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壮年前期 Virilit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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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壮年前期 Virilitas
(前60—前49年1月,恺撒40—50岁)
40岁立足政坛
克劳狄乌斯在波娜女神的祭典当晚轻率地闯入了恺撒家,因等待这个事件的处理结果,又被人催讨债款困在家中,于是恺撒向行省出发的时间大幅地延迟了。这时恺撒即将39岁,而恺撒的南西班牙行省的统治时间,从公元前61年的春天到公元前60年初,只剩不到一年。之所以不到一年就回罗马的原因,是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行省总督要做什么,也很清楚有了这个经历之后,自己要再做些什么。
恺撒就任总督的地点位于当时的“远西班牙”(南西班牙)。恺撒因为当地基本没有居民造反,所以那里大致没有问题。在安定时期统治行省,只需明示政策并加以组织,还有确定执行政策的顾问机关即可。因此即使总督本人不在,也能毫不费力地统治。
恺撒作为行省总督宣告了一种税制改革措施。此改革并非彻底改革税制,而是对依据行省法缴纳行省税的义务人和享有罗马公民待遇、不缴税的殖民城市的人民这两者作个明确的区分。以前的行省总督无视这两者的区别,总以为增税才是有利国库的方法。但如果没有一套公开的税制,就容易产生征税官为所欲为的后果。罗马所课的行省税不是重税,为收入的十分之一,然而让众多行省人民感到税重的原因,是因为不得不依照征税官所要求的付税。再者,行省总督在投票制度中有选举征税官的权力,他们会认为收多少赋税是自己的权力。此行为甚至已经成了历代总督的习惯。那个时代就是如此,当上行省总督就能累积一笔财富。因此,大家都想去富硕的东方行省,而被分派到西方行省的,则被认为是抽中了“贫穷签”。
而恺撒正是中了“贫穷签”,他虽债台高筑,但并未增收南西班牙行省的税,而是采取减少征税官搜括空间的政策。结果,增收反倒变成了减收。但政治斗争似乎成了法律论争,对以法立国的罗马人来说,既然开了先例,今后就照办了。得益于公开减税之赐,不再缴纳行省税的居民,在欣喜和感恩之余,纷纷给总督送上礼金。虽然并不清楚礼金究竟有多少,不过倒是对恺撒借款的减少有些帮助。
另外,恺撒为了组建实行这项政策的智囊团,积极录用当地人才。路奇乌斯·科尔涅利乌斯·巴尔布斯即是其一。他生活在汉尼拔家族的统治下所开创的繁荣时代,住在伊比利亚半岛南端的港口城市加的斯,并拥有罗马公民权。他们究竟是移民西班牙的罗马人的子孙,还是取得罗马公民权的迦太基人子孙,研究者们对此的看法不一。但两者都与罗马上流社会无关。不过,并非与文明开化无关。巴尔布斯不仅具备实务能力,也具备甚至能与西塞罗一起谈天说地的教养。恺撒回罗马赴任时也带巴尔布斯同行,之后在他身边如影随形的就是这位西班牙人。服侍在恺撒身旁而成为恺撒好友的巴尔布斯,一直扮演着对外交涉的微妙角色。恺撒遇刺四年之后,他甚至还担任了执政官。
除了积极任用本地人才,率领着军团的恺撒还致力于建立对现在位于葡萄牙的伊比利亚半岛大西洋岸的统治。那一带的居民没有反对罗马的举动,甚至还打算为罗马称霸其他地区时举行凯旋仪式。
通过展示马略派实力和大事主办斗剑比赛,恺撒了解到自己在罗马市民间颇有人缘。但他也知道这样的人缘与支持并不一样。凯旋仪式是用来表扬成功击退罗马敌人或扩张罗马势力所举行的荣誉仪式。对回到任地想参选执政官的恺撒而言,如何将人缘转变为支持就成了不可小觑的问题。因此,他并未彻底实行称霸伊比利亚半岛西部一带的计划。因为只要能获得凯旋仪式的举行资格就足够了。同时在这个时期,恺撒也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大西洋。
恺撒在这种情形下预想到了自己应做之事而回国赴任,但罗马迎接他的气氛,与他在西班牙时所预想的大不相同。元老院派对恺撒的希望不屑一顾,而追溯元老院派如此傲慢的原因,始于一年前庞培自意大利回国。
在平民的喝彩声中,同时也在元老院的忐忑不安下,大约在公元前62年底,庞培统率10个军团6万名士兵在布林迪西登陆。自“苏拉改革”之后,便有法令规定从北边回国的罗马军团总司令官,必须在卢比孔河解散军团;而从南边回来就任时,则必须在抵达布林迪西时解散军团。总司令官和士兵们约定在首都罗马的凯旋仪式中再会后,士兵们将暂且先回故乡,而总司令官则只率少数随从向罗马进发。直到凯旋仪式举行为止,总司令官才能进入首都城墙内。元老院派的不安在于,40多岁的庞培在歼灭海盗,甚至完成了称霸东方诸国的伟绩之后,是否愿意老老实实地交出10个军团呢?20年前,苏拉在布林迪西登陆后,不解散军团而一路攻至首都,歼灭“马略派”后施行独裁政治。有关于苏拉的记忆,至今仍清楚地在多数元老院议员的脑海里存在着。
不过,当初苏拉的政治目标是由元老院主导建立寡头政权。庞培虽然被看做是苏拉门下的得力干将,但他是个军事人才而不是政治人才。现代某位英国研究者甚至这样形容他:“他其实是个虚荣家而不是野心家。”因为野心是想做成某件事的意志,而虚荣则是想博取众人称赞的愿望。
作为年少便成名的军事人才,庞培二十几岁起就习惯于接受别人的喝彩与赞赏,很自然地也习惯了虚荣。登陆后不久就解散军团的庞培,只带着军团长、大队长等不到50人的随从从布林迪西出发,沿着阿皮亚大道向罗马前进。沿途聚集着前来一睹这位名将风采的人。直到罗马的大街,慕名前来的人随处可见。在接近首都时,庞培身后已经聚集了一大群随行的人。西塞罗目睹这个景象时曾经说过,就算没有军团的助阵,只要庞培愿意,他也能发动政变。公元前61年1月底,庞培抵达了罗马城外。
不过,元老院派的这步棋走错了。他们因为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而消除了自己对庞培的不信任。虽然按照规定滞留在罗马城外,久违罗马五年的庞培却向元老院提出了以下的要求:
一、允许举行凯旋仪式。
二、认可庞培为公元前60年执政官的候选人。
三、允许配给属下官兵耕地作为他们的“退休金”。
四、承认庞培称霸后再组织的东方各行省同盟国的编组案。
元老院毫无疑问地同意了第一点。元老院答应庞培需要足够时间准备盛大豪华的凯旋仪式的要求,决定在那年的9月举行凯旋仪式。
但是,元老院对有关第二点的要求感到很为难。公元前60年的执政官,将在公元前61年夏季所召开的公民大会中选出。执政官候选人的登记按规定必须由本人出面才行。候选人登记书要放置于卡匹托尔山,而且只能由国家公文馆收受办理。因此,对必须等到凯旋仪式才可以进入城内的庞培而言,除非牺牲光荣的凯旋仪式,否则事实上他根本无法递出候选人登记书。
元老院派对第三点配给耕地的要求,采取了态度暧昧的战略,这使得总司令官庞培在属下面前颜面扫地。不过由于元老院方面也没有明确理由可以拒绝这个要求,所以庞培和士兵们都还继续抱持着希望。
在第四点的要求中,同样显示元老院派的决定具有左右局势的力量。总司令官虽然有称霸地的编组权,但是须经由元老院承认才可以实行;如果得不到这项承认,对庞培而言,是使自己在所征服地颜面尽失的事情。而元老院派之所以会摆出强势姿态,是因为兵权离手的庞培绝非可怕的人物。
其实元老院派的组成也是大有来头的。罗马的政体经过几番波折,终于在公元前59年转为共和政治。这个由30岁以上才能出众和经验丰富的数百人组成的元老院,是不经过选举而组成的机构,担任着实际上的统治,属于少数领导制。在这种寡头政治中,必须尽可能公平地给这群少数领导者均衡的领导机会。如果有人独占这个机会,都将使得这种制度无法发挥它的机能。而庞培简直是特例中的特例,在年龄还不符合进入元老院的资格时,29岁的他就被赋予了“绝对指挥权”。在扫荡海盗时,元老院又破例一口气允诺他三年的任期。如果这项任务也成功了,给予他称霸东方的无限期用兵大权也是可能的。不过,想维持集体领导制的元老院派,觉得有必要稍微抑制这种做法。小加图就是持这种看法的代表。
表面上所持的意见相同,但那些赞成小加图的元老院议员,实际上所抱持的看法各自不同。元老院派的有权势人士卢库鲁斯,基于《罗马人的故事3 ·胜者的迷思》中所叙述的理由,对庞培憎恨不已。对他来说,只要是能损伤庞培面子的事他都举双手赞成。
在元老院派中其实还有另一位有权势的人士西塞罗,也在一直坚持元老院体制。西塞罗之所以赞成贬损庞培声威,其实出自他在“喀提林阴谋”时吹嘘的“以文官进行压制”的想法。属于知识分子的西塞罗是不统领军团的文官,而他也具有以非军事的言论力量防范未来政变的自负。就他的立场来说,能够挫伤军事领袖庞培的锐气,未尝不是知识分子的一大快事。可以说三个人各有各的想法,但相同的是,这三位元老院的有权势议员,都不约而同地挡住了夸耀胜利的庞培的去路。
在罗马,远征归国的将军按照惯例必须在公民大会中发表有关远征的演说。但凯旋仪式还有9个月才举行,而直到凯旋仪式举行庞培才能入城。然而没有理由让这位闪耀着胜利光芒的胜将,在9个月的时间里完全没有与市民接触的机会。市民们也早就期待为带给自己胜利的人物献上掌声与欢呼。
在公元前61年2月,元老院给了庞培与市民们接触的机会。由于顾虑到庞培在参加公民大会之前必须先举行凯旋仪式才能进入城内,所以就将会见场所改在城外的弗拉米尼亚竞技场。对庞培来说,与市民见面,应是他抗议元老院恩将仇报的绝佳时机。但是,庞培原本就不太善于演说,再加上此时,他正对自己扫荡海盗、称霸东方,对国家有无人能及的贡献而感到万分自豪。过于自满和高傲使他缺少了与人沟通的意愿。根据在一旁聆听的西塞罗所描述的,那是一场无法给贫困者希望也无法让富裕者安心的演讲。平民派对庞培演说中无关痛痒的牢骚毫不欣赏,元老院派对他也采取不信赖的态度。于是,演说就在全体市民反应冷淡的情况下结束了。尽管庞培具有的胜利将军的魅力仍然深植于一般市民心中,但是这场演讲已成了元老院派轻视庞培的决定性因素。
这场演讲后不久恺撒便向任地西班牙出发。但即使恺撒一年后归国时,庞培的境遇也没有好转。元老院让罗马人连续两天沉浸在狂热和豪华的凯旋庆祝中,而对庞培所提的第三点与第四点要求依然束之高阁,这让他颜面尽失。
其实庞培并没有束手无策地度过这一年,他也尝试了几种对策:一是试着和作为元老院派言论先锋的小加图搞好关系。由于妻子慕琪娅与恺撒间出轨之事传到东方,庞培在归国途中就已经和妻子离婚。恢复单身的庞培表示想要娶小加图的妹妹为妻,但被小加图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在地中海一带声名无人可及的45岁凯旋将军,却遭受34岁的元老院议员如此冷淡的对待,此事成为市民们的笑柄。情绪欠佳的庞培索性避居阿尔巴的别墅而在首都失踪了。
公元前60年,恺撒早就回国赴任,内心所决定的事已经很明确,那就是当选次年的执政官。但是,选举在那年的夏天举行,在选举前必须得到元老院的认可,并且完成候选人的登记。由于法律规定候选人登记要由本人申请,所以他必须在这之前举行凯旋仪式以取得入城许可。因此恺撒在回国之后,立刻依据规定自己留在城外,派遣一位代理人进入城内向元老院请求举行凯旋仪式。
但是,粉碎了庞培参加执政官选举意图的元老院派,对恺撒也采用同样的策略。
虽与反对庞培的理由不同,但恺撒也被元老院派视为危险的人物。恺撒目前的力量还不到以军事力量为后盾的地步,但是从他在历任公职中的言行举止来看,他完全倾向于打倒“元老院体制”。三年前在“喀提林阴谋”时,西塞罗在恺撒的提案与小加图反对这两种意见的争论中,说了下面这段话:
元老院诸位议员:
在尽可能地提出多种提案之后,现在我们必须做的是检讨何种为最佳的方案。首先,检讨恺撒的提案,他算得上属于平民派;采纳他的提案,显然就会少掉一般市民愤怒和暴力抗议的场面了。
总之,在37岁前后时,恺撒已经被认为是元老院议员中反元老院派的核心人物。因此三年后的元老院派,当然不愿意给恺撒任何机会。
于是恺撒遭遇了和庞培相同的处境。要举行凯旋仪式,就不得不放弃公元前59年的执政官位置;要想担任执政官,就必须牺牲对罗马男子而言属于最高荣誉的凯旋仪式。有别于庞培的凯旋仪式是第三次,执政官是第二任,对恺撒来说,凯旋仪式和执政官的机会都是第一次降临。而且,在恺撒还在犹豫时,截止日期已经迫近了。
恺撒终于下定决心,他骑着一匹凯旋将军所骑的白马走在街上,这显示他虽下定了决心,但还是对凯旋仪式有所眷恋。恺撒驱马穿过城门直接前往卡匹托尔山,向国家公文书馆提出了执政官候选人的登记。元老院也不得不认可他的候选人资格,因为恺撒是身为法务官和前法务官的行省总督,而且具有接受凯旋仪式的充分的军事功绩。40岁的恺撒,在名誉与权力之间,舍去名誉,选择了权力。
然而,恺撒即使拥有候选人资格,也不一定就能当选。不得不承认恺撒候选人资格的元老院派,共同推出了另外两位足以与恺撒抗衡的候选人。属于平民派的恺撒向来仰赖一般市民的支持,但是现阶段平民对他的态度,与其说是支持不如说是慕名,而可以将慕名转换为支持的凯旋仪式,如今又已被牺牲掉了。穿着白色托加的恺撒对此心知肚明,站在罗马广场的讲坛上时,他也想到自己虽然当选了候选人,但并不等于实际当选。
“三头政治”
并没有人知道到底恺撒与庞培是在何时、何处和以何种方式有过接触。两人的年纪仅相差6岁,当然不可能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或许恺撒曾经在阿尔巴的别墅拜访过庞培。虽然两人在知名度上有一段差距,但是庞培有充分的可能对恺撒有好感。7年前,当庞培扫荡海盗、远征东方时,元老院就反对将大权托付给他,而赞成的只有西塞罗和恺撒。在远征途中的庞培,对恺撒和妻子慕琪娅私通之事,认定是慕琪娅不够庄重。因此这件事并没有造成两个男人的隔阂。
结果恺撒和庞培缔结了秘密协约:庞培动员了旧部属,帮助恺撒当选;而当上执政官的恺撒,必须给予庞培的旧部属土地及承认庞培组织的东方行省的再编组案。于是,恺撒也因此确定无疑地当选了。
在两者的联合关系中,庞培和恺撒的势力并不均衡,庞培比恺撒的实力要强出许多。因此,恺撒提出了加入克拉苏的三者联合构想。研究学者大多认为邀请克拉苏加入,是因为恺撒无法无视他是自己最大的债权人。我个人认为,身为最大债权人的克拉苏既然无法抛弃恺撒这位不良债务人,就只好选择继续帮助恺撒了。而恺撒想借着克拉苏的加入来平衡自己与庞培之间的不平等关系。邀请克拉苏加入也许是件极为容易的事吧。克拉苏对庞培有敌对的意识,就像如果知道庞培多吃了口羹,他也非得多吃一口否则就会睡不着一样。或许让庞培答应克拉苏的参加是有点困难,因为庞培常常看不起克拉苏,两人间的交恶也是众所周知的。但克拉苏是罗马具有经济实力者的龙头。庞培也知道自己能否称霸东方与统治东方和克拉苏这类人的援助有相当的关系。而克拉苏也很清楚,在此处助上一臂之力,就能扩大自己所代表的“骑士阶级”的市场。
于是就这样,公元前60年的春天到夏天这段时期,历史上有名的“三头政治”成立了。年方40的恺撒以压倒性的多票数当选为执政官。元老院派所推派的两位人选中,只有比布鲁斯好不容易挤进第二位。但是,恺撒当选后,元老院派有将近半年的时间还不知道“三头政治”的存在。保守“三头”这个秘密,是因为这和罗马人所熟悉的政体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体制。
提起恺撒的创举,古今的史学家无不一致公认“三头政治”是他的杰作,但是提起对此举的评价就众口不一了。从古至今,大多数人认为这是三个实力者利益相交的同盟关系。就庞培与克拉苏两人的关系而言,我个人赞成这样的看法;而对于恺撒而言,这样的同盟关系很符合他的利益,因此一半是以眼前利益为主,这点我持赞成意见。
但是正如同前文所提到的,恺撒这个男人,做一件事不会只有一个目的。
也就是说,恺撒的特点是将私利与他利甚至公利密切结合在一起。因为他认为私利的追求与实现,要借他利乃至公利的运用才有可能完全实现。
其实并非天才的恺撒才想得出来此种观点,我们大多数的人,也都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每日这么做着。全力做自己应该做的事,遵照满足私利、进而满足他利和公利的行事模式,是相当符合人类本性的。文艺复兴时代的政治思想家马基雅弗利也是一位强烈赞同此种观点的人。也就是说,即使身为公仆也应该肯定他追求私利。因为唯有大家共同认可私利的追求,才能为公利的实现提供更健全、更久远的基础。
树立“三头政治”这个新系统,恺撒得以顺利当选执政官。因而面对元老院派的反对势力时,仍能确保他任期内的强势执政这个私利;而就他利方面而言,他也满足了庞培及克拉苏的利益。那么,恺撒所认为的公利是什么呢?
恺撒从以前到现在的各种言行就已经显示他属于反元老院派。他明显地有打倒元老院派所坚持的由元老院主导共和政体的意图。但是,如果认为恺撒是单纯地反体制那可就错了。因为自格拉古兄弟以来,“反体制”的主力都是护民官。
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尤里乌斯·恺撒并没有当护民官的资格。护民官这个职位设立于公元前494年,最初是以为保护平民权利为目的而设置,因此贵族无权担任。而如果属于平民出身,但祖先曾担任过执政官的这类平民贵族,他的护民官资格也是受到认可的。格拉古兄弟、塞多留、庞培以及克拉苏,都是属于有资格的平民贵族。
然而,即使有资格担任护民官,恺撒能够以护民官的身份推行“反体制”的运动吗?我想是没办法的。因为恺撒注意到“反体制”是在强势体制下才能成立的。在格拉古兄弟时代,罗马与迦太基间三次战争所取得的功绩仍然在发挥作用,元老院体制依然稳如泰山。当护民官对抗僵硬坚固的体制时相当具有震撼作用。但在那之后的70年,体制已渐渐呈现弱势。一旦出现问题就得靠马略、苏拉以及庞培这些个人力量的支持,这成了元老院体制解决问题的支柱。
其间的原因探究起来可能有两种:一是元老院制度的长时间不变更以及元老院一直由固定的阶级把持;二是与先前由元老院主导的共和时代相比,罗马的疆域已经更为广大了。从前罗马公民和来自近郊拥有罗马公民权者通过在罗马召开的公民大会,选举出执政官以下的公职,这种方式不但有意义而且具有可行性。然而,随着领土扩张到全意大利半岛,公元前90年前后起,住在那里的自由民全都拿到了罗马公民权。于是通过公民大会进行选举,变得不太具有意义且不太有可行性。而且在那之后,罗马公民的居住地域也明显扩大了。散居于地中海全域的罗马公民人数也大为增加。这些人之中,究竟有多少人会为了一年一度的执政官及护民官选举,千里迢迢地赶赴首都罗马呢?公元前1世纪的罗马几乎只有住在首都以及附近的罗马公民行使了公民权。
因此,制度的长时间不变更一定会造成当事者才能及力量的衰退。元老院体制表面上坚固无比而事实上并非如此。恺撒认为没有必要从“反体制”一侧攻击元老院。苏拉改革的目的也在于强化这个元老院体制。因此在现实情况中,与其成为“反体制”势力的先锋攻击既有的体制,不如致力于新制度的建立更有意义。
其实我甚至以为,“三头政治”就类似于现代的高峰会议。尽管在联合国里国家不分大小均拥有一票,也基于现实考虑增设了安全理事会,并赋予各成员拉丁文“VETO”所意指的否决权。然而,今日的联合国不要说是统治,连协调能力都无法让人信服。相对之下,如同大国聚会的高峰会议并不采用否决权。恺撒当年提出“三头政治”的想法,主要是为了恢复统治能力,其实今日为了应对冷战后的变化而加强的政治性峰会,大概也是这个模式。“三头政治”和今日的高峰会议都不是正式的机构,而且也和深信结合众人智慧事情才能圆满达成的民主共和式思考背道而驰。附带一提的是,罗马政体中只有执政官与护民官的否决权受到承认,而护民官借由否决权的滥用,往往造成罗马国内政局的不安定。
其实这个由恺撒所主导的改造国家、建立新秩序的第一步,并非开始于战胜庞培的公元前48年,也并非开始于越过卢比孔河的公元前49年,而是开始于公元前60年“三头政治”的建立。也有几位现代的研究者清楚地指出:“由元老院所主导的罗马共和政体,因”三头政治“的出现而崩坏。”
然而,当时就注意到这个兆头的人少之又少。恐怕就连庞培和克拉苏也是在不了解“三头”制度的真正意义之下加入的吧。但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三头政治”是罗马政体中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异类,因此有必要尽可能地保密。“三头”的成立事实上有半年之久未被察觉,甚至连自认为情报非常灵通的西塞罗也没发现。那是因为他始终被恺撒没有表情的脸蒙骗了。而一直对恺撒当上执政官心存不满的元老院派发言人西塞罗,其实早就名列为恺撒打点的对象了。恺撒曾派心腹巴尔布斯拜访西塞罗。以下摘述的是西塞罗写给密友阿提库斯的一段话:
根据巴尔布斯所说,恺撒需要我的协助。恺撒本人曾对他这么说过:“我一切都听从西塞罗和庞培的判断,并且打算致力于改善庞培和克拉苏的关系。”如此说来,我们元老院派如果能与庞培保持良好的关系,那么与恺撒建立良好的关系并非梦想。这么一来,仇敌化解为战友,民众也能平静度日,我也可以有个安稳的后半辈子了。
巴尔布斯的拜访,逐渐解除了西塞罗的戒心,他又写道:
“喂了庞培后,恺撒就更容易喂养了吧!”
然而,公元前59年1月1日,就任执政官的恺撒就显现出不惯于被人“喂养”的气度。
就任执政官
一位统治者的气度就在于他的一时之计是否能成为百年之计。步入40岁的恺撒,在公元前59年,除了借钱和骗女人之外,还有其他方面的能力也让一般罗马市民印象深刻。
在尤里乌斯·恺撒初任执政官时,不仅仅是元老院派,就连稳重的市民当中,也有人担心他是复辟的激进派。恺撒第一步就是着手平息众人的疑虑。为了强调自己并非是罗马传说的破坏者,他恢复了共和初期的传统惯例,也就是不分得票高低,两位执政官每日轮流执掌军团总指挥权。若是同在首都时,政务也是一月交接一次,而且在不担任最高司令官的当月,跟随在执政官身旁的12名侍卫不得手执代表公权的权杖。
持权杖侍卫的服装
恺撒树立起自己不是破坏罗马传统者的形象后,下一步却是没有人料想得到的实现所谓的“执政官通告”。当时称为“阿库塔·迪乌鲁那”或“阿库塔·塞那托斯”,直译的话,可译为《每日纪闻》或《元老院纪事》。元老院会议中所进行的议事、讨论和决议等,将在会议第二天全部张贴在罗马广场的墙上。在口述笔记广为使用的罗马社会中,由于速记技术的普及,只要有心的话,施行起来是相当容易的。后世的学者们称此为新闻传播的开始。不过,从现在的角度去理解,应该说是CNN式的电台被搬到元老院会议场去了,这样比喻恐怕更为贴切。
以往的元老院会议其实说起来类似会员制,元老院所进行的讨论和决议都是关起门来举行的,一般市民要想知道其中的内容,只有从打开门走出来的议员们在公民大会中的发言才能得知。而恺撒将此公开化。有权者握有给予情报的权力,谁都没有理由反对执政官的决议,元老院只有默许了。
恺撒施行的“阿库塔·迪乌鲁那”制度对元老院而言是一种打击,而这打击对西塞罗而言更甚。西塞罗的写作习惯是反复推敲,例如他在议会的发言就是反复推敲准备好了的。由友人经营的出版社所出的手抄本《辩论集》,也是经过他一番深思熟虑地修改后才刊发的。这里有个著名的例子,有个人曾找西塞罗辩护,最终却败诉亡命马赛。在读西塞罗那本《辩论集》时,看到了西塞罗所写的当时为自己辩护的辩护词,他感慨地指出,西塞罗如果当初能这般辩护,他就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方每天吃鱼了。就像经过CNN式的电视台逐一报道后,以往那些专做推敲、着墨工作的编辑和传播新闻的人士生意大受影响一样,由恺撒导入的《每日纪闻》制度,也使得元老院所把持的特权之一崩溃了。
恺撒即使轮休,就是在不是内政最高司令官的月份也没闲着。他利用和自己同派的护民官巴第纽斯,以护民官立法的形式提出法案。因为元老院的反对而悬而未决的庞培当初征服东方诸国的再编组案,也是经由这种方式而政策化。即使元老院拒绝承认这项政策,只要由护民官担任议长,举行平民大会表决依然可以通过。因为依据《霍滕修斯法》,可将平民大会中通过的提案政策化。庞培也因此在长达三年后恢复名声。这项表面上仅仅是对庞培和克拉苏有益的法案,事实上促使了行省经济活动的活跃。行省经济的活跃同时也带来了首都以及全体罗马世界的经济活跃。
在自己负责政务的那个月份,恺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法。其中之一,直译的话就是《尤里乌斯判例法》,如果是意译,则可称为《尤里乌斯国家公务员法》。大抵而言,是一种有110多项条目、针对罗马全域内的公职人员如何对待职务的律法。
600年后查士丁尼一世集罗马法律之大成编成罗马法大全——《查士丁尼法典》,也收录了这部法律。可见这是在罗马国存续期间一直具有效力的法令。
解读这个法令就可得知对所有的事不抱持单一目的的恺撒是多么地有深谋远虑了。
首先,任何就任公职者不得收受1万塞斯特斯以上的赠物,1万塞斯特斯等于一名士兵35年的薪资。可见这法案的目的,与其说是净化中、低级公务员的公共道德,不如说是为了要断绝长期以来一直被元老院议员所独占、以行省总督为首的高级公职人员的贪污行为。再说,如果规定凡是赠礼,即使金额少也一概不可收受,岂不是对人性过于无知吗?恺撒企图削弱元老院权力的做法还有:违反法令者,除了会被处以受贿罪之外,还必须撤除元老院的议席。从这项法令同样收录在《罗马法大全》中来看,当然是条长命的法令。
另外,即使公务员道德得以净化,也不保证统治就能得心应手。被管理者的想法也是重要的考虑因素。被管理者的想法是受什么左右呢?无论古今,这个问题的答案该是取决于税金了。在恺撒就任西班牙行省总督时,便曾将改革税制列为统治的重要事项。在他于罗马称霸担任最高职位的执政官时再度提出了这个问题。《尤里乌斯国家公务员法》中的一项,显示了他是多么重视税制的公正与否,这是即使到现代也不可忽视的问题。
依照这个条例,担任行省勤务的国家公务员有公开纳税者名簿的义务。纳税者一览表张贴在各行省主要都市的两处,以及首都罗马的三个地方。因此每个人都能够一目了然地得知信息。借着公布从行省总督到一般公务员及行省居民的纳税金额,排除了贿赂以及其他不法行为。因为只有公开才能减少当地官员贪污,也就可以避免职权滥用的情形发生。此外,以往有些人专门借钱给无法缴纳税款的人,靠放高利贷发财。例如,连西塞罗也对布鲁图高达48%的高利贷惊讶不已。而恺撒的这项法令明确将超过认可的年利12%的高利贷以外的高利率贷款加以废除。
而违反者的结局就是等着被剥夺元老院的议席。
元老院派面对这一连串的打击也并非毫无抵抗。他们的代表卢库鲁斯,将自己所持的反对意见,通过《每日纪闻》呈现在全市民的眼前。他反对恺撒订立的法律,因为其明显轻视元老院。执政官恺撒的应对之道是,在《罗马人的故事3 ·胜者的迷思》中曾经介绍过的在卢库鲁斯有名的宴席上,一边装做若无其事,一边又小声谈论他手中握有卢库鲁斯在任职小亚细亚行省总督时的不法证据。于是,这名57岁的曾是苏拉门下第一勇将的卢库鲁斯,在接下来的元老院会议上再也没有吭声。
而对付元老院派的没有行省总督经验的36岁青年小加图,就不能用这种威胁的手段了。这个小加图仗着年轻力壮、以长时间演说来阻挠议事的进行。然而,执政官还是畅行无阻地完成了议事任务,因为命令守卫带走妨碍者是被认同的合法行为。恺撒命令守卫将喋喋不休的小加图带出会场并关进牢里,而等小加图获释放时议事已经结束了。
《农地法》
公元前59年3月,恺撒的执政官任期进入第三个月,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提出了法案,那就是自格拉古兄弟以来的《农地法》。
对政治家来说也有棘手而不敢触碰的政策。在罗马,有关公民权和农地改革的法令就属于这类政策。由于涉及既得利益者的坚决反对和此法案成立后将导致新获益者出现,还包括从何处以及如何获取利益等问题,实在是件难以掌握的事。因此即使得到支持,也只不过是不太彻底的支持,这成了这类法案的共同点。因此,每当这类法案被提出来时,罗马境内便会发生流血事件,甚至提案者被杀从而导致更大的混乱。
《公民权法》是在公元前90年的“同盟战争”中,不顾众人是否赞成强行通过的。剩下来的难题,是自从公元前133年格拉古兄弟以来,就频频与流血动乱有密切关联的《农地法》。况且,自从公元前100年的护民官萨图纽斯遭杀害以来,41年之中,再没有人有勇气提出新的方案,而尤里乌斯·恺撒准备再提出的正是涉及《农地法》的法令。
在共和政体下,罗马有两种途径可以订立法令:一是公元前59年以来所采行的方法,也就是经元老院表决通过,而且也经公民大会通过的方法;二是即使元老院反对,只要公民大会通过,就有可能政策化。这是根据公元前287年《霍滕修斯法》所采行的办法。在第二种情形中出现的,表示“公民大会决议”意思的拉丁语,就是现代意大利语里所沿用的“国民投票”。因此,从前的元老院决议与现代的国会决议是不同的,现代的国会是由当选的议员组成的,而古代罗马的元老院,是由没有经过选举的人组成的。
自公元前133年提比利乌斯·格拉古以来,《农地法》常导致争论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既得利益者害怕失去既得利益;二是这项法令的通过经常诉诸第二种方法,也就是护民官率先挺身,斥退元老院的反对声音,然后再诉诸公民大会决议,这是相当明显的“反体制”做法。
为了实现通过《农地法》的宿愿,恺撒首先试着借由第一种方法进行。因为恺撒与格拉古兄弟以及萨图纽斯这样在元老院里没有议席的护民官不一样,他是担任着元老院会议中议长的执政官。
恺撒向元老院所提出的《尤里乌斯农地法》,在70年前曾逼死了格拉古兄弟,它近似于《森普罗尼乌斯农地法》的修正案。虽然是以农地改革为最终目的法令,但是非常忠于罗马法中保障私有财产权为基本权利的精神,无论农地改革的范围有多大,一概不涉及私有土地。重新分配的对象始终只限于国有土地。因此即使因《农地法》而取得土地,也等于是借用国家的土地。
国有土地的借用上限,户长为500尤格(约合125公顷),其他以儿子名义借用的,每个儿子可借用250尤格。但是,一户人家的全数借地,不许超过1000尤格。
目前借用1000尤格以上的人,必须将多余的部分归还国家,国家则依照归还土地的面积支付赔偿金。
另外,设立常设委员会负责有关市民借用农地的分配事宜。
一直到上述部分,几乎与格拉古兄弟的《农地法》并无不同。恺撒所作的修正,在下面各项中:
一、关于国有土地的借地权,承认继承的权利,但是对他人的让渡权,20年以内不予承认。
农民的固定化是农地改革成功的关键。格拉古兄弟完全不承认让渡权,恺撒则认为20年之后可获得承认,也许是他认为这样比较符合现实状况吧。
二、能够申请国有土地的借用者,包括曾经追随庞培拥有五年军旅生涯者,以及生育有三个小孩的无产者。
付给庞培的旧部属们“退休金”,是当时“三头政治”成立的条件,所以这也还是在满足庞培的利益。然而,恺撒一方面满足庞培的要求,一方面也没忘记在《农地法》中,帮助流入都市的原属于旧自耕农的无产者重新建立家园。由小加图提出非常受欢迎的政策《小麦法》曾使30万之多的人受益,可见失业是罗马社会非常现实的问题。
三、为应付民众将超过1000尤格以上的不法借用地归还国家时所需支付的补偿金,以及重新分配土地需先行投资的款项,决定动用庞培当时从东方回国时纳入国库的2亿塞斯特斯铜币作为相应的财源。
因此,每次一提到《农地法》就以将造成财源紧张为由而反对的元老院派,这下无话可说了。
四、将发放不法借用地归还的补偿金的额度,划为财务官的权限。
在《罗马人的故事1》中也提到,财务官除了负责人口调查外,也负责国库的收支。打比方说的话就像大藏省(财政厅),补偿金的基本额度就掌握在他们手上,这件事说来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恺撒另有计划。财务官的任用一般是选自元老院中有执政官经验的杰出人士,“给予财务官权限”这一点,可说是恺撒对元老院的怀柔政策之一。
五、设置处理有关借用农地重新分配案的常设委员会,由20位委员组成,提案者不得为委员会的成员。
在格拉古兄弟的《农地法》中,委员会由三位委员组成,他们兄弟都是委员,这显示这项农地改革是由护民官所主导的“反体制”运动。相反的,恺撒自己不参加委员会,而且委员人数增至20人,其中一人明显的是属于元老院派的西塞罗。恺撒选择了突出非党派的方式来进行农地改革。
此外,恺撒将坎帕尼亚一带排除于国有土地重新分配的对象之外。这个地方以那不勒斯和庞贝为中心,土质肥沃堪称意大利第一。而这一带早被元老院有权势人士借走了,已经事实上被他们当成私有土地使用了。
恺撒的《农地法》小心地顾及着不刺激元老院。但元老院内反对的依然占大多数。死守由元老院所主导的共和政体的元老院派,认为《农地法》实在是一个“反体制”运动。西塞罗也持反对的态度。至于小加图,又再度像以前一样,发表长篇大论,企图妨碍议事。第一天,恺撒让小加图发表长篇大论,等他的演说结束时,已经是日落时分了,元老院会议也就散会了。
第二天,执政官恺撒在小加图又开始滔滔不绝时,呼叫守卫将小加图带出会场外。恺撒向坐在位子上的元老院议员说:
元老院各位议员:我请求各位担任《农地法》的裁判官和审判者,因为这项法令对国家而言是无比的重要。我希望在元老院彻底讨论后的决议能够在公民大会上公布。但是,如果你们没有这项行动的意愿,就表示没有能力处理这事,恐怕最后也只有交由市民们决定了。
恺撒决定突破现状,而保密至今的“三头政治”也在此时公开化了。
根据也是现场证人的西塞罗的书简,我试着重新描绘当日公民大会的情形:
即使是3月,南国罗马的阳光依然肆无忌惮地洒落,从罗马广场中央稍微偏北的地方,有一座长24米、宽10米的演讲坛。它的前方有一片露天的集会场。那天,庞培所动员的老兵一大早就集合在那里了。此事关系着往后的生活,所以即使没有庞培的动员,他们也会参加吧。围绕着露天集会场的神殿以及会堂的柱廊和石阶,满是身着短衣的贫穷公民。在3米高的演讲坛前方及左右两侧是身穿镶着红边托加的人,这些一看就知道是元老院议员——罗马的支配阶级。
那天由执政官恺撒担任此次公民大会的议长,这也是因为他特意挑选了轮到自己负责国政的3月份才召开这次公民大会。当然,反对农地改革的“元老院派执政官”比布鲁斯也出席了。70年来,每次只要触及这个尖锐问题,势必以流血事件收场。《农地法》是否能成功在那日就可见分晓了。赞成派与反对派也相互对立,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执政官平时所着服装与元老院议员并无二致。恺撒身穿镶着红边的白色托加,一站上3米高的讲坛,高度正好和聚集在神殿柱廊的人群差不多。而在露天广场里的人,可就要以仰望的角度看他了。就恺撒所处的位置看来,他是最能主导这个场合的人,他首先要小加图上台发言。
小加图一上讲坛就想以冗长的演说来妨碍议事。但这次不需恺撒出马,众人马上明白这是阻止法案通过的陈词滥调,立刻涌到台前进行威胁;有一些人甚至冲上讲坛将演说中的小加图拉扯下台。最后幸好有强壮的元老院议员护着,让小加图退出场外,他才没落得血溅当场。
这样恺撒什么也不必做就成功地把小加图排除了。他指名同为执政官的比布鲁斯为下一位发言人。自1月1日就任执政官以来,就一直被恺撒操纵的比布鲁斯,内心虽然对恺撒不满,但是眼前公民们对小加图的敌意使他十分害怕。于是他轻声细语地表示,依据占卜今日并不适合决定这个法案。话一说完还来不及接下句,就招来市民们的嘘声,于是他自觉地走下了讲坛。
接着恺撒指名克拉苏为下一位发言人。同为“三头政治”一角的克拉苏,以简短的演说叙述自己的赞成意见后就步下讲坛。市民们以热烈的掌声回应。克拉苏赞成的事情,正是“骑士阶级”所赞成的。
紧接着恺撒指名第四位发言人庞培上台。这时恺撒采取了一种更为有效的方法,他并非要庞培进行表示赞成的演说,而是对着这位“三头政治”中的一头,逐条朗读出《尤里乌斯农地法》的项目,并以回答赞成与否的方式,逐一询问庞培的意见。对不擅演说的庞培而言,恺撒的这种做法,令他感到是对自己的一种体谅与照顾。
每当恺撒朗读一条法令并询问庞培是否赞成时,庞培的“赞成”总会得到众人如雷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全部法令都朗读、对答完毕,恺撒还不让庞培走开,恺撒转头对庞培说:
“仅仅有法案的成立是不够的,还必须有人负起监督实施的责任,希望您能接受这个任务。”
还没等庞培的回答,恺撒就转身对市民们说:
“如此的重责大任,我们怎能不恳请伟大的庞培担任呢?你们说是不是啊!各位!”
市民们“哇……哇……!”地大声呼喊着。
庞培是位虚荣家,一旦欢呼集于一身时就情绪高亢。他竟忘了自己不擅演说而开始发言起来。他说,如此受到执政官与公民的托付实在是光荣之至。除此之外,他也表示了《农地法》成立的必要性。演说的尾声,庞培用这句话做结语:
“如果有人执剑刺向这个法案,我庞培定会化为盾牌加以阻挡!”
