虑到自己与塞维鲁之间的兵力差距。而如此一来,塞维鲁进军罗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塞维鲁知道,要想做皇帝,不但需要取得主导帝国“舆论”的首都公民的支持,而且还要获得元老院的承认。罗马过去的历史表明,控制了首都的人也就能控制整个帝国。

  这位47岁的武将认为,从整个多瑙河防线集中兵力太浪费时间了,既然自己已经取得了他们的支持,那么只要率领自己近潘诺尼亚行省的2个军团开赴罗马就可以了。这两个军团分别为驻扎在维也纳的第十杰米纳军团和驻扎在苏尼的第一亚狄托里库斯军团,加在一起有1万兵力。这个数量虽然与罗马的近卫军团旗鼓相当,但塞维鲁认为,自己在实战经验上占据上风。

  进军罗马

  5月,塞维鲁率领2个军团开始南下。他们从多瑙河中游流域出发,取道西南,直指首都。行军路线就是沿着渔网般铺装良好的罗马式道路前进。

  一般情况下,罗马军团行军时,总有满载军粮的牛车队随行。但这一次为了加快进军速度,塞维鲁没有带军粮车,而是只让每个军团兵按惯例背负15天的粮食。如果这些给养消耗完毕,塞维鲁就从当地征调。

  我根据自己的经验,立刻就理解了塞维鲁的做法。从帝国边境的多瑙河到意大利本土西北部所用的时间,和从意大利西北部到罗马所用的时间基本上是一样的,不过这么说也还是不能真切地表达多瑙河防线对罗马帝国的重要性,那我们现在只要看看塞维鲁率领的2个军团,当士兵们随身背负的粮食将尽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了意大利本土。

  皇帝尤利安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不过他手里没有直属的军团,因而手段有限。他首先要求元老院表决,宣判塞维鲁为“国家公敌”。在近卫军团方面,他通过长官雷特在那不勒斯近郊米塞诺军港征召海军和划桨手,确立起迎击态势。

  可是,元老院议员们已经掩饰不住他们的动摇态度,近卫军团内部也并未就迎击一事达成一致,不管是议员还是近卫军团士兵,都对塞维鲁的进军神速感到不知所措。

  面对迅速进入意大利本土的塞维鲁,拉韦纳基地的海军首先背叛了尤利安。

  同处意大利半岛,面向第勒尼安海的是米塞诺军港,其驻军管辖地中海的西半部分,是西地中海的警备总管;而面向亚得里亚海的则是拉韦纳军港,其驻军负责管辖地中海的东半部分。仅拉韦纳的海军投靠塞维鲁就已经令人心惊胆战,而这一叛变也等于为敌军打开了通往首都的大门。难怪尤利安得知这一消息后吓得面色苍白。并且,塞维鲁在进军的同时,还向罗马派出密使,企图分化近卫军团。

  深感焦虑的尤利安认为,自己至少要取得民众的支持,于是就将人们深恶痛绝的近卫军团长官雷特抓住斩首了。然而这样做的后果只是令近卫军团更加疏远自己。首都的市民们深谙内战状态下的生存之道,他们把贵重物品都隐藏了起来,然后躲到安全的地方静观其变。

  最后尤利安只剩一条路了。他派遣几名元老院议员做使节,带着任命塞维鲁为共治皇帝的信函,前往敌方。可是塞维鲁没有对这一信函作出回应,只是继续进军。招安的办法最终落空。

  皇帝狄第乌斯· 尤利安已经众叛亲离,即便在皇宫里也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公元193年6月1日,当尤利安独处一室的时候,几名后悔与他走得太近的近卫军团士兵杀害了他。尤利安在位时间只有64天。

  而此时塞维鲁已经走过弗拉米尼亚大道三分之二的路程。

  得知尤利安已死的元老院立即撤销了对塞维鲁“国家公敌”的宣判,决定重新写一封邀请其登基的文件,让100名元老院议员一起送达塞维鲁。既然塞维鲁沿弗拉米尼亚大道南下,那么议员们只需沿这条干线道路北上,就可找到他。

  双方终于在小镇特鲁尼相遇。虽然这100名元老院议员仅身披白色托加,可还是遭到了士兵的严格搜身,以防他们暗藏匕首之类的武器。当所有人都被检查过后,全副武装的塞维鲁才带着卫队姗姗来迟。这一幕预示着罗马直到公元211年,都是皇帝塞维鲁的时代。