听见这句话,市民中又响起“哇……哇……!”的欢呼声。
于是形势急剧变化,元老院派顿生强烈的危机感。于是便强行派出执政官比布鲁斯再次发言,表示他作为执政官拥有否决权。恺撒以盖过比布鲁斯说话的声音说道:
“各位市民,如果没有执政官比布鲁斯的同意,就算各位有多么强烈的企盼,这个法案依然无法实行。”
群众已经失控。比布鲁斯看见向讲坛蜂拥而至的群众,马上放弃动用否决权,一路落荒而逃。古代的一位史学家就曾对这件以这种局面收场的事,说了一句非常讽刺的幽默话:
“到此,这次竞赛就在敌方全部退场的情况下结束了。”
《农地法》是经由恺撒深思熟虑而成立的,因此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元老院派。诉诸公民大会强行突破的恺撒,还让原案中没有的修正案也通过了。其一是,元老院议员有尊重公民大会决议的义务;其二是,原案中未提及的坎帕尼亚地方,也列为不法借用归还地。恺撒接二连三的法案使元老院派不得不屈服,这可激起了小加图反对恺撒的怒火。他声称即使被流放也不愿承诺这些义务。不过,最后他还是在西塞罗的游说下屈服了。其他的元老院议员尽管心中有许多不情愿,也全数许下了尊重公民大会与公民大会议决事项的誓言。如此一来,《尤里乌斯农地法》与格拉古兄弟的《农地法》截然不同,它并不是反体制运动的成果,而是所谓“与在野党协力”的政策,也是一个未经流血而订立的政策。
西塞罗在给友人的信中提到了自己的打算,他觉得待在罗马似乎无事可做了,就想到别的村庄走走,专心从事笔耕生活。而屡遭挫败后受到惊吓的比布鲁斯,即使还处于执政官的任期也一直在宅邸里闭门不出。
罗马自建国以来,纪年的方法就没有称说几年的方式,而是以谁与谁当执政官作为纪年。公民们认为这一年(公元前59年)并非恺撒和比布鲁斯为执政官,而笑称是“尤里乌斯与恺撒”当执政官的年份。公元前59年4月,《农地法》中由20人组成的委员会开始展开活动。由于比布鲁斯的退场,自公元前59年4月起至任期结束的12月为止,为期9个月,恺撒实际上是一人在掌管国政。
高卢行省总督
事实上,公元前59年前后,独自担任执政官的恺撒并没有浪费时光。因为还没有满足克拉苏的利益。恺撒提出了《行省法》中有关行省税征收业者法的修正案。罗马的行省税征收称为“包税人”,是由私营业者施行的投票制度,得票的“包税人”,有义务将征税的三分之一,先支付给国家作为预缴税款。属于“包税人”的“骑士阶级”中,以克拉苏为代表,很早以前就希望能废止预缴税款,但是因元老院反对而无法实现。恺撒想实现这个计划,不过,元老院认为“如果废止行省税征收业者预缴三分之一税款,就太让他们占便宜了”,恺撒必须提出自己站得住脚的理由才行。
于是恺撒提出了下边两点理由:
一、以往的“包税人”皆以预期的预缴税款来报价,因此自然造成行省税本身的增额;然而,没有理由向行省居民征收超过义务范围的税收。因此如果能废止预缴税款,才能实现行省税的公正。
二、行省废止预缴税款后的剩余,将转为公共事业投资。克拉苏本人也表达了愿意担当的意愿。如果这项计划能够实际达成,将可促进经济的活跃。
最终行省税征收业者法的修正案得到了元老院的认可。克拉苏在“骑士阶级”面前做足了面子。
接下来该是庞培登场了。庞培称霸东方世界的重新编组案已经通过;付给老兵土地之事,也已经因《农地法》的确立而解决了,所以这对庞培而言,是第三次利益得到满足。然而,对于这件事,恺撒是既考虑了庞培的私利又考虑了罗马的国家利益。
将临地中海的东方世界收纳为罗马霸权之下,是庞培所完成的大事业,但在这些国家之中,庞培唯独没对埃及下手。原因是尽管埃及与罗马相距甚远,却是罗马的友好邻邦。可是,当时埃及的托勒密十二世,被首都亚历山大城的居民逐出国境时,罗马对埃及的不干涉主义也就无法持续下去了。因为对罗马的安全保障而言,埃及是很重要的一环。于是恺撒决定让这个亡命意大利的国王,在罗马军队的保护下收复埃及王位。被元老院喻为“罗马的友好同盟”的国王,就在庞培旧幕僚中的一人领兵之下,恢复了王位。因此庞培让埃及成了自己的保护地,他成了“patronus”(保护者)。埃及王为了表达谢意,承诺将给予庞培3000塔兰特,恺撒3000塔兰特。恺撒将这3000塔兰特的半数,归还给克拉苏抵消债务,剩下来的另一半,让埃及王当成是欠着自己的债务不用支付。
在执政官恺撒的努力下,除了埃及王之外,还有另外一位异邦领导人也得到“罗马的友好同盟”的称谓,那就是日耳曼民族的族长——阿利欧维斯图斯。为了让罗马能承认日耳曼人已经渡过莱茵河并定居于河西侧这个既成事实,他与罗马结下了友人同盟。
此事的实现要归功于恺撒,但在第二年开始的高卢战役中,恺撒初逢的真正敌手,就是这位阿利欧维斯图斯。
终于,轮到恺撒顾及私利的时候了。然而,在做这件事之前,他已经先由稳固自己的根基做起了。
恺撒和第一任妻子科尔涅利娅生有一个女儿叫尤利娅,现在她已经订婚了。但是恺撒废除了这件婚约而将尤利娅嫁给了庞培。这桩婚姻成了罗马人口中最热门的话题,不过并非是因为22岁的新娘与47岁的新郎间的年龄差距。其实年轻女子与中年男子结婚在罗马并非稀奇的事,之所以引人议论纷纷,在于原本造成庞培单身的正是恺撒。庞培因为得知妻子和恺撒发生的事情,才和妻子离婚的。因此人们在谈论这事,与其说是传播丑闻,不如说是乐观其成。恺撒这位男子,具有不会招惹情人怨恨与愤怒的特异才能,即使丑闻曝光,也能以令人欣慰而不惹人厌的结果收场,这非得要相当特异的才能不可。
三年前发生的庆祝波娜女神祭典当晚所发生的入侵事件,至今在街头巷尾仍被议论。说“恺撒之妻绝不容许怀疑”而与妻子离婚的恺撒,当上执政官后仍然独身。此时他想要结婚的对象,是元老院中的有权势议员路奇乌斯·卡尔普尔尼乌斯·皮索的女儿卡尔普妮娅。她的实际年龄不详,不过和恺撒的婚姻算是初婚,所以或许卡尔普妮娅和恺撒的女儿尤利娅年龄相仿。当上岳父的皮索,虽然不是什么有突出才能的人,但也多亏他有学者般温厚的性格,因此甚少有冲突。当然,这对恺撒来说又是桩政治婚姻。但如果说政治婚姻会导致不幸的婚姻,那可就下结论过早了,庞培和尤利娅的婚姻就很幸福;而具有遇到困难也不失耐性、勇于承担责任的恺撒,对妻子而言,是位难得的好丈夫也不一定。但是,恺撒和只守着一个妻子的庞培是不同的,从这点来说,他还真是个极为不忠的丈夫。
恺撒借此巩固根基,借忠实的护民官巴第纽斯之手,提出了《有关恺撒行省统治权的巴第纽斯法》。
我已经叙述过在恺撒还是执政官候选人时,元老院派就对他有敌意。但即使元老院派最后承认了恺撒执政官候选人的资格,也并不意味着元老院派就没有了坏心。当时的罗马,在执政官选出以前,已经由元老院决定了执政官任期结束后就任的行省。这是“元老院体制”中的一项特权,目的是为了防范执政官就任后滥用选择的权力,因此才在执政官尚未就任的阶段就由元老院来决定。而由元老院决定的恺撒任职地直接翻译的话就是“森林与街道”,也就是负责意大利境内的森林与街道管理。因为是属于建设部门与农林部门管辖的事宜,所以不用使用军团。元老院派之所以想出这个闻所未闻的任务,主要是已经考虑到,即使无法阻止恺撒当上执政官,也不能让他手里握有军团。恺撒最初对此并未抗议,因为能当上执政官才是自己施展手脚的前提。然而,一过了公元前59年的下半年,六个月后的就任地就成了现实的问题。提出《巴第纽斯法》的目的,就是涉及任职地变更的事宜。而那时,恺撒也明确地向“元老院体制”递出挑战书,以当时他所处的有利条件来说,他已经预见了此法的通过。《有关恺撒行省统治权的巴第纽斯法》是要将担任执政官以后的恺撒任务,由负责森林与街道,变更为阿尔卑斯山以南高卢行省,也就是北意大利和伊利里亚行省,就是现在的斯洛伐克和克罗埃西亚两行省。此外,任期为五年,并且可以拥有三个军团的军力。
当然元老院派是持反对意见,但也有议员受到恺撒岳父皮索的劝说而犹豫未决,在是否投赞成票上举棋不定。以小加图为代表的“元老院体制坚持派”则是坚决反对。小加图甚至在会场,面对面地指责恺撒的行为是利用女人的卑鄙伎俩。
“三头政治”便在这个时候显示出它的作用来了。庞培和克拉苏作出了赞成的决定,不过依然无法抗衡整个元老院反对的力量。结果,恺撒又是采用强行突破的方式,召开了公民大会。庞培和克拉苏的赞成意见被真实地传达了出来,《巴第纽斯法》终于获得通过。由于公民大会具有将通过法案政策化的效力,所以即使元老院反对,也无法排挤《霍滕修斯法》了。
随后,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阿尔卑斯山以北高卢,也就是现在南法行省的总督梅特鲁斯突然死去。恺撒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在《有关恺撒行省统治权的巴第纽斯法》中,提出附加了南法行省的修正案。已经承认原案的元老院,自无反对的理由。于是,恺撒就成了三个行省的最高责任者。依据《巴第纽斯法》,42岁的恺撒拥有了以下权力:
一、担任北意高卢、伊利里亚与南法高卢三行省的总督,保障其安全。
二、任期为五年。
三、可以支配的军力包括三个军团加上驻扎南法行省的一个军团,总计为四个军团。
四、总司令官恺撒拥有全部幕僚的任命权。
元老院派对此毫无办法,连喜好过问政治的西塞罗,也在随后的三个月在自己的别墅中专心从事笔耕生活。而此时的恺撒事务缠身,过着十分忙碌的生活。
确保心腹
其实对于恺撒来说最紧要的事情,就是人在高卢仍能掌控罗马政界。行省总督只有留在任地才拥有军团指挥权,因此即使知道首都有不利自己的举动,但是只要越过罗马和行省边界的卢比孔河,就会失去行省总督的地位和军团指挥权。因此如果不能远远地掌控罗马,恺撒将成为第二个庞培。他也可能遭遇和庞培一样的待遇,即使东征西战五年,回国后也不过是丢尽脸面,落到连许诺给部属们的“退休金”都无法兑现的下场。不过与恺撒不同的是,庞培有个致力于强化元老院体制的恩师——苏拉,所以元老院派对他还没有到敌视的地步。而元老院派完全视恺撒为敌人。因此,对恺撒来说,比庞培更需要遥控罗马。
在“三头”的会议中,还决定了次年也就是公元前58年谁来参选执政官。一位是与恺撒有着密切亲缘关系的他的岳父(虽说是岳父,年龄上却差不多);另外一位是被称为庞培右臂的盖比尼乌斯。商量出来的办法是用庞培的旧部属和支持恺撒的平民派选票来左右公民大会。商谈的结果,在公民大会当中得到实现。两人当选,而由元老院派推选出来对抗的候选人惨败而归。
虽然次年的执政官职位都已稳落自己人之手,恺撒还是认为不够。皮索和盖比尼乌斯的忠诚没有问题,但他们两人的执政能力让人怀疑。再说,要说到执政能力,占“三头”中一头的克拉苏也不能完全放心。而庞培则沉迷于和年轻妻子过日子,在阿尔巴别墅的时间比在首都罗马的时间要多得多。要达到掌控罗马的目的,物色一位与元老院派的急先锋小加图年龄相仿的人物势在必行。而且这个人物还需要有行动能力从而能够与西塞罗相抗衡。恺撒什么时候注意上这位男子的我们不得而知,然而他的确是执行这项任务的最佳人选。
这位男子正是克劳狄乌斯·普尔克尔,三年前,在波娜女神的祭祀之夜,男扮女装潜入恺撒家,引起大骚动。后来恺撒被要求作证时,表示对此事毫不知情。恺撒的态度使他感到万分感激。而他对质疑他“不在场证明”的西塞罗,却是憎恶万分,以至于曾誓言要报仇。这位来自罗马名门望族克的劳狄乌斯一门的年轻人,天生极具才华,但缺乏目标意识,不假思索地滥用自己的才华。在禁止男子进入的祭祀中扮女装潜入,也是这种行为之一吧。他已经步入30岁的后半阶段了,依然是不成熟的男子。而他的下一个愿望又成为史无前例的丑闻,他要抛弃贵族地位成为平民的养子,参选护民官的选举。
说是“丑闻”,是元老院派站在自认为元老院阶级才是罗马领导阶级的立场。对他们来说,名门望族是构成元老院阶级的最纯粹要素,而抛弃这个地位成为平民,实在是令人无法想象而且忌惮的唐突之举。而不管是平民要成为名门望族的养子,还是贵族想成为平民的养子,在罗马必须先得到大祭司的认可。而恺撒三年前已就任终身制的大祭司。元老院派认为即使是恺撒,也不会应许这事,但大错特错了,恺撒允许了这件事。接着,公民大会这个下一个需要翻越的障碍克劳狄乌斯也成功翻越了。于是克劳狄乌斯·普尔克尔的名字改为颇有平民风范的普布利乌斯·克劳狄乌斯。如果以这个名字参选登记护民官选举,并得到“三头”的支援,一定可以当选。同时,恺撒也确保在自己担任执政官时,一直为自己左右手的巴第纽斯任期届满后,当上受自己意志支配的护民官。然而,这位出身名门望族的护民官普布利乌斯·克劳狄乌斯,和原本就出身于平民的巴第纽斯不同,得注意如何掌控。恺撒使用克劳狄乌斯对付元老院派,乃是用了以毒攻毒的策略。
恺撒一人活跃的公元前59年,也就是如同众人所说的“尤里乌斯与恺撒执政年”也即将过去。然而,人们头脑中经常都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而且这种观念十分牢固。后来那些失去自由的人,哪怕身处恺撒一人掌控的公元前59年罗马的“三头政治”之下,也还一直认为背后主谋是庞培。年轻时即已有所作为,与恺撒年龄上的差距仅有6岁的庞培,在当时所累积的声誉评价,恺撒是远不能及的。因此元老院派中,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想暗杀的对象,不是恺撒却是庞培。
在三年前“喀提林阴谋”发生的时候,一位为西塞罗当密探的男子,在巴第纽斯即将任期届满之时,向他密告了暗杀庞培的阴谋,巴第纽斯很快地向执政官恺撒报告。恺撒看了密告者罗列的图谋者名单,发现在几位年轻能干的元老院议员名字后面,还写着现任执政官比布鲁斯、元老院派重臣卢库鲁斯,最后连西塞罗的名字都在上面了。恺撒笑着问护民官巴第纽斯:“就只有这些吗?”护民官答道:“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正是27岁的布鲁图。护民官之所以隐藏了布鲁图的名字,是因为恺撒和布鲁图的母亲塞维利娅间的非常关系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有此顾虑才没写出他的名字。
最终执政官恺撒没有惊动元老院就解决了此事。密告者不但没有领到赏金,还被关进了牢里。然而,这样的处罚不过是一种示众的办法,当然也是在向参加这项暗杀计划的人暗示:你们的计划已经走漏风声了,暗杀行动无法实施。如果知道自己原来是受到母亲情人的恩惠,布鲁图心中作何感想呢?这个另当别论,至少依他那老实的性格,必会将此视为一种缘分而愉快地接受下来。
《高卢战记》
要叙述从公元前58年到前51年为止这8年的战役,而不需要参考战役中主人公恺撒亲笔写的《高卢战记》的人,恐怕古今中外也找不到吧。无论参考各种基本史料,都少不了《高卢战记》。在书写由恺撒担当总指挥的高卢战役前先介绍一下恺撒所写的《高卢战记》,未必不是件有趣的事。有句话叫“人如其文”,然而我认为恺撒的文章很难在叙述战役时加以引用。在这里我想先介绍别人的评论。2000年来,历史学家们对恺撒的功绩持不同的看法,但是对恺撒的写作能力却发出一致的赞叹。恺撒的作品即使在2000年后,依然有文库本(“文库本”在日本指一种廉价且外形便于携带、以普及为目的的小开本书籍。——译者注)重复印刷、再版,继续替他实现着写作梦想。也正因为如此,有关此书的评价如沙粒般难以计数。在我著的此书中,无法一一列举,仅从古今中各挑选出一位评论者,他们就是西塞罗和小林秀雄,我想应该没有什么不妥吧。
西塞罗——公元前51年所写:
这几卷作品,在毫无修饰当中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好像人脱光身上的衣服,纯粹以裸体示人。
也许正是为了给写历史的人提供史料,恺撒写下了这本书。于是有人将其间的事件东拼西凑作为写作历史的材料,真正得到好处的可能也只有以这种方式写历史的笨蛋吧。对于深思熟虑的贤明之士,这本书反而让他们失去了写作历史的欲望。
小林秀雄——1942年所写:
我知道尤里乌斯·恺撒写下了《高卢战记》这本书,但是不久前近山金次先生将它翻译出版后,我才第一次有机会拜读这本有名的战记。刚看了一些便立即忘掉了其余诸事,一口气地把这本如此有趣的书读完了。然而,说得更贴切点,是由于罗马军一直没让读者有在中途停息的时候。当然,在读完后也没有任何的所谓的读后感浮现,我感到彻头彻尾地满意。这是我近来所进行的少有的较理想的文学鉴赏……
我没有忘记应该写些有关《高卢战记》的内容,然而这部对我而言虽然说是文学作品的战记,却如同古代美术品般地让我震惊。于是我在恍惚之间,文风也就变得如此迂回曲折了。我们已经从学者的勘察结果印证了恺撒在记述上的正确性。我读《高卢战记》的过程,也就如同那些学者在勘察古迹,当从地下挖掘起罗马胜利纪念碑的碎片时,发出感叹之声。你甚至可以感受到它那粗糙的石面,刚健有力的雕刻纹路。如果把此书放在现代文学之中来看,你就会明白文学本非是我们头脑中所设想的那样具有文学性。很早以前,语言是被刻在石头或者瓦砾上,或是用笔抄写下来,就如同一种器物般,谨慎地处理,文字这个东西可想而知具有多么重的分量。这实在是值得生活在如今的我们好好想一想,因为得益于铅字与滚轮印刷之赐,现在语言完全失去了实质性而化作了观念的符号穿梭于人们想象之间。现在的文学再这样下去,就将纠结于读者的解释和批判,最终气闷而绝。而像《高卢战记》这样不考虑读者的喜好,只是自我满足式地呈现力与美的形式,这种现象在文学里愈来愈少见了。
其实《高卢战记》不过是在兵马征战的紧要之间,恺撒迅速写给元老院的实地报告书。我为什么想要读这叙事诗般的杰作呢?译文虽然相当不通畅,不过这确无关紧要。这部作品就像刚从地下挖掘出来的表面上锈迹斑斑的雕刻品,我立刻就可以感受到原文的风格。对那些为政治而作战服役的将士来讲,战争本身即是某种巨大的创作。而高卢战役就是恺撒的创作最熟悉的材料吧,他正是以自己熟知的材料,不加入任何伤感和空想而挥笔写作。《高卢战记》创作外的题外话能如诗般打动我,这绝非不可思议之事。我仿佛听到军靴声,感受到时光飞逝。
虽然是生于迦太基的奴隶,但后来被公认为有文才而扬名于罗马的喜剧作家德伦西,他的作品曾经是恺撒在宴席间助兴的材料。好像是在接句子,西塞罗第一个开口后,恺撒又接着说道:
在堪称首席文人的人物当中,德伦西与梅南多洛斯同样占有一席之地并光彩闪耀。因为他们是爱好精练、清新文体的人。
“Puri sermonis amator”(爱好精练、清新文体的人)这句话,才真正应该拿来赞美恺撒。我想恺撒的文体,可以概括成下面三个词:
简洁、明晰、洗练的优雅。
莎士比亚、布莱希特以及美国剧作家索托·怀尔德之所以书写其他时期的恺撒,却不写高卢战役时代的恺撒,也许就是不愿成为西塞罗口中的“笨蛋”吧。莎士比亚或许是因为只读过普鲁塔克的作品,但是现代作家中的布莱希特或是怀尔德,则是肯定读过《高卢战记》和《内战记》的。当在他们面对恺撒那简洁、明晰与精练的优雅的文章时,可能也会觉得没有必要再添笔墨了吧。
但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正是尝试着叙述高卢战役,难免会成为西塞罗所看不起的“将事件东拼西凑作为写作历史材料的笨蛋”。然而由于恺撒是写给那些了解当时情况的同一时代的人看的,而2000年后的人自然无法拥有与他们一样的理解程度。此外,有着与罗马不同文明形态的东方人,能与孕育自罗马文明的西方人有相同的理解程度,这也是不可能的。尽管各种事件是东拼西凑的,我还是试着尽量去接近恺撒执笔叙述的方式,甚至于接近他的声音。我要呈现的是恺撒整个人,而恺撒的声音其实也在他的文章里存在着。
《高卢战记》既没有前言也没有导言,一开始就是下边的开场白:
全高卢可分为三部分:第一是比利时人住的地方;第二是阿奎塔尼亚人住的地方;第三是高卢人住的地方。他们称为凯尔特人,我们称为高卢人。
这个开头足以挫败历史学家和研究者们。因为对于写文章的人来说,不写前言和导言而直接进入主题,是他们想做却做不到的梦想。希罗多德、修昔底德、波利比乌斯、李维、塞勒斯特、普鲁塔克等,他们总是会把写作目的置于文章的开头或是文中的某处。作家们应该知道读者对自己作品的了解程度因人而异。然而尽管早有这样的认知,还是无法很干脆地完全不设计写书的目的。读者显然不一定非得沿着作者铺好的轨道前进,但是如果没人告诉读者轨道在何处,他们也不会陷入不安。而从作者这一方面来讲,一旦明示了写作目的,就能安心地继续写下去。这也就是前言和导言等的存在意义,是不为读者而是为作者存在的。
但是恺撒没有做对作家而言如此重要的事情。无论在开始部分还是在文章中间部分均没有提及。其实这种情况还不只是在《高卢战记》存在,在稍后恺撒所写的《内战记》也没有前言或导言部分,也是直接进入主题。可见恺撒这种写作方式一直没有改变。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是否真如某些研究者所说,恺撒“的确拥有贵族般精神”的缘故?
还是如西塞罗所说,因为恺撒喜好“纯粹以裸体示人的文体”?
还是如小林秀雄所说,因为恺撒是个“不考虑读者的喜好,只是自我满足式地呈现力与美”的人?
若要是依据“文如其人”这个观点来看,以上三种说法都是正确的。虽然我也赞同,但也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性,也就是恺撒并非不写前言或导言部分,而是“不会写”的缘故。他是一位头脑清醒的作家,所以并非在技巧上无法办到,而是碍于其他的理由而无法写。如果能通盘考虑他为何希望在北意、南法和伊利里亚三行省有五年的总督任期,或许更能进一步了解这一点。
在《高卢战记》开篇的段落中,恺撒说明了高卢问题并非开始于他担任总督的公元前58年,而是在三年前就已经有征兆。
恺撒所称的高卢就是莱茵河流域以西的地方,以现在的地理概念来看,也就是除南法以外的法国全境、比利时、卢森堡、荷兰的南部、德国的西部以及瑞士一带,也就是现在的西欧。
我们现代人是很难想象在恺撒时代这个地方的未开发程度的。森林、沼泽、河川占有比耕地要多得多的面积。但依据学者的推算,由于水源充足且气候不那么严寒,大约能生产足够供给1200万人的农产品及家畜。虽然恺撒将这个地方大致一分为三,但其实即使是未开发地上,也因为土壤丰沃而有人口聚落。高卢全境有10个以上势力较强的部族,如果加上小部族,就有近百个部族存在,离统一还有很遥远的距离。这是公元前1世纪高卢的现状。
南方的罗马行省,希腊人居住的城市马赛并非是高卢的威胁。住在中部和北部的高卢人,因为不同于被罗马化而剪着罗马风格短发的南部高卢人,被罗马人称做“长发高卢”。他们所受的威胁却来自东方,那就是居住在莱茵河东侧的森林深处的日耳曼人。与莱茵河西方不同,两岸虽同为森林与沼泽,但在莱茵河东侧的气候更为恶劣。为了供给1万人口的生活所需,只靠筹借粮食的方法是不够的。对没有东西可吃的人来说,涌向有食物的地方是很自然的事。于是每逢粮食筹措困难时,日耳曼人越过莱茵河的“蛮族入侵”,就成了例行的举动。
恺撒笔下所记录的属于比利时人居住地的东北部高卢的绝大部分地区,在公元前1世纪左右,已经被渡过莱茵河来此定居的日耳曼人所占据;因此莱茵河下游处的民族迁移相当频繁,而在莱茵河的中游及上游,由东至西,渡河而来的日耳曼人有增无减。
高卢全图
想到日耳曼民族对西欧的威胁2000年都没有改变这一事实,我不禁感慨不已。日耳曼人的侵略攻击比较容易成功的原因,或多或少是基于高卢人不团结统一的倾向。居住在莱茵河西岸的日耳曼人族长阿利欧维斯图斯,请求罗马元老院赐予“罗马的友好同盟”的称号。而能够获得这相当受承认的权力,也是部族间争执不休的高卢人曾向日耳曼人求助的缘故。日耳曼人利用高卢人自己彼此间的争斗,仿佛是滴落在纸上的墨汁般扩散开来,开始逐渐向莱茵河的西方浸透。
对此难以接受的是居住在列曼湖东边的赫尔维西亚人。“赫尔维西亚”这种称呼至今仍被使用,就是指瑞士人。他们是败给日耳曼人的人,因此时常感到有股来自东边的压力推挤着他们,于是赫尔维西亚人决定逃向更西边、更濒临大西洋的高卢最西部的不列塔尼亚地方。
整个部族的迁移从小女孩到邻近的小部族全部包括了进来,总共约36.8万人,其中的9.2万人是身负战斗工作的青壮年男子。迁移的准备在两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储备了两个月的粮食,并且他们毫不眷恋地烧掉了12个镇和多达400个村落。现在的问题是从哪条路线向西走。
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由集结地杰内瓦(现在的日内瓦)直接通往西边的道路;另一条是在杰内瓦的一条沿着罗讷河向南边的道路,可进入边境的罗马行省。接着,再穿过称为“阿尔卑斯山以北高卢”的罗马南法行省的北边,由奥弗涅人领地再度进入高卢,沿加龙河北上到达目的地不列塔尼亚。
第一条直接前往西边的道路优势是路程短,但必须穿过埃杜伊人等强悍部族居住的地带。而部族迁移越境这样的举动通常会惹来战争。如果选择第二条道路,虽然要绕往南方,迂回而行,颇费周折,但如果能得到罗马行省的准许,就能减少不必要的战争,从而避免人员的伤亡。
赫尔维西亚人的首领将开始迁移的时间定在公元前58年的4月,他向罗马的行省总督请求批准通过行省。恺撒对这项请求明确地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有两个:一是可公开说明的理由;二是不可公开说明的理由。
第一,30万的人、行李车和家畜,不可能不生枝节地安全通行而过。站在保障行省人民的安全与行省防卫的立场上,只有拒绝了。
第二,其实恺撒一开始就反对这项迁移活动。因为不列塔尼亚这个赫尔维西亚人所决定的目的地并非荒芜之地,那里长年居住着皮克顿人和萨恩托尼人,而这两个部族也没发出任何邀请赫尔维西亚人的信息。因此,即使途中能担保没有战事,却能预见到达目的地之后会发生的战争。如果这根导火线使战乱扩及多部族分立的整个高卢,将会产生大批的难民,而难民一定会向没被卷入战乱的南方迁移。负责位于南方行省事务的恺撒,自然没有给予通行许可的理由。
只不过此时恺撒心中一定有些感慨吧。那就是在自己还是执政官的一年前,接受日耳曼人领袖阿利欧维斯图斯的请求,给予他“罗马的友好同盟”的称号,结果事实证明这样做起到了相反的效果。承认阿利欧维斯图斯是罗马的同盟,本是想将他纳入罗马的统治之下。可这个日耳曼人就以为对高卢人可以不太在意,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于是遭受日耳曼威胁的赫尔维西亚人,不得不舍弃先祖传下来的土地。
赫尔维西亚人并没有因为被恺撒拒绝而打消迁移的想法,他们不得已采用了第一个方案直接西行。但是正式迁移还未开始,就早已与住在迁移方向的其他高卢部族之间发生冲突。于是赫尔维西亚人的迁移计划再度改为南行。恺撒此时还在罗马,接到这份报告时还没前往任地。
高卢战役第一年(前58年,恺撒42岁)
按照惯例,在罗马前执政官即将赴行省任总督时,罗马境内会举办连日的欢庆宴,然后再由前执政官的家族、亲戚及众多“client”(被保护人)欢送,风风光光地出发。行省总督被赋予罗马国的军事责任,如果能为防卫国家建功立业,对同门的男子或“client”而言,可就有被提拔的希望了。此外,罗马男子喜爱“庄重”这个词,所以在出发就任行省总督这件事上,也必须庄重。恺撒将有长达5年的时间无法回罗马,因此举办一场既庄重又盛大的欢送仪式本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将近42岁的恺撒离开罗马时,除了对自己很亲近也很牵挂的母亲奥雷利娅频频叮嘱,以及对留在罗马的亲信明确指示接下来的任务以外,并没有再花时间准备其他的事情。他的出发既不隆重也不盛大,甚至没有引起市井罗马人的注意,简单朴素地就结束了。实际上恺撒在拒绝赫尔维西亚人的请求之后,立刻带领着数名骑兵急忙向北奔驰而去。
家境良好的罗马家庭有将儿子托付给他人以训练成为武将的习惯,这数名骑兵中除了恺撒亲自任命的副将拉比埃努斯外,其余的就是托付给恺撒的年轻人。他们中有“三头政治”中克拉苏的长子、与恺撒有亲缘关系的德奇姆斯·布鲁图、恺撒的侄子昆图斯·佩提乌斯,都是25至30岁之间的青年。只要是贵族出身就享有将官的待遇,但是对刚来接受武将训练的人似乎无法赋予重任,因此,恺撒让平民出身的拉比埃努斯担任将官们的领导。从公元前63年开始,也就是恺撒开始从事政治活动的前5年,与恺撒同岁的拉比埃努斯就和恺撒齐心协力地合作。在元老院派的眼里,拉比埃努斯是个只会惹麻烦的同僚,因为那一年他是护民官。
公元前58年春,到达任地后的恺撒紧急召集统辖下的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等4个军团。但只有第十军团距离较近,其他3个军团位于今天意大利的东北部,屯驻于古代的重要基地阿奎莱亚。而且即便4个军团合起来,也不过只有2.4万人的兵力。恺撒在这个时候已经命令再编组第十一与第十二两个军团。但军团的新编成必须经由元老院的许可,已经没有充裕的时间可以进行。于是恺撒没等从阿奎莱亚出发的3个军团到达,也没等另2个军团的编成,他就下令让晚到的军团与新编成的军团尽快追上他。恺撒只率领第十军团越过了阿尔卑斯山,然后在罗讷河岸边停了下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并未越过罗马行省和高卢的疆界,而只是现身在边界之地。
可即使这样已经让赫尔维西亚人感到惊慌失措了。3月底,他们派出使节要求恺撒准许他们通行于罗马行省内。当时恺撒并未给予使节答复,只是委婉地告诉对方,由于需要时间考虑,请他们过半个月后再来。而实际上这是为了争取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恺撒为了防止他们从中部高卢向南边行省入侵,就在罗讷河南岸围起长达28公里、高4.8米的防卫栅栏,防卫栅栏前方还挖掘了一条壕沟。这项工程由第十军团的士兵担任。栅栏筑好之后,在4月15日那天才明确地拒绝了赫尔维西亚人使节的要求。
于是赫尔维西亚人又再度陷入混乱。他们明白如此一来,只剩下西行一途了。他们请求住在西方的埃杜伊人去说服住在那条路线上的塞卡尼人。埃杜伊人是中部高卢中最强大的部族,而且也与罗马拥有友好国的关系。部族的有权势人士中,甚至有人被授予罗马公民权。
埃杜伊人的首领了解赫尔维西亚人的困境,便成功说服了塞卡尼人让他们通行。然而,30万人的移动要不生任何枝节倒也是件难事。不得已借道而行的一方与无可奈何让其通行的一方,两者间所起的小摩擦一下子就扩大开了,混乱甚至波及埃杜伊人的领地。埃杜伊人后悔自己游说却为时已晚。那段时间,恺撒与他的军团丝毫没有放松对南法的监视。因为在文官控制的元老院体制之下,罗马军在国境尚未遭受侵略的情况下,不可以随意出动,只能专心致力于防守保卫的工作。
然而,由于赫尔维西亚人的通行所造成的混乱,有从混乱演变成战乱的趋势。乱了阵脚的埃杜伊人向有同盟关系、约定相互防卫的罗马求援,当然也就是向距离高卢最近的罗马总督请求派遣援军。
行省总督恺撒在这种情况下,理应遵照元老院的指示。但是那时,他判断没有再等下去的时间了。公元前58年5月,恺撒与他的军团越过南法行省边界,进入高卢之后立刻在鲁古都努(现在的里昂)与埃杜伊人的代表会面。于是罗马与埃杜伊人在高卢结成了共同的战线。不过与高卢人的共同战斗关系是恺撒不太放心的信赖关系,毕竟高卢人存在着发动战争的可能性。但在政治上,有时即使对敌方也不得不信赖。于是在高卢的恺撒从政治和战争两方面同时展开了攻势。
塞卡尼人与埃杜伊人的领土境内,有一条阿拉乌河(现在的索恩河),它是由北方流入罗讷河的支流之一。由于水流和缓,可以用小船渡河。根据恺撒派出的侦察兵带回来的报告,赫尔维西亚人正群聚在那条河边,而且有四分之三的人已经渡河,剩下四分之一的人还留在原来的岸边。得知情报的恺撒率领3个军团半夜便奔向敌军营地。
遭遇恺撒的突袭并且是在一分为二的情况下,赫尔维西亚人自然不是罗马军团的对手。在岸边的没有渡河的赫尔维西亚人,除了逃掉的均被杀死。已经渡到对岸的同族人则束手无策,于是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恺撒并没有休息便要求军团造一座桥,军团兵摇身一变为工兵,一天的工夫就造好了一座桥。
罗马人工程技术水平着实让赫尔维西亚人大吃一惊。于是他们便派遣使节向恺撒要求讲和,并表示愿意迁移至恺撒所指定的地方居住。恺撒以提供人质作为担保及赔偿埃杜伊人的损失为条件,答应了这项求和。然而使节并不接受这样的条件,他表示自己部族只有接受他方人质的习惯,并无提供人质的习惯,说完后竟扬长而去,于是和谈破裂。恺撒派出了6个军团追踪往北方前进的赫尔维西亚人。这半个月来的追踪,双方一直保持不超过80公里的距离。在这期间,恺撒遇到一个新的难题,就是有共同战斗关系的埃杜伊人常常耽搁军粮的供给,恺撒对这件事当然还是以信赖的态度来掩饰他的不信任。不管怎样,埃杜伊人为恺撒带来了4000名骑兵,这对原本在骑兵战斗力薄弱的罗马军而言,是不可小看的军力提升。因为赫尔维西亚人向来以骑马民族闻名,埃杜伊人骑兵的加入,对恺撒而言帮助不少。
军粮的确保对在敌方阵地战斗的总司令官而言是最最重要的问题,这一点甚至与战斗指挥有同等的重要性。战争是为了寻求生存而非毁灭。如果战争开始演变成自我毁灭的行为时,人就会丧失原本理性,这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如果能明白战争是为了寻求生存,那么也就能维持组织的健全性。而其中连一个士兵都最清楚明白的要事就是粮食的确保。它的重要性恺撒一生都谨记在心。
罗马军团决定每15天就发放一次以一天1000克为分量的主食小麦及其他配给,细目为850克的小麦、150克的油、20克的乳酪再加上少许的醋。领到配给的士兵们,分成10人左右的小班,各自烧煮就餐。如果发放粮食比预定日期迟了,即使是普通士兵也知道是军粮不足了。追随在赫尔维西亚人之后的恺撒,有时即使遇到大好进攻机会,也不得不停止,因为配给要比预定时间推迟了两天,可能是无法确保有充分的军粮。
在恺撒军团东北方18罗马里(约合27公里)处,坐落着埃杜伊人的首都比布拉克特(靠近现在的欧坦)。为了确保军粮,恺撒便率军团往东北行进。然而一个参加罗马军的高卢骑兵暗自给赫尔维西亚人告知了恺撒的动向,于是赫尔维西亚人便掉头回来。或许是因为罗马军一直没有利用良好战机而让赫尔维西亚人看轻了他们,或是赫尔维西亚人想切断罗马军的军粮补给,他们首先挑起对罗马军团的战争。在后背遭受攻击的恺撒,立刻迎战。
在步兵军团都登上附近山丘的同时,恺撒派出骑兵团迎敌。这样在骑兵与敌军交战的时间里,在整个山丘上罗马军团作了以下的部署:由老练士兵们所组成的4个军团,已依照罗马军传统的三列阵型在山腰布阵妥当;在他们后方则部署了新编成的2个军团以及由罗马公民兵以外的士兵所组成的机动兵力;而装载帐篷等物品的运输车队,则远远地摆在山丘的顶端,以免干扰士兵的战斗。
罗马军各有指挥官分别镇守各自的中队、大队和军团。而高卢人则采用希腊式的密集阵型,从山丘下方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迎敌的罗马军一方则是依照恺撒的命令摆出背水一战的阵型。因为布阵于山丘坡地,逃走非常困难。在这种情况下如若情况不妙,只有骑兵可以策马奔逃。明白这一道理的恺撒却跳下马来,加入到步兵的行列。在《高卢战记》中恺撒写道:“这是为了和士兵同生共死,并且断绝他们逃亡的念想。”
这样一来就非战斗不可了。好在步兵主要武器之一的投枪,从山丘斜坡射向敌方那支大型密集队伍的命中率相当高。这支大型密集队伍也因此而四散开来了,于是排在前边的罗马士兵开始拔刀追击溃散的敌军。
还有一个对由攻势转变为守势的高卢兵不利的因素,那就是罗马军的投枪前端已被改良成弯曲的式样,在穿透敌人的盾牌时会挂在上面,很难被拔出。在这场与赫尔维西亚人的战斗中,这样做的目的充分达到了。中了2米长枪的盾牌,简直毫无用武之地。高卢人只好丢弃盾牌,在没有盾牌防卫的情况下战斗。
于是,兵力占优势,比恺撒3万名士兵多出3倍的赫尔维西亚人开始向后撤退,他们的目的地是前方1.5公里的山丘。罗马军紧随其后,但此时遭受到了从他们未持盾牌的右手方向过来的士兵的攻击,这些士兵是与赫尔维西亚人共同行动的高卢部族。见到这个形势的赫尔维西亚人,也从原本的落荒而逃转为下山再战,于是一下子罗马军变得腹背迎敌。然而此时罗马军的三列阵型得以发挥作用。第一和第二列迎战赫尔维西亚人,第三列则迎战突袭之敌。于是双方开始第二场战斗。
日落时分胜负才得以见分晓。高卢人也算是英勇无畏,从第7时(下午1点)开始至战斗尾声的日落时分,没有一个人逃走。生还的高卢人取道东北方向逃跑了。
恺撒没有办法追击他们。他写道,为了照顾伤兵及埋葬死者,罗马士兵在这里停留了三天之久。然而,也没有理由因为牺牲人数众多就让军队停滞不前。第四天,全军再度展开追击。也许那三天是为了要让历经五小时激战的士兵得以休整恢复呢。值得注意的是,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军团并非恺撒亲手选拔的军团,而是从前任指挥官手中接过来的;第十一、第十二军团虽然是新编成的,但也未经恺撒挑选过。而借由此战,这些军团成了恺撒亲近的部属。恺撒不是个会选拔属下的领导者,而是个能灵活调动属下的领导者。而要能灵活调动属下,就必须在恰当的时机给予属下需要的东西。
或许是恺撒思考过即便休整三天也无所谓吧。在比布拉克特的战斗中,赫尔维西亚人遭受了重创而再也无法东山再起,他们中生还的士兵打算投奔林贡斯人。而恺撒派遣的使者早就传达了帮助逃亡者视同逃亡者一样皆为罗马敌人的旨意。经过三天的休整后,罗马军再度展开追击,此时赫尔维西亚人已陷入无法南行、无法西行,东北边也无处可去、无食粮供应的境地,他们只好向恺撒请求谅解。
罗马人的一天(计时器——水时计、沙时计、日时计)
讲和在赫尔维西亚人交出人质与武器的情况下成功了。恺撒命令他们重新返回舍弃了的土地。不过,那片祖先遗留之地上的家园和田地都被他们毫不留恋地烧毁了,回去也只有被饿死。恺撒下令给予他们一些粮食援助,但在这批粮食吃完以前,要将烧掉的城镇和村落重建起来。恺撒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如果赫尔维西亚人的土地闲置的话,将有被渡过莱茵河前来定居的日耳曼人占领的危险。
赫尔维西亚人最初迁移时有36.8万人,再次回到故土时仅剩下了11万人。从今天的角度来看,瑞士人又继续住在瑞士了。如果不是这样,法国的某处可能会被称做瑞士也不一定。也有可能瑞士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日耳曼问题
解决完赫尔维西亚人问题后归营的恺撒收到了高卢诸部族首领们的祝贺。得到恺撒的许可后,于比布拉克特召开了高卢部族首领会议。会中所讨论的议题是赫尔维西亚人的迁移所产生的混乱结束后高卢该何去何从。恺撒没有出席这场会议,不过,会议的议长是埃杜伊人的首领迪比奇阿库斯,他是出了名的亲罗马派,因此恺撒在暗中操纵的可能性很高。高卢部族首领会议结束后,代表们拜访恺撒并向他通报会议的结果,希望恺撒能实现会议决议之事。
他们的决议就是要求恺撒代替高卢同日耳曼人谈判。由于莱茵河以东生活环境严酷,越过莱茵河的日耳曼人,从刚开始的1.5万人剧增为现在的12万人,并且侵入莱茵河以西的日耳曼人族长阿利欧维斯图斯的力量非常强大,他欺压邻近的高卢人,甚至于高卢民族中最大的部族埃杜伊人也需向他交出人质及每年都有的贡金。日耳曼的问题对高卢人而言很复杂,因为同为高卢民族的埃杜伊人和奥弗涅人相互之间一直在较劲,而奥弗涅人和住在高卢东部的塞卡尼人串通,邀约日耳曼人来高卢和他们结为同盟共同战斗。于是以与罗马有友好关系的埃杜伊人为首,拜托恺撒来解决他们解决不了的日耳曼问题。埃杜伊人的首领迪比奇阿库斯请求恺撒说:
如果恺撒和罗马不给予任何协助,高卢全族将只能和赫尔维西亚人一样,开始向更远的地方迁移了。
然而,基于前些日子的大胜与罗马之名,我们充满着对您和您手下军团的信任和希望。相信您一定能够阻止更多的日耳曼人渡过莱茵河,相信您能够解放全高卢,洗刷阿利欧维斯图斯带给我们的屈辱!
在场的其他部族的首领也同声附和埃杜伊人的首领,要求恺撒接受这项任务。面对此请求,恺撒首先说了些激励他们的话,接下来所说的,如果直译的话就是“约定将妥善处理”。恺撒这里的“妥善处理”,所指的是“执行”的意思。
回答“妥善处理”的理由,恺撒依照自己惯用的条例方式条列如下:
一、埃杜伊人虽为罗马友人,也不得不如同被奴役般向日耳曼人提供人质。这对罗马是相当有损名誉的。
二、日耳曼人渡过莱茵河大举涌入高卢,这对罗马甚为危险。因为,如果比高卢人更未开化且好战的日耳曼人称霸高卢的话,不只会令人想起金布利人和铁脱尼人的前例,还可能眼见他们入侵意大利。因为与日耳曼人交情很深的塞卡尼人居住的地带与罗马南法行省边界只隔着一条河。
三、阿利欧维斯图斯的力量已经强大到其他部族所能忍耐的极限。
但恺撒还是选择了以谈判的方式来作为解决日耳曼问题的首选策略。没想到阿利欧维斯图斯对要求派出使节参与会谈,却作了如下的答复:
如果是我认为有必要谈判,理所当然是我去拜访恺撒。不过现在是恺撒认为有会谈的必要,所以应该是他过来拜访我才对。军队的移动并非易事,要是我要去有恺撒驻军的高卢我又必须带着军队前往。
然后,日耳曼人的首领还相当出人意料地添了一句:
身为罗马将军的恺撒,为什么要对我们日耳曼人历经战斗所得的高卢显示出关注之态呢?真是让人费解。
恺撒再度派出使节回复阿利欧维斯图斯。这次使节将之前会谈的决议带了过去。
一、不再让已经渡过莱茵河的日耳曼人居住在高卢。
二、日耳曼人应该释放埃杜伊人的人质。
三、日耳曼人不再发动针对埃杜伊人以及同盟部族的战争。
如果能遵照以上要求执行,阿利欧维斯图斯及其日耳曼人下属,就能享有与恺撒以及与罗马的友好关系;如果不行,按照罗马法,身为南法行省总督的恺撒,绝对会不遗余力地保护罗马与同盟友邦的利益。恺撒一定会对欺侮埃杜伊人的人给予处罚。
阿利欧维斯图斯的答复很快就送回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战争铁定法则。罗马国也常以自以为是的方式来统治手下的败将。我不曾向罗马进言该如何对待战败者,也因此,我也没想请罗马人教我如何处置战败者。
埃杜伊人正是因为战败才被课以年贡金。但恺撒的到来造成我莫大的损失,因为他来到高卢之后缴纳给我们的年贡金减少了。我没有归还埃杜伊人人质的意愿,如果他们能够继续缴纳年贡金,我自然不会对他们开战。但是,如果他们寻找理由不缴纳年贡金,即使他们和罗马是同盟友邦也毫无作用。而恺撒在断然宣称会惩罚违背他的意愿的人时,也应该想到到目前为止与我敌对之人,还没有一个不衰败灭亡的。
如果恺撒有进攻的意思,那么尽管进攻吧。连恺撒都不忘日日习武练兵,这不正表明了他承认14年来不曾因定居而有所松懈的日耳曼人是多么英勇。
阿利欧维斯图斯的这个回答无疑是最后通牒。也许是由于日耳曼首领表现出了强硬态度,局势有了急剧的变化。首先,恺撒很快就收到之前渡过莱茵河的日耳曼人开始蠢蠢欲动、即将发动袭击的报告,接着,又收到日耳曼人中最强悍的斯贝比人正大举集结准备渡河的报告。但因为书信的往返浪费了很多时间,恺撒没能阻止已经定居的日耳曼人和新来的日耳曼人相会。恺撒向全军下达了向阿利欧维斯图斯所在之处出兵的命令。这次行军采用的是第二种行军速度。
如同在《罗马人的故事2 ·汉尼拔战记》中叙述过的,罗马人做什么都喜欢手册化,因此就连军团的行军速度也分成三种记载于册。但因为是多达上万人的行军,所以不是以时速而是以日速,也就是依照每天的行走距离,可分为以下三种:
一、通常行军——5小时走25公里。
二、强行军——7小时走30至35公里。
三、最强行军——日夜兼程,尽可能快地行军。
虽然士兵们身上通常都背负着将近40公斤的武器及粮食,而尤其是作为罗马军主力的重装步兵,在身高上不如高卢人及日耳曼人,但他们都强健敏捷,能够按照要求行军前进。
往东边追踪日耳曼人的恺撒军团,出发当初是采取的第二种强行军,而在三天后被迫更改。因为阿利欧维斯图斯开始进军并正朝贝佐提欧(现在的贝桑松)移动的情报传了过来。贝桑松是塞卡尼人的根据地,食粮和武器的贮藏丰富。河川如同用圆规画出的圆般包围着位于山丘上的城镇。这个地区如果落入敌手,那么恺撒军队的军粮补给就得仰赖百里之远的埃杜伊人了。将行军速度提升至第三种的恺撒军队,不久就到了贝桑松,之后轻而易举地得到这个地方。塞卡尼人一方面出席高卢族长会议,一方面又和日耳曼人走得很近。而恺撒的闪电作战快得让他们无法想象。也许这也就是恺撒采用最强行军的理由吧。
在贝桑松数天的准备与休息期间,有些与日耳曼人在生意上有来往的高卢商人,向恺撒的士兵报告了有关日耳曼人的信息。比如日耳曼男子体格魁梧高大,他们能够灵活运用武器并且勇猛无比。在战场上的日耳曼人,他们雄健的体格与锐利的眼光,会令敌人感到无法动弹。罗马兵直接与日耳曼人对决的历史,须追溯到40年前的马略时代。罗马男子的个子原本就比较矮,连高卢人也对此嘲笑不已。这些消息传开后,恐慌在罗马军团很快蔓延开来。发生在这之后的事,我想直译《高卢战记》中的一段描写来代替,恺撒那讽刺和幽默感洋溢于字里行间,实属绝品:
恐慌先是发生在随恺撒参加此次战役但缺乏战场经验的年轻将官身上。他们当中有些人向恺撒提出有急事不得不离开的休假请求;有些人害怕被嘲笑为懦夫虽然留了下来,却无法装出朝气蓬勃的样子,不是坐在帐篷里独自流泪,就是和同伴们在一起感叹命运不济。宿营地满是在遗书上盖封印的声音。
贝桑松位置图
这样的恐慌甚至渐渐地渗透到原本已习惯沙场征战的熟练士兵、百人队队长以及骑兵团团长身上。不愿让别人看出自己已陷入恐慌的人说道:“日耳曼人其实并不可怕,行军在日耳曼人所在之处的艰险路程及深邃森林才最可怕呢!”有的人则说:“在那样的路上运送军粮,真是令人担心呀!”还有人甚至向恺撒发出紧急报告:“如果总司令官恺撒下达继续出发的命令,士兵们拒绝举军旗前进的可能性非常大。”
事已至此,恺撒召集包括百人队队长在内的全体将领召开作战会议。
通常的作战会议,列席的有军团长和大队长,百人队队长中只允许指挥第一大队第一中队的首席百人队队长出席。而那天的作战会议中,连平常没有出席资格的300名百人队队长也被召集。平常的作战会议约是130人,那天有430人出席。这显示了恺撒意图在当天的作战会议中,传达所有的作战信息。接着译文如下:
恺撒在作战会议上,首先痛斥大家对战略抱持批判和质疑态度。然后又说道:
“在我担任执政官的时候,阿利欧维斯图斯积极争取与罗马建立友好关系,而现在为什么毫无理由地破坏原有的关系呢?我自己深信,他如果非常理解我的要求,并且了解这项措施的公正性,就不会认为我和罗马公民违反了对他的承诺。但即使他被疯狂所驱使而挑起战争,你们又何须惊恐?为什么非得要对你们自己的勇敢和我的判断怀疑呢?
“在我们的父辈一代,罗马就曾经和日耳曼民族开战。那是在马略毁灭金布利人与铁脱尼人的时候,后来还有奴隶战役(日耳曼人很多)。他们之所以能与罗马军对战,也多是从罗马人处学得的战术及军规。由这些例子看来,只有不屈不挠的意志,明显的才是在战争中制胜的武器。事实上,长久以来罗马人无缘无故地害怕日耳曼人,我们完全可以在对决时打败日耳曼人。虽说是日耳曼人,不是连赫尔维西亚人有时也战胜他们了吗?两者是同样的民族,而那个赫尔维西亚不正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吗?……
“将内心的恐怖推到行军路途艰险和担心欠缺军粮的人,只能说是冒昧而且放肆。因为这些人,如果不是不信任总司令官所拥有的责任心,就是擅自说些并未征求总司令官意见的事。身为总司令官的我不但已经考虑过这些事情,也在这方面作了若干部署。军粮之事,由塞卡尼人、雷乌契人与林贡斯人提供,而且现在正值农作物收获季节。而有关行军路程到底怎么样,等行军开始了你们再自己确认吧。
“此外,还有人在背地里窃窃私语,说什么即使我下达出师的命令,士兵们也不会举着军旗服从。我对这样的谣言并不介意,因为带不了兵的将军,不是因为战略错误而招致幸运远离,就是因为被贪念所驱使,做出不正当的行为。我的公正与无私,已经印证在我的前半生中。我的幸运也在对赫尔维西亚人的胜利中显示出来了。
“现在,我将本想再过一段时候才告知大家的事情公布出来。明天晚上,一进入第四步哨时,我就将离开宿营地,这也是为了让你们明白是心中的荣誉感和义务感得胜,还是恐惧和疑虑得胜。即使没有其余跟随前来的人,我就只率领第十军团出发。第十军团的忠诚度是不容置疑的,而在那之后,第十军团将成为我的近卫军团。”
这就是恺撒说话时能抓住人心的一个绝佳的例子。我想对方即使是女人也必定会被他说动。
当晚恺撒的演说立刻在宿营地四处传播,将士们都士气振作起来。第十军团的士兵向恺撒宣誓了自己的忠诚与义务,并且宣告已经完成了出征的准备。其他的军团派出指挥官向恺撒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批判总司令官的战略。恺撒接受了他们的致歉,承认他们仍为原来的部下。
士气高涨时就得好好利用,经与埃杜伊人首领迪比奇阿库斯商量,恺撒决定选择较为平坦的一条行军路线,相比险峻之路须绕道75公里左右。于是罗马军依照作战会议中宣布的日期与时刻出发,经过7天的强行军后,得到侦察兵带回来的情报,阿利欧维斯图斯就在前方距离36公里之处。
知道恺撒正逐渐接近的日耳曼首领,派使节告诉恺撒可到自己的领地举行会谈,恺撒答应了这个要求。于是会谈地点定在两军之间的宽广高地上,日期定在五天后。阿利欧维斯图斯提出两位首领都不带步兵而只带骑兵的要求,恺撒也答应了。因为日耳曼人的军队主力不是步兵而是骑兵,因而对有名的罗马重装步兵深怀恐惧。但是,恺撒军的骑兵团是由以埃杜伊人为首的高卢骑兵组成的。在高卢人的保护下与敌方将领会谈,令恺撒感到不安。于是他换下高卢骑兵,而指派第十军团的重装步兵成为追随自己参加会谈的骑兵队。第十军团的士兵笑着说:“恺撒虽然约好要将我们升格为近卫队,但是现在就将我们升格为了骑兵队,这是更好的待遇啊!”罗马人其实还是很喜欢开玩笑的。
会谈当日,在登上高地的300米前,恺撒命令骑兵团等待,阿利欧维斯图斯也同样这么做。按照日耳曼方面的要求,之后恺撒只率领10名骑兵前进。这其实又是接受阿利欧维斯图斯的要求,以骑在马上的姿态展开会谈。所使用的语言应该是高卢语吧。阿利欧维斯图斯在高卢生活了14年,已经通晓高卢语了,恺撒这边则由与恺撒有私人情谊的高卢人担任整个秘书工作。
会谈首先由恺撒发言,发言的要旨和已经交换的书简里的内容大致相同。发言快完时恺撒这样总结道:
罗马的传统就是不会看着与自己有着友好同盟关系的民族衰败而不管,罗马期望他们能够走上更繁荣和光明的道路。因此任何一位罗马人,都无法对有同盟关系的埃杜伊人被夺走之物熟视无睹。我再重复一次,曾托付你的使节所带回去的要求,请勿再对我的同盟部族埃杜伊人发起挑衅,请将他们的人质和俘虏送还。我不要求将已经迁居至高卢的日耳曼人遣返,但是,你们需要发誓不再渡过莱茵河。
阿利欧维斯图斯也重复了在书简中所提及的立场并对恺撒的意见提出反对。不过他认为日耳曼人并非擅自越过莱茵河,而是被高卢人邀请才渡河而来的。他甚至要恺撒别出手管罗马南部行省以外的高卢,如果多管闲事就会引来战争。他自己并不认同恺撒所说的发生战争就会破坏了他与罗马的友好关系。因为假使恺撒战死,罗马的许多贵族反倒会感到高兴。如此一来要得到他们的好感就更容易了。这是日耳曼人的说辞,甚至连元老院派与恺撒势不两立之事也在他们的掌握中,真是消息灵通。
在恺撒开始继续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跟随阿利欧维斯图斯前来的日耳曼骑兵开始接近恺撒带来的骑兵并投掷石块,形势一下子变得十分危险。恺撒中止了发言,返回到自己的骑兵处,命令他们立刻离开。虽说第十军团的步兵可谓所向无敌,但敌方可是纯粹的骑兵。将培养出来的士兵作无谓的牺牲,这种事只有重视面子的指挥官才做得出来。
恐怕在举行会谈之前,恺撒就已经料想到这个结果了。他是要借这个会谈,让将士以及在远方的罗马接纳这场虽全力避免但依然发生的战斗吧。不久,如同他所预测的,两军互相逼近,进入战争状态。
其实阿利欧维斯图斯并不急着在自己的领地内开战。他先派出占优势的骑兵去切断恺撒军的军粮补给路线。恺撒并未上当,他在敌阵附近筑起营地,准备挑起会战。虽已迫近敌阵,但是敌方并未出营。恺撒再筑第二个营地,继续加以挑衅。敌方虽然派出少许兵力,并且可见出营应战的样子,但是还没有到全军出战的地步。
恺撒无法理解究竟怎么回事,询问俘虏以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日耳曼民族有请当母亲的女人抽签占卜何时为最佳出战时机的习惯。据说这一次所抽到的签表明,在几乎看不到月亮的新月期间打仗的话,日耳曼人不会有获胜的希望。恺撒知道这个消息后便利用了这一点,决定在第二天清晨展开决战。
恺撒并未告诉我们日耳曼人的军力究竟如何,但是之前他曾提到过12万人。在“相对于敌军的庞大数量,我军显得人数稀少”这句恺撒所写的话中,可见两方的兵力悬殊。特别在骑兵方面,恺撒方面只有高卢的4000名骑兵,而敌方的6000名骑兵则处于绝对的优势。还有一点就是日耳曼民族的战斗方式也不同于罗马人,通常他们会把女孩一起带到战场,期待由女孩子的激励和哀求,让男子们奋勇战斗。面对恺撒的挑战而不得不出迎的阿利欧维斯图斯,也让载着女孩子的马车随行,并用这些马车阻断了士兵们的退路,可以说也是一种背水之阵。
比起背水之阵,另一方的恺撒的阵营则有较多的空间了。首先,指挥工作由恺撒担任,6个军团的军团长无须做指挥官的工作,他们只需负责监督每个士兵的作战状况。于是,每一个士兵都确信只要自己敢于拼杀,自己的英勇矫健一定会传到恺撒的耳朵中去。他们正是带着这份自信与自觉走到战场上去的。
在这次高卢战役的第二场战斗中,恺撒虽未布下背水之阵,却正确地掌握了敌情。见敌阵的右翼较为薄弱,就由那里先展开攻击。日耳曼人原本薄弱的地方,又遭受对方的先发攻击,简直是连投枪还击的时间都没有就溃散窜逃了。再者,日耳曼人和高卢人很类似,即在战争开始突击力很强烈,却有随着战斗的进行而力竭气衰的缺点,恺撒也未忘记针对这个弱点加以痛击。而恺撒之所以能够运用如此灵活的战术,是因为罗马军的构成统一为中队、大队、军团的顺序。即使战术有所变更,各队依然能够相互配合而独自行动。恺撒对这种罗马军的构成传统,并未加以改变,而是更有效地利用了。日耳曼人和高卢人一样,惯用以希腊式的大型密集队形展开战斗。这种队形,即使前方的攻击力很强,两侧却不成气候;再说,日耳曼的骑兵每个人单独的力量虽然很强,但是日耳曼人的指挥官并不懂得如何有效利用整个骑兵团的机动力量。
尽管如此,敌方人数众多的兵力似乎占了优势。罗马军的右翼正遭受比自己多出两倍以上的敌人攻击而陷于劣势。而扭转这种危机、解救右翼军的是小克拉苏。他是“三头”之一克拉苏的长子,这位青年将领被委任以指挥骑兵团的任务,当他发觉到第三军列的士兵们并未被灵活用到,于是就率领他们去支援右翼,而这正是胜败的关键。
敌军终于转身而逃。日耳曼人开始逃向距离战场7.5公里的莱茵河,恺撒亲自率领罗马骑兵团展开追击。骑兵的后面则紧跟着队伍整齐的步兵军团。能寻得皮筏或小船渡河的日耳曼人很少。阿利欧维斯图斯的两个妻子和一个女儿被杀,另一个女儿被俘。被他们捉去的高卢人,全都恢复了自由身。
这场战争的结果一传开来,原本想渡过莱茵河正向河岸附近集结的斯贝比人,便放弃了迁居高卢的打算而返回自己原来的土地。阿利欧维斯图斯虽然逃至莱茵河以东,但是也在一年后寂寞地死去了。
恺撒在高卢战役之初就连打了两场胜仗。他提早在9月中旬就让全军以冬季扎营的形式长时间休息。罗马军在高卢的初冬营地,决定设在塞卡尼人的根据地贝桑松。由那个位置,可以清楚地从高卢监视莱茵河对岸的动静。冬营地的最高责任委托给副将拉比埃努斯,恺撒自己则朝阿尔卑斯山的南方进发。他负责管辖三个行省,因此拥有自南法经北意至现在的斯洛伐克的广大地域。一方面恺撒打算巡视那里,另一方面准备执行行省总督另一项任务,也就是内政和司法等工作。
在公元前58年的战役中很多事项成了影响后世的发端。在此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罗马人称为雷努斯河的莱茵河,在恺撒的部署下首度明确地划为罗马国的基本防卫线。此外,河川和大海比山脉是更佳防卫线这样的概念,成了罗马人战略的最初起点。
那段时期的罗马
把事情托付给别人的人根据做事方式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详细交代所托付之事的人;二是将任务交给别人却不交代细节的人。这与对别人是否信赖几乎无关。前者是自己本身得到细节指示后,才觉得办事容易的人;而后者则是相反。恺撒完全是属于后者。但是,采用后者这种情况便多少有些赌博的意味,不顺利的时候也很多,这时交代事情的人就得自己处理善后。只不过,“不顺利”除了可能全部不行,也有可能是某方面行但某方面不行。因此,在作善后处理时,究竟是该立刻处理,还是可以再拖一阵子,便成了一项重要的判断。出身名门望族却自愿成为平民的养子、立志担任向来只限平民或是格拉古兄弟之流的平民贵族才能出任的护民官、并且处处与元老院作对的克劳狄乌斯,在曾经助他一臂之力的恺撒眼里,也是属于后者。
克劳狄乌斯被前往高卢的恺撒要求盯住元老院派,然而,这位护民官做了超过盯住元老院派以外的事。他的第一个目标便是西塞罗。
克劳狄乌斯以西塞罗为敌有以下两个理由:
一、在波娜女神祭祀那晚,以男扮女装侵入恺撒住宅案的裁判中,西塞罗粉碎了克劳狄乌斯不在场的证据,险些让克劳狄乌斯被判有罪,他因而怀恨在心。
二、西塞罗出身于地方,本属于祖先中无出任执政官的非元老院阶级,但现在他非但成为了罗马人所说的“新贵”,还俨然摆出一副元老院派代表的样子,并且还买了坐落于罗马最高级住宅地帕拉蒂尼山上的豪宅——克拉苏的豪宅,西塞罗因此得意万分。出身名门的克劳狄乌斯对这种一步登天的人,产生了轻蔑。
然而,这些都属于心里的想法,如果暴露了心里的想法,目的恐怕很难达成。恺撒托付克劳狄乌斯盯好元老院派,同时也给了他武器,也就是给了他做事的方法,那就是恺撒自己在“喀提林阴谋”时所提出却并未受认可的——罗马公民应有控诉权,这意味着未经公民裁判所判决的死刑是违法的。克劳狄乌斯正是想依据这点来找西塞罗麻烦。
在克劳狄乌斯和平民建立认养关系后,西塞罗有了不良的预感。那个时候恺撒还在罗马,西塞罗便将自己的不安告诉他并征求他的意见该如何做才好。西塞罗与恺撒两人虽在政治思想上对立,但就学问教养方面,却是比谁都投缘,十分谈得来。明知恺撒是提携克劳狄乌斯的人,西塞罗还对他说自己的心事,我只能感叹西塞罗是个好人。
接受西塞罗商量的恺撒,向西塞罗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建议西塞罗加入到他的幕僚人员中去,到高卢避开世人的议论。在这之前,对于元老院派的很爱唠叨的小加图,恺撒已计划分派他负责埃及王放手的塞浦路斯罗马行省化的任务,这样便可以将他从罗马隔离。如果能将西塞罗也从罗马隔离,就能达成盯住元老院派的目的。小加图依靠的是清廉的名声以及惊人的体力,他一开始演说就滔滔不绝不知疲倦;而西塞罗所依靠的,则是能够赢得大众喝彩的演说能力。如果能除去这两个人,元老院派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就削弱了。然而西塞罗只把恺撒的建议当做是一种好心而拒绝了。因为他相信万一有什么事发生,庞培会为他解决。
公元前58年3月,护民官克劳狄乌斯提出了将未经裁判即处死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判以驱逐罪的法律,其中并未提及西塞罗的名字。然而大家都看得很清楚的是,5年前的“喀提林阴谋”中,正是那年的执政官西塞罗未经裁判便将喀提林的5人处以了死刑。克劳狄乌斯的目标是西塞罗再明显不过了。48岁的西塞罗为了在克劳狄乌斯的攻势中保全自己,便想拜托同年纪的庞培为他开脱。然而庞培并不想和前来阿尔巴别墅拜访的西塞罗见面,而“三头政治”的另一头克拉苏也是闪烁其词。因此实际上两人都在西塞罗的面前闭上了门窗,而元老院也只是以同情的态度看待此事。绝望的西塞罗心想市民会站在自己一边,于是他披头散发、穿着丧服向罗马广场走去,并且叫住经过的市民,向他们诉说自己的委屈。但5年前那些曾经为他喝彩、称他为救国英雄的市民,竟然都在避开他之后改道而去。
罗马预定在3月20日,将举行克劳狄乌斯所提出的这条法律的投票。西塞罗在前天夜里就离开了罗马。不过,他还心存一丝幻想。他心想虽说小加图不在,但是元老院派也没有理由就这样通过克劳狄乌斯的法案,于是便在距离罗马不远处等待。不过,结果却更为残酷,得知西塞罗逃跑的克劳狄乌斯,又追加了以下获得通过的法律条目,就是西塞罗的资产不但被破坏和没收,还有如果他进入国境750公里以内,就会立即被逮捕。因此西塞罗连逃到北意大利或是西西里岛都变得不可能了。他含着眼泪、依依不舍地告别家人后,只好从布林迪西渡海到希腊去了。在他逃亡的这段时间,护民官克劳狄乌斯一声令下,帕拉蒂尼山上的豪宅便化成了灰。在克劳狄乌斯的提议下,决定在那块土地上盖一座自由之神的神殿。西塞罗所拥有的另两栋别墅,也被没收和拍卖。
被称为“写信之神”的西塞罗,在被驱逐的境遇中,写了很多信寄送出去,其中当然也包括在罗马的庞培,就连在高卢打仗的恺撒也成了他写信的对象。所有信件的共同内容都是感叹自己遭受的流放之苦,希望收信人能早日帮助他回到罗马。“爱哭虫西塞罗”这个绰号的由来,正是源自这时期的信件。中世纪末期的意大利诗人彼特拉克,是中世纪文艺复兴时代的代表文人,也是醉心于西塞罗的哲学论者。他从僧院的书库中发现了西塞罗的《书简集》,他也承认当他看到这些书简,尤其是西塞罗流放国外时期的书简时,他对西塞罗的评价的确也大为动摇。就连对西塞罗极具好感的《列传》的作者普鲁塔克,也批评他不擅长忍受逆境。然而换个视角来看,其实这不也是“有人性”的评价吗?
高卢战役第二年(前57年,恺撒43岁)
塞纳河东北
后世的很多殖民帝国,一般都无视当地居民的不同生活样式,仅仅以直线来划分区域。而恺撒将整个高卢大概分为三个部分,是把语言、风俗、居民的差异,甚至连自然环境的差异都进行了权衡:
其一,是现在法国的西南部,是由注入大西洋的加龙河南侧至比利牛斯山脉,是阿奎塔尼亚人居住地。这个地方距离已是罗马行省的南法很近。和北边的高卢相比,这一地区与隔着比利牛斯山的西班牙为邻,且两者关系密切。
其二,就是包括法国一半以上、德国西侧部分以及瑞士地带。北边以塞纳河与加龙河为界,东方以摩泽尔河为界,南法行省和阿奎塔尼亚地方则为南边的边界,属于中部高卢,是说希腊语的凯尔特人和说拉丁语的高卢人的聚集地。住在这片广袤之地的人,在古代即与希腊和罗马有所交流,因而多少和文明有所接触。南法的马赛是与罗马几乎在同一时期建国的希腊人殖民都市国家。马赛繁荣的原因之一就是擅长经商的希腊人与居住在内陆高卢人通商的缘故。后来,随着罗马的强大,罗马人与隔着阿尔卑斯山居住于北意大利的高卢人关系也日渐密切。比如埃杜伊人不但与罗马有同盟关系,部族中的有权势者甚至还享有罗马公民权。高卢战役的第一年,战场就在中部高卢东侧一带的地方。
其三,就是从法国东北部经比利时到荷兰南部一带的地方。是以塞纳河、加龙河、摩泽尔河为南界;西北至东北处以多佛尔海峡、波罗的海、莱茵河为界。渡过莱茵河的日耳曼人已经在这一带定居很久。相对于高卢人而言,恺撒将此地归类为具有日耳曼民族血缘的地带。包括被罗马人称为比利时人在内的生活于此的居民,是高卢人中战斗力最强的。恺撒的理由是“比利时人的居住地距较为人性化的南部罗马行省相当遥远,并且商人也不到那里,因此他们罕有接触文明世界的机会”。“人性化”这个词是采用直译的方式,现代的译者会译成“文明化”。而认为比利时人最具战斗力的第二个理由,恺撒认为他们与住在莱茵河以东的日耳曼民族相互争斗已是家常便饭。即使原本出自同一民族,但是对移居较久、并且定居生活下来的人而言,新到者就是敌人吧。而这些比利时人正是恺撒第二年高卢战役时的对手。
公元前58年到前57年的冬营期,恺撒正忙于南法与北意两行省的统治管理时,有关比利时人不大稳定的情报越来越多。由在贝桑松冬营中的副将拉比埃努斯发出的报告中,恺撒证实了这些情报的可靠性。恺撒决定编组两个新的军团。新编组军团士兵的募集工作在恺撒管辖下的北意行省完成。由于这次编组也是未征求元老院许可而进行的,因此没有召集来自卢比孔河以南意大利的志愿兵。与去年新编成的两个军团一样,这次又是恺撒自费维持所需开支。另外恺撒还招募了努米底亚骑兵及克里特的士兵等具特殊技能的外国雇佣兵,他们以支援部队的名义加入恺撒的军团。恺撒也积极吸纳具备罗马军传统,同时能成为忠实伙伴的当地兵。这些当地兵是以埃杜伊人为首的高卢地方亲罗马派部族。恺撒军的总数有8个军团4.8万人,加上外国雇佣兵5000人,再加上高卢当地的4000名骑兵,总计5.7万人。而在另一方,比利时人拥有将近40万人的庞大兵力。
没等这两个新军团的编组完成,恺撒就派幕僚佩里阿斯担负起率领已编成军团赶赴当地的任务。他自己在安排好军粮的准备与补给方法后,也赶快越过阿尔卑斯山。到了副将拉比埃努斯驻守的贝桑松冬营地后,恺撒首先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地搜集当地的各种情报。
而根据所得到的情报分析,至今与罗马人罕有接触的比利时人开始蠢蠢欲动,理由有以下几点:
一、他们认为只要罗马入主高卢中部后,下个目标就将是他们在高卢东北部的领土。
高卢部族图
二、既然不允许日耳曼人入侵,当然也就不能允许罗马人入侵。
三、他们所在地方通用的理论是弱肉强食,长期以来他们都是以强压弱,并且使弱小的部族屈服,从属于他们。他们认为如果罗马的势力进入后这个办法将不再管用,这让他们感到害怕。
有了这些一致想法的比利时人相当团结。他们以苏威西翁内斯人的首领盖尔巴为大将,首先侵入高卢中部,开始了对罗马先发制人的攻击。
恺撒知道此事后,判断如果反应迟缓将会产生严重的后果,就立刻离开宿营地,带着军队走了15天的强行军,到达了比利时人的领土边境。
恺撒军团如此神速的抵达令住在距边境最近的雷米人立刻动摇了。雷米人马上派遣使节表示恭顺,而且他们愿意给罗马军提供军粮。不战而胜乃为兵法的根本。恺撒相当感激雷米人的归顺,因为他们与苏威西翁内斯人是有友邦关系的。因此他们所送来的人质,也就是部落中有权势人士的儿子,也得到了到罗马留学的厚待,从此之后雷米人就成了恺撒的同盟者了,并且,由雷米人这方所得到的情报也较为正确。恺撒因此知道了比利时人的战斗力,除去雷米人之后,总数为29.6万人;也知道他们和住在莱茵河以东的日耳曼人有共同战斗的约定。其中对恺撒较为有利的信息是比利时大军是由12个部族组成的联军。虽然这样,这30万大军还是全部联合起来集体出动了。
没等对方进攻,恺撒就率领全军越过流经诺维欧杜努(现在的苏瓦松)的索恩河,准备先攻打敌方的前阵,再进军敌方领地。恺撒军团在渡河后马上开始修筑阵营地。
至于为何在敌人领地内要把阵营地修筑于河川附近的高地上,恺撒是这样解释的:
阵营地要占据地势上的有利点。背靠河川,所以在正面迎敌时,背后很好防守,雷米人及其他支持者的军粮补给就不会受到威胁。但由于在河川之上架设桥梁,所以能渡桥而来的对岸就成了要塞,恺撒派给幕僚萨比努斯6个大队在那里警备。再者,阵营地的前方低处,在左右两边各筑起3.5米高的防栅并且挖掘了5.4米宽的战壕。
这明显是不想让敌人包围修筑于高地的阵营地所制定的对策。而巧的是在阵营地前面刚好有一片平原般的宽广湿地,也有减弱敌军攻势的作用。就在这样的阵营地里,恺撒军团等待着比自己多出5倍的敌人。
从北过来的比利时军队的行军路线上有雷米人的城镇,这里距离恺撒的阵营地还有12公里的距离。比利时军队首先袭击了这个要塞。
恺撒写道,比利时人与高卢人的作战方法很相似。整个军队一起冲过来,向防栅上的卫兵投掷石头,趁防卫兵们躲避石块之际,以盾牌护头接近防栅,然后点火烧防栅并越过。就拥有庞大兵力的军队而言,此战法颇有效果。当然他们在攻击雷米人时也使用了这个战法。很快恺撒就接到了守卫雷米人城镇一方送来的援助请求。
恺撒当然不会不理睬。因为既不能助长敌人声势,对于刚结成友邦的雷米人,也有必要让他们尝到投靠罗马的好处。恺撒立刻派出努米底亚与克里特的弓箭手和出生于马罗卡诸岛的投石兵前往支援。他们既能增强防卫,又能削弱对方攻击的力量。比利时军果然放弃攻击雷米人城镇,于是他们便以恺撒阵营为目的地南下而来。由罗马军阵营地望去,12公里的开阔平原上,净是比利时军队的帐篷与焚火升起的烟。
恺撒最开始是想避开会战的。因为此时敌方人数众多,并非是进行会战的适合时机。恺撒因此只派出骑兵反复进行一些零星迎战以观察形势。结果这招成果很好,就连步兵们的士气也振作起来,恺撒这才决意进行会战。但恺撒并非仅靠将士们的士气,他安排修筑在阵营地左右的防栅与壕沟,起到了防止战场扩大的作用。同时比利时军为了攻打过来,也必须绕道宽广湿地的两侧,进入被隔开和划分了的战场。狭小的战场对拥有众多兵力的一方反而不利。会战正如恺撒预想般地展开了。
恺撒让新编成的2个军团守卫宿营地,同时派遣6个军团,约3.6万人奔赴战场,而对面的敌方则一下投入了30万人的兵力。
结果比利时军蒙受重大损失,主要还不是罗马军的砍杀,而是士兵被自己的同胞在混乱中压死或踩死。他们于是放弃正面攻击,兵分左右进军恺撒阵营地后边的河川,打算渡河先攻下用桥联结的阵营要塞,再从背后进攻大本营。恺撒立刻将6个军团调回阵营地。同时,他自己则率领努米底亚的骑兵和轻装步兵全员率先到对岸去。这样过桥到对岸的恺撒军,面对的就是想要渡河攻来的敌方。而敌方是不可能全员一起渡过河川的,所以敌人自然也只能投入少许兵力。对恺撒而言,制伏他们轻而易举。
正面攻击与背后突击都告失败,比利时军还残留着一条后路,就是咬着牙重复地从正面和背后再攻击。当然他们采取这个行动的可能性,也在恺撒的预想之中。
罗马军在会战之前就考虑了军粮的确保与补给路线,而高卢、比利时和日耳曼人都只考虑到在当地筹措战时的补给。此时的比利时人,各部族都是从自己的领地出发来远方参加战斗。此时由于罗马人的阻碍,战胜其余部族从而分获军粮成了不可能的梦想,何况此时小麦尚未成熟。于是为数众多的士兵之间,也就有了内讧的情形。恺撒之前布好的一着棋这时也开始产生效果。他命令友邦埃杜伊人破坏比利时人中实力最强的贝洛巴契人的领地。于是比利时人面对着会战无进展和军粮不足的境况,再加上各个部族牵挂自己领地的安危,因此同意先暂回自己领地,以后再联络继续战斗。
比利时人虽然达成了共识,但是选在半夜出发并不可行。恺撒抓住了这个机会,确认敌方即将撤兵的第二天早晨,恺撒发出了追击命令,要佩提乌斯和科塔率领骑兵团先行,再由副将拉比埃努斯率领的三个军团跟进。被罗马军追上的比利时军的后卫倒也很勇敢地应战了,反倒是走在前边的主力军队惊慌失措,队伍逐渐变得七零八落,士兵纷纷向四面八方逃跑。而早已部署在两侧的罗马兵,仿佛是收网一般将他们一一歼灭。罗马军没有任何损失地结束了这场战斗,依恺撒命令在日落前归营。
罗马最高司令官的服装
罗马士兵的服装
A. 百人队队长 B. 重装步兵 C. 骑兵 D. 轻装步兵
恺撒期盼已久的各个击破的时机终于到来了。而这个策略必须在敌人尚未忘记撤退时被追击的恐惧时执行。第二天一早,恺撒就开始迁徙营地,目的地是诺维欧杜努,也就是比利时军大将盖尔巴的出身部族苏威西翁内斯人的根据地。恺撒命令军团以第二种速度行军。
恺撒想尽早攻陷这个城镇,然而之前败退的比利时士兵早已进入这个城镇。恺撒明白只有打攻城战了。但是恺撒并没有充裕的时间展开攻防战,于是罗马军所拥有的技术能力就发挥出作用了。
“移动回廊”是一种长4米、宽2.5米、高2米,带有轮子的移动战车。顶部盖着潮湿的兽皮或布,即使被带火的弓箭射中也不会燃烧。车内部可以容纳很多士兵,他们移动脚步来决定战车是前进还是后退,这样他们就可以毫无危险地接近敌人。许多个“移动回廊”一起移动的样子,就像成群的虫子集合前行。另外恺撒还准备了称为“移动塔”的攻城器物,如同名字一样,是移动式的和对方的城墙差不多高的塔。
这些攻城器械,对住在现在法国东北部的高卢人而言,都是第一次见到。它们规模庞大,令人生畏。再加上看到罗马人这么快就制造了为数众多的器械,技术能力实在让他们震惊。而不久前被罗马兵追击时的恐怖感仍旧清楚地残存着。最终,当表示投降的使者到恺撒那里谈和时,实际上罗马军的攻城器械还没有准备完毕。
恺撒装出是受了雷米人大力劝说才接受他们降服的,并要求族长盖尔巴的两个儿子和其他有权势人士的儿子作为人质,并且交出武器才完成讲和。这样各个击破的第一个目标便达成了。恺撒马不停蹄地又将矛头指向比利时人中最强悍的贝洛巴契人,他们的领地在现在巴黎北方100公里的地带。
到距目的地还有5罗马里(约7.5公里)处时,贝洛巴契人的所有长老都在路边等待着恺撒,他们将两手往前伸出,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长老们向恺撒表明自己原本没有与罗马为敌的意思。罗马军在城镇附近安营扎寨后,连女人和小孩也都将双手伸在前面向他们乞求和平。同行的埃杜伊人族长迪比奇阿库斯也来向恺撒说情,他说贝洛巴契人与埃杜伊人是有友好关系的,但正是因为受到反埃杜伊人者的挑唆才有反罗马的举动。迪比奇阿库斯也指出,不愿屈服于恺撒曾加入比利时联军的强硬派已经逃往不列颠,留下来的都是稳健之人,因此希望恺撒能接受他们的讲和要求。
其实恺撒内心是急着完成讲和的,但他表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完全是给居中协调人面子的架势,和贝洛巴契人以讲和收场了。由于贝洛巴契人是较强大的部族,所以要求多交出600名人质。在他们誓言武器与领地内的要塞都归罗马军后,恺撒才进军下一个目标。不久恺撒又得到了安比阿尼人的恭顺归附。现在剩下的就是素有高卢东北部最强部族的涅尔维人了。在多以骑兵为主要战斗力的高卢人中,涅尔维人是比较独特的以步兵为主要战斗力的部族。
高卢战士
根据所得到的情报来看,平常他们不准许商人出入、禁止葡萄酒及奢侈品输入、男子从小就进行武术训练,简直就是像过去的斯巴达人。他们的军队主力就有5万人。并且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过要和恺撒讲和。
这次恺撒所率领的军队变为向东北方去。现在正越过法国国境进入比利时人领地内。这里是商人和罗马人都没有来过的地方,夏季常弥漫着从晦暗的森林与沼泽深处飘来的雾霭。根据雷米人所提供的情报,有多达7.5万名的敌人正在里边某处等待着他们。
进入涅尔维人领地行军三天后,恺撒从原居民处得知,对方的全部军队都在距罗马军不到15公里的河川对面。敌人是以涅尔维人为主,加上邻近中小部族所集结成的联合军队。而部族中的女人、小孩和老人都已经迁移到罗马兵无法侵入的沼泽地避难了。由此可见涅尔维人已经为战斗作好了准备。
恺撒派由侦察兵和百人队队长所组成的一队人马先行,调查适合扎营的地点。他带领剩下的全军尾随在后。然而,投降后加入恺撒军的比利时人或者高卢人中,有人给涅尔维人密报了罗马军的行军方式。密报者说恺撒是按照罗马军惯用的行军顺序前进的,军团与军团之间一定是军用货物的运输车队,所以只要向其发动攻击就可成功。
涅尔维人相信了密报的内容。他们的军队由步兵构成,居住地位于分布着森林与沼泽的高卢东北部,同时他们为防止以骑兵为主力的日耳曼人的侵略有自己的战斗方法和计策。阻挡骑兵的方式是每年砍下小树的顶端,从而让下方的树枝能长得更茂盛并横向生长,同时在树下移栽蔷薇,这样便做成了天然防栅。这座天然的“城墙”,时间越久越茂密。这座“城墙”不仅能阻止骑兵,还能让对方看不清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人,是完美的防卫墙。而在罗马军一方,第一军团、第一军团的运输车队,第二军团、第二军团的运输车队,依照这个惯用的罗马式行军顺序,实际上也是罗马军为了能够有效防卫自己所暴露出来的弱点所采取的适当安排。
但恺撒认为,与其沿用不需担心敌人来袭时的行军法则,不如考虑敌人来袭时的行军方法。于是他命令8个军团中的6个军团的士兵,把通常行军时所背负的近40公斤物品,全部搬上了运输车,这样士兵们变得轻松多了。然后恺撒只让军团先行,而运输车队尾随在后,运输车队之后跟着新编成的2个军团,他们肩负起运输车队的护卫与行军后卫的责任。如此一来,即使遭遇敌人出其不意的攻击,士兵便可无须顾虑运输车队,立即就可以应战。而恺撒并非事先知道有密报者才做出行军顺序上的变更的,是后来才得知此事。
侦察兵与百人队队长设置的阵营地地点并没有错。因为他们并未察觉在不到1米深的河对面,被灌木丛掩盖的丘陵中有敌兵隐藏。走在步兵军团之前先到达预定阵营地的骑兵团不久便发现了河对岸的骑兵,他们便立刻渡河攻击。只是,他们并没想到在敌人的骑兵背后紧跟着大队的步兵。因为通常军队都让骑兵先行,因此很容易认为碰到的骑兵与自己这边一样都属于先行军。
这样罗马军便遭受到了意想不到的突袭。随后抵达的6个军团眼睁睁地看着双方骑兵在激战,但当务之急是赶紧完成设营工作。当他们忙着在河这岸扎营的同时,运输车队也陆续抵达。而敌人一见运输车队的影子,就立即从隐藏的地方全部现身。超过7万名士兵以怒涛之势奔向河边。在河边草原的恺撒骑兵抵挡不住便四散奔逃。大队的敌军继续向正在建设营地的罗马兵压过来,势头极其迅速凶猛,很快罗马兵的前侧与右侧都被敌人包围了。
恺撒一时需要做的事情太多,甚至到了一次要做几样事情的地步。比如举起红色战旗,这意味着要士兵们跑至置放武器的场所、将武器带在身上;吹响集合喇叭,意味着要正在设营的士兵停止工作。除此之外,还必须吹响整队用的喇叭,而鼓舞士兵们的演说也属必要。然后,还得吹响告知战斗开始的喇叭。但即使动作再利索,当遭遇敌方突袭的时候,同时做这些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其实恺撒并没有专注于一定要做到所有的这些事情,幸运的是由两个因素缓解了这种危险的状态:一是受过训练与实际战争锻炼的士兵们拥有战斗知识和经验,他们不需任何命令便知道在此情况下该如何行动;二是在设营中离开了手下士兵的军团指挥官们的准确判断,他们即使没有总司令官恺撒的命令,也能及时察觉战况并自动加入军事行动。
于是恺撒只需要判断形势然后发布紧急命令即可。下过重要命令后,他便骑马追上了已在最前线的第十军团。寥寥数语鼓励完士兵们之后,便向与敌兵仅有投枪射程之距的第十军团下达了战斗开始的命令。其他军团同时也配合地进入战斗状态。
和在最前线战斗的士兵一样,恺撒一直留守在最前线。鼓励完第十军团后,他马上骑马赶到旁边的第九军团。没有准备的时间再加上敌人猛烈的突袭,罗马士兵连举队旗、穿盔甲和拿盾牌的时间都没有。待他们各自取剑之后,发现所见的队旗并非自己大队之旗,但是他们仍往战旗周围聚集并加入战斗。他们一边寻找自己所属的部队,一边担心会失去良好的战机。
“我方阵营如此分布,并非学校所授战术。阵营是随当时的地势与危急的程度而有所变化。各军团因为必须要对抗眼前之敌人而各自分离,前面提及的天然城墙也阻碍了他们寻找队友,同时也无法适时地将军团送往必要的战线。也就是说,连指挥系统的统一都无法维持。就这样,在这场于我方非常不利的状况下展开的战斗中,关系着胜败的因素也以各种形式出现。”
战斗刚开始,恺撒军的骑兵和轻装步兵有一部分人四处逃散。罗马兵逃走的消息,并未影响后来的局势变化,消息只传到高卢东北部一带。
尽管恺撒无法对全军发布统一的指令,但能骑马纵横战场、调配指挥,分开战斗的军团到达合适的场所。在最前线战斗的士兵,因为只见到眼前的敌兵,即使没有天然城墙的妨碍,也不会注意到友军的动态。而观察大局并适时地调动士兵以最大化发挥自己军队的效率,则是总司令官需要仔细考虑的。比如根据实际状况,如果认为圆形阵比通常的方形阵更好时,就要迅速下达指令。并且,恺撒还担当起了首席百人队队长的职责。在苦战中的军团里,只见恺撒抢过了一个后卫士兵的盾牌,然后冲到最前线,逐一呼喊百人队队长的名字,并激励大家往前冲。而之所以夺士兵的盾牌是因为他一直连盾牌也没拿地骑马。总司令官如此的英姿,令士兵们感动万分鼓舞。他们变得果断勇敢,局势才转为对罗马军有利。而这一有利形势能够持续下去,是因为护卫运输车队的两个军团终于抵达,以及成功攻陷敌人阵营地的副将拉比埃努斯给第十军团送来了支援。
由于得到了两方面的援助,原来感到被重重围困的士兵顿时心境大变,连原本受伤倒地的士兵,也重新举起盾牌接着战斗。溃退的骑兵、轻装步兵和随军的奴隶也加入了战斗。但是,涅尔维人果然也不负其最勇猛之名,继续勇敢地战斗着,即使众多同伴倒下,他们依然能站在同伴的尸体上继续战斗。
然而即使高卢人的突击力再厉害,在耐力上恐怕还是罗马兵占优。战争进入后半阶段,罗马军更是势不可挡。在双方的激战中,即使其他的部族逃走了,涅尔维人还是继续留在战场上,于是战争就在涅尔维人男子的尸体如山般堆积下结束了。
涅尔维人的成年男子在这场激战中几乎被彻底根除。到沼泽地带避难的涅尔维人老人、女人和小孩派使节向恺撒投降。据使节所说,部落600位有权势人士中,存活者仅有3人;6万名士兵,存活者仅500人。
恺撒并没有要求他们提供人质便同意了这项讲和,并且允许他们回归原住地,而且,恺撒还命令附近的诸部落不准侮辱或攻击涅尔维人。也许恺撒认为发起战争本身并非有罪。
尽管彻底打败了涅尔维人,但在战斗中有其他部族先逃走了,因此恺撒并未在他所分类的高卢东北部称霸。埋葬了战死者、治疗负伤者后,恺撒又率领残余的军队向东北进军。原本响应涅尔维人而参战的1.5万名阿都阿提奇人士兵,逃回了自己的领地。根据雷米人送来的情报,他们的兵力应该有2万人,并且,他们所居住的要塞,素以拥有天然防卫与戒备森严闻名。周围绝壁围绕,只有一处300米宽的斜坡可以作为城塞的出入口。敌人便躲在这个险要之地不出来。恺撒认为要打破现状,只有利用罗马军的技术能力了。于是军团兵摇身一变成为工兵,开始制作庞大的攻城兵器。他们制作了“移动回廊”、“移动塔”,还做了被称为“公羊”的破城槌,从城塞上方远眺罗马人制作这些东西的人,大声地嘲笑:
“罗马人啊!这样的庞然大物,你们打算如何用你们的小小身躯移动它呢?”
罗马人常常被高卢人嘲笑个子矮,但高卢人的嘲笑声,却在眼见攻城器械向他们的城墙接近时消失了。还不只是消失,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庞大兵器,他们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攻城兵器
结果有的攻城器械还没有被运用上,攻城就结束了,因为阿都阿提奇人派来了请求讲和的使者。他们之所以讲和是认为罗马人得了神的护佑。因为他们不但能够制造如此庞大的兵器,还能移动它。传说恺撒会善待主动投降者,阿都阿提奇人期待这一点并提出了自己的条件,那就是不解除武装,理由是他们需要有一定的自卫能力。
恺撒这样回答他们:
“我之所以宽恕敌人,并非是敌人有被宽恕的资格,那只是我的做法而已。如果在‘公羊’还没叩城门以前,你们就投降的话,我或许可以接受你们不解除武装投降的请求。但现在事实并非如此,讲和之事就得等解除武装之后才能谈,这和涅尔维人是一样的。你们可以告诉其他部族:攻打和罗马讲和的部族,就等于是反抗罗马。”
使者带着这个回答返回后,从敌方城塞扔出了大量的武器。但后来才知道还有三分之一藏于城内。不过,恺撒遵守约定,与阿都阿提奇人的讲和当天便达成了。
当天过半夜的时候,也就是夜里的第三步哨时,拿着隐藏武器的男人,从城塞出来,袭击了在阵营地睡觉的罗马士兵。经过一夜的战斗,4000名阿都阿提奇人被杀,剩下的也被赶进了城塞。
第二天清晨,罗马军从已无人防守的城门进入了城塞内,把剩下的士兵和居民都当成奴隶卖了。根据恺撒所收到的报告,被卖为奴隶的人数多达5.3万人。
罗马人,特别是强烈意识到自己是罗马人的恺撒,非常重视誓约。罗马人属多神教,没有与神的契约,他们看重的是人与人之间的誓约。即使是对不同的人种,也承认为同等之人,因此要相信所交换的誓言。相对于习惯信奉单一神教契约的欧美人以及秉承“武士绝不食言”精神的日本人,应该对罗马人所提倡的重视人与人之间的契约这一点有很好的理解吧。
恺撒并不认为发动战争本身是有罪的。但是一旦破坏了交换的誓约并攻打对方,很明显就构成了罪。他认为背弃誓言者应该遭受到做奴隶的命运。
得到完成高卢东北部一带称霸的恺撒的允许,年轻的克拉苏率领一个军团至大西洋岸一带,成功地获得了维奈特人等七个部族的恭顺。这七个部族提供人质并誓言承认罗马的霸权。
这样一来,恺撒所说的“和平”就在全高卢实现了。恺撒的战果也传到了莱茵河东岸,那边也有部族交出人质并派遣使节表示愿意归顺罗马。由于恺撒觉得有必要进行行省的管理统治,想尽早越过阿尔卑斯山,就告诉他们的使节明年春天再来谈归顺之事。
那年军团的冬营地,恺撒决定选在加努特斯人和托洛尼人住的高卢中西部。确认已经筹措了足够最前线冬营士兵过冬的军粮,恺撒便向南出发了。
罗马元老院收到恺撒送来的公元前57年战斗报告书后,决定举行15天对神明的感谢祭。恺撒在《高卢战记》第二卷的结束部分曾这样写道:“这是迄今为止谁都没有得到过的。”当年庞培打败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时,元老院为褒赏他的战绩所举行的感谢祭为12天。当然,恺撒言辞简练,并没有说出从前最多为12天、而自己却得到15天等有失水准的话。只是写道15天的感谢祭为有史以来第一次,但是从字里行间流露出了那种得意的虚荣心。所谓虚荣心,就是想到被别人认为优秀而感到欢喜的心情。
前面我已经提到了庞培与其说是野心家,不如说是虚荣家。另一方面,恺撒与其说是虚荣家不如说是野心家。但是他的虚荣心可不比庞培要来得小。即使是小,也和庞培差不多。不,或许应该说比庞培大。但是,恺撒的野心比起他超乎常人的虚荣心更为巨大。我随意绘制了张图,希望各位思考,期望他人赞赏与即使得不到他人赞赏也执著于达成目标的想法这两者间的关系。不要仅把眼光放在野心和虚荣心的负面,而是去注意它的积极面。
那段时期的罗马
公元前58年,也就是恺撒高卢战役的第一年,是“三头政治”顺利发挥作用的一年。担任执政官的两人都是与“三头”密切相关的人物,同时派护民官克劳狄乌斯紧盯元老院派。派小加图至塞浦路斯赴任、驱逐西塞罗,则成功地排除了这两位元老院派的论客。但是,高卢战役的第二年,即公元前57年,局势有所转变,元老院派开始反击。元老院派能这么做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庞培的消极性
那年的庞培年才49岁。实际年龄虽是49岁,可是精神年龄仿佛是到了退役年龄——60岁,甚至有60多岁的倾向。他认为与相亲相爱的年轻妻子尤利娅在一起的生活,已经相当满足了。可那不过是他自己骗自己,庞培实际上有了隐居的心态。他很少去罗马,也很少去妻子尤利娅的父亲那里。在他的脑子里,一直存有在“三头政治”中获利最多的是恺撒这样的想法。因此,在公元前57年的执政官选举中,他并没有积极的动作。这年当选的两位执政官之一是元老院派推出的雷托鲁斯,他既是庞培的敌人又是西塞罗的亲友。另一位当选者是梅特鲁斯,这个人是属于恺撒派的。
二、护民官克劳狄乌斯的狂妄
克劳狄乌斯驱逐了西塞罗报了一箭之仇后,做了比恺撒指示更多的事。他以盯住元老院为由,逐条成立了无视元老院的过激政策。如根据社会福利政策的《小麦法》,克劳狄乌斯将对贫民阶级的小麦低价格配给改为免费给付。此外,为了保持退任护民官后自己的势力,甚至自费雇用、组织了个人警团。并且,将原本存在于罗马的职能之别的组织化为政治组织。因为如果能借由组织来操控团体的行动,就可容易地左右公民大会和平民大会的动向。
这样的决定虽然受到大众热烈的欢迎,但是10年后,这三项都被独裁官恺撒废止了。连属于平民派的恺撒都要废止,可以想见元老院派的态度。其实这三项法条在成立之初,不只是元老院派,连西塞罗口中“深思熟虑的人”也对此给予了非常不好的评价。克劳狄乌斯的狂妄使庞培皱起了眉头,同时也使稳健和有良心的人疏远了他,于是最后造成了对元老院派有利的形势。
三、小加图的归任与解除对西塞罗的驱逐令
小加图即使回到任职地,也未必能让元老院派东山再起。小加图的曾祖父大加图,曾经弹劾击败汉尼拔的英雄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有“大”字加在名字前边的这个加图,是个口齿伶俐的论客,但是由于他颇为幽默的说话方式,还是具有吸引听众的魅力。相反的,小加图说话犀利但完全无幽默感。虽然他和大加图同样是清廉的政治家,但是由于无幽默感,他并不得人气。他虽自恃38岁年轻力壮,可以发表长篇大论,但其实只会令听众感到厌倦而已。因为罗马人和希腊人相比,更有幽默感。
而西塞罗的演说则与小加图有所不同,他具有随时可以幽默一下的才能。他还在合适的时机安抚泪水夺眶而出的听众;此外,西塞罗说话时还擅长引经据典,着实令人佩服。而西塞罗的演说最具说服力之处,在于他内心那股燃烧着的忧国热情。至于他用何种方法将这股忧国热情付诸行动,多数人就并不大关心了。似乎不管他所采用的方法是对是错,只要他有忧国之心就够了。也许对西塞罗来说这样也就足够了。
49岁的西塞罗被驱逐9个月后,驱逐令终于得到解除。首先受到影响的是驱逐他的克劳狄乌斯,大家对他的评价一落千丈。其次是西塞罗前来拜访时拒绝与其见面的庞培,他在半年过后就后悔了。而公元前57年担任执政官的雷托鲁斯,为他亲友西塞罗积极地活动。在高卢的恺撒也寄来了同意解除驱逐令的信件。原本恺撒的意图是,只要这位“媒体代表”离开罗马就行了,因此他甚至还邀请西塞罗来当自己的幕僚。但实际上即使西塞罗答应了,他在战场上恐怕也会成为累赘,因此可能会被委任以留守行省的工作吧。拒绝这个邀请的西塞罗,结局落得个被驱逐,在希腊唉声叹气。而身为友人的恺撒也曾考虑过西塞罗就这样结局是否得当。总之,反对解除西塞罗驱逐令的,只有因暴力行动而遭众人谴责的克劳狄乌斯一人。因此,这件事的实现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公元前57年8月初,公民大会通过了执政官两人的共同提案,解除了对西塞罗的驱逐令。9个月前,由压倒性多数人所决议的事,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同是在公民大会的会场,也是被压倒性的多数人推翻。西塞罗从朋友那里得知通过的可能性很高,因此早就到意大利附近来等待了。驱逐令一解除他便马上就归国。8月5日,西塞罗就在布林迪西登陆,可以料想他是多么的归国心切。他几乎是沿着阿皮亚大道一路奔驰北上。阔别9个月,终于回到首都的西塞罗,当天即被市民们的热烈欢呼声所包围,宛若凯旋的将军。
既然成员都到齐了,对“三头政治”的反击就开始了。元老院派努力不重犯公元前60年让庞培陷于尴尬,却给了恺撒喘息机会从而使其借由“三头政治”逆转得胜的过失。另外他们也设法不让因西塞罗归国决议所赢得的民意离元老院而去,因而他们不准备修正克劳狄乌斯所成立的三法,因为民众对这三项法令有着高度的支持。此外,公元前57年,元老院派还作了另一点巧妙的安排,不是反击“三头”,而是离间“三头”。“三头”中的克拉苏,不管他也无所谓,因此离间策略的主要对象是庞培与恺撒。
元老院派认为由元老院主导的共和政治才是罗马的政体,应该保持下去。恺撒则一向反对统治的僵化。至于庞培的政治理念虽然从未明确过,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是在一心想重建由元老院主导的共和体制的苏拉手下发迹的。因此相对于恺撒,庞培与元老院派的关系更亲近些。而且恺撒是个危险人物,相比较之下,庞培就没那么具有威胁性。正好恺撒此时又身陷高卢战役中,这对元老院派来说,实在是实施自己计划的大好时机。
西塞罗的提案首先在元老院中提出,得到元老院的赞同后,再于公民大会中提出。这就是由庞培负责确保今后五年首都罗马及意大利所需粮食的法案。罗马于公元前241年第一次布匿战争中战胜迦太基,夺得西西里岛成为其行省之后,就舍去了主食小麦的自给自足。这么说来,庞培不就等于是“粮食厅”的最高长官了吗?如果这么想可就错了。罗马的小麦必须经海上从行省及同盟国输入。因此,确保粮食的最高责任者,实际上就是掌握罗马海军的最高责任者。必要时甚至有根据自己的判断征用商船的权限。
但罗马以前并没有如此重大的职位存在,确保粮食的工作不过是由按察官等年轻的公职人员来担任。所以之所以加上海军总司令官职恐怕是为了吸引庞培上钩吧。拥有两个军团以上战略单位的指挥权,当然就意味着有“绝对指挥权”。10年前与海盗作战,拥有丰功伟绩的庞培,这次表面上是确保粮食安全,却令人自然地觉得是当海军统帅。
罗马不是以海运立国,自然也不属于海军国家,因此基本上没有组建过海军。如有需要,则向同盟国或行省要求派遣海军进行支援。如果西塞罗所提出的法案通过,庞培就成了罗马人中唯一能够组建海军的人了。这件事让年近50岁的庞培的自尊心膨胀不已。
接着西塞罗提出的法案成立了。庞培面露感动地表示将努力做好这件重责大任的事,接受了这个罗马史上首次出现的重要职位。
元老院派的反击并没有表现出反“三头政治”的样子,这样反而更有效果。因为如果使恺撒和庞培之间的稳固关系动摇,原本就不适合做政治人物的庞培就更可能走向非政治化。事实上,那年夏天所举行的下届执政官选举中,元老院派推派的候选人以最高票当选,“三头政治”派好不容易仅有菲利普斯一人入围,但危险的是两名执政官的位子都被属于元老院派的人占领了。
“三头政治”派在法务官选举中,八人中也仅当选两人。在执政官选举中,仅以微小的差距屈居次席的耶诺巴尔布斯,甚至宣布在自己当上执政官时,要解除恺撒高卢行省总督的职位。
在这种形势下,西塞罗被克劳狄乌斯驱逐后遭到没收的资产得到了归还,被烧掉的帕拉蒂尼山的用地也还了回来,新居的建筑费用也决定由国家赔偿。西塞罗以其他两栋别墅也蒙受其害为由,要求补偿修缮费,也得到了允许。西塞罗再度成为活跃于首都罗马的权势人物。
庞培剧场想象复原图:由舞台眺望观众席
庞培剧场想象复原图:由观众席俯视舞台
也许是恢复了元气吧,庞培开始实现他远征东方时就有的梦想——建设罗马最初的常设剧场。但由于罗马人很难接受希腊戏剧中常有的性别反串,因此他们向来蔑视希腊戏剧,在罗马也只有每当上演时才搭建的木造剧场。罗马人常积极于其他公共建筑物的建设,但是一直到公元前1世纪中的这个时代,还没有常设的剧场。因此庞培在希腊看到壮观的石造半圆形剧场后,决定也在罗马建造类似的剧场。只不过为了不会招致非难,他要求在大剧场正面观众席的最上部,加盖一座献给维纳斯女神的小神殿。如此一来,由庞培建造的罗马最初的常设剧场,也就能够借着神之名落成了。这座称为“庞培剧场”的大型建筑建造在罗马城外宽广的马尔斯广场上。
公元前57年,一切都如元老院派所设想的在顺利进行,但我认为唯独在一个地方他们犯了错,那就是出于对抗克劳狄乌斯所组织的个人警团,而容许米罗这个浅薄的男子组织了他的暴力团体。
两个暴力组织在一起而不起冲突是不可能的。打着平民派与元老院派的招牌而进行暴力活动,比单纯的暴力团体冲突的情况更糟。在罗马市中心,暴力和争吵几乎已成家常便饭,而这给了在外边应付战事却对首都情报了如指掌的恺撒反击元老院的理由。因为无须再举证,元老院体制连首都的治安都无法维持,正显示其缺乏统治能力。
“卢卡会谈”
当时被称做“阿尔卑斯山以南高卢”的行省就是现在的北意大利。担任此地统治与防卫的行省总督的官邸在拉文纳,位于距罗马国与行省边境的卢比孔河35公里以北的地方。自公元前56年后,巡视行省的恺撒就常落脚拉文纳,毫不怠慢地关注着罗马政治形势的变化。
公元前56年3月,在拉文纳恺撒聘请了“三头”之一的克拉苏。据研究者所说,由于此时期的恺撒自己负担了四个军团的编成,因此不要说归还以前积欠克拉苏的债务,他甚至还需向他再借钱。不过在债务人叫债权人过来的情况下,两人的关系便相当特殊了。而受罗马式教育的恺撒相当尊重年长者,43岁的他写给57岁的克拉苏一封诚恳的聘任函,克拉苏也答应了,然后顺着弗拉米尼亚大道一路北上拉文纳。接近月底时,两人便一起离开拉文纳。首先,经艾米利亚大道向西北行,再由罗马军基地摩德纳镇越过亚平宁山,而越过南侧山头所到达的城镇就是卢卡。
即使在现代依然保留有罗马式的教堂、呈现美丽静谧风貌的小镇卢卡,位于由佛罗伦萨通过比萨注入第勒尼安海的亚诺河稍偏北处。在以亚得里亚海侧的卢比孔河、第勒尼安海侧的亚诺河与行省为界的罗马国,卢卡属于行省这边。对越过卢比孔河界线就会丧失行省总督权的恺撒而言,这是他和自罗马而来的庞培的最佳会面地点了。
不管会谈地点决定在卢卡,还是会谈的时间决定在4月初,都是考虑到了双方的时间。已成为“粮食厅长官”的庞培,有到罗马小麦输入来源地的撒丁岛视察的计划。他的行期定在4月,计划从比萨出港。而从比萨到卢卡只需沿着平地向北走20公里。于是从罗马沿奥勒留大道一路北上的庞培,让船在比萨港等着,自己如约奔赴卢卡。
历史上称做“卢卡会谈”的这场“三头会谈”,并没有如同四年前,即公元前60年的“三头会谈”一样秘密进行。据说当时小镇卢卡,仅跟在罗马要人身边手执权杖的侍卫便达到120人。可见除了“三头”之外还有许多要人出席,其中光是元老院的议员就来了200人,简直就像盛大的高峰会议。恺撒此次对元老院的反击,可是在光天化日下堂堂正正地施行。不过参与会谈的只有庞培、克拉苏和恺撒三人,会后也未召开“记者会”。所以会中达成的共识,只能从后来罗马政治形势的变化来推断。
会谈结束后“三头”分别前往不同的地方。克拉苏往南回罗马,庞培则往西去撒丁岛,而要回高卢战场的恺撒则往北越过了阿尔卑斯山。
从后来的政治局势来看,“卢卡会谈”决定了以下几个事项。根据内容来推测,可能完全是由43岁的恺撒提出方案,再经由49岁的庞培与57岁的克拉苏同意而共同决定的吧。研究者们对于这一点持有比较一致的看法。
一、在公元前56年所举行的推选次年执政官的选举中,庞培与克拉苏两人同为候选人。以前的旧部下再加上罗马一般公民的投票,庞培可以说铁定当选。同时恺撒为了保证代表有经济实力者、却无名望的克拉苏当选,让士兵们休假回罗马参加投票。但选出执政官的公民大会通常在夏季召开,而夏季是战斗的季节,自然无法让士兵放假。于是使这年的选举延期至冬季便成为庞培和克拉苏的任务。
庞培和克拉苏出任执政官的经历可以追溯到公元前70年,因此并不违反苏拉改革中至少需间隔10年才能再度竞选执政官的严格规定,自然元老院派也无话可说。显然恺撒是打算以执政官这个罗马最高的官职与元老院派抗衡。不过“卢卡会谈”的本意是下述第二项:
二、执政官结束一年的任期后,第二年即以前执政官之名赴任行省总督。但罗马的行省简而言之,就是指现在仍未开发的西方与富裕的东方。几乎所有的前执政官,都希望尽可能地到富饶的行省去就任。其中也不乏有人在执政官的任期内就利用强权制定有利于自己来年赴任地的政策制度。为避免此行为的发生,盖乌斯·格拉古的《森普罗尼乌斯法》规定执政官下年赴任的地方,应该在执政官被选出前就决定。因此无论谁当上执政官,那个人下年的任地,如果是马其顿行省,那也是先前决定好的。决定方式由元老院制订草案,再由公民大会承认。
但是“三头”在“卢卡会谈”中作出了自己的决议。将在公元前54年成为前执政官的庞培,他所赴任的行省是“远西班牙”与“近西班牙”两行省,也就是现在的西班牙全境。克拉苏所担任的行省是叙利亚,也就是现在的叙利亚和巴勒斯坦。此外,两人的任期也没有依照惯例,一开始就定了5年的时间。当然,恺撒的高卢行省总督任期也顺理成章地延长了4年直到两人任期结束的公元前50年底。
会谈还决定了“三头”可使用的兵力各为10个军团。恺撒当初分配到的是4个军团,加上他自费负担的4个军团共编成了8个军团。如果能得到元老院许可,4个自费军团就能如正规的军团一样得到国家经费的支持。这才是恺撒的用意,同时他还多争取了2个军团的编制。
于是三人都在公元前50年底任期结束前,拥有了10个军团的强大军力。比起公元前60年当时的“三头政治”中,庞培的兵力、克拉苏的经济实力和恺撒的民众支持这样的组合,公元前56年的组合中,三人皆拥有兵力,呈现出浓厚的军事同盟色彩。恺撒其实是有他的理由的:
首先,在北的恺撒、在西的庞培和在东的克拉苏,各自统领10个军团,这对首都罗马是无形的压力。元老院派对此也无法掉以轻心。
其次,庞培掌管着两西班牙,这不仅意味着这个地区被和平地掌控于罗马之下,还意味着罗马通过控制伊比利亚半岛从而控制了北非。而克拉苏负责的叙利亚行省,则压制邻近大国帕提亚,确立了幼发拉底河为防卫线。而恺撒亲自负责的则是莱茵河以北的防卫线。
“卢卡会谈”进一步强化了的“三头政治”。见解肤浅的人可能只认为那是三强为实现私人利益所组成的同盟。当然三个人在实力上各有超越元老院体制的实力并有强化个人利益的企图。但是,三人的作为也同时与确立罗马国防卫线的公共利益相关。5年的任期和10个军团的强大战斗力是实施此事的必要保证。正因为是三强共同确保防卫线,所以必须平等分权。
第三件在“卢卡会谈”中决定的事项为“媒体对策”。庞培答应要对西塞罗进行游说,但是恺撒认为这样还不够。
被驱逐后归来的西塞罗,常常拜托恺撒让他的友人在高卢任职。出身于地方却扬名于首都的西塞罗那里常有一些有野心的年轻人前来投奔,因此他便将这些有为的年轻人托付给恺撒。在前线的恺撒曾给他寄来开玩笑的信件:
只要是您培养的人送谁来都行。如果他们希望的话,甚至可以当高卢的王,再送上雷普塔耶(此为何意并不清楚。——作者注)也行。如果你认为他们在我身边能够得到好运的话,就别客气地送过来吧!