  说到被宣判为公敌却又率领军队突入本国的人,人们的头脑中立刻就回想起科尔涅利乌斯· 苏拉(《罗马人的故事3· 胜者的迷思》)和尤里乌斯· 恺撒(《罗马人的故事· 恺撒时代》),这两个人虽然都对同胞罗马人刀兵相向,但取胜后的态度截然相反。苏拉毫不留情地整肃了从前的对手,而恺撒则宽恕了公开反对自己的人,将他们无条件释放。现在塞维鲁效仿的是苏拉,不过他的方式又和苏拉有所不同。他认为根据具体情况,作为一种战术人也可以说谎。而苏拉则完全不能容忍谎言,如果自己的言论与事实不符,那他宁愿去改变事实。

  公元164年4月11日,路奇乌斯· 塞普提米乌斯· 塞维鲁出生在莱波蒂斯· 玛尼,这是一座濒临地中海的城市,位于今天的利比亚境内。

  向上追溯,他们家是早在罗马战胜迦太基时就移居到北非的意大利人,不过移居来的罗马人基本都和当地人通婚,所以我们还是说塞维鲁是混血的北非人比较准确。据说他的母亲和两个妹妹都说当地的腓尼基语,不太懂拉丁语。

  塞维鲁一家属于骑士阶级,虽然在罗马社会是第二阶层,但在地方城市负责行政事务或从事经济活动的人有很多都属于这一阶层。塞维鲁家似乎很富有,因为他18岁时就离开了故乡,前往首都罗马求学。当时正是马可· 奥勒留时代。

  在首都接受高等教育的5年时间里,好像皇帝马可· 奥勒留发现了他。尽管这个青年出身于骑士阶级,但热衷学问的马可还是让他像元老院阶级的年轻人一样,踏上了“光荣的职务”的道路。

  24岁时,他做了财务检察官。

  26岁时,他被派往西班牙南部的行省贝提卡,一年里仍旧是财务检察官。

  27岁时,他被派往撒丁岛工作了一年。

  次年他改换任职地点,来到北非,任职地点大概在阿非利加行省的首府迦太基。

  公元176年,30岁的塞维鲁被选为护民官。这一官职是专门为平民设置的,可见塞维鲁的资历虽然可与元老院阶级的子弟相媲美,但仍旧被视为“骑士阶级”的人。不过在罗马社会,担任过护民官的人下一步肯定能进元老院。塞维鲁当然也不例外,有了护民官经历的他很快获得了元老院的议席。虽然他只是新来的,但毕竟是元老院阶级的人了。

  应该是在进入元老院的第二年,他被选为法务官,因为从那以后他就增添了一个“前法务官”的头衔。戴着这顶官帽,32岁的他被派往西班牙。不过和上一次不同,这次他的任职地点在西班牙北部莱昂的军团基地。在西班牙卸任之后,塞维鲁第一次前往帝国的东方叙利亚行省任职。他被任命为第四西提卡军团的军团长。该军团驻扎在安条克东北方向200公里处的巴尔奇斯,是面对幼发拉底河的前线基地之一。塞维鲁在这里神经紧张地监视了大国帕提亚整整两年。恐怕连皇帝马可· 奥勒留的死讯,他也是在幼发拉底河前线获知的。

  康茂德继位后,不知为什么,塞维鲁没有获得年轻皇帝的赏识,逐渐偏离了帝国的仕途轨道。也有可能凡是父亲马可重视的东西,儿子康茂德都看不上眼。不过塞维鲁并没有因此而消沉,赋闲之中的他尽管已经30多岁,但仍旧前往希腊的雅典求学。在雅典,有一座和埃及“博学园”(Mouseion)相媲美的帝国最高学府“希腊学园”(Akademeia),当年连哲学家皇帝马可· 奥勒留都梦想着有朝一日到这里深造,而塞普提米乌斯· 塞维鲁则亲身体验了这种生活。以前的历任罗马皇帝没有一个有“大学文凭”,塞维鲁是第一个修习了“硕士”课程的皇帝。

  塞维鲁任职地的变化

  到了康茂德时代后期,可能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推荐,41岁的塞维鲁重新回到了“光荣的职务”的轨道上。他被派往卢格杜南西斯高卢行省任总督。这里是高卢四个行省(前面“罗马人与蛮族”一节谈到恺撒将高卢划分为6个行省,这里的4个行省应该指以高卢人为主体的行省,排除了低地日耳曼和高低日耳曼。——译者注)中最为重要的行省,首府在里昂。塞维鲁在任上待了两年,其间第二次结婚,对象是叙利亚神职人员的女儿尤利亚· 多姆娜。在里昂,他们的长子降生,即后来继承父位的皇帝卡拉卡拉。