一方面从事战争,一方面必须负责行省统治工作的恺撒,非常需要事务官僚的协助,同时西塞罗能够利用这样的关系,对这位来自地方的佼佼者而言,也是颇有脸面之事。
而且,恺撒对付西塞罗采用的最极端的对策,那就是任用西塞罗的弟弟昆图斯为幕僚之一,并且让他担任军团长的大任。这个弟弟与好友阿提库斯的妹妹结婚,但夫妻关系并不好,在政界和律师界也毫不出众,和西塞罗堪比愚弟贤兄。尽管如此,重手足之情的西塞罗还是想替弟弟做些事情。于是,这位四十好几而且健康状况不佳的昆图斯·西塞罗,就成了恺撒所任命的最前线指挥官之一。
即使是强烈反恺撒的元老院面对高卢战役的胜利,也决定举行史无前例的15天谢神祭。罗马青年的心中燃烧着胜利的消息,许多上流社会的子弟更是渴望在恺撒手下参战。参加高卢战役几乎成了一种流行现象。
而恺撒从这个时期开始,就承担着把以前情人们的孩子培养成为武将的任务。恺撒属下担任军团长或大队长等将官职位的年轻人,他们的母亲多半是在恺撒的情人名册上。在写给元老院的报告书以及在《高卢战记》中,恺撒都清楚地记载部下的功绩。从前的情人将儿子托付给自己,而自己也让他们有所成就,恺撒会因此而感到愉悦。也许正因为恺撒没有亲生的儿子,才能让他像父亲一样照顾他们。
虽说如此,集结罗马良家子弟、冬营期邀请高卢人演出希腊悲剧娱乐士兵、让西塞罗弟弟加入幕僚等,终究还是恺撒冷静思考的结果。与其说是要借厚待弟弟博取哥哥西塞罗的欢心,不如说是将他弟弟作为人质。有了人质就好控制在首都的西塞罗的言论,这也是恺撒的目的。
在西塞罗遗留下来的信件中,丝毫不见怀疑他弟弟被当成人质的迹象。西塞罗发自内心地感谢恺撒,尤其见到恺撒所记载的有关弟弟立功之事,更是欣喜万分。这再次证明恺撒这个男人做一件事情不会只有一个目的。不过,这种做法之所以能成功,也是基于实行的人确信自己的目的可以达到。恺撒实际上是以西塞罗的弟弟为人质,以应对西塞罗。但西塞罗弟弟出乎意料地骁勇善战,既让西塞罗也让恺撒感到惊讶与欢喜。如若不是这样,即使情感强烈依然能保持头脑清醒的西塞罗,怎会被恺撒如此轻易地瞒过呢?
“卢卡会谈”所通过的事项付诸实践之前,也就是会谈后不到一个月,会谈的成果便开始显现。这类似高峰会议的堂而皇之的会谈本身就产生了积极效果。元老院议员中的立场不鲜明的人士有了向“三头”靠拢的倾向。即使因为恺撒军团处于冬营期已经延迟过一次的原定于12月举行的执政官选举,必须再延迟到下年的1月中旬,也很少有人反对。公元前55年1月,如同在卢卡所定的协定,庞培和克拉苏两人当选了执政官。元老院派的候选人以大幅差距落选了。
庞培与克拉苏虽然当选的时间晚了,但并没有浪费执行“卢卡会谈”决议的时间。
恺撒派的护民官特雷波尼乌斯在3月提出了《特雷波尼乌斯法》,此法被认可的第二年,即公元前54年,庞培与克拉苏分别赴任西班牙与叙利亚行省,并有5年的任期和10个军团的编成权。这个提案很轻易地就得到元老院会议的许可,而持反对意见的小加图的演说在元老院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久,执政官庞培与克拉苏共同提出了《庞培——李锡尼法》。这个法案中将恺撒高卢行省总督的任期延长至公元前50年底,并且承认他有10个军团的编成权。同样的,表决时反对者仅有小加图,因此甚至没举手表决提案就通过了。
“三头政治”很完美地掌控着国家的政局。执政官2人、法务官8人、护民官10人中的8人,全都为“三头”派所占。而“媒体”也保持沉默。“卢卡会谈”以后,有关首都罗马的政治形势,西塞罗曾向前一年的执政官、已赴任行省的好友雷托鲁斯发牢骚道:
“凭着军事力量和金钱的一群人,他们之所以能控制罗马人的思想,与其说是靠他们的力量,不如说是他们的敌人不够果断且能力低下。那伙人甚至已经预料在元老院内能毫无阻力地通过自己的法案。但如果是在公民大会的场合,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这就是恺撒想办法延长任期或竞选连任,以干净利落的手段解决问题的原因。”
西塞罗也是元老院议员,因此他也不够果断且能力低下,然而他对此只字未提。西塞罗这个人,虽然是罗马史上最富学识的人,同时又是辩论家和作家,可是2000年来就像定论一般,他是位不善于自我批评的男人。
公元前56年和前55年的两年间,也许是“卢卡会谈”在罗马造成了较大的影响吧,一切都在平稳中度过。庞培所建造的送给罗马市民的大剧场也完工了。为了庆祝首座石造剧场的落成,罗马连日举行了马戏团表演,民众感到十分满足。恺撒也因此无须操心首都的局势变化而能够专注于高卢战役。但就在此时,在战场的恺撒收到了母亲奥雷利娅的死讯。
高卢战役第三年(前56年,恺撒44岁)
笔者曾在1970年代末带着年幼的儿子去意大利滑雪,越接近分隔意大利与法国的阿尔卑斯山,原本在特里诺之后的宽敞道路也渐渐收窄,让人感受到不可思议的不方便。我想也许是已经登上了阿尔卑斯山的缘故。如果不是这样,则是为了防备他国的侵略。如果答案是后者,现在都已经是航空时代了,这样的想法未免太不合时宜了。导弹命中目标后再派陆军进攻,就能征服了。进入1980年代后,同一条道路变得宽敞和便利多了,修筑得与国内的道路一般。我也在此时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建立欧洲共同体这样的愿望是可以达成的。
尤里乌斯·恺撒在《高卢战记》的第二卷就对公元前57年的战役,以“高卢转为和平”作出了总结。从之后的局势来看他是出言过于草率了。可能恺撒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未交战的部族交出了人质表示恭顺吧。在《高卢战记》的第三卷,也就是关于公元前56年的战役的叙述,是由进入冬营期前,恺撒命令幕僚盖尔巴镇压在阿尔卑斯山的山岳部族之处开始。派盖尔巴这么做的理由,是为了确保阿尔卑斯山一侧的意大利与高卢之间自由与安全地通商。因为这些山岳部族抢夺商品并且索要高额的通行税。
率领第十二军团骑兵的盖尔巴奉命镇压的地方,位于由现在的特里诺北上至奥斯塔,再由那里越过阿尔卑斯山而行的路段。另一方面,恺撒每年春天越过的阿尔卑斯山的道路,已经成了当时的主干道。我每年为了滑雪都要行经由特里诺向西攀登至苏萨山谷的道路。我想恺撒是打算分别从南边的热那亚、特里诺的西边和特里诺的北边,开发三条联结意大利与高卢之间的道路。而通往热那亚以外的另两条道路,古时起便被推测为汉尼拔越过阿尔卑斯山最有可能的两条路线。
所以罗马军向高卢移动的路线已经有了两条。确保这两条北通路线的意图,恺撒在自己的文章中也明言是保护通商的自由与安全。但经济的进出多少也会伴随着文明的进出,而接受文明输入的一方往往会有神经质的反应。但经由此事可看出,恺撒摆脱了罗马人向来以阿尔卑斯山为北边防卫线的惯有观念。在恺撒的眼中,阿尔卑斯山脉已经不是疆界了。
这样的尝试在短期来看却是失败的。完成镇压任务的盖尔巴率领罗马的一个军团进入当地的冬营地时,遭到3万名山岳部落民的袭击。虽然盖尔巴为了不使士兵有太大的牺牲,于是选择了撤退,但所幸这并不是一件足以在军事上构成挑战的事件。对因“卢卡会谈”而比平时推迟进入战地的恺撒而言,眼前有更需要他优先解决的事等着他。
大西洋
在发誓恭顺并已提交人质的诸部族所居住的高卢西部,恺撒命令普布利乌斯·克拉苏设置了冬营地。他是“三头”之一克拉苏的长子。和只知赚钱的父亲相比,普布利乌斯·克拉苏被罗马人喻为神鹰所产的罗马之子,身体与心灵都展现出熠熠的光彩。之所以重用他,恺撒并非是为了完成他父亲的托付,也不是报答作为恺撒情人之一他的母亲,而是看重青年克拉苏的才能。《高卢战记》中每当提及这位青年将领时,光从书写“青年克拉苏”、“年轻的克拉苏”的字里行间,就可看出恺撒流露出的对这位年轻部下的爱护之情。而年轻的克拉苏也没有辜负恺撒的信赖。他总是能将许多正确的情报及时地送到在远方的总司令官处。
身处意大利的恺撒之所以能够得知大西洋沿岸一带的高卢诸部族蠢蠢欲动,正是得到了青年克拉苏提供的准确情报。但恺撒选择了先巩固“三头政治”。为达到这一目的,首先必须使曾消极不已的庞培离开罗马从而发挥他的作用。所以,直到“卢卡会谈”结束恺撒才奔赴高卢,而到达青年克拉苏所防守的冬营地时,已经到恺撒必须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冬营中最困难的事莫过于粮食补给。要确保驻扎在刚被征服的高卢土地上的士兵的粮食补给异常艰难,因为这里距南法行省太远了。虽然当初设想是向发誓恭顺的高卢西部诸部族购买小麦,但实际上并不够。与第七军团同在冬营地的青年克拉苏,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要队长们到周边的部族处购买粮食。
但前往维奈特人的两人出人意料地遭到了逮捕。维奈特人是住在现在法国不列塔尼亚地方的部族,常驾船在大西洋一带横行,并与不列颠(现在的英国)保持联络,是这一带的强大部族,而且正因为强大所以很是嚣张。在克拉苏尚未作出反应之前,高卢西部一带就知道这件事了。正如恺撒评价的“高卢人是做什么事都很冲动的”,其他部族也逮捕了前来购买小麦的罗马士兵。因为维奈特人派遣使者游说这些部族对罗马军采取同样步调。然后,他们再向青年克拉苏派出使节,要求以团体交涉的方式交换人质。
恺撒在意大利时已经收到所有最新的报告。但因为要参加“卢卡会谈”,他便命令青年克拉苏,在维奈特人领地内流注大西洋的卢瓦尔河河口,建造数艘船只。同时在南法行省征集舵手和船员。而关于人质交换之事在恺撒本人抵达之前就让它处于冻结状态。
恺撒到达当地时,他的指令都已切实地被付诸实施了。而以维奈特人为首的高卢西部诸部族也一致决定要与罗马军战斗。恺撒如实地记下了他们的想法:“与其沦为罗马人的奴仆,不如承继祖先留下来的自由。”高卢西部诸部族决定战斗的理由并非是不切实际,可能是出于以下五个方面的考虑:
一、光是逮捕前来购买小麦的罗马士兵并不能轻易地吓退罗马军。
二、当地河川多与湿地多这样的地势对打仗是很有利的。
三、罗马人不是航海民族。
四、在不易确保军粮的地方长期战斗应该不可能,因此罗马军迟早必然离去。
五、他们预料在维奈特人的号召下,不只是大西洋沿岸的诸部族,住在高卢北部及西北地方的摩利尼人、梅那庇人,以及多佛尔海峡彼岸的不列颠也会有援军到来。
然而比起他们向罗马军挑战的决心,恺撒接受挑战的决心也丝毫不弱。恺撒表示即使很困难也要开战,五点理由如下:
一、无法饶恕无故拘留罗马人的行为。
二、违背恭顺的誓约举反旗之罪。
三、交出了人质却仍旧不顺从。
四、煽动集结诸多部族的危险性。
五、如果不重视此事,恐怕对高卢的其他地方也会造成恶劣影响。
恺撒所计划的战略将在之后叙述。恺撒可使用10个军团的兵力是庞培与克拉苏认可的。不过由于是两年后的事,现在的兵力只有8个军团,不足5万人。于是将士们分五条战线展开行动了:
一、副将拉比埃努斯带领骑兵团前往东北高卢。目的地是位于莱茵与摩泽尔两河一带的特雷维利人的领土,同时在途中确认罗马同盟部族雷米人的忠诚之后,让他们阻止趁机想越过莱茵河的日耳曼人。
二、青年克拉苏率领12个大队的步兵7000余人和恺撒手边全部的骑兵,前往南边的阿奎塔尼亚地方。任务是阻止从这个地方沿大西洋岸北上去帮助维奈特人的援军。
三、幕僚萨比努斯则带领3个军团往北进发,镇压居住于现诺曼底地方的维内利人。
四、与青年克拉苏一样获得恺撒垂青的“年轻布鲁图”,则率领造船完毕的军团,承担起自海路攻打维奈特人的任务。(此布鲁图与那位马库斯·布鲁图并非同一人。)
五、恺撒则自己率领剩下的兵力向西行,由陆路攻打维奈特人。
由此战略部署便可得知恺撒的头脑里正确地印着高卢全境的地图。拥有基于正确情报的战略,达成此战略有足够兵力,并且统帅允许各负责人自主性地发挥主观能动性,这些都是这场战役的特点。因此即使没有恺撒出马,各军团也能运作自如。其中首度被赋予战役责任的德奇姆斯·布鲁图年仅28岁。
在五条战线中与敌方战事最少的是恺撒所率领的步兵军团。到达当地后他们调查发现,经由陆路逼近满是敌军的城塞相当困难,于是只好等待海军到达。维奈特人所筑的城塞,多在伸向水中的尖形陆地上,满潮时当然无法通行,退潮时,船又有搁浅的危险。这样海陆攻城战皆行不通。为了突破这个现状,罗马军进行了大规模的土木工程,试图接近他们的城塞。但敌人将武器、食粮和士兵等载入大船,向附近位于同样地势的城塞转移,这样罗马军所建造的工程便毫无作用了。很快夏天就过去了。而罗马的海军之所以迟来,一方面因为气候恶劣被困在港口,另一方面即使出了港也是巨浪滔天。加上大西洋中港口稀少,难度可想而知。到夏末,恺撒已经放弃利用土木工程接近城塞,等待罗马海军的到来。而得知此事的维奈特人,集中了220艘船从港口后侧准备突击罗马军。
在山崖上观战的恺撒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那就是觉得自己的船比高卢船更不适于在大洋中航行呢?打个比方来说,将圆西瓜从正中剖开,再挖掉里面的瓤,这就是高卢船;而横宽跟甜瓜类似的就是罗马船。恺撒虽然命令制造大量船只,但所造之船都是适宜于地中海航行的单甲板平底帆船。这种船可以打海战但并不宜在大海中航行。只用风帆而且船身又高又坚固的维奈特人船只,即使撞上罗马船依旧安然无恙。但罗马船附带有一种称为“桨”的马达,而高卢船却以帆布为命脉。28岁的年轻指挥官看到了这点。请大家回想一下,第一次布匿战争时代对抗海军国迦太基时,罗马人所想出的“乌鸦吊桥”的铁钩(参见《罗马人的故事2 ·汉尼拔战记》)。非海洋民族的罗马人对船并无约定俗成的概念。正因如此,即使在船上加些奇怪的装备,也是可以接受的。
不列塔尼亚地方的海洋民族维奈特人自不必说,前来支援的摩利尼人、梅那庇人和不列颠的援军,他们皆在制造适应北方海域的坚固高船上技术精良,同时还掌握着在狂风怒涛中的驾船技术。海战的前半段,只见敌方自在地驾驶大船,灵巧地躲闪高空落下的箭。而自己一方却要时时提防和敌船相撞,一直不敢靠近与敌方对决。恺撒和他的罗马兵从山崖上看到这样的情景肯定很是担忧。但是,抱着决一死战之心的罗马船渐渐接近敌方,投掷出新兵器,战况于是有了改变。虽说并非是出于新构想的新兵器,但也是罗马人善于应用巧思的结果。
这种新兵器是一端系有长而坚韧的绳索、攻城时使用的投掷式镰刀。因为此种镰刀只需要钩挂在石壁或防栅上,因此没有必要磨尖、磨亮。不过在公元前56年的那场海战中,镰刀被磨得相当锐利,以达到钩挂后同时可切断的目的。在接近敌船时投出此钩,当钩挂住敌船桅杆上的绳索时,便全速向远处驶去,如此就可切断桅杆的绳索。高卢船仅能靠帆布移动,而一旦用于打开帆的桅杆的绳索被切断,帆布就落在甲板上无法再用。而高卢船在帆布没办法使用时,也不能靠划桨前进,因为船身过高了。
帆布无法使用只能待在原地的高卢大船,很快就被罗马的数艘中型单甲板平底帆船包围了。只要上了敌人的船,就如同在地面战斗了。如同恺撒所写的:“每个士兵的战斗能力决定了胜负。”罗马士兵的勇猛是出类拔萃的。
眼见形势发生变化,未被切断桅杆绳索的高卢船便想乘风逃走。但不巧当时风平浪静,自然轻易地被以“桨”全速前进的细身平底帆船追上。于是大帆船面对在数量上占优势的罗马船只节节败退。罗马最初在大西洋上的海战,自上午10点开始至日落时分仍然继续着,最后在敌方仅有数艘船只脱逃的情况下,罗马方大获全胜。自此之后,青年布鲁图便被视为海战专家。
这场海战除消灭了维奈特人投入的兵力,也削弱了派遣援兵的其他沿岸诸部族的力量。他们不只失去了士兵,还失去了船。传达投降意愿的使节来到恺撒面前,沿大西洋至北海一带的部族于是臣服在了罗马的霸权之下。
恺撒决定对这次战争中的主力维奈特人从严处置。他的理由是:“要让野蛮人尝到不尊重外交关系的滋味。”对恺撒而言,不当拘留和背弃誓约都是违反了不同民族接触时必不可少的规矩。在书写高卢人的宗教及风俗时,恺撒从来没有与罗马相比较来指出其落后,而是将它们视为当地居民的文化而加以尊重。
四年后,恺撒从高卢敌手那里尝到了唯一一次失败的滋味,他在那时失去了自己的剑。高卢人便将那把剑当成胜利的纪念,祭祀在自己的神祠中。下年再度征服这里时,身边的人都建议恺撒将这耻辱的标志取下。但是,恺撒却说:“既然它已经成为信仰的对象,那就放着吧!”文化是个人的东西,要怎么想是个人的自由。然而,文明却是人种、肤色和风俗习惯不同的人全体互相接触时的必要规矩,不可以按照自己的自由喜好去做。简单来说,其实“文明”就是生存必须遵守的礼节。在这方面,恺撒的做法一向干脆利落。他身上完全见不到现代人常出现的优柔寡断。恺撒明确地把他们归为“野蛮人”,判处维奈特人长老死刑,并将族人全数卖为奴隶。
而在那段时间,恺撒派遣至东、北、南三方的军团也无须恺撒亲自出马就可完成任务。但也许恺撒毫不担心的只有派至东方莱茵河的副将拉比埃努斯一人。恺撒相当信赖这位平民出身的同年龄将领。虽说如此,派遣至北边诺曼底地方的萨比努斯和至南边阿奎塔尼亚地方的青年克拉苏,他们的行事风格依自己的个性而不同,但都出色地完成了所托付的任务。萨比努斯故意夸大罗马军的苦境,放出风声好让敌人安心,然后周全地准备迎接想趁机袭击的敌军,以费时但慎重的战法获得了胜利。另一方面,年轻的克拉苏则采取一鼓作气的积极战法,在占高卢面积三分之一的阿奎塔尼亚地方,逐一镇压在此地割据的诸部族。
他们和恺撒一样并不铲除战败部族,而是交出人质后接受投降并缔结和约。以青少年为人质是罗马常采取的办法,这些青少年到意大利各地的有权势人家里接受招待与教育,他们在被教育成亲罗马者的同时也学习了文明为何物。他们回国后也多活跃于本国的各个领域中。
部下作用的充分发挥使得夏末就解决了与维奈特人的纷争。恺撒决定在进入冬营前将事情作个了结。他派遣援军至维奈特人领地,决定镇压居住于现在比利时至荷兰南部的摩利尼人与梅那庇人。在全高卢境内,唯独他们还未派使节向恺撒表达恭顺之意,而时节已迈入秋季。虽然恺撒将此视为轻而易举之事,然而事实上进攻高卢最东北部并不像预期那般容易。因为敌军知道不能与罗马军正面对抗后采取了其他的战略。
现在的莱茵河下游一带,在比利时与荷兰这些发达国家的开发下呈现现代化的风貌。但在公元前1世纪时还是一块只有森林、沼泽与湿地的地方。得知罗马军接近的日耳曼系高卢人,将自己的物品及居民都隐藏在森林深处。因此,罗马军抵达后前方并未出现敌人的踪影。而罗马军刚开始建设营地时,敌军就袭来了,恺撒立即命令将近旁树木从前排依照顺序砍倒。
砍倒的树立刻被用来建造围栅,作为危险时的庇护所。接着又继续砍倒前方的树,再做成围栅,这样的工作一直持续着。而这样持续做了几天之后,围栅保护下的通道已经能够达到森林里了。
顺着这条保护通道前进到森林里的罗马军,找到了敌人藏匿的粮食与家畜,而敌军则逃到了森林的更深处。这个地方原本天气就不好,此时正值频繁刮风下雨的季节,士兵们在皮制的帐篷中根本无法入睡。要继续在森林砍树前行非常艰难,恺撒于是决定撤退。但是此次行动,与其说是进攻,不如说是类似于实地调查的远征。我想恺撒一定知道莱茵河以西高卢安定的根本是解决日耳曼问题。这当然是下一年的战役了。
高卢战役第四年(前55年,恺撒45岁)
如同“卢卡会谈”所协商的,公元前55年庞培与克拉苏担任了执政官。每年冬天照例南越阿尔卑斯山,在行省度过冬天的恺撒,因为“三头政治”充分发挥了作用,比平常更早越过阿尔卑斯山回到了高卢。之后恺撒获知日耳曼人中较弱小的两部族正渡莱茵河往西方移动。因此正在高卢冬营的军团有必要早日会合。恺撒虽用“日耳曼人”一词统一指称他们,但实际上他们也是诸部族的共同体。
日耳曼民族中最强的部族是分布于莱茵河中游东部的斯贝比人,全部族可分为上百个共同体,每年每个共同体都要征集1000名战斗员,总兵力便达到了10万人。这10万人都是侵略攻击外部族的主力。留在族内的人,要供养自己的家族和外出征战者的家族。第二年外出战斗的人和留在族内的人再交换。通过这项制度,生活与战斗彼此独立。斯贝比人的共同体中并不承认私有土地,并且不允许在同一土地上定居一年以上,因此流浪成了他们的习惯。主食为牛奶和肉,因此男人的主要工作是狩猎而不是耕作。
大概是因为以肉为主食吧,他们长得又高又壮。日常的武术训练也很有成效,每个人都显得非常勇猛。不过他们的生活并不如从前的斯巴达人那般规律正常。他们不在乎居住于寒地,身上的衣服也仅有毛皮。而且由于毛皮并不充足,不足以缠裹全身,有许多部位会露出来,就罗马人的眼光看来,那是要洗浴或是下水时的半裸装束。
他们不限制商人的活动,但是卖的不是自己生产的东西,而是抢夺来的东西。他们认为过量饮用葡萄酒会让人软弱,因此被列为禁止输入品。他们喜欢本地饲养的小型健壮马而不是高头大马。他们能熟练驾驭马匹,必要时也可随时下马战斗。
斯贝比人如果战胜其他部族并使其屈服,不会像罗马人那样就地进行融合并建设殖民地,他们会清楚地划分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他们常放任自己领地的周围成为荒地,因为他们认为那样的荒地正是自己强势的证明。恺撒曾听说那片不许其他部族进入的无人荒地,范围广达900公里。
而居住在莱茵河以东的日耳曼人中,虽非最强但属最大的部族则是乌比人。乌比人的居住地较斯贝比人更靠近上游。由于这个部族住在莱茵河附近一带,与高卢人的交流频繁,较为文明。斯贝比人曾多次向乌比人开战,但终因对方的人口多得无法驱赶,只好改为要求每年缴纳贡金。斯贝比人的侵略转而集中在莱茵河下游,因为他们已经放弃征服乌比人的念头了。成为斯贝比人侵略目标的乌西佩提人与帖恩库贴利人,而他们为了躲避被奴役的命运,就渡过莱茵河向高卢涌了过来。
恺撒对整个情况了如指掌,认为公元前55年只部署对付日耳曼人的战线。不过,目的并非在于征服莱茵河以东,而是要让善变的高卢人不再轻易有变。恺撒曾说过,高卢人是流言的奴隶,他们总是相信添加了自己期望的流言。但恺撒从未向高卢人流露这种看法。他考虑到日耳曼人拥有精良的骑兵,要高卢人派出骑兵协助。同时恺撒也认为要在事态未扩大之前采取行动,于是率兵向东前进。自诺曼底的冬营地出发,越过塞纳河后向东北前进,然后穿过比利时,横切过荷兰南部,再由德国西北部抵达莱茵河,这就是他所计划的行军路线。很明显,日耳曼是他的目的地。
得知恺撒越来越近,乌西佩提人与帖恩库贴利人急忙派遣使者前往恺撒处。他们说:“我们被斯贝比人驱赶而被迫迁移,别无他法只有到莱茵河以西居住了。”但哀求的口气中带有如有万一将不惜与罗马一战的决心。恺撒回答道:“我并不认可守不住自己领地的日耳曼人迁居莱茵河以西,如果没地方可住,可以去说服乌比人,请他们让出土地。”而正为斯贝比人的专横困扰不已的乌比人使节,正好在此时造访恺撒。他答应将带回恺撒的建议与部族人商量,之后恺撒再度与使节进行了商谈。这期间,恺撒将行军的速度减至每天几公里,但并没有停止前进,只是命令先行的骑兵团不要发动战事,因为恺撒希望在交涉时休战。
但是,当正在讲和的双方处于微妙的状态时,竟发生了日耳曼骑兵攻击罗马骑兵的事件,遭到突击的罗马军损失了75名骑兵。恺撒放弃和谈并召集军团长,他告诉大家别白费时间。那天与敌人的距离还有12公里。
而第二天一大早,日耳曼两部族长老就为了昨天的事前来向恺撒澄清并谢罪。恺撒命令拘留这些长老,并且下令属下全部出动。在出发的行军顺序上,以前些日子战斗受挫的骑兵团担任后卫。离开营地行军时,已经摆出罗马军特有的三列阵型。
即使不是战斗,平时也以每小时5公里速度行军的罗马部队,在不到两小时的时间便到达了日耳曼两部族的宿营地,日耳曼人遭到突然出现的罗马军的攻击。由于作为指挥者的长老们不在,宿营地中净是女人、孩子的哭叫声。之前失去同胞的罗马兵愤怒地涌进来。不同于以壕、栅等四面围住的坚固的罗马人阵营地,日耳曼人的宿营地,只以运货马车围住,内部则只搭建帐篷。即使他们有勇敢的抵抗者,也因为同伴们的混乱无法发挥战斗力,能做的只有放下武器与军旗向四面八方逃走。逃走的人大部分朝莱茵河方向跑去,恺撒便派前些日子怨恨在心的骑兵去追击。许多日耳曼人就在河边被杀。罗马军除了少数人负伤外,没有人员战死。
恺撒并没有记载那天有多少日耳曼人被捕。总数43万的日耳曼两部族是被杀了,还是逃脱了呢?恺撒用“杀戮”而不是“战斗”这个词来书写与日耳曼两部族的对决。如果是未与大多数的敌军交战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真是场大成功。
但保障外交使节的安全应是文明人所遵守的事,这次的做法与恺撒从前所秉持的方针是不是有所矛盾呢?实际上,得知这场由杀戮得来的胜利后,罗马元老院的小加图认为在交涉中出其不意地突袭敌人是违反规则的,提议将恺撒交给日耳曼人。但那年的执政官庞培并未同意,他认为在讲和交涉中,自己一方也遭敌方杀害而损失了75名骑兵。恺撒对当时长老们的谢罪访问记录如下:“对我方来说是幸事。”可见终究还是一次没有宣告交涉破裂便发动的攻击。
但姑且不论是否违反文明人的礼节,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这种问题对当事人来说都是不易选择之事。遭到意外突袭被杀的75名罗马骑兵,实际上并非是罗马公民,而是认同罗马霸权参与同盟的高卢部族人。但只要属于恺撒指挥下的罗马军,就应该被视为罗马士兵。因此,一方面面对75名骑兵下属被杀,一方面面对不知结果的交涉,总司令官恺撒只有作好军事行动的准备了。此外,恺撒如果不顾参与同盟的高卢部族在日耳曼被杀之事而继续协商,也一定会影响到与其他提供士兵的高卢诸部族的关系。恺撒眼中见到的并不只是与自己交战的日耳曼人,而是一边作战,一边也将背后的高卢人纳入视野之中。
在公元前58年,紧接着是公元前55年,恺撒两度大胜日耳曼人。由于高卢人经常是日耳曼人的手下败将,罗马人所获得的两大胜利对他们应该有相当大的影响。而恺撒在此事后,对舆论的重要性比谁都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原因当然就是:“人是流言的奴隶,他们总是相信添加了自己期望的流言。”
结束了对日耳曼人的杀戮而回到营地的恺撒,下令释放被拘留的长老们。但得知所发生之事的长老们害怕即使被释放了,从前被他们抢夺过的高卢人会乘机报复,而要求留在恺撒这里。恺撒答应了他们。接着恺撒开始没有中断地实施渡过莱茵河的计划,这对罗马军和罗马人来说都是头一次。
有意思的是,恺撒写道:以小船或筏子渡河,对恺撒本人以及对罗马而言是不安全同时也“不名誉”的方法。这是因为不愿学当年迦太基人汉尼拔渡罗讷河时所用的方法,还是因为日耳曼人渡莱茵河侵略高卢时就常使用小舟与筏?实在不知道恺撒是怎么想的。结果恺撒利用莱茵河作了一次宣传,宣传对象既是日耳曼人也是高卢人。只有煽起人们的好奇心才能有好效果。而对未开化之民,最能引发他们好奇的莫过于罗马人所拥有的技术能力了。
渡过莱茵河
恺撒所想的是在河宽水急的这条大河上建造一座桥,然后渡桥进攻日耳曼,这个想法可说是前所未有。恺撒在他的笔下,如同现场指挥般,生动详细地呈现了这个“名誉的”渡河方法中桥的构造与建造方法。根据这个记述,后世也造了许多模型。莱茵河最初的建桥地点,在现在德国的波恩与科隆之间。
桥的建造依照下列的顺序进行:将两根45厘米粗、长度超过河深的木桩前端削尖,削尖一端分开60厘米而把另一端相互固定绑紧。将这两根绑好为一组的木桩,用滑车沉下河去,再使用打桩机将其固定在河底;但是并非采取平常所用的垂直打入法,而是为了削弱水的阻力,采用类似屋顶斜坡的打入方式。与这组两根木桩平行,于12米开外,也以同样的方法再打入另一组两根的木桩。这两组木桩之间,架设粗60厘米的桥桁,前端各由活栓锁固定在两根木桩之间。这样做出来的桥墩,一来使用的材料是木材,越含水越坚固;二来建造方法很牢靠,也能充分耐水压。
桥墩被一一地打入,上面再跨上横木,然后堆积木柴重叠铺开成桥面。此外,在桥墩的侧边也打入木桩,这不仅可以舒缓水流的压力,在遇敌方想驾船破坏桥时还具备防卫效果。
建桥材料运达的10天后,莱茵河上最初的桥就建造完成了。恺撒在桥的两岸设置充足的警备队后,便率军渡过了莱茵河。
为什么恺撒在这里设桥呢?这样的疑问会自然地浮现出来。关于这点他并没记载,所以只有凭推测了。我猜是由于以下三个理由:
一、此处距离曾渡过莱茵河侵入高卢、后遭恺撒杀戮的日耳曼两部族很近,适合乘胜追击其余部族。
二、源自阿尔卑斯山的莱茵河在这一带流经平地,因此能够远眺对岸的日耳曼人,遭遇敌方渡河突袭的危险性也就较小了。
恺撒建造的莱茵河桥(建设中的想象图)
三、此地距日耳曼两部族的生还者所逃窜之地的西卡恩布利人很近。
这一带莱茵河西岸的罗马军事基地在一个世纪后的帝政时代,已到了绵延不绝如同串珠的程度。这正表明了恺撒所制定的莱茵河才是罗马防卫线的政策,后来的统治者也认可。德国的波恩以及科隆等城市其实名字上都还保留着当年拉丁语的色彩。讲些题外话,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西德的首都设于波恩的原因,或许是希望与希特勒决绝的战后德国人心中,有着想归属莱茵河西方的愿望吧。丘吉尔在谴责希特勒统领的德国人时,就常用当年以莱茵河为防卫线的古罗马人也没有的口吻,称呼他们为莱茵河对岸的非文明人。
再回到2000多年前的事情。两年后,恺撒决定再次渡过莱茵河。那时的渡河地点还是在波恩与科隆之间,比第一次稍靠上游,距离波恩较近。很明显,这也是充分了解了这一带的地势后才选择的渡河地点。
不管怎样,运用罗马军的技术力量在莱茵河上架设日耳曼人没见过的桥,取得了很好的宣传效果。日耳曼人甚至在罗马军建设桥梁期间也没有妨害的举动,只是逃入森林不露面。向莱茵河以东前进的罗马军,首先进攻西卡恩布利人居住地。此时,许多日耳曼部族已经派遣使者向恺撒求和,但恺撒要求以提供人质作为先决条件。在逃走的西卡恩布利人之地待几天后,恺撒将这里夷为平地。之后,恺撒也对乌比人的长老承诺,如果斯贝比人前来攻击,罗马军将给予协助。此举很明显是恺撒意图离间住在莱茵河以东的日耳曼民族。
根据乌比人传来的情报,日耳曼民族中最强的斯贝比人,得知恺撒渡过莱茵河之事,已撤退到黑森林深处。恺撒达成渡河目的后便决定回高卢,而之前所架设的桥在渡过之后被就毁掉了。
多佛尔海峡
罗马军架桥进攻日耳曼的影响颇大,而就在那年接近夏末时,恺撒又决定再尝试一次惹人好奇的进攻——率军越过多佛尔海峡,进攻不列颠。
进攻不列颠的理由是在高卢战争中常有不列颠人的支援,恺撒认为有必要切断这个支援。但恺撒并不将隔多佛尔海峡而居的不列颠人,看成与莱茵河以东的日耳曼人一样。罗马军渡莱茵河是对日耳曼人与高卢人的威慑,而渡多佛尔海峡进攻不列颠则考虑将其纳入罗马霸权之下。恺撒如此书写这年后半年的决定:
真正的登陆上岛(恺撒已经知道英国是个岛了)光考虑季节是不够的,还要了解当地居民的性格、地势和港口等。调查这些高卢人也不知道的事项,才更有助于进攻。
恺撒利用商人为情报来源。然而提到不列颠,连哪里有生意可做就往哪里去的商人,也只知道是与高卢相望的坎提乌姆(现在的肯特)的地方而已,不列颠全岛的面积、居民的性格以及人口数、他们的战斗方式、统治方式、大船可以靠岸的地理位置等一概不知。公元前1世纪的英国,是即使商人也无法通行的遥远土地,因此恺撒只好靠自己实地调查了。
但与以日耳曼为对象的两次渡过莱茵河的大胜仗不同,恺撒与不列颠人并无直接交战的经验,因此无法期待以之前的胜利威慑敌方。而为了避免不明情况的冒险,恺撒派出一位能胜任这项工作的部下波尔歇努斯前往侦察。恺撒则利用等待侦察结果的时间,进军现位于法国最北部地区的摩利尼人之地,因为由此地越过海峡登陆不列颠距离最近。恺撒所穿越的这个海峡后来被称为多佛尔海峡。如果当时的罗马人有建造海底隧道的技术,就恺撒的意图来看,他会毫不犹豫地挖掘海底隧道。因为恺撒进攻不列颠与渡莱茵河不同,并不是示威宣传。前去侦察的波尔歇努斯从船上观察不列颠岛,尽力搜集有用的情报,五天后就返回了。于是恺撒开始集合登陆作战时的必备船只。
在准备进攻不列颠船队的期间,不列塔尼亚诸部族派遣使节前来,并愿意提供人质来表示承认罗马霸权。恺撒接受了他们的请求。在使节带着这个答复归返不列塔尼亚时,恺撒让两年前他所信赖的、曾经是部族首领的高卢人寇米乌斯与他们同行。寇米乌斯的任务是告知大家恺撒即将发动对不列颠岛的进攻,希望诸部族能站在罗马这边。而非常幸运的是,住在不列塔尼亚出港地的摩利尼人都誓言服从恺撒。于是恺撒在渡多佛尔海峡时也就能毫无后顾之忧了。
恺撒第一次远征不列颠,准备了下列规模的军团:随行的有第七、第十二军团,再加上骑兵。运输考虑首先由80艘运输船负责运送2个军团,从高卢战役开始就在恺撒指挥下战斗的这2个军团老兵,才1万人。依照恺撒所说,他并非真的要远征而是要作调查。8个军团中有6个留在高卢,有必要将他们留下是为了防止渡过海峡之后无法返回。6个军团都被派往重要地点。军团长鲁弗斯率领半数军团防守出港地的周边。军团长萨比努斯与同僚科塔率领剩下的半数军团,负责镇压住在现在比利时的一部分摩利尼人与梅那庇人,目的是要熟悉海洋生活的他们,断绝妨害罗马军渡过多佛尔海峡的念头。
恺撒自己也没有写明他们是从何处出发的,也许是由摩利尼人使用的港口,高卢语为内侧港之意的伊提乌斯港吧。古代是这样推测的,但也并非绝对如此。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既不在现在法国的布洛涅,当然也不是敦刻尔克,也不是距离最近的加来。罗马人并非基于地势的考虑而选择出港地,他们只是利用高卢人所使用过的现成港口而已。
在此港口等到顺风后,恺撒在半夜命令军团出港,同时命令运输骑兵团的船队随后过来。第二天上午10点,最初的罗马船队便抵达了不列颠的海岸。丘吉尔认为大英帝国的历史就是从此时,也就是公元前55年8月26日开始的。不过以此为大英帝国历史的开始似乎有失尊严。
在向北航行了相当一段时间后,恺撒的船队抵达了类似预定靠岸地点的海岸。极窄海岸边耸立着笔直的山崖,而上边全副武装的不列颠人正等待着他们。他们从山崖上用投枪和箭射向站在岸边的人。由于恺撒并未提及是在何处靠岸,我只能推测他们曾抵达了有名的多佛白色山崖下吧。发觉此地并不适宜作为登陆地点后,恺撒放弃登陆,一直到下午3点都在海上等待后续船队的到达。等待的时候,他召集军团长及大队长和有调查经验的波尔歇努斯参加作战会议。会议的主题是如何应对比预料中更汹涌和易变的潮流。而总司令官恺撒所担心的是,一旦陆地或海上有状况,他所发布的所有命令如何能被正确和迅速地实行。
下午接近3点的时候,潮流变得适于航行。罗马军团包括后续船队一起再次出发。航行了约11公里后发现有连接平原的海岸,于是决定就在平原前方的海岸抛锚。而这里却有另一种不同于山崖海岸的考验等待着他们。
恺撒这样记载,蛮族,也是丘吉尔祖先的不列颠人,一定从陆上追踪着罗马军的行踪,因此当罗马军正要登陆时,从平原处有骑兵与双驾战车迎来。罗马军面临以下考验:
一、吃水很深的运输船只能在距海岸相当远的海上停泊。
二、在指挥官和士兵都不了解地形的陆地上作战会很不利。
三、士兵在搬运沉重武器、双手无法灵活使用的情况下,还得跳入海中游向岸边。
四、见到这个情况的不列颠士兵,则采取了海陆并用的积极战法来妨碍罗马军登陆。
在这个完全不同的战场,曾在陆地上所向披靡的恺撒军团兵,根本无法发挥往常的勇猛敏锐,只是惊恐万分无法动弹。而此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恺撒计上心来。
办法就是将抛锚的军船也投入战斗。军船不同于帆船与运输船,能靠桨活动,比较灵活。此外,其船底浅可以接近岸边。恺撒命令在这些单甲板平底船上,装载投石器和石弓器,并让船和海岸线保持平行,然后士兵们便从船上攻击敌人。这个办法果然产生了相当好的效果,不列颠人第一次见到单甲板平底船以及所装载的兵器,惊慌不已地向后撤退。
而罗马士兵即使这样依然犹豫不决地没有跳海前进。见此状况的第十军团旗手便站在船头,举起双手向神祈求护佑军团后,对士兵们大声喊道:
“如果不愿将这面银鹫旗交给敌人,战友们,就跳下去吧!至少我们要对国家与总司令官尽责。”
说完后旗手便立刻跳入海中,举着军团旗游了起来。于是同船的士兵也立即跳下船,见此情况的他船士兵也纷纷跳入海中向海岸前进。
于是沿着海岸线的激战开始了。罗马士兵在无法组队、无法在自己旗帜下战斗,甚至无法确保立足之地的状态下,英勇应战。他们往距离自己最近的队旗集中,以距离自己最近的船为盾进行战斗。但由于不列颠人熟知地形,他们总能精确地追逐和攻击对地形全然不知的罗马兵。见到士兵们陷入困境,恺撒又心生一计。原来装载兵器的单甲板平底船,全部改乘士兵。于是,用这种可以划到浅滩的船将士兵送至海岸后,士兵才跳下来,这当然也就是现代的登陆作战方式。只要脚能着陆,战斗就是罗马士兵的看家本领了。他们立刻组队,指挥明确地展开战斗,不列颠人只好逃跑了。但这个好机会无法被利用,因为负责追击任务的骑兵团所搭乘的船队还没有到达。
而暂时逃走的不列颠人却派出使者来向恺撒讲和,表示愿意交出人质和服从命令。与使者同行的,还有恺撒之前派去做事前准备工作的高卢族长寇米乌斯,他在不列颠还没进行交涉就被抓起来了。
如此简单就得到不列颠人的臣服,恺撒也就轻易地接受了讲和的要求,并未考虑到有慎重处置的必要。而他接受讲和的理由是:眼看就要抵达不列颠的海岸了,搭载骑兵的16艘船只却遭到暴风雨,并且顺流被冲到西南边,最后又回到了大陆。恺撒只得带领无骑兵的2个军团1万人留在不列颠。而这是发生在登陆后第四天的事了。
然而,厄运还没有到此结束。当晚为满月,在大西洋的满月之夜,是潮水涨落差距最大的时候,而罗马人对此毫不知情。恺撒命令停泊在岸边的单甲板平底船,受到急剧涨潮的海水冲击。在海面抛下锚的运输船队,也遭到强风猛浪的侵袭。结果许多船遭到破坏,还有些船只因为控制锚的装置被破坏,无法航行。
因为没有回家的船了,连维修的工具也被冲入了海里,士兵们显得意志消沉。而且由于打算短时间内回高卢,军粮贮备得很少,甚至没有考虑补给方法;再加上他们身处精于骑马和战车攻击的不列颠人之地却无骑兵可用。而得知罗马军的现状后,不列颠各族很快就想反悔讲和誓约,再次集结起来,准备全力击退罗马军。
为了应对这个危机,恺撒认为与其自大陆(高卢)呼叫支援部队过来,不如采取自救。对处在孤立之中的人而言,什么也不做而只是等待反倒更痛苦。同时他也传令大陆方面用快船运来修复船只的必要工具。
而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如何防守。罗马人无论何时何地,即使是一晚的宿营也习惯搭建方形的坚固阵营地。喜好成式化的罗马人,也能将阵营地的防守成式化。阵营地四角形的每边各一个门,战时则各有一个大队(600名士兵)在门边负责守卫。由此看来可以说在防卫方面不需要担心。
另一个问题则是粮食的确保。通常罗马军会携带一个月左右的粮食,因此不会一下子陷入缺粮的窘境。但只要时间与人力充足,恺撒一定会派遣士兵筹集粮食。因为只有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人心才能稳定。
另外,不管工具是否运达都得着手修理船只。破损相当严重的船只只有抛弃,而把精力用在还可使用船只的修复上。这样,80艘船仅抛弃了12艘,还有68艘船可回航时使用。
但这项工作尚未完成之前,不列颠人就向罗马军发动了攻击。他们没有攻击阵营地,却袭击了负责军粮调配的第七军团。得知此消息的恺撒,命令阵营地的各个大门只以半个大队的兵力防守,也就是留2个大队在阵营地,他自己则率领4个大队立刻出发。刚到达罗马士兵收割小麦的地方,只见第七军团的士兵集中在中央,而周围则被不列颠的骑兵与战车包围着。
不列颠人的战车兵法与东方以及希腊不同。首先,驾双驾战车疾驰,并以激烈嘈杂的车轮声加上投掷石头,使被攻击的一方陷于混乱。然后战车再冲入敌兵行列,战士下战车像步兵一样战斗,驾车者则将车子驾回后方等待。因此即使遇到战斗不利时,战士也能立刻逃走。这个战法极其巧妙,能同时发挥骑兵的机动力与步兵的持久力。
但不列颠人的战车也无法与迅速抵达的恺撒以及他所率领的英勇的第十军团抗衡。最终不列颠的士兵乘着战车逃走了,而没带骑兵团的恺撒无法追击。此外,因为阵营地只有2个大队1000人守卫,他便率全军折返。
鉴于敌军完全可能再度袭击,恺撒向高卢族长寇米乌斯借了他到不列颠时所带来的30位高卢骑兵。加上恺撒与下属的马,组成了不到60人的骑兵队,至少可以在下回派上用场。
果然不列颠人再度发动了攻击,而这次的目标是罗马军的阵营地。恺撒投入了两个军团在阵营前迎击。此次的战斗一开始就向对罗马军有利的形势发展。敌人最终逃跑,罗马士兵尽力追击杀敌,并烧毁了他们的谷仓。
战斗后不列颠人再度派遣使者要求讲和,恺撒命令他们提供较上次加倍的人质,并且人质必须送到高卢。这也给了恺撒离开不列颠的机会与理由,因为他其实并不想在气候恶劣的冬季渡过多佛尔海峡。
根据记载,恺撒是在风向与潮流都适宜的半夜出航,我想这是基于此时不会受到不列颠人干扰所选定的时间吧。总之,回程一路顺利,除了两艘船稍微偏南进入了别的港口以外,全部船只都完好无损地返回了伊提乌斯港。
此时的高卢在军团长们的充分镇守下,各部族维持着稳定的状态。恺撒选择了返回到比利时人居住的地方,即塞纳河以北的亚眠地区,并把这里作为公元前55年到前54年的冬季营地。在这里,一方面可监视冬天的高卢全境,另一方面则可准备来年和不列颠的交锋。因此在越过阿尔卑斯山向行省出发之前,他还不忘叮咛镇守冬营地的各军团团长尽量建造新船和修复在不列颠远征时破损的船只。
其实第一次的不列颠远征,虽然征服不列颠失败了,但实地调查的目的达到了。恺撒自己也诚实地写道:“遵守约定送人质到高卢来的结果只有两个部族。”但是,越过莱茵河进攻日耳曼人领地——远征罗马人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不列颠,恺撒那年所取得的功绩,对远在罗马的人而言,是既诧异又兴奋。为了表达民众的欣喜,元老院决定举行史无前例的20天谢神祭。
但在公元前55年的战季结束时,恺撒也不得不放手让一位有能力的武将离开,他就是恺撒所垂青的青年克拉苏。因为是富家子弟当上恺撒的幕僚,他的能力往往容易被人们忘记。而这位青年克拉苏就要跟随就任叙利亚行省总督的父亲前往东方去了。克拉苏为了准备与大国帕提亚的战争前往东方,作为克拉苏长子的他也必须从军。对年届60岁才首次迎接正式远征的克拉苏而言,在高卢战争中积累了丰富经验的儿子,是无人可取代的坚强后盾。
恺撒从自己的骑兵中分出了1000名赠与这位已步入35岁的年轻武将。恺撒其实经常面临骑兵兵力的不足,因而一直在大力培养高卢骑兵。他所拥有的骑兵数总计5000人左右,却将其中的1000名骑兵分给了这位武将,这份厚礼真是意义非凡。让这1000名骑兵随青年克拉苏到远东,不仅表现了恺撒以此为赠礼之意,同时也是对“三头政治”之一的克拉苏的一项回礼,因为没有任何法律或者规定要他提供1000名骑兵。从此之后,恺撒与和他一起越过阿尔卑斯山的青年克拉苏,再也没有见过面。
当然恺撒再也没见面的人还有母亲奥雷利娅。大概是在从不列颠归来时,恺撒收到了母亲的死讯。尽管是独子,但在接到通知时恺撒身为行省总督,是无法越过卢比孔河而回到罗马的。没再婚专心养育儿子的奥雷利娅,将儿子的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母亲让他无后顾之忧地成长,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同时她还经常为从政时的恺撒出谋划策。比起罗马的许多母子,恺撒与他母亲可说是非常亲密。
恺撒40岁赴任南西班牙行省总督时,某一天夜晚曾梦见与母亲交媾。这对持理性主义观点的恺撒来说是相当令人惊讶之事,于是他便请占卜师解梦。而依占卜师所言,这是恺撒征服世界之意,他听后才放下了心。在恺撒的《高卢战记》中没有提及母亲的死,但这正显示了恺撒与喜怒哀乐溢于言表的西塞罗个性不同,他并不太轻易流露私人情感。
改造首都的第一步
身兼南法、北意、伊利里亚(现在的斯洛伐克与克罗地亚一带)三行省总督的恺撒,在秋末至春初的冬营期,自然不可能常待在一个地方。其实他即使一年内有多数时间不在,行省统治依然如故,这得归功于恺撒的组织能力。恺撒在行省积极任用当地人,并对还未成为行省的中高卢、北高卢中已经与他缔结同盟协约、表达恭顺誓约的部族内政,也一概不干涉。同样在首都罗马,当选择替代自己的人时,恺撒也毫不犹豫地录用行省出身的人才。采用行省出身者担任首都代理人的理由是,这些人虽拥有罗马公民权但因为是行省出身,进出政界会受到限制,因此可以将他们视为私人秘书使用。这种私人秘书团的代表是巴尔布斯与奥庇斯两人。公元前54年,恺撒能在拉文纳的冬营地安顿下来,也是得力于与这两人的频繁往来。
此时的恺撒或许是受到庞培建造罗马最早的常设剧场以及附属大回廊的刺激,也开始从事扩大罗马广场的都市改造计划。恺撒的行省总督任期,为了与庞培及克拉苏的任期配合而延长,因此往后五年都不会回首都。人不在首都却要推动这项大计划,那得要有高效率的秘书团,设置奥庇斯到拉文纳的职位正是为了这项计划。
在位于罗马政治中心的罗马广场,神殿和会堂随着时代的前进改建得美轮美奂。罗马广场本身的规模,与500年前将此地定为罗马中心的第五代王塔奎尼乌斯的时代相比,并无太大的变化,因此逐渐成为“世界首都”的罗马,显得既破旧又无法充分发挥功能。因为南有帕拉蒂尼山横卧,西有卡匹托尔山耸立,在此地势下,恺撒考虑将首都向北方扩张。至于这时还没有建竞技场的东边,由于既是迎接凯旋将军的入城路,又位于罗马广场重要性较弱的东半部延长线上,对于只有延伸重要区域才有意义的这次扩建来说并不适当。
但在当时恺撒中意的广场北侧并不是空地而满是商店与住家。这是由于“苏布拉”这个恺撒曾生活的平民地区,到现在已经扩张到罗马广场旁边了。
恺撒打算在罗马广场扩建的地方建造神殿以及附属回廊。除了被当成众神住所的卡匹托尔山上的神殿外,在罗马的其余神殿虽为神殿,但完全没有肃穆静谧的氛围,通常都是和商业街比邻相接。虽然恺撒的目的是罗马广场的延伸,但也是以神殿为中心的商业街的建设,围住神殿对面的三条回廊的是密密麻麻的商店。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也给人同样的感觉。但是“苏布拉”地区一向是往南扩张,这对首都的改造事业来说实在不适合,于是便产生了用地买卖的问题。有关此事,西塞罗在给好友阿提库斯的信中如此说道:
保卢斯几乎完成了罗马广场内会堂的修改工程。(这个会堂是公元前2世纪,埃米利乌斯·保卢斯所建造的,他的子孙所作的修改工程费用是恺撒贷款得来的。)恺撒如果完成了自己随意计划的大规模工程,必可得到荣誉和市民们的惊叹。但居住在罗马广场至自由回廊的土地上的人们并不接受低廉的出价。你也许会大笑出来吧,因此恺撒的朋友,特别是奥庇斯,用6000万塞斯特斯这笔巨额浪费于买卖用地上。
在帕拉蒂尼山上的一等地上,由罗马最有钱的克拉苏买入的豪宅的价格是350万塞斯特斯。就连骄傲或是犯傻的西塞罗,也不可能收购用地就花了6000万塞斯特斯,这只能说是浪费吧。这封信再读下去,可以发现恺撒在这时已经有将另一公共事业“恺撒·尤利娅”选举会场使用的大回廊建在城外马尔斯广场的构想。公元前2世纪中期自布匿战争胜利以来,罗马的公共事业即快速发展。公元前1世纪中期的罗马此风再起,而这方面的主角是庞培与恺撒两人。
庞培原本就生于富裕之家,再加上又是远东富裕之地的征服者,因而拥有支持大规模公共事业的财源,这是任谁都能想象到的事。而恺撒的钱从何处来呢?
对恺撒而言最大的债权者是克拉苏。恺撒在执政官任期尚未终了的公元前55年秋天,由布林迪西走海路出发至叙利亚。从克拉苏得来的借款尚未还清,已经没办法再向他借更多了。克拉苏碍于庞培与恺撒显赫的名声与辉煌的战果,身为“三头”之一的他也急于有所建树。远征东方对60岁的克拉苏而言是最后的机会了,因而他甚至变卖了私产备战。对恺撒而言,这时的克拉苏已经不能依靠了,也就是自己的巨额借款通道已被关闭了。因为从前都是克拉苏借款给他,或是以克拉苏为担保借款的。
或者恺撒可以如同苏拉或卢库鲁斯那样,从被征服地民众那里掠夺财物。但恺撒所称霸的高卢并非苏拉或卢库鲁斯所称霸的希腊与中近东。此地并没有丰富的财宝,是没有神存在的较落后欠开发地带。虽然部族的有权势人士拥有黄金制品,但居民大多数的富裕程度无法与东方相比。高卢战役终了后,恺撒在高卢全境所收的税金一年为4000万塞斯特斯,这只是罗马广场扩建工程用地收购费的三分之二而已。这证明当时的高卢即使榨干也所得有限。再说向战败者征收他们所无法负担的重税,对想将此地纳入罗马国的恺撒而言,也算是愚蠢的办法吧。
要从高卢征收重税不易,总可以将战俘卖为奴隶换钱吧。但实际上被恺撒当成奴隶卖掉的战败者,只有违背誓约后再度挑起战事的人。普鲁塔克写道:“高卢战役后有100万人沦为奴隶。”不过研究者一致认为这并非实际的数目。战役中期终了是在公元前55年,10万应是较为贴切的数目。如果将奴隶平均每位以200塞斯特斯卖出,得卖出30万人才够用地收购费。因此,以卖奴隶为财源的说法很难让人信服。
那恺撒是不是另有财源呢?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出发至高卢前债务累累的恺撒,随着高卢战役的进行,不知何故手头也似乎逐渐宽裕。即使掠夺和高额征税也有个界限,而卖奴隶的费用也是不够的。仅以高卢为基地的恺撒如何明显地改善了他的经济状况呢?
也许这个有些俗气的问题不适合在学术上讨论吧,因此研究者们不大涉及此问题,只能从古罗马时代的书籍中寻找蛛丝马迹作为推理的基础。我想他是将在高卢的专利权商业化了。其实这并非是我一人之见,以“通俗歌剧”闻名的德国剧作家布莱希特,在他的《尤里乌斯·恺撒的经营》(Die Geschafte des Herrn Julius Caesar)中也提到此假设。
罗马化对罗马国而言是最好的安全保障,因此恺撒打算将向西扩张以莱茵河为界的高卢全境全都罗马化。套用恺撒自己的话,就是“文明化”。然而恺撒了解民族的文明化,不是去读西塞罗精湛的散文及卡图鲁斯充满情感的韵文,而是可以由经济来完成。因此,恺撒积极奖励与高卢通商。
商人对新市场的开拓相当感兴趣,这是古今中外都一样的。恺撒把他军事称霸下的高卢开放给了罗马商人。住在意大利半岛的罗马商人大多是拥有罗马公民权的南意希腊人,他们便大举越过阿尔卑斯山向北进入高卢。恺撒将自己征战换来的称霸高卢的通商权利卖给了他们,这或许是有期限的契约关系,因此恺撒便有了稳定的固定收入,他的经济状况在实行这项方案后得到改善的可能性也就很高了。
一旦放任特权者使用特权,就有纵容他们为所欲为的危险。恺撒没有忘记控制这种情况是作为统治者的责任。无论是否完全征服了高卢,恺撒已经制定出详细的统治政策,其中就包括税制,这样便可以控制追求利润者的为所欲为。
我是根据以下列两点作出推论的:
一、一年后克拉苏死去,而恺撒的经济状况也正好在这个时候因为有固定收入而改善了。所谓的“改善”就是一向只知借钱的恺撒,这回有钱可以借给别人了。
二、在五年后的内乱中,南法的马赛站在庞培那一方与恺撒作对,原因就是传统上马赛商人独占着与中北部高卢的通商特权,而罗马商人利用高卢战役的机会,取代了他们的地位,这样的变化令他们心生怨恨。
总之,恺撒找到了一条不掠夺也不征收重税就可赚钱的途径。因此,在布莱希特以史料调查为基础写成的《尤里乌斯·恺撒的经营》一书中,以公元前60年恺撒被选为执政官作结。不知布莱希特之前是否有提笔写高卢战役那段期间恺撒的念头。他是一位共产主义者,且是富有批判精神的作家,但在写《尤里乌斯·恺撒的经营》的当年就过世了。布莱希特通过从最初以债权人身份与恺撒交往、后来成为恺撒秘书的故事主角口中,将恺撒与金钱的关系表现了出来,请看以下这段话:
每当见到他如何应对为钱的问题而来访的人时,我的内心就满怀敬意,我想这是因为他对金钱所抱有的绝对的优越感。
他对金钱并不渴求,他并没有打算要将他人的钱据为己有,而只是单纯地没有区分他人与自己的金钱罢了。他的举动是以每个人都是为了帮助自己的观点为前提而行动的。他对金钱的超然态度往往也能够感染债权人,从而使债权人没有任何不安与担心。他的泰然自若令我惊叹,他就是那个有名的恺撒。
高卢战役第五年(前54年,恺撒46岁)
公元前54年春,恺撒越过阿尔卑斯山进入军团的冬营地。他前一年所下的命令,麾下的士兵在过冬期间全都照办了,恺撒觉得十分满意。考虑到登陆作战及气象变化,他命令士兵将远征不列颠用的运输船只高度造得很低,士兵们也十分完美地达到了这个要求。运输船总共有600艘,另外还加上28艘可用桨划动而行动较自由的单甲板平底船。总司令官恺撒于是召集士兵对他们大加表扬,因为他们虽然在物资困乏之地却将各种物资调度得十分好,士兵们的士气因此也更加高昂。恺撒下令将准备好的船只集中于和上次出航地点相同的伊提乌斯港。他的计算是从伊提乌斯港航行约30罗马里(约45公里)就可抵达不列颠。从现在来看,这个计算也是正确的。以当时的船只,航行所需的时间大概需要七八个小时。
但在前往港口之前,恺撒有必须解决的问题等着他。莱茵河附近住着的特雷维利人没有出席每年一次的全高卢族长会议,因此没有宣誓效忠罗马。罗马方面还接到消息,他们正号召莱茵河对岸的日耳曼人渡过莱茵河和他们共同战斗。为了避免事态演变成为罗马军渡过海峡之后遭人从背后攻击的窘境,在出发之前有必要镇压特雷维利人。
而特雷维利人的骑兵战斗力号称高卢最强是众所皆知,同时他们的步兵战斗力也不容小看。恺撒军团与他们一次也没有交战过。这个部族虽属于高卢人,但也分成许多小部族,而联合这些小部族的重要人物就是契恩杰托利库斯与茵多提欧马鲁斯两人。知道恺撒军的接近后,契恩杰托利库斯联合他所支配的小部族先向恺撒表达了恭顺之意。茵多提欧马鲁斯知道此事之后担心自己被孤立,虽然身为反对罗马的强硬派,但也宣誓了恭顺。
虽没有完全相信他们的誓言,但阻止特雷维利人的动向乃是恺撒当前的目标。他接受了他们的讲和,但要求特雷维利人提供较其他部族高出许多的200名人质作为保证。在对方提出人质、完成讲和之后,恺撒对特雷维利人的镇压便告一段落。他于是率领4个军团以及800名骑兵向伊提乌斯港出发。除了被风吹散而来不及集合的50艘船之外,伊提乌斯港内集结了550艘运输船和28艘单甲板平底船。
和之前2个军团并且没有骑兵的状况相比,在第二次不列颠远征时,恺撒决定带5个军团和2000名骑兵随行。2000名骑兵大部分都是由高卢各部族所提供。除了骑兵不可或缺这个理由之外,带着这些高卢统治阶级的成员到不列颠,实际上也是以他们作为人质。远征不列颠时,高卢的安定对恺撒而言是极其重要的。
但埃杜伊人的重要人物杜姆诺利库斯却认为此次远征规模过于庞大了。他以害怕大海和宗教上的禁忌为由,请求恺撒让他留在高卢。恺撒给了他否定的回答。绝望的杜姆诺利库斯召集了其他部族的骑兵队长,煽动他们说恺撒带他们去不列颠是打算置他们于死地。恺撒得知此事之后,考虑到埃杜伊人在高卢的重要性,于是尝试说服杜姆诺利库斯。而当时正好风向是西北风,船只都不宜出港航行。恺撒就利用这段期间来说服他们,而高卢的骑兵队队长似乎也接受了恺撒的观点。
在等了25天之后,适宜出航的西南风刮了起来,恺撒下令全军上船出航。但杜姆诺利库斯趁着登船时的匆忙骚动,带着自己部族的骑兵逃脱了。恺撒接到消息之后立刻下令中止上船并追捕逃脱者。他告诉前往追捕的罗马骑兵,如果对方拒绝回来,只需杀死杜姆诺利库斯就好。而这位埃杜伊人的骑兵队队长在临死之时,还呼喊着自己是自由的人类。其他的高卢骑兵则全体返回营地。恺撒见问题已经解决,便让士兵再度登船。
恺撒将3个军团与2000名骑兵交由副将拉比埃努斯指挥,并交代他完成下列的任务:
一、守护出航地周围地区的安全。
二、监视高卢全境。如果有事情发生,他有权采取相应的行动。
三、确保向不列颠征战军团提供补给。
恺撒自己则率领了包括前次远征的第七、第十军团等5个军团,以及2000名骑兵,于傍晚时出航。此时风向是稳定的西南风。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的骑兵和步兵并没有分开而是混合搭乘在同一条船上。士兵搭乘的船只有578艘,后面还有200艘以上的私人船只尾随出港,坐在这些私人船只上的都是商人。
这次远征,不仅制造了为方便登陆作战以及易于拉上海滩的很低的运输船。这些船只不仅能用帆行进,还可使用桨来使船前进,也就像是地中海型帆船的改良型。
傍晚时出港的远征军顺利地航行了一段时间。但是到了半夜风却停了。恺撒的军团因此无法驶上预定的航线,所有的船只都随潮流而行进着。在黎明时分,他们所抵达的海域可以由左舷望见不列颠的土地。仔细观察之后,发现那正好是前一年夏天所认为的适宜登陆的地点,于是桨便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士兵们拼命地划着桨,笨重的运输船只得以与轻巧的单甲板平底船相同的速度靠岸。接近正午时,所有的船只都已靠岸。这次的登陆地点大约是在第一次登陆地点的南边。
登陆之后完全不见敌人踪影。后来恺撒从抓到的俘虏口中才得知,不列颠人看到与前一年完全不同且数量众多的船只,全都躲藏到内陆去了。
第二次远征不列颠
恺撒刚登上不列颠的陆地时,制定的战略本是深入内陆,在那里建造正式的阵营作为据点来攻击不列颠人,但这个战略马上就被迫改变了。远征不列颠的真正敌人与其说是不列颠人,不如说是与地中海大为不同的北方海洋及气候。
毫无受阻地登陆之后,恺撒下令将船以绳索固定在稍有斜度的海滩上,并安排10个大队6000名步兵加上300名骑兵来守卫。之后,他便率领其余的将士分别进入内陆。
恺撒大军前进了约18公里后,在后面有森林的河边遇到了严阵以待的敌方大军。恺撒的士兵勇敢地迎战前来攻击的敌军。恺撒采取了以经验丰富的第七军团为前锋的积极战术来与不列颠人战斗,结果成功击退了敌人。没有士兵阵亡,负伤者也很少,但恺撒不让士兵追击下去。在情况不明的敌方土地上,乘势深入追击是很危险的。
第二天一早恺撒军发动了进攻。但就在见到敌军行踪时,负责守卫船只的阿托利乌斯所派遣的急使追上了恺撒军,他带来了如下消息:前一夜受到猛烈暴风雨的袭击,船只受损严重。恺撒立即下令撤兵。而回到海边的恺撒见到的惨状超乎想象,想必他也被惊呆了。
地中海夏天暴风雨如此频繁地袭击是极为罕见的现象。其降雨极其猛烈,雨量非常之大,加上北海波涛汹涌,潮流湍急。这些都是地中海无可比拟的。
负责船只安全的阿托利乌斯认为,拉上岸边而停在沙滩上的船只,不需要以粗大的木桩来支撑,只要下锚固定住就可以了。在气候稳定的地中海,也许这么做就已经很安全,但这系船方式无法抵挡北海猛烈的风雨。更糟糕的是,经过暴风雨之后,船只停泊的斜坡都消失无踪了。
恺撒查看后判断有40艘船完全无法使用,其余的船虽然受损严重,但是只要经过充分地修理应该可以起航。而我看来,在一个冬天里就能建造好600艘船,可见这些船不一定能达到足以应对北海恶劣环境的坚固程度。即使没有偷工减料,也一定是以航行地中海船只的标准来建造的。在北海建造船只的首要条件,不是速度也非操纵的灵活性,而是坚固耐用。
修复船只为最优先任务,恺撒让军团中善于修船的士兵开始执行这项任务。同时,他派遣急使通知留在大陆的副将拉比埃努斯,命令他建造新船并派遣工兵过来。另外,为了能安全地展开船只的修复工作,同时保障其他船只的安全,恺撒下令建造能完全围绕沙滩上所有船只的庞大阵营地。考虑到跟随而来的商人船只的安全,营地需要足以容纳合计700艘以上的船只。对凭借技术和物资作战而压倒对方的恺撒来说,此时正是发挥他本领的时候。罗马人凭他们的技术能力不分昼夜地突击施工,不到10天就建造完成了这个巨大的四方形营地。
完成营地建造后,除了修复船只的成员之外,恺撒留下一个军团以及300名骑兵作为守卫,便率领其余将士再度进攻内陆。罗马军在得知船只破损之前所在的地点,就是离海岸18公里首次遭遇敌军之处。而朝这个地点前进的罗马军,遇到了和上次截然不同的敌方大军。因为高卢各地于冬天时大量兴建船只,不列颠恐怕也预料到罗马军的再度进攻。于是与前一年不同,各部族共同组成了战斗联盟,总指挥是一名叫卡西贝拉努斯的男子,此人在部族间的战斗中以英勇闻名。
但按照《高卢战记》的叙述顺序,在这里先要叙述一下不列颠人的风俗习惯。虽然一般的将领只会记述地势及敌军规模,但恺撒的习惯是在写完上述事项之后,把看似毫无关系的民族性格、宗教和风俗习惯等也会仔细地记录下来,这有点令人分不清他到底写的是战记还是游记。无论高卢人还是日耳曼人都无一例外。但罗马人对高卢人之前是有某种程度的了解的。而因为曾进攻过日耳曼人,对他们也不是全然无知。但在恺撒的记录之前,不列颠人对罗马人来说完全是个谜。
恺撒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兴趣爱好,一方面是因为恺撒自己本来就具有强烈的好奇心,另一方面作为统治者的意识在他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如果只是进攻敌人然后烧杀抢掠一番后就离去,那么对方的生活习惯等就毫不重要;而恺撒的思考则完全不同,如他能写出相遇敌军最高指挥者的名字;用干净利落的词句描写两军交锋,令读者屏气凝神;还有就是将敌人的风俗习惯都写进书来。以上的这种写作方法即使是专业作家看来也称得上是十分高明。因为有能令人屏气凝神的情节,连一般的读者也会对战争发生兴趣而继续阅读。为了向这位少见的作家致意,这一部分以直译的形式呈现:
如果传言可信的话,在不列颠的内陆居住着土著;相反的,在海岸边则有从高卢东北部移来、以战斗和掠取为目的的比利时人居住。他们多是用地名来做名字,这就显示了他们的出生地。
由于人口众多,房屋建造得很密集,有许多的家畜,和高卢很类似。
货币方面用的是金币以及用秤计重的铁棒。内陆产锡而海岸地带出产少量的铁。没有铜所以只能靠输入。除了山毛榉和枞树之外,森林里的树木种类与高卢相同。食用兔子、鸡和鹅是有罪的,他们好像是为了乐趣也饲养这些动物。(大概也是为了吃它们的蛋吧。)气候比高卢稳定温和,不如高卢寒冷。(我想恺撒恐怕是和高卢东北部比较才如此叙述的。)
整个不列颠岛呈三角形。(接下来,恺撒凭自己的地理感觉,在关于不列颠和高卢、希斯帕尼亚的位置关系上的描述相当奇怪,所以省略。不过他已经知道在现在的英国与爱尔兰间有曼岛的存在了。)
根据某本书的记载,据说在不列颠的北方,冬季的黑夜可持续30天之久。就我方搜集的情报无法判断这点是否正确。但是以我方所使用的水钟来实验,结果只能得知黑夜较大陆短暂。
不列颠的居民中最像人类的(最文明的意思)是居住在坎提乌姆地方(现在的肯特,也就是多佛尔海峡沿岸)的人。他们的风俗习惯与高卢人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另一方面,住在内陆的大部分居民连种植小麦的习惯都没有,主要食用肉类与奶;而所谓的衣服只是将毛皮裹在身上而已。而且所有的不列颠人都以青色染料涂染身体。因此在战场上,令人感到格外恐怖(即使是绅士,2000年前也和印第安人差不多)。留长发很普遍,除了头部和唇上的毛发之外,他们习惯剃除其余所有的毛发。男人共同拥有10到12名妻妾,叔伯、父子、兄弟之间共同拥有妻妾是普遍的情况。在女性为处女时首次与她交媾的男子,就算是生下来的孩子的父亲。
接下来就是保留到现在才叙述的令人屏气凝神的战斗部分了。不列颠人并没有按照恺撒所希望的方式来战斗。也就是说,这些战役并不是以平原为战场正式布阵的会战,而是以游击战来展开的。未开化民族与文明民族间的战争,常采取的就是这种形式。不列颠人是多种部族的集合体,加上当时不列颠完全被森林、沼泽和河川所覆盖,这些是文明的现代人所难以想象的,所以游击战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罗马军不时地会在建设营地时遭到袭击,要不就是在寻找粮草时被攻击。他们十分恼怒于这些突然从森林中突袭而来的敌人。另外,相对于以青色染料涂抹身体、半裸而动作轻盈的不列颠兵,罗马兵身负沉重武器装备,常为自己行动的迟缓而苦恼。但罗马军优秀的总司令官能搜集情报并作出适当判断,因此罗马军也可以适应当地环境。敌军即使有一个总指挥卡西贝拉努斯,但总归也不过是诸部族的集合体罢了。恺撒便由此看出了突破点。
恺撒一改一直以骑兵团为前锋的行军方式,而是尽量将步兵和骑兵编组在同一团。这种战术能有效应对游击战术中必然有的小部队波状攻击。在遭遇敌军袭击时,这种战术的确屡次击退敌人。但恺撒军也并不是毫无伤亡,恺撒明文记载了牺牲者,包括大队长拉比留斯和其他数人。恺撒的进攻并没有因为埋葬战死者或治疗负伤者而中断,由此看来,罗马方面的牺牲人数应该不多。不列颠方面的牺牲者应该数量颇多,这也成了之后多部族集合体解体的原因。一切都证实了恺撒的预测是正确的。
敌军从森林中突然现身袭击的次数在变少,剧烈程度也在变小,可看出敌方部族已经开始叛离。接着,当不列颠最有把握的战车部队被恺撒的步兵和骑兵彻底击败时,诸部族的叛离就成了定局。恺撒没有让这个大好时机白白溜走,他开始朝着不列颠总指挥卡西贝拉努斯在塔梅西斯河(现在的泰晤士河)以北的领土进攻。
即使在古代也无法确认罗马军是在哪里渡过泰晤士河的,恺撒也只说要渡过此河只有一个可能的地点。卡西贝拉努斯的领土因为位于现在的白金汉郡一带,所以渡河地点有可能是伦敦。无论如何,在局外人看来既然是唯一可能渡河的地点,那么对当地的人而言,一定也是很容易渡河之地。而事实上,罗马军抵达泰晤士河畔时,看见对岸聚集了大批敌军,同时阻止渡河的栅栏也已经修建好了。
所谓的栅栏是由许多前端削尖的木桩打入河里所筑而成。除了看得见的,在水面以下的木桩数量也不少,这是恺撒从俘虏处得知的信息。但因为敌方本身也有渡河的需要,所以桩子不可能打得太密。恺撒下令骑兵首先渡河,步兵紧接其后。这不是分成一批批少量人的渡过,而是全部一起渡河。虽然连头都没入水中,但步兵和骑兵都顺利渡过了河。如此一来,严阵以待的敌军也无法抵抗速度敏捷而且人数众多的罗马军队,只有放弃战斗逃跑了。
卡西贝拉努斯在此战役中重视防御胜过攻击。他只留下4000名士兵,而让其余士兵隐藏在森林中等待。也就是又用游击战术来困住罗马军,但最终也无法抵挡罗马军勇猛的攻击。最后卡西贝拉努斯不得不撤退至自己的根据地。
虽说是根据地,却不是如同高卢人那样以城墙围绕且筑于山上的要塞。不列颠人所认为的要塞就是以栅栏和深沟围住的整座森林。他们往外地人所不知的森林深处运入家畜和粮食,然后躲藏起来等待敌人。贴切点来说,就像是罗宾汉的领地。
但即使是这样的要塞,也抵挡不了罗马人特有的顽强。恺撒命令士兵从两个方面发起攻击。许多不列颠士兵被杀,幸免的则逃出森林向四面八方散去。而就在同时,卡西贝拉努斯命令肯特地方族长攻击了罗马军在海岸的大阵营地。但训练有素的罗马军防守严密,不列颠士兵根本没有机会得手。最终卡西贝拉努斯本人逃跑了,彻底打垮了不列颠人的战斗意志。
首先向恺撒阵营提出和谈要求的部族,恺撒只要求他们提供人质及军粮就接受讲和。而已被其他部族抛弃的败将卡西贝拉努斯,也通过高卢族长寇米乌斯,向恺撒派来了降服的使节。
恺撒认为现在该是结束不列颠远征的时候了。他要求不列颠的总将领卡西贝拉努斯答应要求就可讲和,也就是交出表示恭顺的人质,订出年贡金额和禁止侵略其他部族。如此大规模的远征仅此种程度的条件就接受讲和,恺撒的理由是:
一、监视高卢的动向非常有必要,不考虑冬季在不列颠扎营。
二、适合战斗的季节即将结束,不能再持续远征下去了。
罗马军因为带着人质及俘虏而人数大增,不得不分两次渡过多佛尔海峡。恺撒本人则是在第二批船队运送下才回高卢的。因为必须等待到达高卢再回来的船队,当不列颠在恺撒身后时已近秋分了。回高卢途中,士兵、船只均平安无事。
在传统上对研究古罗马颇感兴趣的英国,关于恺撒远征不列颠的意义,很早开始就是个争论不断的话题。但某些英国研究者的言论也指出了此次远征和恺撒渡过莱茵河相似。看到这一点,身处局外的我禁不住要笑了。
如果像丘吉尔一般说大英帝国的历史是自恺撒登上不列颠开始的,那么德国人是不是可以说他们的历史是自恺撒渡过莱茵河开始的呢?如此言论,虽十分孩子气,但并非笑话。为什么呢?渡过莱茵河的难度和横越多佛尔海峡的难度是不可比拟的,况且恺撒是在不列颠人没有侵略高卢时决定远征不列颠的,且有众多的商人随行。渡过莱茵河是夸示罗马的军事力量,横越多佛尔海峡则不是为了夸耀。与其说恺撒的目的在于完全征服不列颠,使它成为罗马的行省并派遣罗马人前去,不如说是为了要令后世的人知道它的存在和理解它的价值,有朝一日再由某人将它征服而成为罗马的行省。
而渡过莱茵河的目的在于阻止居住于河东岸的日耳曼民族侵略高卢。恺撒判断要攻进连白昼也昏暗无光的森林深处是不可能的,而且要将日耳曼民族罗马化也不现实。与此相反,虽隔了一道海峡,南部肯特地方的不列颠人与西北方的高卢人是有交流往来的。虽然要高卢人与罗马军队一道远征会使高卢人不情愿,但是只要高卢人臣属于罗马,这两个民族的交流就能转换为文明的交流。从这点出发,恺撒见到了将不列颠罗马化的可能性。
恺撒所指明的事情,在一世纪之后由罗马皇帝克劳狄乌斯继承并加以实现了。也因为如此,英国的知识分子在面对德国时,抱持着令人无法想象的优越感,丘吉尔甚至还说德国人是河对岸的野蛮人。在我看来,虽然英国成为了罗马世界的一员,但也只有边境的一小部分划属罗马,实在用不着因此而高傲。实际上,德国国土有四分之一位于莱茵河西侧,也是属于古代文明世界的范围。事实虽是如此,但在此问题上知识分子们是出人意料的孩子气。不过也正因为还保留了孩子般的纯真,他们才能以饱满的热情持续研究下去。
虽然远征不列颠成功并平安归来,但在那一年高卢出事了,这使得恺撒无法直接穿越阿尔卑斯山返回罗马。问题不是出在高卢人群起反抗,而是源于当年高卢的小麦收成不佳。
15个大队的毁灭
恺撒从高卢战役以来,不变的方针就是命令军队在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驻扎过冬。罗马军队在刚征服的地方建设起坚固而规模庞大的营地。冬营地的最高指挥官虽然逐年更替,但是全军在同一地点过冬的方针并没有改变。因为有8个军团4.5万人以上的兵力,胆敢发动攻击的高卢人或日耳曼人基本没有。但公元前54年至前53年的冬天,高卢全境的小麦收成不佳,要让如此众多的士兵填饱肚子,只靠一个地方供应是不可能的。因此罗马大军不得不分散。恺撒决定将冬营地分为8处,每处驻扎一个军团过冬。军团虽然分散了,但是恺撒仍将各个营地集中到塞纳河北方比利时人所居住的高卢东北部,也就是现代的法国北部、比利时、荷兰南部以及德国西部领土一带。扎营于容易出问题的地方这项冬营方针其实仍然没变,并且,各个冬营地相距都在150公里以内,这样的距离,即使在冬季,几天之内也能相互往来支援。
在摩利尼人的居住地上扎营过冬的是法比乌斯所率领的一个军团。
驻守在涅尔维人的土地上的是昆图斯·西塞罗(西塞罗的弟弟)所率领的军团。
在耶斯比人的土地上的是洛西欧率领的军团。
而驻守在雷米人居住地上的则是副将拉比埃努斯。不过因最近才向恺撒宣誓忠诚的特雷维利人的领地,位于冬营阵地的视野之内。冬营地虽设在一直对罗马十分忠诚的雷米人居地,但是最受恺撒信赖的拉比埃努斯所肩负的真正任务,乃是监视特雷维利人的动向。
接替跟随父亲前往东方的克拉苏长子职务的,是克拉苏的次子,虽然他还是个财务检察官,但也承担了率领一个军团的任务。接着,随着军团长普兰库斯、特雷波尼乌斯各就各位,分散于三处的冬营指挥官也任命完毕。
一个军团6000名士兵,再加上另外5个大队3000名士兵,总计9000名士兵。冬营地决定驻扎在最靠近莱茵河的伊布洛斯人的土地上。由于兵员众多加上位于最前线,所以这个冬营地的指挥官由具备军团长资格的萨比努斯以及科塔两人共同担任。恺撒一直待在前一年的冬营地亚眠,等待全军各自到达冬营地,完成营地建设,以及从当地调度军粮完毕。等这些报告全都送达以后,恺撒就计划越过阿尔卑斯山返回南方行省进行统治。
我推测此时恺撒应该已经接到女儿尤利娅的死讯。尤利娅嫁给庞培已经五年了,虽是政治婚姻,但夫妇俩的感情十分融洽。她可能是因前一年流产而身体衰弱,难以负担第二次的怀孕及生产。母亲的性命没有保住,生下来的孩子没过几天也死了。
如以前一样恺撒没有流露出任何个人感情,不但完全没有在《高卢战记》中提及,连字里行间也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可寻。后世的人是从这一年10月西塞罗所写的信中才得知这件事的。在写给由他推荐、经恺撒准许而被任用的青年托勒巴提斯的信中,西塞罗写着:对恺撒的重大不幸,我自己虽然写信告知了亲信巴尔布斯,但是没有勇气直接写吊唁函给恺撒。
这是继去年母亲去世后恺撒失去的第二位亲人。庞培对爱妻的死亡也悲痛欲绝,准备将她葬在充满两人回忆的阿尔巴别墅里。并且,罗马的一般市民也对关联两大权势人士的尤利娅之死叹息不已。他们均能体谅因职务而无法回罗马的父亲恺撒的心情,决定将她埋葬在马尔斯广场的历代伟人墓地中,这算是特殊的礼遇了。
恺撒在亚眠的大本营中,陆续接到各个军团冬营地准备完毕的报告。虽随时可以往南方进发,他却将出发时间延后了。高卢东北部的局势变化和迁移原已决定好位置的特雷波尼乌斯冬营地是延迟出发的原因,而此时恺撒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消息。
萨比努斯和科塔率领15个大队的9000名兵士,抵达了目的地伊布洛斯人的领地。前往迎接他们的两名族长承诺提供军粮。之后营地建设完成,军粮也送到了营地。但15天之后,友好的伊布洛斯人突然反叛了。原来之前受到恺撒攻击并宣誓效忠的特雷维利人长老唆使伊布洛斯人叛变,理由是现在罗马军队的冬营地分散,正是逐个歼灭的大好时机。
在罗马军的守卫之下,攻击萨比努斯和科塔营地的伊布洛斯人没有得逞,只好节节败退。但是他们并没有完全撤退而是派人来到营地之外,表示想与罗马军队会晤并恢复以前的友好关系。
接着伊布洛斯的族长告诉罗马营地派出的两名使者,说是因为自己曾受到恺撒诸多恩惠,所以要将所知的机密全部说出。他说出了以下的信息:
特地告知以下的信息,完全是想报答恺撒长久以来对他们的厚待。伊布洛斯人攻击罗马营地完全是受到挑唆的结果,并非出于本意。自己这样的弱小部族根本没指望能击败罗马军队。而高卢已请了许多日耳曼人雇佣兵打算越过莱茵河,他们只要一天的时间就会抵达此处。所以在那之前,如果罗马军队撤除营地,行军到西塞罗之弟营地或拉比埃努斯营地并与他们会合,应该是万全之策。而如果他们要通过伊布洛斯人领土,自己以及族人会保障罗马军队的安全。
罗马的两名使者于是回营报告了上述消息,听后萨比努斯与科塔两位指挥官完全陷入了混乱状态之中。他们正在对弱小的伊布洛斯人为何会攻击罗马营地感到费解,此时又刚好被告知日耳曼人即将到来,于是就将此事认定为是问题的答案所在。但在随后召开的作战会议上,意见却产生了分歧。
作为冬营第二指挥官,但因平民出身而谦让贵族萨比努斯一步的科塔,坚持反对因日耳曼军来攻就舍弃营地、拆营离去。他的理由之一是:阵营地有9000名士兵的防卫,军粮也很充足,要撑到己方援军的到来绝对轻而易举;第二个理由是:在没有恺撒的命令下撤离冬营地是不被允许的。科塔的这两项意见,得到大队长以及大部分首席百人队队长的赞同。
但首席冬营指挥官萨比努斯强烈主张撤出冬营地,理由是害怕等待下去会耽误时机以致难以挽回。恺撒已经出发回属地,而各部族又开始出现形势不稳定的动向。他认为在日耳曼人来袭之前,如果自己不先下手为强,就只有等待饿死或被杀了。会议上,萨比努斯因为得不到列席作战会议将官的支持,把附近的士兵都叫了过来为自己壮声势,结果士兵们也动摇了。担心内部意见分歧会造成不团结的人则居中调解。激烈的争论一直持续到半夜,最后科塔成为退让的一方,会议决定第二天一早就撤营出发。
指挥官意见的不统一在准备撤营时表露无遗。由于无法下定决心舍弃一切,结果士兵们要带走的行李就非常多,但也没有人针对此问题给予适当的指示。而且,由于是突然之间的决定,为了准备撤退士兵们直到天亮都没有睡觉。
到底是前往75公里外的西塞罗之弟冬营地,还是到稍远一些的拉比埃努斯冬营地,也有一些争议。最终罗马军相信了伊布洛斯族长所说的,如果他们要通过伊布洛斯人领土,族人会保障罗马军队的安全。所以萨比努斯就选择朝西塞罗之弟冬营地出发。这也是导致不幸的原因之一。
离开冬营地后走了约3公里,道路就进入了深谷之中。罗马军既要拖拉装载沉重行李的车辆,又要在峡谷间的道路上行走,队伍自然形成了长长的一列。正要出峡谷之时,先行部队察觉到有敌军埋伏。几乎与此同时,后卫部队也受到敌军的袭击。萨比努斯为了集合自己的人马而大声呼喊。相反的,科塔则逐一喊着大队长及百人队队长的名字,下令组成圆形队伍。他打算将行李车辆置于外围,而士兵们则进入其中防守。但拉得很长的队伍在此兵荒马乱之际要变为圆形十分困难。另外,科塔也决定要抛弃前面与后面的行李车辆,但士兵们并没有执行。结果到行李车拿行李的罗马士兵和已经杀到的敌方士兵混杂在一起,大大延迟了圆形队伍的组成。
以好不容易才组成的圆形车队作为盾牌,罗马军先派一大队出外作战,疲惫之后换下面一队,如此开始了波状攻击。但是埋伏在两边高处的敌军不断向下投掷石块,使得回到圆阵之内的士兵人数越来越少。激烈的战斗从早晨毫无间歇地一直持续到下午2点。首席百人队队长有两人被投枪刺穿身体,军团长科塔被石块击中脸部身负重伤。
动摇的萨比努斯派出使者求见敌方的族长,要求对方放过罗马军队。敌军首领发誓保障罗马士兵的人身安全,同意会谈。萨比努斯于是去找科塔,说服他与自己一起出席与敌军的会谈,但是血流满面的科塔拒绝与战斗中的敌人商谈。
萨比努斯只好招呼在附近的几名大队长及首席百人队队长,命令他们跟随自己前往。迎接他们的伊布洛斯人首领安比奥里吉斯要求罗马的将官在会谈之前先解除武装。萨比努斯答应了这项要求,并命令随从人员照办。在交涉休战事宜之中,不知何时罗马人被包围了,而等待着他们的则是屠杀。一结束这项杀戮行动,敌军就发出了胜利的呼喊,并继续袭击守在圆阵中的罗马军队。之后科塔战死,罗马士兵的鲜血染红了寒冷坚硬的土壤。残存者虽然逃回冬营地,但是仅剩下的少数兵力根本无法防卫。军团旗手在无人接手银鹫旗的情况之下,将军旗投向敌军而阵亡。只有几名士兵穿越森林艰难地得以逃生,挣扎着走到了拉比埃努斯守卫的冬营地。
这可以说是恺撒自高卢战役以来首度受到的沉重打击。三年前编组成的第十四军团的10个大队,以及为了增强各军团而征集来的5个大队,全军覆没。根据研究者得出的数字,在此之前的牺牲者加上这次失去的9000名士兵,恺撒前后共失去了1.44万名士兵,等于丢掉整整2个军团。对于以士兵牺牲少而自豪的恺撒而言,这无疑是强烈的打击。
另一边,将9000名罗马士兵赶尽杀绝的伊布洛斯族长,在战胜之后也没有浪费时间,他率兵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近旁的阿都阿提奇人之地,告诉对方他们打败了罗马军队,并煽动对方反叛罗马。第二天又火速来到了涅尔维人的领土,告诉对方他们杀了罗马的两名军团长并毁坏了冬营地,要求对方与自己联合起来,一起攻打西塞罗之弟的冬营地。于是,比利时人之中最强大的涅尔维人,也忘掉了遭受恺撒攻打之后所结的誓约,决定起兵攻击罗马军队。总计6万名士兵的大军一起朝西塞罗之弟所在的、由不到6000名士兵的一个军团所防守的冬营地进发。
而此刻西塞罗之弟完全不知情,最先得知惨祸发生的拉比埃努斯派来的使者,恐怕是在往西塞罗之弟冬营地的途中,连营地都没能靠近就被比利时人抓住杀死了。而西塞罗之弟之所以能知道敌军来袭,是因为在外调度木材的骑兵碰见了敌人,火速回营报告。
西塞罗之弟立刻派遣急使通知身处亚眠的恺撒。但他不知道这个急使在途中也被敌人俘虏,还以为急报已经抵达恺撒的手中。自高卢战役以来,西塞罗之弟的健康状况欠佳,但冬营指挥官的责任感使他的心中燃起了火苗。他命令士兵利用整个夜晚建造120座防卫塔,这项任务刚一结束,敌军就发动了攻击。罗马军队白天防卫,夜晚则修复受敌军攻打而破损之处,连伤病士兵都没有休息。同时因为敌方用投石器将点着火的木桩掷入营地内,所以也需要有人进行消防工作。
比利时军本以为轻松可以拿下营地,却意外遭遇了罗马军的强烈抵抗。于是他们决定要试试对萨比努斯行得通的手段,他们派出涅尔维人中与西塞罗之弟相熟的重要人士进行停战的会谈。在交涉中这位人士告知罗马军队下列事项:
一、整个高卢东北部已经相继对罗马出兵了。
二、日耳曼人也将大举渡过莱茵河。
三、恺撒以及他麾下军团长的冬营地正被包围和攻打。
四、萨比努斯和科塔均已阵亡。
他因此劝罗马军队最好撤离冬营地,向自己的领地行军,他们可以保障途中的安全。他还补充说,罗马军队冬营地的设置没有照往年的惯例,自己就曾十分担心出事。
西塞罗之弟对此回答如下:
一、罗马人不会听从有武装的敌人从口中说出的话,更不会由此决定自己的行为。
二、如果对方要停战及解除武装,可派遣使者至恺撒处讲和。恺撒对此会公正地判断,也许会接受比利时人的请求。
欺骗阴谋没有得逞的比利时人也只有再次展开攻击了。他们学习罗马人开始建造攻城网,也就是在营地周围筑起高3米的栅栏和掘出宽4.5米的壕沟。但他们连起码的工具都没有,所以只能用剑来削和用手来挖,并且用上衣来运送土壤。即使如此,因为人数众多,经过3天的劳动之后,22.5公里长的围绕着罗马军冬营地的包围网就建造完成了。接着几天,比利时人把时间花在了制作高的瞭望楼以及移动式龟甲车上,而这也是从罗马军处学来的攻城方式。冬营地之内的罗马士兵这时所面对的,不仅是10倍于自己的敌人,还有他们从自己身上学到的颇具效率的攻城方法和工具。
西塞罗之弟冬营地被围后的第七天,强风袭来。比利时人认为作战时机已到,便发动了总攻。而已经知道只有战斗一条路的罗马士兵们,毫不犹豫地拼命守卫,他们甚至从容得可以彼此开玩笑。身在最前线的率领中队的百人队队长们更是惊人地英勇善战。激战持续了一整天,罗马士兵始终紧守着冬营地。
但这种状况是不可能持续几天的。罗马军虽然送出求援者,但援军始终没有到来。至此罗马军才意识到使者是在途中被俘虏了,于是大家采纳了逃到罗马阵营中的一名涅尔维人的建言,也就是派他的奴隶送信给恺撒,因为奴隶是高卢人,只要混进附近的农民之中就不会被认出来。承诺给予这名奴隶送信成功之后的报酬,则是解除他的奴隶身份。
求援在采取这个办法后终于成功了。恺撒直到此时才得知萨比努斯和科塔所率领的15个大队已被歼灭和西塞罗之弟镇守的冬营地正遭受袭击。此时冬天即将来临,恺撒与拉比埃努斯和西塞罗之弟间还隔着250公里的距离。
收到告急信函之时,正值太阳即将落山的下午5点左右。恺撒立刻派人传令给与自己相距22.5公里的冬营地的财务检察官克拉苏,命令他立刻率领军团火速赶过来。同时,他传令给驻守于摩利尼人土地上的军团长法比乌斯,命他率领军团急行军到阿托雷巴提人的领地去。恺撒打算在前往西塞罗之弟的营地途中与他们会合。接着,他发出了第三道急令给副将拉比埃努斯,内容是如果眼前没有危险,就率军团急行军到涅尔维人的领土去。而对于其他三个冬营地,恺撒就没有发出命令了。因为他们距离太远不便赶来,而且封锁高卢东北部其他部族的动向也非常重要。恺撒本人原本打算在南方行省过冬,所以身边连一个军团也没有。
第二天早上9点,恺撒接到报告得知克拉苏军团已接近自己所在的位置,便只带了400名骑兵离开了亚眠,走了不久便成功与克拉苏会合了。恺撒命令这位年方30岁的财务检察官克拉苏直接到亚眠,防卫这个罗马军在高卢的重要大本营。正在此时,带着副将拉比埃努斯回信的急使也到达了。拉比埃努斯向恺撒报告萨比努斯与科塔军团的惨事,还有来势汹汹的特雷维利人已迫近自己阵营地四五公里处,他认为自己及所属士兵守在冬季营地不离开才是上策。恺撒赞成他的意见,但这样一来,原定救援西塞罗之弟营地的三个军团现在便只剩下两个军团了。此时只有以快速的行动来决定大势走向了。
率领一个军团和400名骑兵的恺撒,于急行军途中与法比乌斯所率领的一个军团会师。然后这两个军团的重装步兵以及400名骑兵继续急行军。到达涅尔维人领土之后,恺撒从因独自行动而被罗马军虏获的涅尔维人士兵口中,打听西塞罗之弟冬营地的战斗现况。恺撒还从随行的高卢骑兵中派出一人,承诺给他高额的报酬,要他将写有恺撒已出发前来援助的信交给西塞罗之弟。如果情况不允许他进入冬营地,则将信绑在标枪上投进营地之内。信是以高卢人无法读懂的希腊文写成的。
果然这名高卢骑兵无法进入遭敌人团团围住的营地。他按照恺撒所说的方法将信绑在标枪上投入了阵营地。围绕冬营地防栅的各个重要之处都建有高塔,投过去的标枪刚好扎在其中一座塔上。有整整两天的时间都没有人注意到标枪,第三天一名士兵终于发现了标枪上的信。西塞罗之弟于是在全军面前将信朗读了出来。罗马士兵们明白苦痛即将过去,于是心情放松了下来,以全新的状态继续对抗敌军。
而这时包围营地的以涅尔维人为主力的比利时军,也从自己派出的侦察兵口中得知了恺撒的到来,于是他们撤除营地的包围而朝恺撒所在地进发。在城内的这一方知道敌军营地已经撤除后,西塞罗之弟利用上一次成功的方法,也就是派遣高卢人奴隶带信,将敌军撤退正前往恺撒方向之事,火速通知了恺撒。
恺撒相信只有敏捷的行动才能突破现状,因而手下士兵们也各自只带了数天的食粮及帐篷,身负搬运各种行李责任的运输车队也没有带来。因此总司令官恺撒和士兵们都是野营过夜。近半夜时,身上带有西塞罗之弟信函的高卢人奴隶被带到正在小睡中的恺撒跟前。知道敌方大军正在靠近的恺撒马上召集大队长及百人队队长,在作战会议上他告诉大家明天即将开战。
恺撒与两个军团第二天清晨便向敌军进发。走了6公里之后,在有小河穿过的山谷中央,罗马军发现敌兵正群聚在河流的对岸。恺撒已经由西塞罗之弟的报告中得知敌人有6万大军。虽然罗马军一个军团的定员是6000名士兵,但恺撒的两个军团人数大幅削减,总计只有7000名士兵。此时的恺撒并不急于与人数10倍于己的敌人对阵,因为探索有利于战斗的地点以及可设营之地是当前要务。
只有7000名士兵,再加上没有运输车队,罗马军的阵营地规模很小,而恺撒正利用了这不利之处。帐篷与帐篷间通道的宽度比一般应有的要狭窄不少。之所以采取小规模阵营地,是为了诱使敌人来到对自己战斗有利的地方。
第一天,因为敌人也正等待全体军队的抵达,双方仅有骑兵之间的零星冲突。恺撒同时执行着诱敌战术,比如命令骑兵快速撤回阵营地内,或者士兵在阵营内东逃西窜。总之让敌方感觉到罗马军因为众多敌人临近而军心大乱。
涅尔维人与伊布洛斯人共计6万人的大军完全中了恺撒的计。第二天一早,他们连队形也没有组成就大举渡河而来。渡河之后到罗马军阵地的地势是上升的缓坡。渡河之后的高卢人虽组队前进,但没有士兵从罗马军阵地中出来迎战,高卢士兵于是再往前推进。恺撒这边还是没有发出开战的信号,不仅如此,他还命令士兵不要从阵营地的防栅上露脸。