  从高卢卸任后,等待着他的职位是帝国的另一个行省西西里岛的总督。和卢格杜南西斯高卢行省一样,西西里岛也没有驻扎军团。公元190年,塞维鲁当选为“候补执政官”,这时他已经44岁了。

  第二年,即公元191年,获得“前执政官”头衔的塞维鲁被任命为近潘诺尼亚行省总督。这一带是多瑙河防线的最前沿,仅军团基地就有维德伯纳、卡农图姆和布里吉提欧三处,基地和基地之间还有辅助部队基地、骑兵队基地、监视据点等,沿多瑙河200公里的范围内几乎全都是防卫设施。45岁的塞维鲁的任务,就是率领3个军团死守防线。

  在任上两年之后,公元192年年底,皇帝康茂德被暗杀。

  康茂德之后,柏提那克斯即位,塞维鲁没有行动,当柏提那克斯也被杀,尤利安即位,塞维鲁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后来的言行,远远超出了“渡过卢比孔河”的限度。

  在首都

  塞普提米乌斯· 塞维鲁进入首都的过程极为平和,兵不血刃,流尽鲜血的只有狄第乌斯· 尤利安。面对兵贵神速的塞维鲁,近卫军团没有经过战斗便投降了。塞维鲁要求近卫军团的士兵们放下武器,身着礼服,全部走出营区,向自己表示臣服。于是近卫军团身着华丽的甲胄,手持象征和平的橄榄枝,来到塞维鲁及其部下面前。

  突然,他们发现自己被全副武装的军团兵包围了。军团兵命令惊慌失措的近卫军团士兵脱下礼仪用的甲胄。当近卫军团士兵卸下盔甲,只剩短衣时,塞维鲁高声宣布:

  “我命令你们离开首都,如果我在首都100罗马里的范围内发现你们,格杀勿论!”

  由开国皇帝奥古斯都所创立、220年来一直都是罗马军队的精锐、光荣的近卫军团就这样解散了。塞维鲁随即将自己部下的军团兵升为近卫军。在多瑙河防线上,即便是意大利本土出身的军团兵,退役后也都和当地女子结婚,并且辅助兵在服役期满后也都获得罗马公民权,因为这种权利可以世袭,所以在罗马军团的正式士兵中也有不少日耳曼血统的人。在军团兵混血儿越来越多的情况下,近卫军团是唯一意大利本土出身者占多数的部队。现在这支部队出现了这种变化,就和其他军团毫无二致了。意大利本土的空洞化于此可见一斑。

  这场政权更替的大戏从始至终只有尤利安一人牺牲,为了强调这一点,塞维鲁在举行罗马入城仪式时,虽然有军队前呼后拥,但身为最高司令官的他却只穿着托加。尽管是便装,但为了表明他元老院议员的身份,在托加上镶有一条红色条纹,并且第二天参加元老院会议时,他仍旧是这身打扮。也就是说,虽然塞维鲁身穿和其他元老院议员一样的服装,但是他的背后总是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近卫军士兵。当元老院举行会议时,他们就守在门口。元老院议员在武装卫兵的包围下,倾听着塞维鲁的讲话。

  塞维鲁的态度丝毫没有威胁的意思,他只是以极端克制的语气,简明扼要地诉说了自己的意见。

  首先,他强调自己的行为是为帝国着想,其次,他说自己这是为柏提那克斯复仇,最后表明自己的统治是马可· 奥勒留时代的延续。接着,他请求元老院承认身在高卢的亚尔比努斯为共治皇帝。

  元老院一致通过了决议。塞维鲁随后表示衷心感谢。接着塞维鲁又要求第二年即公元194年的执政官由他和亚尔比努斯两人担任。对这一要求,元老院也作了肯定的答复。

  获得元老院的承认后,下一步就要争取公民的承认了。塞维鲁来到首都规模最大的图拉真广场,在上万名观众面前,高声发表演说。他还是那么举止从容,态度坚毅。他知道,民众或许对自己这样的领袖感到亲近,但是并不会为自己所倾倒。尤其是在危机到来时,这种倾向更加明显。