至此,高卢人已经完全瞧不起罗马士兵了。无论是投枪还是射箭进去,阵营地内都毫无反应。高卢人认定对方已经因为过度害怕不敢有任何行动,便靠近了阵营地边上招降。他们大声告诉罗马士兵,如果在三个小时内投降就可饶他们一命。
直到此时恺撒才下令吹响开战的号角,打开阵营地的四个大门。罗马兵从坡上顺势而下冲向敌军。遭受意外突击的敌人立即失去了战斗能力,朝四面八方逃散。浑身裹了毛皮的北方高卢士兵在罗马士兵眼中也许不像人而更像羊吧。整个场面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更像在追赶羊群。最后大量的敌兵被杀死,渡河打算逃走的敌人则被包围在外的骑兵与追赶而来的步兵夹击,只好扔下武器投降。罗马方面连一个士兵也没有牺牲。
在森林与沼泽遍布之地深入追击十分危险,再加上敌军已经丧失了大部分兵力,恺撒便不让士兵追击。而这时最优先要做的事,乃是赶往西塞罗之弟的冬营地。
罗马军当天就到达了目的地。敌人撤离时留下的攻城武器数量之多和质量之高,令恺撒惊讶不已。不过最令他惊叹的是,列队迎接他的守城士兵,完好无伤的在十人之中找不到一人。
恺撒首先赞扬冬营地负责人西塞罗之弟,接下来,便逐一叫出每个士兵的名字,褒奖他们的卓越功勋。令士兵们感动的事其实还不止于此。站在他们的面前的一向十分注重仪表的恺撒,现在却罕见地留着没刮的胡子,头发也非常蓬乱。
高卢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恺撒胜利的消息以令人吃惊的速度传遍了高卢全境。正朝副将拉比埃努斯冬营地行进中的特雷维利人,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返回了。罗马的同盟者雷米人一知道此事,也来到拉比埃努斯的阵营地表达祝贺之意。
恺撒决定留在高卢度过这个冬天。这还是他自高卢战役以来首度留在高卢过冬,因为高卢东北部的形势还不容乐观。分散各地的冬营地设置方针虽然没变,但于大本营所在的亚眠周边则配备了三个军团。恺撒留在高卢,作好了随时都能赶到任何一处冬营地去救援的准备。
然而15个大队9000名士兵以及2名军团长的损失实在非同小可,无疑大幅削弱了自己的战斗力。对恺撒来说,这比任何事都来得严重,而且这个损失必须想办法弥补。
首要的问题是安抚失去9000名战友的士兵。对于能召集到面前来的士兵,恺撒就亲自与他们交谈。而无法召集到面前的士兵,则由各指挥官告知:“这次的不幸乃是因军团长萨比努斯个人的肤浅判断而起,所以我们要忍耐这件不幸之事而不失去平常心。并且,正因为天神的帮助以及各位的勇气,我军才能立刻复仇成功。”士兵们领会了恺撒的意思。最高司令官不问过去的性格,连一兵一卒都受到感染。
在那个冬天,唯一还没有放弃反抗的特雷维利人被副将拉比埃努斯追击,最后以族长茵多提欧马鲁斯自杀身亡收场。高卢东北地方一带,就在罗马军队与高卢士兵互相观望对方动向的状态下度过。然而身处亚眠的恺撒,已在脑中拟好了第二年的战略,那就是罗马军一定得将高卢最具战斗力的诸部族完全镇压收服。
那段时期的罗马
恺撒在公元前54年前半年远征不列颠,后半年则为镇压高卢东北部的叛变而奔走。这一年,首都罗马的形势也并非平静无波。公元前55年,执政官的位子由庞培及克拉苏“二头”占着,罗马的政治形势由“三头政治”主导。而在公元前54年,元老院派推出的一人成功地当选为两名执政官之一。接着在公元前53年的执政官选举中,元老院派的两名候选人都当选了,“三头”所推出的候选人则全部落选,“三头”因此转为在野党。庞培的不积极是“三头”失败的原因,这时候的他因为拥有过去的光荣和享有首位罗马常设剧场建设者的名声而心满意足。即使如此,作为当代最伟大武将的庞培,对一般市民仍有很大的影响力。与其说反“三头”不如说是反恺撒的元老院派策划使庞培疏远恺撒。他们以前虽然也尝试过,但恺撒在“卢卡会谈”中成功地将庞培拉了回去。这一次,庞培的妻子尤利娅的死被他们看做是好机会。但这次于公元前54年冬天再度进行的“二头”离间计失败了。庞培对爱妻之死是出自真心的悲伤。而且以他身为武将的矜持,也不容许他在联系双方的人刚死去之时就背叛恺撒。此外,“三头”之一的克拉苏,也正在东方准备与大国帕提亚开战。因此,自公元前54年直到公元前53年的秋天为止,首都罗马的政治形势一直处于“三头”与元老院派互相瞪视的状态之下。
但在两派之中,哪一派更具有政治能力倒不是个问题。在这一年半中,无论是“三头”派的庞培或是元老院派的首脑,都将他们毫无理政能力的一面表露无遗,特别是身为执政党、占了两名执政官位子的元老院派毫无统治能力。那个时候的罗马,有克劳狄乌斯及米罗擅自组织的“院外团”四处闹事。克劳狄乌斯以平民派自居,庞培如果有意的话一定能控制他们,但他无心这么做。米罗自称是元老院派,但是连元老院派的巨头西塞罗也只是感伤时局。他因为害怕再度遭到克劳狄乌斯报复,所以对米罗也置之不理。即使于非选举期间,在罗马市中心也充斥着暴力,并再三地以流血事件收场。稳健而有良心的元老院议员,虽然忧心于罗马的未来,但他们既无突破现状的计策,也没有实行计策所需的坚强意志。这群具备充足学识的人,尤其是有资格代表他们的西塞罗,能做的事也只是追忆过去,感叹以前的时代才是理想的罗马时代罢了。因为在当时元老院主导的共和政体之下,领导阶级与一般民众都齐心协力地与迦太基作战。所谓“当时”,是指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与西庇阿·埃米利乌斯完全为了国家立下了战功,而非为了自己。
行省总督有权在其他行省受到攻击时给予援助,这是属于他负责防卫的范围。但如果要进攻他国则需得到元老院的认可,而恺撒却没有得到元老院的认可,便进攻高卢的中北部,又越过莱茵河,甚至渡过多佛尔海峡远征不列颠等,光是这些事情就令元老院难以忍受。但恺撒手下的士兵也没有拒绝从军,元老院也不能像卢库鲁斯那时候一样解任恺撒,并且,罗马的一般民众对恺撒的功绩都十分赞赏,如果想将恺撒解职,必定会犯众怒。再加上根据超越元老院的公民大会的决议,恺撒与庞培、克拉苏一样,行省总督的任期是到公元前50年底为止。因此在法律上,恺撒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被剥夺权力,这一点恺撒自己比谁都清楚。也正因如此,恺撒才在公元前53年时将战线拉到了离首都罗马最远的高卢东北部。对前一年冬天失去的兵力的补充,恺撒也没有征询元老院的许可。无论罗马的情况如何,高卢战役还是非得进行下去不可。
高卢战役第六年(前53年,恺撒47岁)
恺撒就任高卢三行省总督时,国家交给他4个军团,即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军团。但是,在与赫尔维提(瑞士)人战斗前,他又重新招募组编了两个军团,被命名为第十一、第十二军团。因为这两个军团并未得到元老院的认可,所以费用是自行负担的。战役的第一年,恺撒就以这6个军团3.6万人的兵力进行战斗的。
战役的第二年(公元前57年),恺撒又新组了2个军团。同样因为不被认可而由他自行负担费用。这2个军团就是第十三、第十四军团,这样合计共8个军团。公认的4个军团,可以在罗马国内,也就是北自卢比孔河、南至墨西拿海峡的意大利半岛上,从事招募志愿军的活动;而非公认的4个军团,只能在“阿尔卑斯山以南”的北意行省进行募集。但是,罗马的军团兵规定必须是罗马公民。阿尔卑斯山以南的北意行省是“罗马公民化的高卢人”,因此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数也比其他行省更多。只要恺撒能够解决费用问题,募集志愿兵并不是个难题。
公元前56年春,“三头”在卢卡举行了会谈。会谈决定了恺撒、庞培、克拉苏三人,各有5年行省总督的任期与10个军团的兵力。不过该年,恺撒无法将名下的军团增至10个。第二年,公元前55年,“二头”担任执政官,“卢卡会谈”中的密约经公民大会正式生效。
公元前54年,恺撒又延长5年任期,并且与庞培和克拉苏一样拥有了统率10个军团的权力,但是他并没有急着扩军,而是依然维持8个军团的战斗力,只是争取将4个私自组建的非公认军团国家化,这样一来就无须自行负担军费开支。恺撒不扩军,大概出于两方面的考虑:一方面由于高卢承认罗马霸权的同盟关系,即便是有“长发高卢”之称的中、北部高卢的埃杜伊人及雷米人也与罗马维持友好关系(“长发高卢”是与惯常留短发的罗马男子相较而言,意指尚未罗马化),并向罗马提供由埃杜伊人及其他部族士兵组成的军队。再者,士兵的数目也并非越多越好,恺撒并不认为在战争中兵力比敌军少就一定会处于劣势。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士兵的数目少,那军粮的保障就不会太成问题。
但是,在公元前54年,恺撒在战斗中损失了第十四军团加上5个大队,2名军团长加上9000名士兵全军覆没。到战役第五年,恺撒总计损失了包括2个军团、2个大队,将近1.5万人的兵力。恺撒手头的兵力仅剩6个军团。到了冬季,身在亚眠的恺撒派遣军团长一行三人至北意行省编组2个新的军团。同时恺撒写信给庞培,恳请他借给自己编组一个军团的权力——因为庞培没有前往西班牙任职,而是继续待在罗马近郊,在那里就任西班牙的两行省总督。行省总督拥有军团的编组权。
庞培答应了恺撒的要求,送给恺撒一个以自己名义编组的军团。而这个军团加上以恺撒之名新编的两个军团,需要人率领进入高卢,也就是要三位军团长才行。
为什么恺撒不行使自己编组10个军团的权力,而大费周章地要庞培借给他一个以庞培之名编组的军团呢?这是恺撒对想离间“二头”的元老院派所投出的牵制球。
在冬末时,3个军团到达了亚眠向久等的恺撒报到,恺撒将这3个新加入的军团,命名为第六、第十四、第十五军团。恺撒毫无芥蒂地再度用全军覆没的军团名命名,那些被命名的军团也并不在意是否吉利。
其实,除去全军覆没的第十四军团,恺撒其他军团战死的士兵加起来仍有12个大队,合计近7000名士兵,换言之,各军团的兵力平均减少了六分之一。在这种情况下,罗马的其他武将一般会为各军团补充新兵,但是,恺撒并未这么做,他只将新兵另外组合成独立的军团,因为他重视军团单位的统一性、同质性。因此恺撒的士兵对自己所属的军团有非常强烈的归属感,并且引以为豪。事实上,只要报出是恺撒名下第几军团的士兵,这对他国国王或部族族长而言,都如同很体面的“名片”一样,可以通用。
就这样,高卢战役进入到第六年时,恺撒首度拥有了10个军团。新编成的3个军团合计1.8万人,其他7个军团共有3万多人,合计有5.3万多人的步兵兵力,军粮调配由臣服地区配合解决。恺撒的骑兵号称有4000骑,但实际兵力是否如此尚且存疑,因为罗马骑兵的战斗力相当依赖高卢诸部族。
恺撒个人的字典里,没有“复仇”这个词。然而对士兵们而言,要为死去的9000名同伴复仇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运用这种情感的人,在扮演点火角色的同时必须保持清醒。因为感情一旦越过理性的界限,就会转变成狂暴。公元前53年的战役,对士兵们而言是复仇之战。因为,撒谎将罗马军诱出阵营地的罪魁祸首——伊布洛斯人的族长安比奥里吉斯还活着。但这对恺撒而言,是一次完全称霸高卢东北部以及重创莱茵河以东的日耳曼人的机会。在高卢地区过冬的意义是,可以提早进入该年的战期。
恺撒没等10个军团到齐,就召集了在亚眠附近冬营的4个军团。仅率领这4个军团的2万人,在冬季尚未结束时就展开了攻击。目标是前年使西塞罗之弟冬营地陷于窘境的涅尔维人。当时拥有5万兵力的涅尔维人,在遭到突然的袭击后丢盔弃甲,光顾着逃跑。恺撒将捕获的家畜分与士兵作为报偿。之后,他们在涅尔维人的领地继续烧杀掠夺,直至涅尔维人不得不交出人质,接受讲和。套句恺撒自己的话:“解决人质问题方可休战。”随后,他让4个军团回冬营地休息,而自己则出面召集全高卢各部族族长开会,并担任了议长。和高卢战役初期,恺撒的姿态与做法有了明显的转变,早期他将召集族长会议的任务交给和罗马友好的部族族长,而自己不参加。借助这一转变,恺撒透露的政治信息是将高卢中、北部划为罗马行省。
这个会议中,全高卢各部的族长大多出席了,不过也有缺席的部族——中部高卢的歇诺内斯人与加努特斯人,以及住在莱茵河附近、与对岸日耳曼人相呼应、蠢蠢欲动的特雷维利人。恺撒将他们的缺席视为不认可罗马霸权的表现。于是,他也采取了相应的举动,将会议场地移至接近歇诺内斯人的路特提亚。——路特提亚是帕里西人的根据地,就是后来的巴黎。意大利语至今仍将巴黎发音为“帕里吉”。
族长会议移至巴黎的第二天,恺撒很快地就向歇诺内斯人的领地进军。兵临城下,歇诺内斯人只好在埃杜伊人的居中调停下,向恺撒为缺席之事谢罪,并誓约恭顺。恺撒以100个人质为条件,接受此誓约。百名人质皆寄在埃杜伊人处。此外,加努特斯人也通过雷米人向恺撒提出人质条件,要求讲和。恺撒也接受了他们的请求。至此,全高卢的族长会议才告闭幕。恺撒之所以将族长们留到现在,是因为希望他们亲眼目睹自己杀一儆百的做法,并将此信息传递给各部族的人。如此一来,高卢各部族就不敢轻举妄动。恺撒便可以将主目标放在追讨特雷维利人,以及士兵们誓言复仇的伊布洛斯人族长安比奥里吉斯身上,往东方前进。
恺撒采取了两面作战的方式。把2个军团和所有的运输车队皆派往靠近雷米人领地——副将拉比埃努斯那里。恺撒自己没有运输车队,只率领5个军团,采取强行军的方式向安比奥里吉斯可能藏身的梅那庇人领地进发。如果运气好的话,预计压制梅那庇人就可以俘虏安比奥里吉斯,之后再与拉比埃努斯的军队会合。而派往副将拉比埃努斯处的2个军团和运输车队,从现在的法国向东北前进,通过比利时,迂回德国西部,路程较远也只有马不停蹄地强行军。总之,在特雷维利人与莱茵河对岸的日耳曼人会合前,恺撒与拉比埃努斯必须抢先会合。
恺撒将自己所率领的5个军团分为3队,自己率领一队,另外军团长法比乌斯与布鲁图各率领一队,各队皆早已铺设好桥梁,三方面同时向梅那庇人之地发动进攻。他们放火焚烧,破坏村落,逮捕居民,掠夺家畜,梅那庇人只好向恺撒求和。恺撒要他们提交作为保证的人质,缔结讲和。如果他们援助伊布洛斯人的安比奥里吉斯,就会再度被视为敌人。之后,恺撒再度指挥5个军团,以特雷维利人为目的地向东南进军。但与此同时,特雷维利人也开始向副将拉比埃努斯的军队展开攻击。
起初,特雷维利人只想攻击拉比埃努斯的那个军团,在距离拉比埃努斯的冬营地还有3天的行程时,他们得知恺撒所派遣的2个军团正在途中。以他们的兵力,与3个军团的罗马军交战必然会吃亏,因此特雷维利人放弃了攻击,并且筑营等待日耳曼人的援军到达。然而,深受恺撒信赖的副将拉比埃努斯,早已察觉敌人的意图,他率领旗下的1个军团出冬营地,前去与恺撒统率的2个军团及运输车队会合。3个军团共30个大队,拉比埃努斯将其中的5个大队当做运输车队的护卫,率领25个大队向敌人的阵营地前进。
拉比埃努斯率军行进至距离敌方1.5公里处便停步不前。拉比埃努斯之所以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因为特雷维利人所在的阵营地比想象的还要易守难攻。决心在日耳曼人渡河前一决胜负的拉比埃努斯,必须将敌人从那个有利的地点引出来。
特雷维利人也察觉到距营地1.5公里处有罗马军,根据侦察兵带回来的情报,在河对面的罗马军还不满3个军团。特雷维利人因此就放开胆子,率军离开营地向罗马军迎去。拉比埃努斯见敌人已经上当,就作势要逃跑,不断往后撤退;特雷维利人不明就里,以为胜利在望便渡河追击。拉比埃努斯再往后退,特雷维利人步步紧追。拉比埃努斯一直把敌军引诱到运输车队所在地时,那里的地势很利于罗马军。天时地利皆已具足,3个军团加运输车队的5个大队蓄势待发,只等拉比埃努斯一声令下。
在战斗开始前,副将拉比埃努斯激励士兵们:
“战友们,我们所盼望的战机来临了,处于不利地势的敌人,现在已经是你们的囊中物了。你们一直在总司令官的面前表现得相当英勇,现在也请将那股勇猛呈现在我的面前吧!虽然总司令官现在不在这里,但我相信他会为你们感到骄傲的。”
特雷维利人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追击败兵,没想到罗马军突然发动进攻,特雷维利人还来不及重整旗鼓就全部向森林逃窜。拉比埃斯命令骑兵队展开追击,许多特雷维利人士兵被杀或被俘虏。几天后,特雷维利人派求和的使节拜访拉比埃努斯。正准备渡河前来的日耳曼人,得知罗马军的胜利后便掉头返回了。这样特雷维利人走投无路,只好投降。
再渡莱茵河
与拉比埃努斯的3个军团会合之后,恺撒带着8个军团决定再渡莱茵河,理由有两点:
一、必须对受特雷维利人之邀想渡莱茵河攻入高卢的日耳曼人有所处置。
二、追讨逃至河对岸的伊布洛斯人族长安比奥里吉斯。
日耳曼人一般以小舟或筏渡河,但恺撒命令士兵建桥,以此来展示和炫耀罗马人的技术。此次的渡河地点,是在较两年前第一次渡河稍靠上游的地方,也就是在现在德国波恩与科隆之间,略靠近波恩。更动渡河地点,也是为了给日耳曼人来个措手不及。
桥的制作及建设方式,都在上次试验过了。军团兵摇身变为工兵,渡河攻入日耳曼的计划令他们兴奋不已,设营的工程也比上次更快,只花了几天的工夫就完成了。
根据恺撒的记载,在高卢这方以及在桥的警备上留有相当充足的兵力。因此我推测恺撒所率领的渡过莱茵河的兵力,大概是5个军团。而且由于对方是骑兵兵力强大的日耳曼人,所以恺撒把所有的骑兵全部带在身边。
莱茵河东岸住着乌比人,他们与罗马保持着友好关系。他们也很快就出迎了。恺撒请乌比人派侦察兵至斯贝比人之地进行调查。除此之外,还委托乌比人张罗在日耳曼之地的军粮补给,乌比人均予以承诺。
另外,恺撒得知,与特雷维利人里应外合、想渡莱茵河进攻高卢的日耳曼人正是斯贝比人。数天之后,情报很快就送来了。日耳曼人中最强的斯贝比人,得知罗马军渡莱茵河后,连人带家畜全都退至领地的最东端。此处地形背靠贝切尼斯大森林,这里就如同自然造就的城堡一般。罗马人所称的贝切尼斯森林地带,其地势正如现代的图林根森林。
恺撒的《高卢战记》写到此处,并没有如读者期待的那般,大谈接下来与日耳曼民人发生的激斗,而是突然话锋一转,大谈起日耳曼与高卢的民族比较论。也许在恺撒看来,让罗马人了解处于罗马霸权下的高卢以及邻侧日耳曼的民族性格很有必要。
高卢与日耳曼的比较论
“行文至此,叙述高卢与日耳曼这两个民族性格的不同,我想这并非不适宜之举。”恺撒以此语展开了两民族的比较论。首先,由高卢开始。
高卢境内的城镇或村落就连家庭内可能也存在着某些派系。这些派系由长老带领,派系内的事情皆由此人一手承担,而派系中的下级人民,在接受保护的同时,必须做到服从。
这是高卢所有部族共同的倾向,在恺撒未上任之前,高卢两个有力的部族是埃杜伊人与塞卡尼人。由于塞卡尼人处于强势,而且背后有日耳曼人撑腰,所以一时之间连埃杜伊人也臣服于塞卡尼人的统治。后来,恺撒击退了阿利欧维斯图斯所率领的日耳曼人,并将他们逼退至莱茵河东岸。此后,靠阿利欧维斯图支持的塞卡尼人便日渐衰弱,高卢部族间的势力关系也重新洗牌。雷米人取代塞卡尼人的位置,和埃杜伊人成为最强势的两个部落,而且这两个部族都承认罗马的霸权。
在高卢有两个支配阶级:
其一为称做杜鲁伊得斯的祭司,他们把持的范围不仅限于宗教,还包括教育、司法。祭司的权力相当大,只要他们喜欢,甚至可将人驱逐出境。教育方面,他们不重理解,而较重视背记。语言方面,他们不讲希腊语,但是用希腊文的表记字母。
另一个支配阶级是骑士,他们当然都受过军事训练。至于是不是骑士阶级,一生下来就决定了。
平民阶级地位几乎与奴隶等同,任何事皆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进行,连出席集会的权利都没有,还必须缴交重税。
高卢尚存有以活人祭供的制度,通常是以罪犯为牺牲品,在罪犯不够的情况下,就无可避免地要牺牲无辜的人。民众信仰的神祇首推墨丘利,下为阿波罗、马尔斯、朱庇特等。高卢人的历法通常由夜晚开始,日、月、年,皆由夜晚开始计算。妻子的地位取决于陪嫁金,所以经济上的权利是得到承认的,但是生死之权则与子女一样归属于丈夫。相信灵魂不灭的他们,丧礼与高卢人的文明程度不相称地非常讲究。早前还有将死者身边物品,甚至连身边的仆役或奴隶一起火葬的习惯。
在高卢治安良好的地方一般都是法纪严明。比如,探听得知某事时不可随意散播,必须告知统治者。统治者再决定是否要告知部族民,统治者认可之后才可公开。关于部族全体之事,只允许在会议里说。
另一方面,日耳曼人与高卢人的风格截然不同。在他们中并不存在高卢人里像杜鲁伊得斯那般独揽大权的祭司阶级;此外,也并不像高卢人那样祭祀牺牲。关于所信仰的神,也只限于眼睛所看得到、实际蒙受益处的事物,如太阳、火山、月亮等,除此以外的信仰对象并无名称。
日耳曼男人的一生多花费在狩猎与战斗上,他们自年幼开始就接受严格的训练。其中守童贞最久者最受尊敬,因为他们相信不与女子交媾,能使身体壮硕、精神强韧。20岁前就知道女人为何物的男人,在同性之间绝非名誉之事。但是,日耳曼人对性也并不忌讳,他们在河里混浴,身体也仅以皮毛遮掩关键部位。
日耳曼人对农耕并不在行,他们的日常食品大多是乳类、奶酪、肉。因为各地区的首长,每年会移动至不同的地方狩猎,所以并不存在土地私有权。而且日耳曼人认为如果认可私有土地,就会产生贫富的差距,衣食温饱的富家就会造成浪费。而且,贫富之差所产生的最大弊害是促使人们追求金钱,继而酿成社会的不安。因此如果不认同私有土地,反能避免平民阶级的不满而得以平稳度日。
日耳曼民族的生活基础并不在家族,而在于亲族的共同体以及更大规模的共同体。他们最大的骄傲是,自领地的周围为广大的荒废地所环绕。理由一是可以排斥周边其他部族,显示他不想与他们往来的意愿;理由二为出自避开突然袭击、保障安全的考量。战时,推选有权决定全员生死的指挥员,并且听从他们的指示;相反的,平时日耳曼人并不设置统一的统治机关。因此,根据每个共同体的不同,也有不同的裁决与应对之道。
窃盗行为如果是发生在共同体之外,就不算犯罪,有的地方甚至将此视为不让年轻人怠慢的训练。如果决定掠夺,那么全员有遵从的义务。不参加者则被视为逃兵、背叛者,今后再也没有人会相信和任用他。
无论是从哪里、因何而来的人,只要对方是访客,就要打开门迎接,准备食物,这是他们的做法,如有违背者,就被视为破坏规矩者。
从前是高卢人渡莱茵河攻入日耳曼之地。因为耕地少、粮食缺乏,吃不饱的人民为了确保居住地,还特地从南法殖民到黑林山大森林地带(由现在的斯特拉斯堡向东方扩展的广大地带)。
现在(公元前1世纪)的日耳曼民族,还是和从前一样贫穷,过着接受食物与居住地方的朴素生活,而高卢民族的生活水准却提升了。因为利用靠近罗马行省与近海之利而进行通商,他们的生活与用品都变得丰富且舒适。惯于舒适生活的他们,成了与日耳曼民族战斗时战败的一方。他们的自卑感很难解脱,至今他们仍不愿拿自己与日耳曼人相比较。
黑林山大森林南北的宽度为9天行程。至于长度,由于日耳曼人不懂得距离的测量法,所以正确的距离并不清楚。由赫尔维人居住之地,沿达努毕乌斯河(多瑙河)向东延伸,进入达奇亚人居住之地后,再离河向北扩张。据我们罗马人所知,日耳曼人也不知道这片大森林的尽头在哪里,而且也没有人到过那里。有人走了60天,结果还是无法到达尽头。
叙述完这段话之后,恺撒还列记了栖息在这片大森林地带的珍贵动物:大鹿、野牛以及非常珍贵的独角兽。总之,恺撒想尽量将自己所知关于高卢人及日耳曼人的事情记录下来,传达给同胞。
不过,到底恺撒是只想传达客观的信息,还是想表明自己的意图呢?取代《高卢战记》前面一直出现关于雷努斯河(莱茵河)这个部分的叙述,首度出现了达努毕乌斯河,而故意以日耳曼人与高卢人的现状叙述作结论。由此看来,恺撒的思路十分清晰:
一、如果这么放任下去,传统上各部族有分裂倾向的高卢,迟早会被日耳曼化。
二、若是如此,将对罗马的安全保障构成重大威胁。
三、为了不让此事发生,高卢的罗马化是最佳对策。属定居型、以农牧为主的高卢人,和非定居型、狩猎民族的日耳曼人不同,他们罗马化的可能性比较高。
四、以莱茵河为东防卫线时,如果加以延长就是多瑙河,再延长,就到幼发拉底河。
恺撒是否意图向罗马同胞们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呢?
如果下一年的公元前52年没发生大事,高卢全域能保持稳定,那么恺撒在剩下两年的任期内,也许会沿多瑙河向东进攻。他担任总督的地区,正是现在斯洛伐克与克罗埃西亚的伊利里亚行省。如果能够平定多瑙河以南,伊利里亚行省与北方民族之间也就有了依靠,比较安全。此外,如果再东进多瑙河,那里已经是马其顿行省总督的管辖区域。假设以多瑙河为防卫线的防卫战略被接受,无论谁当上总督都会承认这个战略。接着,确立以幼发拉底河为最东端防卫线的,是“三头”之一的克拉苏,他正执行这项任务。
莱茵河与多瑙河两大河流收入视野后,恺撒心中的欧洲开始形成了。小林秀雄也写道:“政治、作战皆参与,连一个兵卒的任务也身兼了,对如此精于战争的老手而言,战争本身就是巨大的创作。”尤里乌斯·恺撒想要创作欧洲,而且他创作了。但是,以西塞罗为代表的罗马首都知识分子,却只将这视为恺撒追求私欲的举动。看来先入为主的偏见,是与知识及教养无关的。
读者一定还在关心恺撒与日耳曼人的决战,在恺撒插入了冗长的高卢与日耳曼的比较论之后,也没进入战斗的叙述。因为恺撒与日耳曼人决战并未发生——恺撒放弃了追击逃至大森林地带的斯贝比人。恺撒认为由于当地是非农耕地带,军粮的调配(罗马兵的主食为小麦)有所困难,因此放弃了往莱茵河东岸深追的念头。为了引发日耳曼人对罗马军将发动下一波进攻的恐慌与疑惧,以达到吓阻他们渡莱茵河的目的,恺撒在全军返回莱茵河西岸时,命令士兵破坏桥东侧达60米,在半毁的桥上近高卢侧,建设近四层高的监视塔,并且派12个大队6000多名士兵驻守此塔。他们也建筑坚固的阵营地。事情完成时已进入了秋季。恺撒率全军北上。他以追讨安比奥里吉斯之名,完全压制了高卢东北部,不给日耳曼人有歇脚的机会。
此举显示了恺撒并没有考虑将日耳曼民族罗马化。渡莱茵河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征服日耳曼民族,而是警告他们别再侵入高卢,这是罗马军绝对不允许的。
而罗马军对安比奥里吉斯的追讨结果并不成功。莱茵河口附近有广大的浅滩、森林,以及即使是白天也令人毛骨悚然的沼泽,这对熟知当地环境的安比奥里吉斯来说是件幸事,他在地形的掩护下又逃过一劫。不过,以安比奥里吉斯为首的部族全被灭掉后,原本与罗马关系不太明确的其他部族,也首度向恺撒提出恭顺的誓约。公元前53年后半年,恺撒早晚不断地袭击高卢最好战、与对岸日耳曼人联系最频繁的部族,他们招架不住,也只有向恺撒全面投降的份了。安比奥里吉斯虽然逃走了,但是恺撒压制了作为他势力基础的日耳曼人,彻底地整肃了高卢东北部的诸部族,已经彻底扼杀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与军团一起返回雷米人根据地兰斯的恺撒,在那里召集了全高卢的部族长。在席间,恺撒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担任了议长。当年春天,审判了举反旗后被压制的歇诺内斯人与加努特斯人的主谋者。其中,主谋者亚克,在部族长会议中被宣告死刑。恺撒诉之于罗马的古式刑罚。那种刑罚在罗马历经数百年,而且已经愈来愈少见了。首先将受刑人绑在木桩上,在头部插入熊掌般的器具,接下来,再接受行刑者鞭打近死,最后,斩落首级。这样的处刑,恐怕是在部族长面前做的吧。至于逃亡的人,将处以永远的流放边境。
部族会议解散后,恺撒决定了公元前53年至前52年的冬营地。2个军团在特雷维利人之地,也就是近莱茵河的现在德国西部过冬。其他的都在现在的法国过冬。2个军团在林贡斯人之地,也就是现在第戎的附近。剩下的6个军团的冬营地,就决定在刚被压制的歇诺内斯人根据地桑斯。再度让8个军团冬营在高卢中部的理由,恺撒并未写到,一切只能靠想象了。在公元前53年的彻底压制下,东北部只要屯驻2个军团就行了。那年春天,8个军团是不是也置于发起暴动的两部族所居住的中部高卢呢?现在成为法国中央部的这一带,自恺撒开始发动高卢战役以来,就没有举过反旗,而5年后发生了这次初举反旗的暴乱。所以酷刑以及屯驻8个军团,都是给予中部高卢的警告。总之,恺撒这样的军团配置,在公元前52年救了罗马军。
恺撒决定各军团冬营地后,向南越过了阿尔卑斯山,这年冬天能够返回行省了。也许就是在秋末时节,首都罗马得知了震惊的惨事。这件事发生在那年夏天,秋天时才传报至罗马——克拉苏所率领的罗马军全军覆没了。
克拉苏
“三头政治”的一头——马尔库斯·李锡尼乌斯·克拉苏在公元前56年春,对于中部意大利的城镇——卢卡举行的“高峰会议”中所决定的事项,都忠实地付诸了行动。先是在公元前55年与庞培共同担任执政官,第二年出发至有五年任期的行省总督任地——叙利亚时,是他的行省总督任期还未开始的公元前55年秋末。渐渐步入60岁的克拉苏很焦虑,作为罗马首富的他所欠缺的,是庞培已拥有的、恺撒也在逐渐壮大的军事上的名声。他是叙利亚的行省总督,任期五年,行省总督必须负起行省防卫的任务。在叙利亚的东边紧临着大国帕提亚,帕提亚尚未承认幼发拉底河为罗马势力的界线。但如果远征帕提亚成功,并使其承认这点,就能够保证罗马行省的安全。这也就是克拉苏肩负的任务。此外,不同于贫穷未开化的高卢,光是以有高度文明的丰沃的远东为任地一事,对经济宽裕的克拉苏而言,就充满了魅力。不等执政官任期届满,克拉苏就前往意大利,可以想象急于远征帕提亚的心情。
而罗马公民与克拉苏的想法相反,公民们反对这趟远征。他们并非惧怕帕提亚,而是因为不相信克拉苏的军事才能。
克拉苏任总司令官时所经历过的战斗,只有18年前的“斯巴达克斯之乱”而已。那是以聚集到角斗士斯巴达克斯旗下的奴隶、农奴为对手的战争。对方为数虽多,但都未受过军事训练。因此,那时他的部下都没有以表示“胜利将军”之意的“Imperator”称号称呼他,也没有举行凯旋仪式。克拉苏虽然在苏拉手下累积了指挥一个军团的军团长经验,但是军团长与总司令官是不同的。军团长只是依循总司令官所立的战略来执行任务。
总司令官必须具备的不只是战略上的思考,还需要具备让士兵一路跟随、战死沙场也心甘情愿的魅力与声望,而克拉苏完全欠缺这方面的能力。
但是,无论看透此点的公民是如何不赞成远征帕提亚,即使“三头”中的其他“二头”——庞培与恺撒明知失败的可能性极大,却仍委以克拉苏大任。这两人皆熟知军事,如果是明知而委托,那可说是罪名深重。但实际上,庞培与恺撒并非落井下石,而是倾力相助。
恺撒派克拉苏长子——能力出众的普布利乌斯·克拉苏与他父亲同行,并且从人数不多的5000名骑兵中,拨出1000名给他,这1000名是骑兵民族高卢中的精锐骑兵。虽然仅有1000名,却都属于实力派战斗力。而以这1000名骑兵为主力的骑兵团指挥任务,传统上是由副将担任,而这次却交给了35岁的青年克拉苏,他虽然年轻,但已具备辅助父亲的副将才能。
庞培也没忘记提供支援,他派出自己的旧部下、军事老手欧古塔乌斯以军团长的资格与克拉苏同行。还派了年龄大约只有30岁、只能任财务检察官的卡西乌斯同行。这个卡西乌斯后来与马库斯·布鲁图成了暗杀恺撒的主谋。而与布鲁图不同的是,他拥有相当的军事才能。另外在支持这三位幕僚的指挥官班底中,也配有战场经验丰富的人手。总之,庞培与恺撒都送出了即使克拉苏不能行使主导权也能独当一面的幕僚班底。
远征帕提亚
公元前55年11月底,克拉苏由布林迪西走海路穿过希腊进入小亚细亚,再东进。不待第二年春,克拉苏即到达叙利亚。他带领了从前任叙利亚行省总督盖比尼乌斯那里承继下来的2个军团以及自己编组的6个军团,合计为8个军团。但是,通常是以10个大队构成一个军团,而克拉苏的一个军团只有8个大队。按规定人数算为4.8万的步兵兵力,而实际只有3.84万人,这是由于国家军费不足所致。行省总督的主要职责是守卫行省,这样的兵力如果只是防卫,还勉强可以应付,但是一旦主动出击他国,行省的后方防卫就会唱空城计,十分危险。
帕提亚周边图
这种情况下,克拉苏还可以自行招募军队,只要肯掏钱承担费用就行。虽然克拉苏是罗马首富,但往往是越有钱越吝啬。克拉苏虽然掏出了钱,但掏得也不干脆。他原本想编组10个军团,最后也以军事资金不足为由放弃了。
克拉苏甚至还想把自己掏出来的部分收回。对有钱人而言,看着自己的财产减少,想必是件非常不愉快的事。到达叙利亚时,克拉苏最热心的事情是掠夺以耶路撒冷的神殿为首的叙利亚、巴勒斯坦一带的神殿宝物。因为如此费心于此事,便疏于了军事上的训练。此外,总司令官的行为,自然地感染到士兵。克拉苏的军团成员没有成为坚忍卓绝的战士,而是热衷于掠夺敛财。
公元前54年,此时克拉苏尚未到叙利亚上任,他曾举兵进攻帕提亚,但非常轻易地取得了胜利。这让克拉苏及其军队大感意外,并助长了上自总司令官、下至兵卒对帕提亚人的轻视和骄慢。但他们并未认识到,之所以能轻易取得胜利,一方面是因为帕提亚人还未准备好,另一方面克拉苏的军队未深入敌阵。
克拉苏在军事上是外行,他原本就不了解收集情报的重要性,出于轻敌情绪,就更怠于搜集唾手可得的情报。克拉苏没有像恺撒那样的好奇心,他不了解帕提亚的现状,更无暇研究当地的风俗人情。他对帕提亚的了解还停留在三年前国王被杀、王室内乱、自顾不暇——这也是让克拉苏确信远征帕提亚能够成功的原因之一。
庞培与恺撒寄希望于自己部署的幕僚能够帮助克拉苏作出正确的抉择和判断,但实际上在叙利亚的克拉苏充分行使了自己作为总司令官的主导权,而身为军团长的欧古塔乌斯以及克拉苏的儿子普布利乌斯也只有听命行事。
克拉苏在上任的第二年——公元前53年,就正式远征帕提亚,而当时军队的军事训练还不充分。克拉苏手下的8个军团中,有多达6个军团的新兵,如果未经坚忍且充分的军事训练,是无法成为有效战斗力的。如果是恺撒会先让运输车队做护卫,保护新兵,让他们慢慢习惯战争,而不会一开始就把他们投入战场。
克拉苏的任期尚有四年,而且帕提亚的军队也不会主动出击。但是,急不可耐的克拉苏还是决意强行远征。史料中并未提及克拉苏的幕僚们在对待远征的态度上,是否分为赞成与反对两派,但是对远征时取何道而行,克拉苏所认可的道路行径,却引起了幕僚的激烈反对,这点在史料中是可见的。
因为克拉苏的进攻目标是帕提亚的重要都市塞琉西亚,从叙利亚到塞琉西亚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是由叙利亚的安提阿出发后,直接往东取道,到达幼发拉底河。沿此河,向与底格里斯河之西的塞琉西亚同纬度的东南方进军。取此路可以让运输车队乘船运输过去,这是一大优点。随后离开幼发拉底河,向东朝底格里斯河方向进发,横穿10余公里的沙漠之后,到达塞琉西亚。这条路径也是由东方向地中海沿岸的通商之路。
另一条路径是在近幼发拉底河处就离开此河,向东南行,横越美索不达米亚的沙漠地带,到达底格里斯河之后,再沿此河至塞琉西亚。
克拉苏听信一个负责军队行军向导的阿拉伯贵族进言,决定采行第二条道路。考虑到亚美尼亚王曾承诺会亲自率军参战,由北而来与罗马军会合,这条道路的确很便利。
而幕僚们却反对此事,反对的理由是还得穿越美索不达米亚的沙漠地带。但是激辩之后,总司令官的意见压制了他人。
克拉苏在叙利亚行省的防卫上留了1个军团,其他士兵均参加远征,包括7个军团共计2.96万名的重装步兵,以及使用投石或弓的轻装步兵4000人、骑兵4000人,再加上克拉苏任前执政官时所带的众多侍从与役使奴隶,合计近4万人。
以下将对克拉苏所未知的国度——帕提亚王国的现状作一叙述:
在东方贸易中致富的帕提亚王国,已成为靠近佩鲁西亚帝国、拥有广大土地的大国。西边的边界虽为幼发拉底河,但是由于幼发拉底河和地中海的东岸地带横亘着叙利亚的沙漠,因此边界并没有划分得很清楚。这是帕提亚之所以和西方的大国罗马常发生纠纷的原因。北边的三分之一和亚美尼亚王国接壤。亚美尼亚往哪边靠呢?这成了问题点,不过经过罗马方面卢库鲁斯、庞培的攻势后,公元前1世纪中期,亚美尼亚已经成了罗马的同盟国。另外三分之一与里海相接;而北方剩下的三分之一,则与居于里海东侧的高原民族相接。南方是波斯湾,东方边境是现代的阿富汗。说起来,亚历山大大帝东征的结果是融入了希腊文明圈,而之后由塞琉古王朝的失政所带来的空白状态中,征服北方高原民族的是帕提亚王国,就是现代的伊朗与伊拉克。与希腊文化所代表的西方文明相比,他们当然较近于被亚历山大大帝所灭的波斯文明的后继者。制度也像波斯,是绝对君主制。
帕提亚王国的经济基础为底格里斯、幼发拉底两河周边的农业与工商业。工业和商业发展的水准很高。然而,工商界皆和罗马的“骑士阶级”相当。国家是由国王与贵族阶级同执牛耳,没有希腊、罗马所存在的公民概念。在这种社会制度下,当然最后会连军事力量也为支配阶级所独占。骑士当然是以重装骑兵为主战斗力,他们的主要武器是长矛,拥有高原骑马民族的御马技术,各个重装骑兵的战斗力皆很厉害。在还未使用马镫的时代,非骑马民族的骑兵攻击力只能用肩与腕的力量。而惯于将两脚夹住马腹的骑士,就可以用肩、腕的力量,加上马本身的突击力为总攻击力。此外,帕提亚也利用了波斯以来的战斗马车。
但是,由于支配阶级独占政治、经济、军事,因此征集平民所组成的步兵、轻装骑兵(弓兵),并不被重视,因此也不是军队的主要战斗力。亚历山大大帝正是以此为突破点而成功征服波斯。如今,亚历山大大帝的敌手波斯消失了,帕提亚取而代之,但是以重装骑兵为主的战法还是没变。
而这样的专制国家自然免不了后继者之争。公元前57年,佛拉帖斯三世遭暗杀,两个儿子间便起了争执。胜利继承王位的是欧洛得斯,弟弟米特拉达梯王子亡命罗马行省。(如果克拉苏能利用这个机会就好了。任期长达五年,实在不必着急进攻。)
和所有称霸广大领土的国家一样,帕提亚王国也是个多民族国家,被统治的人种当中,有波斯人,也有亚历山大殖民政策时迁至王国西半部的希腊人。因此除了亡命的王子之外,克拉苏其实还可以利用这一批人。住在帕提亚的希腊人与东地中海一带受罗马统治的同胞,向来因为通商而关系密切,对于是接受帕提亚统治还是罗马统治,其实没有特别的好恶。忘了利用这群人数虽少、但在帕提亚王国拥有发言权的希腊人的力量,是克拉苏的一大失策。
来自西方霸主罗马,而且为罗马三大实力者之一的克拉苏亲自率军攻打过来了。这时帕提亚方面站出来加以迎击的是一位青年贵族。虽然远东的贵公子皆以住奢华的皇宫、穿着华美的衣服、聚集美女、虐待被支配者为追求,而在帕提亚宫廷内只有这位男子不为传统束缚、不流于偏见,并且有冷静的头脑。在历史上,只知道在希腊语里他的名字为苏雷纳斯,生于帕提亚最高位的豪门,担任为国王加冕的职务。据说欧洛得斯之所以能排除他的弟弟登基,也得助于苏雷纳斯之力。这位年方30岁的青年贵族,在罗马与帕提亚首度交战之时,即担负起迎击的重任。
首先,欧洛得斯王率领几近帕提亚的全军,攻入北方邻国亚美尼亚。目的在于牵制曾答应要率军助罗马参战的亚美尼亚王。克拉苏则与苏雷纳斯对决。但是,苏雷纳斯所率领的兵力为骑兵1万人。面对步兵3.4万人、骑兵4000人的克拉苏,他究竟打算如何用这区区1万人的骑兵与之相斗呢?
苏雷纳斯将国内传统主战斗力的重装骑兵交给进攻亚美尼亚的国王,他所有的兵力只有贵族权力下的私兵而已。除去少数的重装骑兵,几为以弓箭为武器的轻装骑兵。东方诸国不重视轻骑兵战斗力的原因是,箭袋中的箭一旦射完之后,实无战斗力可言,敌人只需等到弓箭射完就行了,箭一射完、手上又没拿长矛的轻骑兵,充其量不过是坐在马上的普通兵而已。
而苏雷纳斯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让1000头骆驼背负着堆积如山的箭同行,如果箭袋的箭射尽时,可至骆驼处拿取别的箭袋,再返回战场,如此就能防止以往的轻装骑兵很快就无战斗力的情况。
帕提亚的轻骑兵
轻装骑兵另一个未受重视的理由是,在马上使用弓箭,比固定后使用的石弓,力道自然来得弱,因此射程距离有限且穿刺力也弱。射到罗马兵常用的椭圆形坚固盾牌上毫无攻击力。这位帕提亚的贵公子也改善了这个缺点。改良后的弓大小、重量并没有不同,但是攻击力大大增强,与由石弓放射出的箭相近。改良的方法很简单,只需在箭上附加铁片,将弓型由一变成二,增加弓弦的强度。这个改良,将帕提亚轻装骑兵放箭的射程距离提升了三倍。与重装骑兵相较,轻骑兵的社会地位低,但是对苏雷纳斯而言,这也成为一大优点,因为他们便于统率和驾驭。于是他率领着这1万名士兵,等待着克拉苏的到来。
克拉苏所率领的罗马军,在渡幼发拉底河时就遇上了障碍。先是传来亚美尼亚王没法参战的消息,接着是原本担任行军向导的阿拉伯贵族不见了,也许是因为得知亚美尼亚不参战,令他感到不安吧。另一说法为这个阿拉伯人原本就是间谍,将罗马军诱至沙漠地带正是他的任务。总之,一开始这场进攻战就存在了诸多不安的要素。
斜穿过横亘于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的沙漠地带实非良策。在与亚美尼亚军会合无望时,克拉苏的军队也无法取道第一条路径,只能稍稍后退,向距幼发拉底河不远的东南方路线前进。但是,总司令官克拉苏急于早日穿越沙漠地带,于是行军如同追日。中东的5月不同于地中海的5月,况且克拉苏在抵达幼发拉底河时,也没给士兵几天的休息。在烈阳炎炎的沙漠中,罗马兵的行军背负着40公斤的物品前进。而军事训练不充分的士兵,素质尚有欠缺,尤其在沙漠中炎热口渴时,更是容易感到绝望。而敌人的踪影很快就在沙丘上出现了,这时距克拉苏军队渡过幼发拉底河才几天而已。克拉苏军队的位置在今天的叙利亚国内,还没进入伊拉克。因此以过于深入敌方来为行军受阻作辩解是不成立的。
克拉苏立刻布阵迎战帕提亚的军队。左翼由财务检察官卡西乌斯率3000名骑兵,中央为军团长欧古塔乌斯率全体步兵,右翼为克拉苏的儿子率领以1000名高卢骑兵为主力的2000名骑兵。但是,中央步兵团的横向广而纵向薄,这点引起了总指挥克拉苏的注意。克拉苏担心如此一来会遭敌人重装骑兵(他还不知敌方为轻骑兵)的突破,于是就将长方形阵变为较耐侧面攻击的正方形阵。但是沙漠这战场并不是平坦的,而有沙丘起伏,正方形的优点则无法被利用。而且在地势起伏不平的地方布阵,要花不少时间,因此敌人来袭时,布阵还未完成。
帕提亚的军队借助沙漠地形,让马匹奔驰造成尘土飞扬,让罗马军队以为敌军人数比实际的多很多。此外,沙漠的强光之下,敌方骑兵所持圆形小盾牌上的金属面会反射阳光,这也影响了罗马军对敌军兵力的判断。帕提亚士兵敲击着小鼓,让罗马士兵人心惶惶。
苏雷纳斯见到罗马军的布阵,知道很难通过攻击摧毁罗马军团的方形布阵,于是他命令轻骑兵发动攻击,以扰乱敌阵,使罗马军自行崩溃。
罗马军内的弓兵属轻装步兵,并非主战斗力,箭的射程为50米。而帕提亚骑兵使用由苏雷纳斯改良的弓,所射出的箭射程距离是罗马弓兵的3倍。罗马兵的弓箭触及不到敌军,敌兵的箭却精确地射了过来。罗马军队本来认为再忍耐一阵子,敌方的箭就会射尽。但是箭源源不断,像雨一样落下来。一股莫名的不安,使罗马军坚固的方形阵,向四方溃散。
如此一来,苏雷纳斯掌握了战斗主导权,罗马军队完全成了帕提亚的囊中物。帕提亚轻骑兵驰骋于沙漠中,向频频退守的罗马兵放箭,如同狼驰骋于羊群周围,然后将之逐一猎杀。经由苏雷纳斯改良后的箭,攻击力很强,甚至能贯穿罗马兵的盾,胸甲等更派不上用场,在混乱之中,平时的训练不足更使得罗马军队的形势雪上加霜。
面对苏雷纳斯的战法,罗马骑兵的机动力虽然比步兵更优良,但此时也无计可施,因为他们的武器是矛和剑,如果不接近敌人是无法发挥威力的。但是敌人的箭雨使他们无法逼近。罗马的4000名骑兵和防战方面的步兵一样,陷入苦战。
这次并非罗马军第一次与远东军对决。即使不提亚历山大大帝,苏拉也曾两度大胜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苏拉门下的卢库鲁斯曾大胜亚美尼亚的军队,虽然敌方拥有10倍于己的兵力。而亚美尼亚人的战法与帕提亚军队非常类似。在战争中面临不测的事态时,胜负的关键在于最高司令官的临机应变之道,而克拉苏应战经验的匮乏也让罗马军队很难扭转战局。
克拉苏命令守右翼的儿子普布利乌斯率2000名骑兵发动攻击。要突破此时的现状只有靠攻势了,因此这个攻击命令下得并不坏。但是,他同时也向卡西乌斯率领的2000名骑兵下了攻击命令。这种情况下,普布利乌斯率领的骑兵应该去扰乱帕提亚轻骑兵的攻击,好给罗马军队有喘息之机,但万万不能深追下去。比如恺撒带兵时就相当忌讳骑兵深入追击时而导致被孤立。但是克拉苏的儿子还太年轻,他正因为被帕提亚军队戏弄而怒火中烧,失去了身为将领的自制力和判断力。
苏雷纳斯见普布利乌斯率2000名骑兵展开了攻势,于是命令自己的骑兵全部后退。等到深入追击后的青年克拉苏察觉时,已经被帕提亚的1万名骑兵团团围住。箭突如其来地如雨般落下,高卢骑兵纷纷中箭。普布利乌斯带着残存的士兵,至沙丘下避难。此时已经没有突围逃生的希望了,为了避免被帕提亚的士兵生擒活捉,普布利乌斯选择了自杀,他部下的将官纷纷效仿。而剩下的士兵也很快地就被俘虏了。
帕提亚骑兵完全撤退后,松了一口气的罗马军,趁机治疗伤患,整理阵型。但随后帕提亚骑兵再次出现,并投下了克拉苏儿子普布利乌斯的首级。罗马军顿时为恐怖与绝望所笼罩,此时克拉苏才觉悟到彰显罗马伟大之处的正是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于是总司令官下马,奔走在士兵之间,大声诉说自己虽然蒙受丧子之痛,但是仍然决心为罗马的名誉与光荣而战,鼓舞大家应该坚守信念。不过这演讲为时已晚,而且克拉苏并没有恺撒那般的人格魅力。换成恺撒,即使他不发一言,只要他显示坚定不移、自信满满的态度,就能鼓舞士气。但克拉苏的演讲没能让大部分士兵克服对死亡的恐惧。虽有不少念着罗马名誉与光荣的将领与士兵向敌迎去,但孤军奋斗,敌众我寡,无法打开局面。随着战争的持续,罗马军方面的死亡人数一直增加。
随着黑夜的降临,一边倒的杀戮终于结束了,远东的士兵绝对不在夜间袭击,帕提亚的骑兵团也朝沙丘的彼端扬长而去。罗马军终于有时间来考虑善后对策了。
但是,最高司令官克拉苏只是待在幕中为儿子的阵亡与自己的不幸频频叹气。欧古塔乌斯与卡西乌斯两人安慰他,并且提出必须采取对策的谏言,但是并无效果。外头百人队队长频频呼叫自己士兵的姓名,大队长们围住从最高司令官帐幕出来的两位幕僚,希望他们发布指令。如果能在此时对离此不远的敌人野营地展开夜袭,即使在军事上效果不大,但在心理上能够重振士气。但这等大胆的决策,还得看最高司令官的意志是否坚强。结果,欧古塔乌斯与卡西乌斯得到克拉苏的默许,下达了连夜撤退的命令。
于是,罗马军争先恐后开始撤退。既没有埋葬战死者,4000名伤者也被置之不理。他们的目标地是距此地稍偏北的卡雷,那是希腊人长久以来在帕提亚居住的城镇。克拉苏在此留下了小规模的罗马守备队。
这场无秩序的败走,在太阳升起后也没结束,因此在逃至卡雷之前,又有帕提亚的骑兵追击而来。而逃至卡雷避难的士兵超过1万人。1万多人的兵力相当于2个军团,但是,住在卡雷的希腊人在提供军粮上很不积极,成王败寇,这些在异乡生活的希腊人有此转变,这也是无可厚非的。罗马军只好继续往50公里以北的西那卡移动,他们判断此城镇较大,做围城较合适。
欧古塔乌斯率5000人出发了。克拉苏也率剩下的士兵尾随在后,但是对此感到厌恶的卡西乌斯私自带着500名骑兵往西边的安提阿逃走。欧古塔乌斯的5000人进入了西那卡,而克拉苏一行人还未抵达。卡西乌斯的逃脱甚至传染至其他士兵,于是跟随克拉苏的士兵一路递减。然而与跟随卡西乌斯脱逃的500名骑兵不同,脱逃的步兵毫无战斗力,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虏了。
公元前53年6月12日,克拉苏与苏雷纳斯交锋的第三天,宿命之日到来了。欧古塔乌斯和5000名士兵在西那卡等待,总司令官克拉苏和已经减至3000的残军,终于接近了西那卡。但是,苏雷纳斯率领帕提亚的军队也追击至此。为了躲避敌人的1万名骑兵,克拉苏便逃到了附近的山丘中。但是,苏雷纳斯并未马上发动攻击,这位帕提亚的贵公子,已经预见到与罗马军这一仗的胜利了,为了给这场战役画一个圆满的句号,他打算活捉罗马最高司令官献给国王。于是,帕提亚的骑兵围住了克拉苏藏身的山丘。
因为投鼠忌器,帕提亚的骑兵无法展开箭雨攻势。而被围困的罗马军得到欧古塔乌斯援军的帮助,首度反攻成功,帕提亚骑兵的攻势也首度受挫。
而苏雷纳斯并不着急,他告诉几名俘虏来的罗马兵,自己的目标是罗马总司令官,如果能交出他的话,罗马兵皆能获得自由。他释放这些俘虏,就是要他们传达这个信息。士兵衡量情况后,禀报克拉苏说帕提亚的贵公子要直接举行与罗马最高司令官的会谈,以商量讲和条件。
谁都明白这个建议的真正意图,克拉苏也不是傻子,他并不想接受。但是,周围的士兵都要求他参加会谈。克拉苏留话给幕僚们:如果我死了,那是由于敌人的欺骗,并不是遭我方人的背叛,然后离开军队一人前往敌阵。欧古塔乌斯不放心他一人前去,就率将官追随前往。这样的一行,与前罗马执政官的派头还是挺般配的。
苏雷纳斯很恭敬地迎接克拉苏,并以颇有格调的希腊语,首先对自己以马上之姿迎接徒步前来的最高司令官之事道歉,接着表示讲和会谈在此场所不便举行,已经在河川附近另外预备好了场所,希望能骑马一同去那里,还让马夫牵马过来。但是竟然只有一匹马,这可叫欧古塔乌斯相当惶恐,他拔出腰间的剑刺杀了马夫。双方的士兵起了小冲突,连罗马将官内部也产生了冲突。结果混乱之中,克拉苏和欧古塔乌斯都当场被刺死。克拉苏并非被帕提亚士兵的剑或箭所刺,而是被古拉迪乌斯剑——短的双刃剑所刺致死,这恐怕是欧古塔乌斯或是哪位幕僚,为了防止罗马最高司令官成为俘虏而痛下毒手吧。指挥官们被杀后,除了少数的罗马军逃走外,全员成了俘虏。
“三头政治”之一、罗马首富、罗马“经济界”的代表——克拉苏,在61岁时迎来了死亡。他的头与右腕被砍下来,当做献品送给了国王。他们还选了类似克拉苏体格的肥胖俘虏,将他扮成女装,让他在帕提亚人的嘲笑声中穿梭街市。
近4万人的克拉苏远征军中,与卡西乌斯一起脱逃的500名骑兵,加上以其他方法逃走的人,总数尚不足1万。成为俘虏的有1万多人。这1万多的罗马兵,虽然逃过了被杀的命运,但是全员被送到帕提亚王国最东北的防卫基地——梅尔布,在此地服终身兵役。梅尔布并非属现在的伊朗,而是在原苏联的土库曼斯坦。剩下的约2万人都战死了。在帕提亚战役几天的时间内,罗马就失去了7个军团,以及总司令官、军团长、大队长、百人队队长以及银鹫旗。而这样惨痛的败北,在罗马700年的共和政治历史中总共只有3次。
第一次是在公元前390年,一时被凯尔特人(罗马人称为高卢人)占领了首都的痛苦经验。
第二次是公元前321年的“考地乌姆之耻”。被萨莫奈人所打败的罗马军,遭受被解除武装的休战此等不光荣的败北经验。
而第三次是公元前216年的坎尼会战,受到汉尼拔彻底的毁灭。罗马军损失了7万名士兵。
但是,罗马之后对高卢人采取了一波波的攻势,可令罗马忘却当时的屈辱。带来“考地乌姆”这一不名誉代名词的萨莫奈人,结果被罗马吸收了。坎尼的败北,也在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战胜汉尼拔的扎马会战中雪耻了。“卡雷败北”这样的耻辱对罗马人而言也是非报复不可,但是公元前53年秋,得知此事的罗马并没有打算复仇雪耻,因为罗马的两个大人物——庞培和恺撒,他们都在首都罗马和高卢间忙得不可开交。
雪耻之事不只是心理上的问题。帕提亚战胜罗马之事,给远东全体部族带来了影响。实际上,原本是亲罗马的亚美尼亚王国,也渐成帕提亚的垫脚鞍。气焰高涨的帕提亚军又对罗马行省叙利亚发动攻击。在卡西乌斯召集可用之兵努力防卫之后,阻止了帕提亚军继续进攻叙利亚。不过这与其说是卡西乌斯率罗马军残党的奋斗结果,不如说是因为帕提亚方面少了苏雷纳斯所致。
这位得胜回到塞琉西亚、得意透顶的帕提亚贵公子,正沉醉在祝捷宴、方未清醒之际就被杀害了。害怕苏雷纳斯的名声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国王欧洛得斯故意制造意外事件杀了他。这位年轻的武将,30岁便死去了。随着苏雷纳斯的死,帕提亚人也忘却了这项将骆驼与轻装骑兵组合的具独创效果的战术。设计者死去,此人的设计也被淡忘——这正是东方的缺点。如果是在西方,即便是人死去了,他所成就的事也可存续下去。
首都的混乱
得知克拉苏的死讯,首都罗马元老院的关心焦点,不是雪败北之耻,而是在意克拉苏去世之后,“三头政治”将何去何从。虽然大家都知道克拉苏并非有才能而占有“三头”的一头,但是因为有克拉苏,“三头体制”才成立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认为剩下的“二头”今后仍能持续同盟关系的人很少,因为恺撒呈一人独大之势。元老院派深信唯有元老院主导的寡头政治才能继续守护罗马,克拉苏之死对元老院而言不失为大好时机,因为这是离间庞培与恺撒的契机。
庞培也认为“三头政治”中获得利益最多的是恺撒,自己不过是帮他忙罢了。再说,他所迎娶的恺撒女儿尤利娅也死了,两人缘分已尽。这也并非庞培的政治理念和元老院派相近,只不过他不像恺撒那般确信长久以来由元老院所主导的罗马政体是毫无机能的。就本质而言,庞培这样的男人,并不适合从政。“三头政治”的概念也非先出于他口。在恺撒的想法中,庞培的加入,不过是因为公元前60年时,他屡屡因为元老院而颜面尽失罢了。对庞培而言,克拉苏死后,他更没有理由持续这个实力者联盟。
但是53岁的庞培,当年一扫海盗的果断不知消失于何处了。他迟迟优柔不决,对元老院派的相邀也是态度不明。然而,他的名声依旧在罗马政界一枝独秀。看准此点的元老院派想拉他加入阵营,而这位实力者的暧昧态度,造成了首都秩序混乱,并且也放纵了院外的暴力介入。
高唱“平民派”之名的克劳狄乌斯一派,与打着“元老院派”之名的米罗一派之争,愈演愈烈。原定于公元前53年夏举行的下年度执政官选举,也是一再延期。原本为选出执政官的公民大会,成了暴力团体抗争连连的场所,连会都开不成了。元老院派想收买庞培,而身在高卢的恺撒也希望首都的政情能早日安定,两方的利益暂时达成一致。于是,公元前52年的执政官终于敲定为庞培一人了。但是元老院派想守住寡头政治,对他们来说,独裁是一场噩梦。对独裁官过敏的元老院,把执政官由两人破例变为一人之后,便不再以独裁官称呼,新设了“一人执政官”的名称以掩人耳目。
因为克劳狄乌斯被米罗一派所杀,混乱的形势暂时得以平息。克劳狄乌斯因主张免费配给小麦救济贫民,而在平民间相当受欢迎,他突如其来的死,引爆了平民们的愤怒。平民在罗马广场集会为克劳狄乌斯举行葬礼,差点演变成为一场暴动。而让平民感到可以接受、元老院派和恺撒也认可的人物,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有庞培了。
对于克劳狄乌斯被杀之事,罗马平民的愤怒到达何种程度了呢?出于和元老院派之缘为米罗辩护的西塞罗主张无罪,他声称米罗杀人之行并非蓄意,只是偶然相逢互相争吵而酿成的意外,这样的辩护并未得到陪审员的采纳,可见民心所向。后来,米罗自愿亡命马赛,逃过了刑责。
克拉苏的死、克劳狄乌斯的死、庞培就任一人执政官,如果当时有报纸的话,公元前53年至前52年间的罗马,绝对不缺头版新闻。不过恺撒似乎没办法凑上一脚,因为驻守冬营地的军团长,带来了高卢中部有异常情况的消息。在确认庞培就任执政官之后,恺撒总算能向阿尔卑斯山动身了。
其实等罗马政治形势稳定后才关注北意局势,前往有异动的高卢,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等异动呈现表面化,明确得知暴动目的、参加部族与统帅者后,要确立相应战略也就容易多了。况且,虽说迟了但也还是阿尔卑斯山积雪的季节。虽然暴动的那方行动很快,而恺撒的行动其实也不算迟。
高卢战役第七年(前52年,恺撒48岁)
公元前52年的起义,是历史上公认的高卢民族首次反抗罗马的运动。然而,这并非计划周密、准备周详的全民反抗恺撒的运动。不善于团结、力量薄弱的高卢人,竟然在一次偶然的契机中,神奇地团结起来,反抗的力量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高卢人的起义没有明确计划,其他人根本无从预测。因此冬季在高卢中部两处冬营地的罗马军团长们,根本无法把握全局,更无法预测动乱将如何发展。不过正因为恺撒军队出兵“迟缓”,才清楚地掌握了高卢人集结后发展的趋势。
起义的导火索来自加努特斯人。因无法忘记首领亚克被处极刑的惨状,隆冬时节,他们游说周边各部族族长,让各族长相信亚克的命运就是各部族未来的命运。在加努特斯人的煽动下,惴惴不安的各部族族长纷纷加入起义,他们选择这个时机反对恺撒,出于如下考虑:
第一,罗马军只有在恺撒的带领下才会胜利,如果能阻止在高卢冬营的10个罗马军团与恺撒会合,就有获胜的机会。
第二,首都罗马的政情不稳,恺撒回到高卢不易。
第三,恺撒需要对付被他逼至莱茵河方向的日耳曼人,无暇抽身,正是反抗恺撒的大好时机。
日耳曼人一直是中部高卢人最大的威胁。因为恺撒对日耳曼人的牵制,高卢中部维持着安定局面。但是,日耳曼人的威胁一旦消除,高卢人对生活在罗马霸权下的不满就一一浮现出来。如果只要求自由与独立,在恺撒两三年前致力远征高卢东北部或不列颠时,起义反抗才对。如果煽动就可令加努特斯人起义,其他部族是否采取同一步调,这是一个疑问。即便其他部族保证与加努特斯人步调一致,加努特斯人未必能安下心来,他们无路可退,面临的是背水一战的绝境。
加努特斯人的根据地,按照拉丁文发音是契那布姆,即现在的奥尔良。在那里,因为恺撒在高卢通常采取一些奖励贸易的政策,因此住着很多来此经商的罗马人。其中也有前来购买小麦补充军用的恺撒的亲信。加努特斯人对这些罗马人肆意屠杀,他们明知罗马,尤其在恺撒治下,绝不允许此类事情发生,但仍然冒死而行。这件事在高卢口口相传,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高卢。这件清晨日出时发生在奥尔良的事件,晚上9点以前,240公里外的奥弗涅人也已知道此事。
韦桑热托里克斯
居住于山岳地带、与罗马南法行省接壤的“长发高卢”中,奥弗涅人力量最为强大,却从未反抗过恺撒。奥弗涅人内部分为亲罗马与反罗马两派,两派争斗中,亲罗马派胜利,处死了反对派的首领。亲罗马派首领的胞弟为当时奥弗涅人的族长,在他领导下,奥弗涅非常安定。
被处死的反罗马派首领有个儿子,名叫韦桑热托里克斯,他也是族长的侄子。得知奥尔良事件后,他认为目前是反罗马最好的时机,于是奔往广场发表演说。亲罗马派一致认为韦桑热托里克斯的行动极度危险,因此将他从奥弗涅的首都格尔戈维放逐。韦桑热托里克斯虽遭放逐,但仍旧召集亲朋,策划反罗马的行动。他抓住时机,集中人力,发动政变,反而将作为族长的叔父放逐,成为奥弗涅人新一任的族长。
他以奥弗涅人族长之名,派遣使者出使高卢各部族,煽动各部族反罗马发动起义。就这样,以加努特斯人为首的反罗马组织纷纷成立。中部高卢没有响应起义的部族,最后只剩下埃杜伊人了。
35岁的韦桑热托里克斯正值壮年,拥有高卢民族少见的强大领导能力,因此很快便被推选为高卢起义军的总司令。他认定高卢民族的团结是此次战役胜利的关键,他亲自制订的措施,显示出他卓越的领导才能。
第一,他命令各部族必须提交人质以保证履行盟约。
第二,他命令各部族迅速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兵力。武器的生产和供应各部族也承担相应的部分。
第三,韦桑热托里克斯对增强军队的骑兵兵力作出了特别的强调,他想用高卢的传统主战兵力骑兵,与罗马的主战兵力重装步兵一决胜负。
这位年轻的大将为促成目标的实现,施行了严酷的惩罚制度,对执行不力未完成任务的部族人员,处以火烤、割耳和挖眼等酷刑。用如此的酷刑对付并不是战败一方的部族,在高卢历史上也前所未有。不过正因为如此,一团散沙的高卢部族才得以团结。
越过了阿尔卑斯山,即将挥师进入高卢的恺撒,早已对高卢状况了如指掌。如何与置身高卢的罗马军团会师,他却迟迟没有作出决定。
是否要将分散三地的所有冬营军团聚集至南方的罗马行省?
这种军团大规模的移动,很有可能遭到韦桑热托里克斯军队的袭击。
由恺撒率军往军团的冬营地会合又会怎样?恺撒率领的不过是紧急编成的一个临时军团,草率率领这支毫无战斗力的军队,进入反罗马气势高涨的中部高卢,是无谋之举。
最寻常的翻越阿尔卑斯山的路线,是由特里诺开始向西方的苏萨山谷迈进,越过阿尔卑斯山,然后到达南法行省东边的罗讷河。恺撒并没有下定决心走这条路线。对他而言,经由未参加反抗的塞纳河以北或加龙河以南的阿奎塔尼亚地区,是唯一可以一试的路线。
理应为如何集合部队而无暇旁顾的恺撒,竟然在翻越阿尔卑斯山间隙,撰写了一部名为《类推论》的论著。本书开始引用的一句恺撒名言,就是摘自这部著作。脱稿后,他立即派人将书稿送回罗马,献给与自己观念相左、文风明畅的元老院派领袖西塞罗。
恺撒以静制动的闲暇之时,韦桑热托里克斯给了他行动的机会。纳入了韦桑热托里克斯指挥的中部高卢人,对罗马的南法行省展开了猛烈攻击。韦桑热托里克斯强攻南法行省,企图使恺撒疲于奔命,延缓与军团会合的时间。这一战略可谓攻其不意,但要知道他的对手是恺撒。
得知敌军向南法行省逼近的恺撒,挥军直指纳博讷,在那里建立起完备的防卫体系,整合行省内各部族的兵力,并将从北意大利带来的军团重新配置,防守和攻势很快无懈可击。
恺撒军团如此快速的反应,令受命于韦桑热托里克斯攻击南法行省的鲁库帖利乌斯始料未及。他兵力分散,很快心生退意,放弃了对南法行省的攻击,回到北方的根据地。
眼见敌人退去,恺撒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率领骑兵,翻越积雪的山脉,亲自领军展开反击。法国中部地区与南法之间的重重山脉,似乎为保护南方行省免受北风侵袭而生,就连商人也不会想要在春天前越过这个地区。恺撒做到了,他带领骑兵前行。从2米深的积雪中,开道行进。事实证明,艰苦卓绝的行军是极有价值的。奥弗涅人的居民,刚得知西方攻击失败的消息,怎么也不曾料到,敌人会闪电般出现在东方。一路辛苦行军的恺撒骑兵团受令:可在周边城镇尽情杀掠。
原计划攻击中部地区罗马军团的韦桑热托里克斯,突然见到前来救援的奥弗涅特使。韦桑热托里克斯无法对来自母国的哀求无动于衷,他中止了对罗马冬营地的攻击计划,率军南下参与救援。形势逆转,恺撒渐渐掌握了全局。
如同我在前文描述《高卢战记》开篇记述高卢地理时所打的比方一样,尤里乌斯·恺撒的脑子里印着准确的高卢全境地图。在中部高卢的棋盘里,恺撒对对手的棋步洞若观火,最高效地发挥了自己的效能。相反的,韦桑热托里克斯虽然有高卢民族首领罕有的领袖素质,但似乎对战局没有整体的理解,以致无法得知恺撒的下一步棋。
当然,恺撒绝对不坐等敌军的到来。他搅乱敌人阵脚的第二天,就把在当地作战的指挥权交给了幕僚——德奇姆斯·布鲁图。恺撒严禁年轻的布鲁图在阵地三天行程以上的地区掠夺,并要求他在敌军主力到达前撤离,并追上恺撒的部队。
当时的形势是,韦桑热托里克斯从西边率领大军南下,恺撒从东部率领少数骑兵北上迎敌。对恺撒带领的轻骑兵而言,距离不是问题,他的部队很快进入毕耶恩努。毕耶恩努是罗讷河畔的小镇,南距离里昂30公里,在特里诺去往阿尔卑斯山的要道上,可谓高卢的门户,与特里诺的距离只有300公里。
这个位于南法行省最北端的小镇,恺撒于前年冬天,雇用了400名日耳曼人驻守此处。这里成了恺撒下步行动的起点。
与奥弗涅人同为中部高卢强大部族的埃杜伊人,虽然至此都不曾响应韦桑热托里克斯的号令,恺撒却也不敢大意。从毕耶恩努到罗马两个军团驻扎的林贡斯人地区,埃杜伊人的领地是必经之地。即便埃杜伊人表示了友好,恺撒依旧谨慎,在埃杜伊人的领地不分昼夜地急行军。
谨慎行事和出奇制胜是恺撒制胜的两大法宝。急行军之后,恺撒终于和驻扎在林贡斯人地区的2个军团会合,很快,他便传令莱茵河西岸特雷维利人的2个军团到桑斯集结。同时,恺撒亲自率领刚刚会合的4个军团,前往6个军团所在地的桑斯。当韦桑热托里克斯知道罗马的10个军团又悉数接受恺撒的指挥时,集结已经完成。
高卢全面叛乱
叛乱的高卢人不让恺撒与其他军团会合的算盘落空了。率领大军南下却又无功而返的韦桑热托里克斯,只得再度北上。不过,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下一步棋。
如果能让中部高卢所有部族一起加入反抗罗马的阵营,兵力将是恺撒军团的10倍,恺撒军团的粮草也唾手可得。因此,韦桑热托里克斯不急于与恺撒对决,反而转攻与恺撒交好的埃杜伊人所保护的波伊人根据地格尔戈维。韦桑热托里克斯认定恺撒不会前往救援,因为将大军带出粮草不愁的冬营地,介入寒冬时的野战完全是个冒险。见不到罗马兵团援助的埃杜伊人,会认为遭到背弃。这样,波伊人连同埃杜伊人,都会弃恺撒而去,转而站在自己这一方了。
战争中能够持续掌握主导权的一方才能胜出,洞悉韦桑热托里克斯心思的恺撒,决定主动出击。恺撒放下疑虑,将军粮补给的重任委托给埃杜伊人,并派遣使者告知波伊人坚持防守,不放弃希望,罗马人会第一时间前往营救。恺撒留下2个军团及所有的运输车队,率领8个军团的战斗部队,离开了营地。
恺撒并未立刻前往被攻击地,他深知奥弗涅人的年轻领导者的意图。因此,为了彻底击垮对方,展示罗马的强大兵力是必要的。行军一天,恺撒大军到达蒙塔日,两天的攻城准备后,该地居民心生畏惧而投降。随后,恺撒到达加努特斯人的大本营奥尔良,为当地被杀的罗马商人一雪前耻。此举不仅是向敌人宣战,也大大提升了罗马军队的士气。奥尔良被毁,当地居民被俘,战利品悉数赐给士兵。此后,恺撒军队才开始向南开拔,朝着比利时人的要塞——桑斯前进。闻此前其他城镇的遭遇,桑斯不战而降。
不过,恺撒军在这之后才第一次与韦桑热托里克斯的骑兵队交锋。知道了恺撒军的到来,中止攻打林贡斯的奥弗涅人年轻武将们,摩拳擦掌地欲迎击恺撒。在为恺撒军团效力的日耳曼骑兵的奋战下,双方骑兵的交手胜负立见分晓。这对自从高卢人举起反旗、已无高卢骑兵可依靠的恺撒而言,实在是可喜的消息。恺撒于是继续向敌方进军,他的下个目标为比利时人的根据地布尔日——高卢地区的心脏。
高卢军队在连续失去了蒙塔日、奥尔良、桑斯三地之后,终于聚集各部族族长,研议今后的战略。韦桑热托里克斯提出焦土化作战的构想,即让高卢中部化成焦土,迫使罗马大军无法调取粮草。一旦粮草调度有问题,势必从更远的地方派遣押粮部队。如此一来,攻击便容易得多。最后粮草无法补给的罗马军,只得乖乖从南法行省撤离。
韦桑热托里克斯所说的焦土化作战,并非只是将田地烧光,而是彻底地破坏能被罗马军利用的所有避难场所,比如城镇和要塞等。他抛出了是以牺牲换取自由还是成为罗马人的奴隶,这种关乎生死的选择,说服了出席作战会议的全部族长。
这项开始严格实施的作战计划,没过多久便不能进行。焦土化地区之一的布尔日,居民百般恳求,竟然使韦桑热托里克斯动念放弃。而恺撒的下一个攻击目标正是布尔日。
古称阿瓦利库斯的布尔日城,自古以来就由居民自己防守,坚不可摧。他们向韦桑热托里克斯保证城镇不会被罗马军攻下,因此没有必要破坏自己的城镇。事实上,该地可谓天然要塞。城镇周围护城河围绕,河的两岸沼泽密布,进出只有一条小路,此地易守难攻。
意在攻下此地的恺撒,面临的敌人并非只在布尔日城内。韦桑热托里克斯在距离布尔日24公里的森林泽地搭建了阵地,并在恺撒军队粮草补给的必经之地设下重重埋伏,又派兵随时由后面来包抄搅乱罗马驻军。
恺撒的军粮只得依靠外援。然而,受恺撒委托承担军粮补给的埃杜伊人与波伊人并未尽到同盟的义务。波伊人为小族,提供不了充足的粮草补给罗马部队,埃杜伊人则不同,埃杜伊人的态度暴露了他们随时准备伺机而动的企图。
罗马士兵一般行军只带7天的粮草,远征则带15天的粮草。恺撒出征前,将所有的运输车队留在桑斯,应当是带够了15天的粮草。在攻下了蒙塔日、奥尔良、桑斯之后,粮草得到了充足的补给。准备进攻布尔日的这段日子,粮草在不断消耗。刚到春天,距离收获的日子尚远。即使恺撒打算借着掠夺冬季储藏的粮食来补充军需,但因为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战略,邻近的乡镇村庄皆被烧毁殆尽。如果走远借粮,很有可能遭受韦桑热托里克斯骑兵的袭击。小麦所剩无几,只能吃好不容易到手的肉食应付。对于热爱肉食的日耳曼骑兵来说也算享受,但以小麦为生的罗马兵却倒尽胃口。况且连用作马匹饲料的大麦都很难弄到。如此境况,攻城的准备却没有丝毫懈怠。布尔日特殊的地形,想要构筑包围全城的攻城栅栏绝无可能,只能在唯一可通行的地点建造带有两座高塔的攻城栅栏。
激发士兵士气,可能是大多数指挥官此时的当务之急。而恺撒则让手下将领,向士兵们传达自己体会战士辛苦,打算放弃攻城的想法。令人称奇的是,士兵们异口同声地表示了他们的想法:
“我们已经跟随恺撒征战多年,历经磨难,却从来没有半途放弃。如今若是放弃退却,只会影响我们的声誉。我们宁愿承受眼前之苦,也必须为被高卢人杀害的同胞报仇。”
将士的士气非常高昂,但认为士气可以决定一切的领导者,只是位普通的领导者。攻城准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恺撒从俘虏处得知一个可靠消息:韦桑热托里克斯率领骑兵前往罗马军队粮草补给的必经之处伏击,而不在阵地。恺撒在夜色中偷偷出发,第二天凌晨就到达敌方阵地前。由于已经达到双方士兵的行动都能看得真切的距离,恺撒对士兵下达了进入备战状态的命令。士兵的士气高涨,几度恳求恺撒下达进攻命令,不过恺撒并没有答应士兵的请求,他告诉士兵:
“处不利之势想要取得胜利,必须付出超出寻常的代价。目前我们正处在不利的位置。”
他继续说道:
“我很清楚大家士气高昂,愿意为了我的荣耀作出任何牺牲。但若是我将自己的荣誉看得比大家的生命更重要,那我就不配做指挥官。”
说完,恺撒命令士兵退回自己的营地。士兵跟随恺撒撤退的同时,对这位指挥官的敬慕又增加了几分。
虽然未经任何交战,恺撒就已退去,韦桑热托里克斯仍难逃部族首领关于让罗马军兵临城下的问责。将主力部队全数带离阵地,未曾指认代理的指挥官……对韦桑热托里克斯各种批评指责纷至沓来,甚至有人讥讽他想做高卢王。尽管韦桑热托里克斯一再强调将罗马军逐出高卢,只需断绝他们的粮草即可。然而,对韦桑热托里克斯而言,如何使缺乏统一性的高卢各部族团结这一大问题依然无法解决。高卢唯一有着战略思考能力的韦桑热托里克斯,虽然想要救援布尔日,但其决策的执行时常被延期。他也许明白,布尔日和自己的命运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在罗马军完成攻城准备后,绝望的布尔日守军首先出击,开始了这场攻防战。恺撒命令,两个军团的罗马军负责戒备外围的突袭,攻城的士兵因此并无后顾之忧。战斗在深夜拉开帷幕,高卢士兵倾城而出,果敢出击,罗马军也勇猛无比。激战至次日清晨,战局也日益明朗。城外堆积如山的尽是守城者的尸体,这种惨状令守在城内的士兵绝望。韦桑热托里克斯传来消息:劝布尔日人弃城与自己会合。要想弃城突围,只有壮年男子在夜色掩盖下行动才有可能成功。妇女们哀求男人们不要抛弃她们,城内哭声震天,城外的罗马兵听得清清楚楚,偷逃计划也就此暴露。
恺撒建的布尔日攻城设备(想象复原图)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下起滂沱大雨。攻击的准备已全线完成。恺撒断言如此的天气正是总攻城池最好的时机。这位最高司令官对全体士兵说:
“经历了长期的磨难,今天终于迎来收获的时刻。”
恺撒许诺最先攻下布尔日城的士兵会获得一笔可观的奖金,随后,下达了全面攻城的命令。士兵们一直压抑着的斗志完全爆发出来,全线士兵没有一人后退,争先恐后朝城墙涌去。
因为大雨,守城的布尔日人稍稍放松了警惕。守城士兵得知罗马发动总攻的消息慌张赶往城墙防守时,罗马士兵已经稳稳地站在城墙上了。在恺撒的指示下,他们并没有立刻在城内展开攻击。罗马士兵立于城墙之上,将布尔日居民围得水泄不通。绝望的布尔日人甚至丢弃了武器,在城中四处逃窜,争相躲到没有罗马士兵防守的角落,竟有多人被推挤至死。
恺撒随后才下达进攻命令,城内无论男女老少都没有得到饶恕。罗马士兵认为他们和高卢士兵一样都是杀人者。罗马士兵毫无掠夺之意,有的只是长时间挨饿的记忆以及同胞在奥尔良被杀的愤怒。住在布尔日的4万名居民,只有在总攻击开始时逃出的800人得以幸存。这些人虽是逃往24公里外韦桑热托里克斯的营地,但听说允许进入营地的只是深夜抵达的少数人。连韦桑热托里克斯也害怕,布尔日失守的消息会令旗下部族族长动摇而叛离。
恺撒让士兵在刚攻下的布尔日待了几天,以便他们能有充足的休息。在食粮丰足和有屋顶的房屋内休息,能为下次的进攻补充足够的体力。另外,恺撒等待着韦桑热托里克斯阵营里的动摇。恺撒攻陷了高卢人认为不可攻破的城池布尔日,这足以令高卢人军心动摇,质疑韦桑热托里克斯的领导能力,甚至让高卢统一战线解体。恺撒之所以让士兵忍受各种磨难而执著地进攻布尔日,就是希望布尔日攻陷后,对方阵营的形势能有所变化。然而,高卢阵营并没有发生如恺撒预期的变化,而且非但没有变化,事态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第一,韦桑热托里克斯并没有逃避问题;第二,他让族长们回忆起是布尔日人而非他宣称布尔日是不破之城的;第三,他认为罗马军的胜利既有勇敢也有技术力量在起作用。如果高卢人照搬还是有胜算的可能,这些让族长们再次燃起希望。韦桑热托里克斯让各部族族长相信,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没有永不败退的道理。这位奥弗涅年轻的指挥官强调,以罗马为对手的战争,胜负完全取决于高卢民族是否团结。
这番谈话也深深地打动了高卢各族长。他们看到战败的韦桑热托里克斯毫不屈服,有着自己不可企及的勇气、洞察力及领导力。对远在罗马的元老院议员们而言,韦桑热托里克斯只是蛮族长发高卢的一个普通人而已。但身在前线的恺撒并不是这样,他所著的《高卢战记》中,记录着他对敌将的欣赏并承认自己误判的一段文字:
对大多数指挥官而言,战败将失去部属的信赖;但对他来说,愈是失败,下属对他的信任却越发牢固。高卢人相信在韦桑热托里克斯的领导下,能促使其他尚未决定去留的部族加盟反对罗马的大军,这么一来,赶走罗马军的目标就可实现。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部族加入反对罗马的阵营,情况与恺撒的预期完全相反。在此情况下,为求突破,恺撒只得另作打算。
高卢战役第七年刚开始,和恺撒对弈的另一方已清楚出现,而其他的一切不过都是棋子。但无论是跳棋还是象棋,游戏与战争根本不同。游戏时的棋子只是任人摆布的木块,战争的棋子却是血肉丰满感情充沛的人。所以如果在制定战略时没有把这些看不见的要素考虑进去的话,是无法进行这场战争“游戏”的。
恺撒或许在攻陷布尔日后,才日渐理解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意图,也就是这位年轻将领的策略——不惜与罗马玉石俱焚。恺撒无法补充兵源,他要做的是尽量保全自己后再攻击对方。这是一场需要有高超技艺的博弈。
恺撒注意到,棋盘一方即使再怎么强的对手,目标只有一个人,征服高卢这样部族群立的地区,这种状况反而有利。从有统一的指挥系统这一点看,和文明之国作战就比对付蛮人容易些。了解这一点的恺撒,走出了下一步棋,他要做的就是“将军”。恺撒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母国奥弗涅人的首都——格尔戈维。
恺撒撤退
面对素以速攻闻名的恺撒,韦桑热托里克斯的反应丝毫不慢。
然而,恺撒遇到了一个让他裹足不前的障碍,就是中部高卢最大部族,也就是罗马同盟者埃杜伊人的问题。真正展开战斗的季节4月即将来临。对于目标明确的恺撒而言,此时遇到埃杜伊人的问题很不妙。但这个问题如果由韦桑热托里克斯来解决,可能会出更大的乱子。于是,恺撒由布尔日向格尔戈维南下行进时,暂时取道东南,到达了埃杜伊人长老的聚集地德西兹。
埃杜伊人的问题是,新族长的选举导致整个部族一分为二,两派互不相让。恺撒强制未经合法程序选出的当权者放弃权力,以此暂时解决内斗,并要求全体埃杜伊人冰释前嫌,协助罗马投入眼前的战事。埃杜伊人需要给罗马军队提供粮草补给,提供步兵、骑兵共1万人以补充兵力。这并不能解决埃杜伊人的内讧,但如此处理却是恺撒的当务之急。
恺撒在此作了一个近现代研究者都认为是错误的决断,他将兵力分为两个部分,他让副将拉比埃努斯率领留在桑斯的2个军团,另加2个军团共4个军团,前往压制北边的歇诺内斯人与帕里西人。恺撒亲自率领6个军团,南下向奥弗涅人住地进发。这样的分兵是否正确?对恺撒而言,在敌人战场上战斗,背后的安全问题必须考虑。就这样,6个军团3万重装步兵加上2000名骑兵以及1万名埃杜伊人士兵,直捣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根据地。时间就这样迈入了5月。
奥弗涅人的年轻领导者,已经准备妥当迎击恺撒。在恺撒从布尔日出发,取道德西兹时,他就已经清楚地洞悉了恺撒的意图。海拔700米高的格尔戈维城镇周围,已围绕了城墙,外侧高地与平野相接之处,垒起2米高的石壁。他发布工程命令的同时,亲自领兵追踪离开德西兹的恺撒部队。虽是追击,他仿佛故意让沿阿列河东岸南下的恺撒看见,沿西岸行军。在河的对岸进行如此紧密地追击,是为了不给恺撒架桥的时间。阿列河虽然算不上一条急流,但在春天水流激增时,若不设桥人也无法通行。
就在韦桑热托里克斯在对岸紧盯不放时,恺撒心生一计。他让4个军团伪装成全部军团般声势浩荡地先行,自己则和2个军团静候在森林里。等瞒过欧维人年轻将领后,2个军团摇身一变,成为架桥的工兵。架桥对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没有敌人干扰,在远比莱茵河狭窄的阿列河上架桥,可说是小菜一碟。恺撒的2个军团先行过河,确保对岸安全后,他叫回4个军团,再行渡河。罗马的6个军团全部平安无事抵达西岸。韦桑热托里克斯不愿在无万全准备的态势下会战,让军队急行至格尔戈维。渡河5天后,恺撒到达了可以望见奥弗涅人首都的地方。
研究者指出,格尔戈维位于现在克莱蒙费朗以南6公里处,恺撒一望地形,即知攻战困难。虽然仅是一座矮山丘,但建造于高处的城镇周围已加上城墙,而下方又建造了防卫用的城墙。上下两重城墙中间的山脊地带,全是敌军的帐篷。要攻进去,几乎全无可能。如果要采取包围战,军粮补给的问题,又因为无法尽信埃杜伊人,不敢贸然行事。
困于格尔戈维的韦桑热托里克斯,致力于整合旗下各部族。他不给族长考虑的闲暇,每日召集他们给予指令,士兵更是没有考虑的时间。
恺撒同样忙得不可开交。他在可看见格尔戈维的正面高地上,为6个军团建了坚固的营地,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营地与格尔戈维连线上的一座小山丘。那里虽然已被敌方占据,但恺撒夜袭山丘占为己有,配置了2个军团在那里筑起小阵营地。接着,为了便于士兵在大本营以及山丘上的这个小营地之间移动,恺撒命令士兵挖掘了两条宽3.6米的壕沟,由此可见他长期作战的决心。
奥弗涅人与埃杜伊人之地,以阿列河为界。东北部属于埃杜伊人,西南部属奥弗涅人。对于正围攻奥弗涅的首都的恺撒而言,若能得到东北部埃杜伊人的补给,长期包围战也就有了可能。但是,两个部族在地理位置上相临,如果埃杜伊人向奥弗涅人靠近,军粮补给困难后就会导致大问题。然而这一切正渐渐变为事实。