  塞维鲁在图拉真广场上的演讲有几个要点。因为面对公众也是一种需要,相比于发表政见,更要抓住机会自我宣传。而公民也知道,无论是谁做皇帝,其职责都是一样的,用不着喋喋不休地重复。重要的是怎样履行自己的职责,而这就要看每个皇帝的个性了。

  塞维鲁的这次演讲,可以说是一个谨慎的人所作的谨慎演讲。换句话说,他只是对一些很不具体的事情作了保证。因为到现在他只击败了一名对手,还剩下一名,不,在他的头脑中还剩下两名对手。

  塞维鲁并非出身于元老院世家,对首都罗马居民而言,他完全是个陌生人。当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公众,这位47岁的新皇帝说:

  在战场上需要刚毅果敢,但是我保证,在政治上我将严谨慎重。

  我要采取强有力的措施打击敌人和反叛者,但是对于公民我要公正而温和。

  在私生活方面,我要严格自律,而在公共场合,我绝不骄傲自满。

  虽然不必刻意炫耀,但我是罗马公民的代表,我要保持与之相称的坦荡与坚忍,庄重而不严厉,亲切而不谄媚,与人为善,深谋远虑,真诚而公正。

  通过努力,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代表各位公民的“第一公民”!

  这时在旁倾听的几位元老院议员有些不满意了,批评道:“他不是说自己在雅典留学过吗?怎么还改不掉非洲口音?”然而,公众对这次演讲却很满意,甚至很热情,因为罗马公民早已厌烦了领导层那些冗长乏味的讲话。就这样,塞维鲁成功获得了普通公民的支持。

  一千三百年后,马基雅弗利提出,所谓民众,就是更容易接受具体事物而不是抽象议论的人群。现在看来,塞维鲁早就谙知这种人性特点。那么,要说民众要求的具体事物,无外乎就是安全与食品。安全分为抵御外敌和维持治安两个方面,外敌已经有500年不曾入侵过首都了,罗马的居民都生活在祥和之中,所以他们所谓的安全,指的就是治安。塞维鲁任命了自己的亲信蒂斯特罗斯为“首都长官”,全权负责治安,严令他“连一个小偷都不得放过”。

  据推算,首都有120万居民,作为粮食方面的具体措施,塞维鲁要求确保主食小麦7年的供应。平时这个期限是2年。塞维鲁还要求重新安排仅次于埃及的北非、西西里和撒丁岛的小麦收储体系。意大利本土的小麦主要来自埃及,约占总需求量的三分之一。现在这个埃及似乎倾向于塞维鲁的头号敌人、叙利亚总督尼戈。如果从埃及进口粮食这条路走不通了,必将导致小麦价格飞涨,引起民众恐慌。因此维持7年的粮食储备是防患于未然的策略。

  当然,塞维鲁也没有忘记军事行动。他命令驻扎在努米底亚龙柏斯的第三奥古斯都军团向东方进军,同时,命令驻扎在米西亚防守多瑙河下游防线的4个军团各选拔出一个分队,也前往东方。策略已经相当明确,即塞维鲁要从北非和欧洲出发,双管齐下,撼动以帝国东方为根基的尼戈。另外,尽管只是做表面文章,但是也能产生其效果,塞维鲁请求元老院宣判尼戈为“国家公敌”,元老院很快就通过了。

  塞维鲁进入首都仅10多天,就完成了所有的工作。速战速决不仅在战场上,在其他方面也十分有效。随后,他只带领一队全员换血之后的近卫军团士兵,离开了首都,向尼戈所在的东方进发。

  通常情况下,人们沿阿皮亚大道南下,到终点布林迪西港乘船,横渡亚得里亚海,在希腊登陆,然后一路向东。然而塞维鲁没有选择传统路线,他从罗马沿卡萨亚大道北上,到达佛罗伦萨后翻越亚平宁山脉,然后经博诺尼亚,沿艾米利亚大道到达摩德纳。后来他就一路向北,经维罗纳、特伦托,翻越阿尔卑斯山,直到多瑙河畔的军团基地雷根斯堡。这条道路艰难而曲折。然后,塞维鲁又沿多瑙河东进。这样他在巡视多瑙河防线各军团基地的过程中,可以亲自进行精锐部队的选拔。面对在东方拥有8个军团的尼戈,塞维鲁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可以实施精兵战略。他也可以发动大军,但那样需要时间。对他而言,时间的确太宝贵了。离开首都一个月之后,塞维鲁已经到达了欧洲与亚洲的分界处——达达尼尔海峡。

  对手亚尔比努斯

  我还是弄不明白,当塞维鲁向东方进军的时候,为什么亚尔比努斯不抄他的后路呢?既然塞维鲁命人预备7年的粮食,就说明他认为打垮东方的尼戈需要好几年时间。虽然实际上他只用了3年,但至少在这3年里,亚尔比努斯的天地是宽阔的。明确站在亚尔比努斯一边的,有不列颠、高卢、莱茵河防线地区,现在西班牙也开始支持他。并且在公元194年的这一年里,亚尔比努斯和塞维鲁同为执政官。

  如果以执政官的名分挺进首都罗马,再加上不列颠的3个军团、莱茵河防线上的4个军团、西班牙的1个军团,共计有8个军团,完全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嘛!

  但是这个人在部下的拥戴下,“渡过卢比孔河”称帝,接着却又踟蹰不前了。这是为什么呢?

  提吉姆斯· 克劳狄乌斯· 亚尔比努斯,从姓名上看,他好像是地地道道的罗马人,然而实际上他出生在自迦太基时代一直繁荣至今的港口城市哈德尔米托姆,是个行省人。但是他家里世代经商,相当富有,长辈很早就取得了罗马公民权。虽然不及其他元老院议员那般显赫,但也绝对算系出名门。

  他30岁前后开始从军,相对较晚,有的学者认为他在那以前的时间都用于继承和打理家业了。或许是从前的经历引人注意,他入伍后只用了几年时间,就从一个行省出身的士兵做到了辅助部队的指挥官。

  就在这一时期,亚尔比努斯吸引了马可的目光。在皇帝的推荐下,他也开始了“光荣的职务”,先后担任财务监察官、按察官,最后顺利进入元老院。然后又经历法务官一职,获得了指挥军团的资格。

  亚尔比努斯任职地点的变化

  年近40岁的他出任多瑙河防线近米西亚行省总督,这是个要职,指挥着2个随时保持临战状态的军团。3年之后,他又成了濒临黑海的比提尼亚行省总督。

  公元175年,在亚尔比努斯任比提尼亚总督期间,发生了亚维狄乌斯· 卡西乌斯叛乱。这是马可· 奥勒留时代发生的唯一一起部将叛乱,当时比提尼亚行省和东邻的卡帕多西亚行省一起拒绝了卡西乌斯的诱惑,始终对皇帝马可非常忠诚。为表彰他的表现,在皇帝的推荐下,亚尔比努斯于公元176年就任执政官,并不是“候补执政官”,而是任期从1月1日开始的“正式执政官”。

  康茂德继位皇帝后,亚尔比努斯在前线的职务并没有发生很大变化,而是一直在达契亚和莱茵河防线等与蛮族对峙的地区任职。康茂德时代罗马处于和平状态,但这仅指没有发生过大规模战争,实际上和蛮族之间的小摩擦从未间断过。亚尔比努斯胜任职务的证据,就是在莱茵河卸任后,不列颠总督的位置在等待着他。因为有蛮族经常从喀里多尼亚(今苏格兰)越过哈德良长城入侵,所以不列颠驻有3个军团,同样时刻不能松懈。

  亚尔比努斯在不列颠任职期间,康茂德遭到暗杀,之后即位的柏提那克斯也被杀,罗马陷入了内乱,于是亚尔比努斯也登上了这场历史剧的舞台。

  如果从个人经历上看,亚尔比努斯绝非泛泛之辈,然而手握一把好牌的他却迟迟没有动手。如果说控制了首都就能控制整个帝国的话,那么从公元194年开始的3年间,他只要当机立断,肯定能碰到终点线。难道亚尔比努斯认为自己年近六旬,已经到了应该考虑隐退的年龄,因此而犹豫不决了吗?

  或者他把塞维鲁关于共治皇帝的话当真了?或者年届花甲的他真的满足于“共治皇帝”,只要塞维鲁将高卢、不列颠以及西班牙划归自己统治,他就停止脚步吗?不管怎么说,长达3年的时间里,他在里昂按兵不动是非常致命的。一个人一旦“渡过卢比孔河”,那他就只能继续前进。

  又一个“实力派”

  我们看亚尔比努斯,尽管没有像元老院议员世家的子弟那样一帆风顺,但也不是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逐渐晋升上来的。但是,现在和塞维鲁正面对垒的尼戈,虽然出身于意大利本土,却在军中千锤百炼,是个典型的实力派。

  我们只知道培辛尼乌斯· 尼戈出身于意大利半岛,却不知具体在什么地方。不过他既然出身于意大利本土,就应该拥有罗马公民权,有可能属于骑士阶级。

  或许是因为出身于意大利本土,可能也有骑士阶级的因素,尼戈的军旅经历是从百人队队长开始的。我们在讲述柏提那克斯时已经说过,百人队队长分四个等级,尼戈经历过所有等级,甚至两次被任命为百人队队长里的顶级“首席百人队队长”。

  接着他升任大队长,先后3次任大队长一职,我们不知这些职务分别处于哪个防线,不过此后关于尼戈的记录就比较详细了,因为他成了众多重要职业军人中的一个。从这一时期开始,尼戈逐渐崭露头角。

  40岁时,他迎来了人生的转机。当时他被任命为驻守埃及的罗马军团中的“长官”,也就是说,除了军事指挥以外,他是其他所有事务的负责人。在任职过程中,终结亚维狄乌斯· 卡西乌斯叛乱的马可到访埃及,从此尼戈幸运地进入了皇帝的视野。

  虽然尼戈进入元老院是由于皇帝马可的推荐,但在后面真正起作用的,还是皇帝的干将庞培亚努斯。因为从以后的经历看,尼戈之所以能进入领导层,边境上军团长和总督的职位锻炼显然比他所接受的精英教育更为重要。并且尼戈真正受到重用是在马可死后,庞培亚努斯辅佐康茂德的时期。康茂德相当尊重亡父的部将,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是庞培亚努斯向新皇帝进言,因为尼戈以后的工作地点都是皇帝有任命权的地方。

  而尼戈被重用为边疆要员也有着充分理由。边境的防卫不能只依靠以军团为代表的军事力量。一个人被军团兵所接受固然是必要条件,但在边疆行省并不是只有军队。罗马在每个战略要地都建立军团基地和辅助部队基地,在这些基地周围逐渐会有人群聚居,慢慢形成城市。而在边疆行省的非战略要地,也有原住民居住,有时他们和罗马军队有往来,也有的没有任何关系。只有对他们这些人都有所掌握,整个防卫体系才能固若金汤。因此在帝国防线上任职的行省总督,也要求有政务处理能力。

  尼戈在这方面可谓最佳人选。当皇帝马可到访埃及时,尼戈并不是负责埃及防卫的尼克波利斯军团基地的军团长,而是其属下的军团长官,但却是埃及防卫的主导者。庞培亚努斯一生从事边境保卫工作,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尼戈任职地点的变化

  在这种情形之下,尼戈最终进入元老院。因为年龄快50岁了,所以两年之后就获选“候补执政官”,这样才得到指挥军团的资格。皇帝康茂德于是很快任命他为达契亚行省总督。

  达契亚是罗马帝国伸向日耳曼民族之海的桥头堡,此地的防卫当然不简单。除了在军事方面要坚持不懈,同时面对那些希望移居罗马境内的北方蛮族,还必须予以一定程度的满足。所以当地的居民中日耳曼裔占了压倒性多数。尼戈在如此复杂的行省担任了5年总督。

  公元188年,新的任务又来了。罗马军队逃兵组成的强盗团伙袭扰高卢,而当地没有常驻军团,尼戈的任务就是恢复高卢的治安。虽然耗时两年,但尼戈将强盗全部肃清。因此得到赏识的尼戈接着被派往帝国东方。仅在叙利亚行省就有3个军团驻扎,尼戈是指挥3个军团的行省总督。

  如果把总督分为鹰派和鸽派,那么尼戈无疑属于鸽派。在叙利亚,他同样很成功。

  罗马帝国总是把帕提亚王国作为假想敌,但同时认为一个稳定的帕提亚对自己也有好处。由于该王国苦于境内波斯势力明显增强,尼戈的两大国共存路线等于在侧面缓解了它的压力,因此在帕提亚王室内部甚至出现了“亲尼戈派”。

  在帕提亚和罗马两大国中间,还有很多小国和小部落,为双方起缓冲作用,尼戈也和他们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在这种形势下获益最大的,当然是从事东西方贸易的商人。在罗马帝国的东方,经济界基本是希腊人和犹太人的天下,在常年纷争的两个大国之间维持一个相互都能接受的状态,有助于帝国东方的社会安定。

  总督尼戈在当地享有崇高的声望,这同时也是他的治理成果。军团兵也拥护尼戈,主要因为两个理由:其一,尼戈并不仅仅在安条克总督官邸发号施令,而是经常巡视军团基地,和士兵们保持密切交流。其二,尼戈坐镇东方最重要的行省,为人清廉正直。这一点不但对普通士兵,就是对一般居民也同样有意义。

  在尼戈担任叙利亚总督期间,康茂德和柏提那克斯相继被杀,罗马帝国陷入了内乱时代。我认为尼戈称帝,似乎更大程度上是取决于安条克军团兵的推举,而不全是他个人的意愿。因为他称帝以后的所有行动,都是模棱两可的。

  乍一看,能受如此拥护的人肯定非常不错,然而在乱世之中,只有那些自身有着强烈意愿的人成功率最高。因为有着强烈的意愿,目的才会明确,才会认真选择达成目的的手段。相反,如果只是应周围人的要求,那么目的就很模糊,选择手段时也会犹豫不决,所有的事情都容易半途而废。既然已经“渡过卢比孔河”,再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肯定就是最糟糕的。实际上,称帝以后的尼戈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迟缓,即便有所行动,也往往虎头蛇尾。此时的尼戈和亚尔比努斯一样,都已年过花甲。

  伊索斯平原

  在帝国的西方,举事的成败取决于能否占领首都罗马,而在帝国的东方,则看能够占领大城市安条克。塞维鲁进军罗马时虽然兵不血刃,但通往安条克的道路就不那么平坦了。

  现在尼戈手握重兵,卡帕多西亚2个军团,叙利亚3个军团,约旦和巴勒斯坦合计3个军团,再加上埃及的1个军团,共计9个军团,只要他下定决心,这些兵马随时可以倾巢出动。因为帕提亚王国已经表示保持中立,为他解除了后顾之忧,亚美尼亚王国甚至愿意为他提供兵力援助。也就是说,尼戈只要愿意,可以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与塞维鲁的战斗中去。

  但是,尼戈采用的战略,却不是寻找时机一决胜负,而是把战争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尼戈决定抢在塞维鲁的军队到达亚细亚之前,在拜占庭(今伊斯坦布尔)以西200公里处的培林托斯进行迎击。

  如果迎击失败就进入第二阶段——拜占庭保卫战。

  如果在拜占庭再次失败,就等对方越过小亚细亚东南部的托罗斯山脉,在他们进入叙利亚行省之前迎击。这是第三阶段。

  公元193年年末,双方在培林托斯展开激战,尼戈获胜。获胜后的尼戈随即给塞维鲁修书一封,提出担任共治皇帝的要求。然而,塞维鲁没有回复。

  尼戈本来打算第二阶段进行拜占庭保卫战,但是他也知道这并非良策。如果敌军回避重兵守卫的城垣绕道进军亚细亚,尼戈的如意算盘就会落空。于是尼戈把第二阶段的战场转移到了亚细亚一侧尼凯亚附近的平原。双方于公元194年1月展开第二次战斗,结果塞维鲁方面获胜。

  虽然在小亚细亚最初并不是败退而只是转移战场,但第二阶段败北的影响远超一次战斗的失利,因为这表示整个小亚细亚都落入了塞维鲁手中。这也使原本站在尼戈方面的各个军团发生扎在约旦的第三昔兰尼加军团和驻扎在巴勒斯坦的第六菲拉塔军团就脱离了尼戈,并且叙利亚的两个城市拉塔基亚和巴勒斯坦的提尔也从支持尼戈转为支持塞维鲁。在这两个城市,本来相互对立的希腊裔和犹太裔此时却取得了一致,甚至在尼戈派面前紧闭城门。尼戈依靠个人声望打造的势力圈早早地破裂了。

  塞维鲁和尼戈的对阵

  事态紧急。公元194年10月,塞维鲁大军已经越过托罗斯山脉进入叙利亚,双方在伊索斯平原展开了决战。

  无论是陆战还是海战,不知为什么,尽管时代不断变化,但交战双方总能选择相同的战场。在500年前,伊索斯就是亚历山大大帝和波斯王大流士一世进行正面激战的战场。这是一片面朝地中海的平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在此往来的人们几乎不知道这里是古战场。现在对垒的双方都是罗马人,起初是尼戈方面占了上风,但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塞维鲁。

  众所周知,塞维鲁和恺撒不同,战后对投降的士兵决不轻饶,并且西方军团的士兵一直很鄙视东方军团。这样一来,对方只要没有取胜的把握就只有逃命一途了。尼戈方面的士兵作战时也当然时刻注意逃跑的时机,一旦露出破绽,马上逃之夭夭。这才是尼戈在伊索斯决战中败北的真正原因。

  而且尼戈自己也在逃跑。他首先逃回了安条克,安排妻子和孩子逃往埃及,然后自己率领少数士兵继续向东。他打算渡过幼发拉底河,向帕提亚国王寻求保护。

  结果尼戈在距离幼发拉底河还很远的地方,就被塞维鲁派出的追兵赶上了。总督心想,与其被捕,还不如一死了之。于是他转过身来冲向追兵,最后被杀。他的妻子和孩子也都被捕获。但塞维鲁只是在形式上判处他们流放。因为尼戈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同样以清廉闻名,人们转而开始同情他们的遭遇。就这样,塞维鲁顺利地清除了一个对手。

  尼戈垮台后,塞维鲁继续挥军东指,越过幼发拉底河,攻入美索不达米亚。这只是对倾向尼戈的帕提亚和亚美尼亚进行警告,防止他们得寸进尺。在帕提亚组织反击之前,塞维鲁已经撤回罗马境内。可以说这不过是一次示威而已,加深帕提亚方面尼戈战败的印象。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塞维鲁重新组织了帝国东方的防卫体系。公元196年夏,塞维鲁离开了安条克。他沿着来时的路线,自多瑙河下游走向上游,逐一视察防线上的所有基地,然后瞄准了西方。

  只有到这个时候,身在里昂的亚尔比努斯可能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掌握了东方军团的塞维鲁兵力比三年前增加了一倍,而亚尔比努斯方面的力量则减少了二分之一。当帝国在西方得知尼戈败北的消息,莱茵河防线上的4个军团脱离了他的阵营。结果亚尔比努斯手里只剩下自己总督时代直属的不列颠3个军团以及西班牙的1个军团。塞维鲁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尽管塞维鲁给人的感觉是顺势一刀,但双方于公元197年2月19日在里昂附近平原展开的战斗却始终异常激烈。这是罗马军队主力的军团兵之间进行的正面作战,而且一方是多瑙河的边防部队,另一方也毫不逊色,驻守不列颠的军团兵以实战经验丰富为傲。军团里虽然指挥官调动频繁,但百人队队长以下的军团兵直至服役期满,20年里往往都在一地度过。因此罗马军队对当地出身的人并不抵触,具体到多瑙河边防部队多为日耳曼血统,而驻扎在不列颠的军团兵体内则多流着不列颠人的血。他们同样都是经过严酷训练的罗马战士,塞维鲁和亚尔比努斯也都亲自指挥战斗,因此战斗当然从始至终都很激烈。

  可是,战斗结束时,获胜的却是塞维鲁。亚尔比努斯意识到大势已去,于是选择自尽。据说塞维鲁还驱马践踏亚尔比努斯的遗体。尽管两人都出身于北非,但塞维鲁依然毫不留情。

  将不列颠的3个军团完成改编后,当年6月,塞维鲁返回首都罗马。51岁的他成了唯一的胜利者,也是唯一的皇帝。

  不管怎么说,内战毕竟是悲剧。对死去的人而言当然是悲剧,对国家(共同体)而言也同样是悲剧。如果没有内战,那么多能为罗马帝国这个共同体作出贡献的优秀人才就不至于仅仅因为一场战斗的失败而沦为冤魂。这不禁令人回想起了马可· 奥勒留,他清楚地认识到了内战是最大的危害,为此他宁愿采取罗马人所难以接受的帝位世袭制度。

  内战就如同一个人伤害自己的身体,然后让鲜血流淌。出血即使不会造成死亡,但肯定会造成体力的衰退。当年恺撒渡过卢比孔河以后,采取了宽容(clementia)的态度,这是与他敌对的元老院顽固派都知道的事实。小加图和布鲁图认为,一个罗马公民对其他众多罗马公民行使宽容正是对共和精神的背叛,因此他们都批评恺撒只不过是在寻求自我满足罢了。然而这是他们没有理解恺撒的内心。恺撒想的是因自己渡过卢比孔河引发的内战,损失了很多优秀人才,只要有可能,恺撒就要尽量挽救一些生命,让流血也尽量少一些。这并非是多愁善感,而是冷静观察事实就能很容易得出的结论。塞维鲁当然也理解内战的危害,不过,理解是一回事,至于如何贯彻则需看个人资质了。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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