埃杜伊人内部分裂,最初不过是势力之争,后来竟发展为以高卢民族意识为出发点的抗争。亲罗马派,以恺撒及罗马往日的厚待为由,主张继续恭顺罗马;反罗马派指出,韦桑热托里克斯麾下的高卢部族,之所以在反罗马抗争中失败,归根结底是因为同为高卢民族的埃杜伊人没有参加,如此一来埃杜伊人岂不成了背叛者?亲罗马派立刻向恺撒报告此事。恺撒并未回应,因为他害怕谴责反罗马派只会让埃杜伊人倒向敌方。恺撒的态度助长了反罗马派的气焰,他们杀害滞留于埃杜伊人领地的罗马商人,没收其行李与货物,与加努特斯人当初的手段如出一辙。无路可退之人,只能做得比最初的选择更加极端。此时的恺撒深知,靠埃杜伊人提供兵力、军粮补给完全不可能。如此看来,格尔戈维一战,只有撤退一途。但是,不战而退,只能对敌方有利。
恺撒并不打算放弃苦心经营7年的高卢,扬长而去。恺撒虽然放弃了攻打格尔戈维城,却在同时坚定了向北撤退与拉比埃努斯的军团会合后,与敌军决一死战的决心。对当时的恺撒而言,如何不让对方看出自己撤退的意图,这是个问题。他寻找着可能的机会。
韦桑热托里克斯建造完用石头垒砌的城墙后,认为这样并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他还在城墙附近的一个小山丘上,布下大军严阵以待。
注意到这一点的恺撒,在半夜时分派遣数队骑兵在这座山丘附近来回行走。天亮前,又让运输粮草的马和驴也在同一地点徘徊。不久,敌方将主力部队移师此地。同时,为了不让处于高地的敌人察觉其真实意图,恺撒隐藏军旗,将部队通过壕沟向山丘的小营地移动。他召集各军团团长,说明对于作为将领的他们,控制自己的战斗意志格外重要,随后,下令全军发动攻击。
罗马军团的士兵作出速攻,由小营地奔向敌方防壁,并迅速越过了高约2米的防壁。大部分的敌兵扑向恺撒所设的诱导处,作出防卫的抵抗,即使罗马军进入有敌军帐篷的山脊地带,能阻挡罗马军团速攻的敌军也微乎其微。就在罗马士兵摧毁敌军帐篷、杀死守备士兵、进攻兴起之时,恺撒下令鸣号撤退。指挥官忠实地执行恺撒下达的命令,大声呼喊自己的士兵撤离,然而,轻易突击至城墙处的罗马士兵并未听见撤退的命令。倾巢而出的高卢士兵却听见了罗马士兵的喊杀声及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惊慌起来的城镇骚动声,他们迅速返回,战况便为之一变。
高卢兵由山脊的高处攻来,罗马军只能在低处反击。另外,支援恺撒的1万名埃杜伊人士兵也行动迟缓。与开战时的情形完全相反,罗马军开始受制于人。危急时刻,发挥救援功能的是恺撒附近的第十军团。威名远播的第十军团和防卫小阵营的塞斯提乌斯立刻派出数个大队救援,这个恰逢其时的举动,使原本开始逃跑的士兵又回到了队伍中。韦桑热托里克斯见到在平原布阵的罗马军,不愿引发会战,呼喊自己的同伴退回自己的防壁内。
恺撒方面仅给对方一击就撤退了,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罗马军团牺牲了近700名士兵,其中包括46名百人队队长。第二天,恺撒集合全军,叱责士兵自以为是的进攻和无视百人队队长下达撤退命令的傲慢。趁势而为,已经超出了一个士兵权限的范围。况且在不利的地势战斗势必付出相当的牺牲。恺撒举在布尔日的例子,指出不让士兵作无谓牺牲正是总司令必须承担的责任。
一味地斥责很容易挫伤士兵的锐气,因此恺撒即使认定他们无谋也不忘赞赏他们的勇敢。但同时指出:士兵们不应该有自以为较最高司令官更正确、更透彻预见战况进展及战斗结果的傲慢。然后,他以下列这句话结束了这次训话:
“我期望你们大家在拥有勇气与骄傲的同时,也能谦虚和自律。”
原准备找时机撤退的恺撒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马上撤退是不行了。虽然恺撒撤退的决心没有改变,却连日在平原布军挑衅,想挑起与敌人的会战。不过,厌恶会战的韦桑热托里克斯,依旧没有派兵走出防壁的打算。此时双方骑兵偶有冲突,多数时候罗马军获胜,恺撒以此让士兵认定:自己处于优势,士兵们的士气也因而恢复,恺撒这才发出撤退的命令。撤退之前,先将战死者埋葬,处理好伤者。
我这样的文人往往会嘲笑军人执著于组队训练以及按规则行进的做法,但其实这并非可笑之事。如果队伍散乱,行军、布阵中指令都无法下达。作最少的牺牲,才可能会有最大的收获。从这一点出发,就不得不了解军队的机能构成。首先必须了解指挥系统。由指挥系统传达的指令,通过中队、大队、军团等井然有序的组织串联,才能充分传达到每个角落。恺撒军自格尔戈维的撤退,是退离而非败逃。罗马各军团都井然有序地撤离,高卢军并未展开追击,因为要追击有组织撤退的罗马军并非易事。撤退后第三天,恺撒军再次架桥,到了阿列河的东岸,全程没有遇到过韦桑热托里克斯部队的任何干扰与妨碍。
就韦桑热托里克斯而言,无须操之过急,目前为止,他已经是个胜利者。恺撒的神勇和不败战绩根本就是个神话。他毫发无损地撤退,对韦桑热托里克斯来说已是十足的胜利。与恺撒交手,韦桑热托里克斯仍能守住老巢,恺撒“将军”这步棋,算是失败了。
恺撒撤退的消息立刻传遍高卢全境。在罗马问题上难以抉择的部族,也清楚地作出反对罗马的决定。在埃杜伊人内部,民族派势力占据了上风。恺撒当初分成三块的高卢,也就是塞纳河及马恩河两河以北的比利时人的东北高卢,加龙河以南的阿奎塔尼亚人的地盘,塞纳河与加龙河之间辽阔的中部高卢,现在全部都开始反抗罗马。留在罗马阵营的部族,只有自愿选择了罗马的雷米人与林贡斯人,以及恐惧日耳曼人入侵而不得不臣服于罗马的特雷维利人。四分五裂的高卢民族,终于做出团结一致的姿态。四面楚歌的恺撒和6个军团继续急行军,与前往集合地的副将拉比埃努斯所率领的4个军团,在桑斯成功会合。
恺撒再度拥有10个军团的指挥权,但形势并无转机。首先,与骑兵强悍的高卢人战斗,恺撒的骑兵战斗力显得极为低下。以往埃杜伊人是恺撒军队骑兵的主力。这时恺撒只有当年雇用的400名日耳曼骑兵,以及少数因崇拜而追随他的高卢骑兵。恺撒派遣急使到莱茵河东岸,向同盟的乌比人请求补充骑兵。在骑兵到达之前,恺撒一直动弹不得。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对恺撒而言,这是一段一筹莫展的艰难时期。而此时,存放有大部分罗马军务公文书的苏瓦松也落入敌手。在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指挥之下,高卢全族团结一致反抗罗马。如果让奥弗涅人的年轻领导者的战略全部实行,恺撒和10个军团岌岌可危。事实上,在得知恺撒撤离格尔戈维消息之后,首都罗马的元老院派开始得势。此外,原本丧妻(恺撒的女儿尤利娅)单身的庞培,与元老院派重臣梅特鲁斯·西庇阿的女儿再婚,立场突变,成为亲元老院派。困于桑斯的恺撒,此时向首都要求援军,或许也没办法获得支援。
如果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战略完全付诸实施,因焦土化无法顺利获得补给的恺撒军队,迟早得踏上离开南法行省之旅。再者,离可提供补给的部族颇有些距离,调拨粮食须有远行的打算。与韦桑热托里克斯集结的30万兵力正面冲突,牺牲会有所增加。还有,即使能平安返回首都,进行了耗时7年的战役和牺牲诸多将士却仍然称霸失败,这等于断送了恺撒的政治生命。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如果”并未发生。
高卢一侧,这次并不是因为有部族反对焦土化作战,原因出在奥弗涅的这位年轻领导者身上。
此时高卢有9万名步兵、1.6万名骑兵,加上其他可能召集过来的士兵近30万人。而恺撒只有10个军团不足5万人的兵力,另外恺撒只有一些产自日耳曼的贫弱马匹,他将马匹分给将官,建立骑兵,但也只能拥有不足1000人的日耳曼骑兵团。即使是这样,恺撒依旧不愿意只是防守。他离开桑斯,率军向东南进发。正如他在书中所写,如此行动对救援南法行省更为有利。尽管此时韦桑热托里克斯布局良久,煽动南法行省高卢族脱离罗马统治的行动已经失败。可能恺撒的心中,暂时撤退到南法是一项选择吧。而最后把他从困境当中解脱出来的,居然是他的敌人。
得知恺撒军行军路线的韦桑热托里克斯一阵狂喜。因为不用将高卢中部地区全部变为焦土,罗马军已经向南方移动。这位年轻将领立刻召集部族长会议,动情地说服大家:如果任由罗马军向南撤离,坐视不理,他们必会养精蓄锐后再度杀来。要想彻底打倒他们,必须全力追击。一直避免与战术家恺撒会战的韦桑热托里克斯,不可避免地迎来了和恺撒的正面交锋。
在极度考验战术和军事素养的会战中,这位奥弗涅人的年轻人完全不是恺撒的对手。高卢优良的骑兵全部投入战斗,恺撒的军队四面被围,三方遭遇强攻,竟也能从容应对,大获全胜。日耳曼骑兵在战斗中的表现远超出了预期。韦桑热托里克斯甚至没让自己面前队列整齐的步兵军团参与战斗,就主动率领全军撤离,进入了位于阿莱夏高地的城镇。
阿莱夏攻防战
长久以来,韦桑热托里克斯对罗马军的消耗战一直是成功的,为何他决心豪赌一场进行决战呢?另外,阿莱夏是蒙托比人居住的城镇,却一直未归附于周围任何一个部族,高卢人将此地视为圣地。韦桑热托里克斯推崇合理精神,把这场同罗马人的战争视为圣战。为什么这位唯一比一般罗马将领更具领导才能的韦桑热托里克斯,在这个时候选择退守阿莱夏城呢?《高卢战记》记述的韦桑热托里克斯在此时期的言行,很可能是在战争结束后,恺撒从被俘的高卢部族族长处获悉的。韦桑热托里克斯一系列的战略变动,可能出于以下考虑:
第一,与恺撒首次对决失败,韦桑热托里克斯内心受到极大震动。
在那场会战中,高卢投入了占压倒性优势的骑兵。为了发挥骑兵的灵活机动性,骑兵先行出动,分左、右、前三路攻击行军中的罗马军,韦桑热托里克斯则率领8万人的步兵团在后方阻断罗马军的后路。这是韦桑热托里克斯认为的最完美的包围。然而,恺撒的骑兵团,许多都是长年在恺撒指挥下作战经验丰富的老手。虽然高卢在兵力上占绝对优势,但在战术灵活的恺撒面前,毫无招架之力,落荒而逃。恺撒之所以没有大胜高卢军队,与其说是韦桑热托里克斯及时撤离,不如说是恺撒不想追赶逃兵,他不愿意随敌深入,给自己部队造成伤亡。那些曾在格尔戈维被恺撒斥责过的士兵,这次也遵守指令,及早刹车。
通过此次对阵,这位奥弗涅人领导者看到,战场上指挥官的素质比士兵个人素质重要得多。
第二,如果不进行会战的话,只有继续之前的消耗战。但已经能成功应对消耗战的恺撒退到南法行省后,必定再度回高卢。敢于在冬季雪山行军的恺撒,重返高卢中部应该不会有任何畏惧。届时,高卢方面是否还能以现在的态势迎敌呢?
韦桑热托里克斯是高卢人,对同胞的特性了解深刻。在部族林立的高卢,要使其他部族信服,必须自身足够强大。奥弗涅人是中部高卢的强族,但是身为部族族长的他,被推举为联军统帅,并非在与其他部族的争斗中胜出,而是各族长认可他所表现出来的智慧与胆量。然而,这并不能对他联军统帅的位置提供百分之百的保障。实际上,同为中部高卢强族埃杜伊人,曾以自己是大族、提供的兵力较多为由,要求高卢联军总司令官的位置。韦桑热托里克斯因其他各部族长的力挺,地位不曾动摇,但是谁也不敢肯定埃杜伊人会永远臣服于自己之下。在多族士兵联合的军队中,只有一国的国力压倒他国时,指挥系统的命令才能统一,系统功能才能充分得到发挥。奥弗涅人并没有足以压倒埃杜伊人的力量。
高卢联军面临卷土重来的恺撒,极有可能先行溃散。原本淡然的韦桑热托里克斯,也开始为此焦虑。
第三,焦虑的人很容易想到再次创造自己以前成功的例子。韦桑热托里克斯最先想到的,正是格尔戈维防卫战的成功。他一定在想,虽然结果不是那么完美,但能达到那个程度已经不错了。
第四,韦桑热托里克斯选择了以阿莱夏为最终决战的场所,阿莱夏是全体高卢人的圣地。占据此地,很自然能点燃高卢人的民族意识,发动全体高卢人做自己的后援。
但他并不愿以手边仅有的8万名步兵和1万名的骑兵,迎击恺撒。早在恺撒完成对阿莱夏高地包围之前,韦桑热托里克斯就向大部分的骑兵下达指令:返回故乡征兵征粮。
韦桑热托里克斯命令他们,在各自的家乡征集有战斗能力的男子;另外,他告诉骑兵,阿莱夏所贮藏的军粮仅有30天,如果缺乏救援,自己将会落入敌手,8万名高卢兵将与他休戚与共。受令的骑兵,在晚上9点的夜幕中出发。粮食只够维持30天,韦桑热托里克斯希望后援能够尽早抵达,而这些高卢骑兵,多为上层阶级子弟,在高卢各部族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力,派遣这样的人当使者应该是有利的。
那么,相对于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想法,恺撒对战场移至阿莱夏又作何感想呢?他虽对此没有作出任何的叙述,但根据《高卢战记》这个部分对于恺撒言行的描述来推测,我确信他看见敌人退居阿莱夏后,是相信自己一定能胜利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此后恺撒给部下交代了许多构想,看不出有任何犹豫,而且这些构想也非常有效。大小决定全都建立在他一贯的战略基础上,任务只交给他信任之人和能成事之人。那么,为什么恺撒在还未开始战斗前,就认为可以获胜呢?
一来,阿莱夏地势与格尔戈维相似却不全然相同。格尔戈维背倚山峦,三面都是向平原展开的高地,因而建立低达山脚的包围网绝无可能。阿莱夏也属高地,周围城墙环绕,这点很类似,但是高地的背后不是高山而是河流。未临河的一方,有4.5公里长的宽广平原。这样的地势对于建立跨河的包围圈是可行的。即完全可以采用包围战术。
另外,恺撒经常询问当地居民和俘虏,很好地掌握了阿莱夏城的现状及敌人的动态。他得知敌方几乎没有骑兵,而高卢军对罗马骑兵颇为忌惮。恺撒兵团的战斗经验与高卢步兵相比,简直可以以一敌十。因此,即使罗马军建设包围圈时,不断遭到敌方的干扰,但罗马一方很快就能消除干扰。
第三,外部援军的到来,早就在恺撒当初的预料之中。即使城中军队同后援军一起夹击恺撒军队,恺撒也想好了破解之策。他非常确定地相信自己握有能够“将军”的棋。
恺撒在此后的《高卢战记》中以工程师一般的口吻,事无巨细地描述包围网的规模以及建筑工势。在《高卢战记》或《内战记》中,每每看到这样的描述,我这没有理工背景的人,实在吃不消。有意思的是,耐着性子读下去,却发现这类文字有些同后文的战役相关,有些和战役无关但能唤起读者的思考。我个人就觉得罗马军团,尤其恺撒麾下的军团,真的称得上是具备日常生活智慧与技能的团体。
欧洲的许多城市,都是从罗马军的基地开始发源的,这一点从现今的城市名称的拉丁语发音便可知一二。即使科隆、维也纳这类大城市不在此列,中小型的城市的名字也大抵如此,当年许多罗马军团的士兵退役后,在作为退休金的土地上直接定居,他们便给这些地方取了名字。
经过在兵团的磨砺,他们学会观察地势,根据地势判断可以建成怎样的城镇以及如何做防护才是最为有利的。此外,他们学习建筑技术,更为有幸的是,他们在恺撒这样能规划出既实用又能有所创新的工程总司令麾下服役。他们中出现优秀的城市规划者、建筑师、技术工人等,当然都不会让人意外。
多年后,恺撒让退役的旧属以服役所属的军团为单位进行殖民。过硬的技术,共同体内部一流的指挥系统,使得新城市的建成得以进行。他们所建的城镇,在2000年后依然存在,或许要归功于他们在兵役中所学的工程学知识以及作战时的实地训练。在当地殖民的士兵娶当地女子为妻,在罗马时代非常常见,这也算“罗马化”的一部分吧。
阿莱夏包围圈的建设显示了恺撒工程学素养的一面,根据800年后在拿破仑三世主持的考古发掘中,印证了《高卢战记》中所述的包围网的建设,所言属实。
公元前52年的夏末秋初,如果不是成为了恺撒与高卢联合军决战之地,阿莱夏这个勃艮第的小城市,在历史上一定无人知晓。阿莱夏位于第戎与奥尔良的联结线上,处于靠近第戎的丘陵地带。这里的丘陵大概多为150米高,远处看去像波浪般起伏绵延。而阿莱夏被尊为圣地是有理由的。虽然它所在的山丘与其他山丘高度差不多,但阿莱夏却是孤立的,因为其前边有广阔的平原,能够极为清楚地看到四周的情况。
阿莱夏原本有城墙环绕,驻守那里的韦桑热托里克斯,借鉴在格尔戈维的成功经验,除了临川断崖处,都围上了防护用的栅栏,他认定这是一场包围战。而打算拿自己做“饵”的恺撒,却深知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包围战。恺撒所建的包围网并非为韦桑热托里克斯和救援的高卢军准备的,他要将罗马军置于包围网内。
根据恺撒的意图,横跨河川,将阿莱夏高地四面围住的包围网,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内侧防卫网全长11罗马里(约合16.5公里);外侧防卫网利用了可作为战略视点的周边高地的山脊线,长度为14罗马里(约合21公里)。
两侧为防壁的中间地带宽120米,罗马军就封闭在这条带状的地带。之所以要120米的宽幅,恺撒举出了两个理由:第一,与配置的士兵相比,防护线较长,无法在防护线全线配置足够兵力。但搭盖足够的帐篷和让机动士兵能无阻碍地移动,这个宽度是必要的。第二,即使受阿莱夏方面的干扰,在120米箭的射程之外的士兵们,仍能安全地从事作业。这个120米的安全地带两侧所建设的封锁网,是依照以下顺序建造推进的:
一、在最外侧挖掘了宽6米的“U”形壕沟。通常罗马式的壕沟为“V”形,将“V”形改为“U”形,是基于非倾斜的垂直角度,敌人在攀爬上较困难的考虑。
二、在防护网的最内侧,挖掘两条宽与深都为4.5米的平行壕沟,靠里的一条壕沟在所有的工程完毕后,用河水注满。
三、防壁的建设。在土垒上方加做防栅构成防壁。在3.6米高的防壁上,补造胸墙(这也为后来中世纪的城墙所沿用)。再者,土垒与防栅的接缝外侧部分,为了防止敌兵的攀爬,将木头的前端做成鹿角状,削尖埋在里边。在修筑好的防壁全线,建有视线极好的具有防备功能的监视塔。塔间距离平均为24米。
到此为止防卫设施已经相当可观,但恺撒仍在考虑强化防护。因为一部分士兵用在了调度建设工程的材料及军粮上,对付偶尔在工程当中发动攻击的阿莱夏高卢兵就只能用剩下的士兵了。恺撒把即使士兵数目少防守也是可能的作为考虑的出发点,制定出了一系列强化措施。
四、他收集木桩或坚硬的粗枝,削尖前端,沿壕沟外侧,挖掘1.5米深的穴,把削尖的前端朝上埋好。为了不让这些尖桩轻易被拔走,他让士兵将木桩及粗枝相互连接后才掩埋,全线都被这种防护用的木桩包围,足足围了五列。如果敌人踏进防护圈,一定会被尖锐的木桩刺到。这种木桩被称为“墓碑”,对于敌军而言,这里确实是他们的坟墓。
五、恺撒还命令在防护网的外围挖掘了许多深90厘米的洞穴,跟捕狼用的洞穴类似,越是靠近底部越狭窄。洞穴里同样埋有前端削尖烧硬的木桩,穴深三分之一处以土掩埋加固。这些陷阱式的洞穴上方以树枝或柴草掩盖。
洞穴的配置与骰子(罗马时代已存在了)五点的形状相同,各点的间隔为90厘米,八列“五点骰子”式样的洞穴散布于全线,士兵们因为形状相似,把这些洞穴称之为“百合”。
六、为了起到防护的效能,恺撒在防护网外侧又加了一层,埋有长30厘米、前端有铁钩的木桩,地面上满布铁钩。铁钩与卖肉用的挂钩类似,士兵将它们称为“挂肉钩”,这也是对铁钩挂上敌人的肉的期待。
我们可以想象得到罗马将士们,一边是时不时呵斥下属、自信满满地发布命令的大将,一边则是边给长官取绰号、边从事工程的士兵们。那年恺撒48岁,士兵们的年龄多是介于24岁至32岁之间。
与内侧相同的七层防卫工程,也以同样的顺序在外侧施行。(首先建设的宽6米的“U”形壕沟未在插图上显示,总共的防御设施有七层。——译者注)这个战争史上前所未闻的包围网到完成为止,共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完成这些工程后才允许士兵休息的恺撒,预料一个月之内,战争胜负便知分晓。他命令全军贮备30天的食粮与马用饲料。他与士兵一样,等待时机。
阿莱夏包围模式图(上)和罗马军阵地周边的断面图
在阿莱夏固守的士兵依照韦桑热托里克斯的配给制发放食粮,不久,粮仓开始见底。而恺撒的严密封锁,使他根本无法突出重围获得粮食。8万名士兵加上阿莱夏居民,一张张嘴都要吃饭,但是仍然不见援军的影子。在阿莱夏被围的韦桑热托里克斯,甚至无法派出侦察兵,他因而对外围的境况一无所知。援军是否已经完成组建,韦桑热托里克斯不得而知。此时再派骑兵求援,也是个轻率的决定。突破封锁网,搜集情报,并非简单的骑兵能够完成的。为防备被罗马人抓捕,骑兵必须分几批送出。韦桑热托里克斯在其他方面是显示了不同凡响的才能,但是他似乎从未考虑过这种情报来源被切断的情形。
实际上,对外部毫无所知的不安,与储养不断减少的危机,一天天在城内蔓延。韦桑热托里克斯召集的作战会议中,出现了投降和冒死出击两种意见。经商议决定,必须忍耐至后援到达。但是食粮在不断减少,韦桑热托里克斯打算将阿莱夏的全部居民赶出城去。或许他指望被赶出去的这批超过1万人的男女,能够在成为罗马军的奴隶后,得到救命的粮食。但是同处决战时刻的恺撒,也并无余粮,他命令士兵断然拒绝阿莱夏居民的请求。被拒绝的居民只有渡河走入山野,当时为夏季,难民们或许还不至于穷途末路。
困在城里的韦桑热托里克斯,还不知道援军的组编正在进行。韦桑热托里克斯希望召集所有能投入战斗的高卢人。而根据各族长作出的判断,他的愿望并未能实现。要知道,兵力越多,军粮筹集也就越发不易。实际上,打算参加救援的部族总数接近50个,各部族所提供的兵力数为:步兵25万人,骑兵8000人。除了阿奎塔尼亚,几乎高卢全境都起来对抗恺撒。连高卢战役初年败给恺撒的赫尔维西亚人(瑞士人)也提供了8000人。另外,三年前第一次远征不列颠,深受恺撒信任并被派遣为外交使节,同时因此功无须负担提供罗马军军粮义务的寇米乌斯,这次也举起反旗。奥弗涅人指挥官的基本策略——鼓舞高卢人的民族意识,终于有效地得以实现。
由文艺复兴时期建筑家安德烈· 帕拉迪欧绘的《高卢战记》插图中的阿莱夏攻防战图
25万名步兵及8000名骑兵的指挥工作,交由4位司令官担任。提供最多兵力——3.5万人的埃杜伊人,派出毕利多马罗斯与耶波利杰尼库斯两位首领。同样提供3.5万人的奥弗涅人,派出韦桑热托里克斯的表兄弟贝尔卡西贝拉努斯上阵,再加上寇米乌斯共4人。仅提供4000名士兵的小部族——阿托雷巴提人首领寇米乌斯,如何能成为4位司令官之一呢?一定是他熟知恺撒的缘故。在埃杜伊人之地集结的救援全军,在这4位将领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向位于法国中部群山之间的阿莱夏出发。
公元前52年9月20日,因为用的是恺撒改制之前使用的历法,实际上还是夏季,高卢后援大军抵达了阿莱夏的前方。指挥官构筑阵地的高地与阿莱夏要塞同高,因此,困于阿莱夏的部队很快觉察到援军已经到来。韦桑热托里克斯与8万名被围之兵欣喜万分:一个多月坐困围城的日子终要结束,很快就可以内、外夹击,发动总攻。
恺撒将以不足5万人的微薄兵力,与内外相加近34万人的敌军战斗。
我认为战斗如同管弦乐演奏会,成功与否有七分已在登上舞台前决定,而剩下三分,由登上舞台后的发挥决定。普通的指挥者,在登上舞台前如果没有十分把握便无法安心。战争跟音乐会类似,漫长的准备而结果将在数小时内决定。历时30多天精心准备的阿莱夏攻防战,胜负仅在三天的战斗中就决定了。
救援的高卢大军,将大本营置于离罗马军所设包围网不到1.5公里的高地上。在高地通往平原的山脊,配置了所有的步兵,辅以弓箭手的骑兵也全部被派到了平原。恺撒也同时派出了骑兵。为应付突发状况,恺撒的步兵早已配置在包围网的各处。于是恺撒与高卢的第一战就由骑兵开始。
在两军步兵的注视之下,骑兵之战由正午持续到日落时分。高卢骑兵拥有崇高的社会地位,因而他们为维护自己荣誉而英勇善战。但无惧于敌众我寡的不利,恺撒的日耳曼骑兵也敢于拼杀。战斗在继续,高卢一方属于步兵的弓箭手遭围杀。失去防护的骑兵为保命,只好逃回自己的营地。而阿莱夏方面来势汹汹的步兵团,完全无法靠近恺撒的包围网,靠近者会被防壁上射出的箭射到。得知骑兵退却的消息后,他们也只得撤回阿莱夏。第一场交锋以罗马胜利而告终。
第二天,高卢人并未在白天发动攻击,他们制造梯子及抛钩等攻城器具的工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工程完成的后半夜,他们从平原向罗马军的包围网发起攻击,他们大声呐喊,鼓舞自己的同时,也让困于阿莱夏的同胞们得知交战又已开始。韦桑热托里克斯也派遣步兵团越过城墙作战。但是恺撒并没有被这场夜半的突袭弄得惊慌失措。他的所有战士都在待命状态,坚守岗位。他们依靠早已配备好的投石器,将石、铅球、木桩等向敌方掷去。
由于防壁外侧围了好几层障碍物,高卢军一直无法靠近,在无障碍的安全地带,他们也被对方多如降雨般的箭所阻碍。这是一场在黑暗中的战斗,罗马人无法确定敌人的状况,只有拼命苦战。恺撒写道:相对于可见的危险,不可见的威胁更扰乱人心。不过,在恺撒身边磨砺良久、作战经验丰富的军团长们,即使没有最高司令官的指示,也能自主地将兵力配置到急需支援的地方。即使是夜袭,30岁的马克·安东尼也都能将后备兵力准确无误地进行兵力配备。
高卢兵于内外都无法突破恺撒的防护网。黎明时分,战死者被留下,高卢士兵和负伤者一起回营。与罗马人的损失相比,高卢方面显得尤为惨重。韦桑热托里克斯同样不得不撤退。恺撒再度使内外同时攻击的高卢人无功而返。
位于外侧的高卢军已遭到两次失败,军队首脑召开作战会议寻找别的对策。他们发现看似天衣无缝的罗马包围网有一处并不完全,那就是位于流经阿莱夏北面的河流对岸,阿莱夏背后的一座山丘。因为如果连那里也构筑起包围网,战线未免太长,恺撒不得已在战略上不利的此山丘的山腰地带筑塞防守。高卢方面则针对恺撒这个防卫上的“阿喀琉斯之踵”(阿喀琉斯为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全身刀枪不入,只有脚跟是其唯一弱点。——译者注),决定展开第三次攻击。
恺撒也深知此地最难防守。因此,2个军团计1万人的兵力,也就是他五分之一的兵力,都配置在此地。敌方决定在此投注6万人的兵力。指挥官是韦桑热托里克斯的表兄弟贝尔卡西贝拉努斯。他决定同时在之前的战场——东、南部平原的地带,派遣剩余部队,全面发动攻击。阿莱夏也派遣了8万人展开攻势。高卢军期待第二天正午,三面对恺撒同时展开攻击。
贝尔卡西贝拉努斯带领6万人的精锐部队,在晚上9点,秘密出营。为了不让罗马军察觉,从北方绕了一圈,到达预定地点时,已是第二天黎明。他要士兵们休息,等待正午的到来。
阿莱夏攻防战最大一次激战,正午时分在三个地方同时展开。
早已察觉异常的恺撒,登上了能同时将三方纳入视野的监视塔进行总指挥。和以往作战一样,恺撒穿着大红披风。这样虽有引起敌人注意的危险,但如此情况之下,能够让自己的士兵随时随地看到司令官至关重要。当恺撒披起那件大红披风,他的部下们就已经明白,决战就要开始了。
如果能将战场收入视野,也就能很快对战争状况了然于心。内外两侧的高卢部队,都指望能突破恺撒的包围网,罗马军却一步也不退让。胜败在于双方谁先达到目标。恺撒将机动部队一一部署至急需支援的地点。机动部队以大队为单位(一个大队500人以内)组成,由军团长克拉苏的将官们率领前往相应地点。
北面山丘的战斗最为激烈,交战之初就已知道。高卢军由丘陵高处攻下来,罗马军则在低处设防、构筑壕沟。6万人的高卢精锐部队一起将石头投至罗马兵躲藏的地方,再将盾牌连成龟甲队形进攻。此地的高卢6万名兵力并非一时全部投入,而是保持战斗力,不断重复发动波状进攻。军力不足1万人的罗马军,应付得非常吃力。士兵坚守阵地,防战到底,箭和矛几乎已经投尽。
恺撒在此最大的激战地点,派给副将拉比埃努斯6个大队,并严命拉比埃努斯严守,适当的时候可以让士兵们出塞、出堑壕反击。登高了解战况后的恺撒走下高塔,开始骑马四处激励拼死防守的士兵。最高司令官告诉大家,经年累月的战斗,今日就是最后的决战时刻。
由韦桑热托里克斯指挥的发自阿莱夏的攻击,也在当天达到极为猛烈的程度。捕狼式的陷阱已经布置停当,外侧高卢军的攻击也较上次更为激烈。这次是在夏天太阳下的战斗。蜂拥而至的敌军突破了恺撒布下的好几层障碍网,有几处防栅被他们的掷钩拉倒。恺撒所想出来的这七层包围网,防卫的罗马兵数量有限,将士们可谓耐力惊人。恺撒逐一将援军送到苦战的地点。德奇姆斯·布鲁图和数个大队、军团长奔驰援助,法比乌斯带数个大队前往支援地,恺撒自己也率领手下赶去支援。可派遣的军团长及大队用尽之后,临时部队也被派遣上阵,苦战中的罗马士兵也恢复了元气。在原本危险重重的地方,罗马军开始呈现反击的态势。
见此情境,恺撒作出决定,亲自前往拉比埃努斯驻守的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决定在这个地方重新投入全部战略力量的恺撒,命令驻守在附近的四个大队跟着自己。同时他也将骑兵一分为二,一半自己率领,迎向北方战线,另一半则出包围网外,从敌人的背后发动攻击。但就在朝北行进的途中,传来副将拉比埃努斯无法坚守已经命令士兵出包围网迎敌的消息。对拉比埃努斯的支援,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刻。
在看见那件大红披风的同时,6万名高卢兵和他们的指挥官贝尔卡西贝拉努斯立刻知晓了恺撒的到来。恺撒的到达使战争趋于激烈化。双方喊声震天,转过头反击的罗马士兵舍去长矛以剑近身相搏。追随恺撒而来的四个大队,也立刻投入战斗。肉搏正酣,恺撒派遣的由背后突击的罗马骑兵团,出现在了敌人背后的山丘上。
6万名高卢军都在一起往后看。而从那里,罗马骑兵团冲了过来。前后皆受敌的高卢6万人的大军威力顿失。副将阵亡,主将贝尔卡西贝拉努斯也在逃走的时候被生擒。6万名高卢军全部崩溃了,只有极少数的士兵能够逃回大本营。
阿莱夏的8万名士兵眼见同胞溃败,极度受挫,不等韦桑热托里克斯命令,便弃甲回城。正激战于南方平原、想突破罗马军包围网的高卢军主力,得知北方溃败的消息,很多人甚至忘记回营便四下逃散。一向书写冷静的恺撒笔下也难得出现以下激动的话语:
若非连日反复激战导致我方士兵疲惫不堪,我们或可将敌军完全消灭!
不过,夜半,恺撒还是派出骑兵团展开了追击。罗马骑兵追击败走的敌军,许多高卢士兵死了,有些成了俘虏。幸免于难的高卢士兵,各自逃向故国。
恺撒以不足5万人的兵力,击破内侧8万、外侧26万的敌人,仅数字而言,较亚历山大大帝之神勇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同时迎击内外两侧敌人而获胜,在战争史上实属首例。对这次战争最有体会的,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部队溃逃而自己勉强脱身的韦桑热托里克斯。战斗结束第二天,他召开作战会议。
席间,韦桑热托里克斯作了如此表述:劝诱全高卢与恺撒对决,并非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而是为高卢人的自由而战。不过在无法对抗的命运面前,他愿意被处以死刑或交由恺撒处置,以此来换取同胞的性命。恺撒从使节那里知道了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意愿,他以交出武器及部族族长为条件,接受了投降。
身穿高卢最高武将服饰的韦桑热托里克斯驱马出现,与在包围网前帅将之椅上端坐的恺撒首度会面。在《高卢战记》中极度认可这位年轻将领才能的恺撒,仅以以下一行文字记述这个场面:
“是韦桑热托里克斯自己送上门来的。”
傲慢的高卢人舍弃武器,臣服在了罗马的胜利者面前。
据西塞罗所言,恺撒爱护与自己年轻时性格相似的年轻人。奥弗涅人的这位年轻人,恐怕是恺撒想揽为军团长的人才吧。但是,历史上那样的人才,往往都只在敌方阵营中出现。
参加阿莱夏攻防战的高卢有权势人士中,沦为阶下囚的只有韦桑热托里克斯一人。恺撒尊重这位牺牲自己来解救同胞的年轻人的决定。
被护送至首都罗马的韦桑热托里克斯,被关入了罗马广场的牢里。他在参加因内乱而不得不延期至公元前46年的恺撒凯旋仪式后被杀。他能力超群,让他活着过于危险。关于他的肖像,残存在一枚货币的浮雕上。这是纪念恺撒凯旋仪式所发行的银币,雕有一个高卢男子的侧脸。这张面容,因6年的牢笼生活而憔悴不堪,或许这正是被恺撒认为是高卢唯一的人才——奥弗涅人的年轻领导者6年后的样子吧。
《高卢战记》刊行
阿莱夏之战大胜后,恺撒却异常平静。他将俘虏分给士兵们当战利品,高卢最大的两个部族埃杜伊人与奥弗涅人,基于政治的考虑,被另行处理。战利品的分配是:士兵每人分配俘虏一人,因此近半数的俘虏被释放,这也是基于政治的考虑。
离开阿莱夏的恺撒军,首先前往埃杜伊人之地。埃杜伊人闻讯投降。被俘虏的埃杜伊人有势力者及士兵,因为埃杜伊人的投降而被遣返。奥弗涅人也派遣使节前来求降,恺撒同样接受投降,遣返俘虏。以俘虏身份获释之人,光这两个部族就达2万人。
尚处秋季,但恺撒已经有所考虑,早早就决定了各军团的冬营地。
副将拉比埃努斯带着两个军团和骑兵,至高卢东部的塞卡尼人之地扎营。军团长法比乌斯与巴基尔斯两人率两个军团,进驻高卢东北部的雷米人之地。雷米人的忠诚于阿莱夏之战已经印证,但是附近仍然有不断反罗马的贝洛巴契人。
军团长安提乌斯,带着一个军团前往高卢的比都里吉人之地。
军团长寇米乌斯,也带领一个军团至南部高卢的托洛尼人之地。
军团长西塞罗之弟苏尔皮修斯,担任在埃杜伊人的军粮调度任务。
恺撒自己则带领剩下的士兵,在埃杜伊人的首都设置冬营。既未回北意大利也不回南法行省,这是为了彻底巩固阿莱夏之战的战果。
恺撒自己所写的《高卢战记》,在记录完公元前52年事件后的第七卷戛然而止。《高卢战记》以如下一句话作为终结:
得知此年的战果,首都罗马决定举行20天的谢神祭。
生于后世的我们,看到的只是恺撒式的淡淡结尾。但是,对当时的罗马人而言,再没有比公元前52年结束的波澜壮阔的高卢战役更重要的事情了。“三头”之一的克拉苏率领4万名罗马军,在帕提亚大败,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想到被杀害的2万名同胞,以及在边境受终身兵役之苦的1万名同胞的命运,罗马人便意志消沉。许多元老院议员早已明确地表示反恺撒,但因为高卢战役的胜利,元老院也作出决议,举行20天的谢神祭。因此恺撒在《高卢战记》结尾的那句话,有着隐隐的讽刺。
据研究者所言,恺撒在这一年结束时,刊行了《高卢战记》全七卷。但这又是件忤逆元老院的事。
向元老院报告任期中的诸多战役及事务是行省总督的义务,恺撒每年向元老院呈送一份报告。庞培从一扫海盗到称霸远东的这五年,每年年终也一定将报告书呈给元老院,但是庞培并未以报告为题材成书,而恺撒却这么做了。恺撒与庞培等同时代人不同,因为比起元老院,他较重视公民的支持。
公元前59年,恺撒最初就任执政官的那年,就想让大家知道他的施政内容。名叫“阿库塔·迪乌鲁那”——也就是元老院的审议内容的每日记事,每日都张贴于罗马广场的大墙上。我曾写道,这就好比将以往于密室内,由元老院参与的议题,作了CNN式的报道。恺撒认为只给元老院报告书的做法并不充分,才有了将作品独立呈世的想法。恺撒善用“媒体”。这个“媒体”可与利用罗马广场的讲坛的反恺撒派西塞罗及小加图相对抗。身处高卢战役中的他,无法利用讲坛,于是便以反恺撒派人士也不得不叹服的精彩文字进行对抗。
《高卢战记》虽已出版,但在当时只是手抄本,部数有限。但要知道能前往罗马广场听演说的人,在当时的罗马,也是少数。恺撒的手抄本,读过的人口耳相传的力量也不容忽视。
但是恺撒并非以取悦大众为前提而着手写作《高卢战记》的。
第一,他期望能客观记录。直接明白地记下自己犯下的错误,也公正地记述对方的作为。恺撒认为客观记述才是让别人充分理解自己思想的最佳手段。任何有意识的虚构,会让读者丧失对作品所有内容的信任。因而,不用第一人称换用第三人称写法,也是恺撒想让读者感受到叙述客观性的考虑。
第二,即使他为了寻求一般公民的支持,也不改自己的文风。如果以大众为对象,哗众取宠的、夸张的、有笑有泪的西塞罗式论法应该更受欢迎。2000多年后的今天,在陪审员制度的法庭上,还是有许多律师的辩论方式是西塞罗式的,这就是西塞罗式语言方式受欢迎的最好证明。
但是恺撒的记录,并没有哗众取宠。恺撒始终是恺撒,依照自己的性格行事往往是最好的。
《高卢战记》常因记录客观被人提起,但恺撒如此,绝非因为“保持客观叙述”这个新闻从业者的座右铭,而是自尊使然。不是职业道德,而是当事者的气概所致。恺撒有争取支持者的诉求,但是他拒绝自甘堕落的举动。
出于恺撒之笔的《高卢战记》,在战争第七年的叙述中结束。但是战争进行了八年,第八年的战争是由恺撒的秘书官希尔提乌斯执笔。每年一卷的《高卢战记》全八卷最终得以完成。希尔提乌斯不得不写的原因是恺撒没有时间写。从罗马内乱开始到完全终了,不到半年的时间,恺撒就被暗杀了。但恺撒还是让缺了最后一年的七卷本《高卢战记》刊行,这是他认为有必要与反对自己的势力对抗。阅读此书时,我并不觉得七卷本是未完成版本,也许恺撒自己也没这么想过吧。一切都在阿莱夏攻防战中决定,第八年只是战后处理。当然,在行军中只要有闲暇,恺撒就会将时间花在写作上。也许在他结束一切必须处理的事情后,会再度执笔,记录高卢战役第八年。但是,历史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高卢战役第八年(前51年,恺撒49岁)
《高卢战记》最后一卷的写作素材,是从恺撒身边的亲信巴尔布斯处得来的。希尔提乌斯的序文是这一卷的开始,现在将这部分的全文译出:
巴尔布斯,我真被您的热心劝告说服。我的每次拒绝,都会被认为是畏惧困难或懒惰。但我终于还是决定接受这项极为困难的任务。我需要书写的,一是补充恺撒的《高卢战记》进入《内战记》叙述中的欠缺部分,二是补充《内战记》中未写到的阿莱夏战役后至今尚存的内乱,以及内乱中恺撒的死。也许只有少数人会读这些内容,但我还是希望大家了解,接受这项任务的我并不舒坦。如果能理解我的心情,您就不会认为我愚蠢,也会以宽容之心看待我在恺撒之后狗尾续貂。
众所周知,这两部作品的洗练程度几乎没有任何一位作家的作品可以与之比肩。它们为书写伟业的史家提供了史料,仿佛它们正是为此而存在。各领域超越国籍的人的赞誉,使后来的历史家们失去了提笔的勇气。
我们这些在恺撒身边的人,感慨要比其他人更为深刻。旁人仅是读过文字,就禁不住对恺撒那洗练的文字赞不绝口。而我们,更是知道,如此精妙的文字是如何轻易又迅速地被恺撒口述。
恺撒不只有他人罕有的写作才华,还有将自己的意图明确传达给他人的能力。我自己并未参加阿莱夏战役或非洲战役,战役都由恺撒口述而为我所知。尽管如此,抱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享受和恺撒的对谈,和一边听一边想着记录的心情是不同的。尽管我一再声明:别拿我和恺撒比较,但或许还是会有人这样做。既然这是件令人骄傲的事,那么我就尝试着去做一下吧。
战后处理的第一阶段
希尔提乌斯所执笔的《高卢战记》第八卷,由叙述阿莱夏攻防战后恺撒所作的战后处理开始。但是,高卢境内数以百计的部族林立,与大流士缔造的波斯帝国不同。高卢没有专门的指挥系统,因此无法采用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波斯帝国后的处理方式。高卢的四大部族——埃杜伊人、奥弗涅人、林贡斯人、塞卡尼人,在阿莱夏攻防战败北后,很快就派遣使者至恺撒处。恺撒也很能体恤各部族的求稳的心态,于是再度缔结盟约。但高卢中等部族,原本对大部族存有敌意,再加上参与阿莱夏攻防战投入不多,此战对他们没有太大伤害。更何况,他们也知道恺撒的任期就要结束。解决这些部族的问题,便成了战后第一阶段需要处理的工作。
给了疲于阿莱夏攻防战的士兵必要的两个月休息后,恺撒开始战后第一阶段的处理。公元前52年的12月,压制行动开始。10个军团并未全部行动,3个军团投入此事。阿莱夏激战后,士兵进行了充分休息,养精蓄锐,但是恺撒自己并没休息。
压制行动以奥尔良为中心,向高卢各地呈放射状展开。这次武力镇压的对象,是参加阿莱夏之战、违背以前与恺撒所订誓约、反抗一直不断的部族。恺撒急切希望能在任期结束前,完全解决高卢问题。因此这一时期的压制行动,格外残酷。他们烧杀掳掠甚至连路边迷失的妇女儿童也不放过。对于继续集结反抗的部族处置则更为严酷,投降士兵的手腕都被砍断。恺撒要让人们铭记,反抗恺撒者的结局。
阿莱夏战后处理的第一阶段,在公元前51年夏天完成。而恺撒就在视察从未去过的阿奎塔尼亚度过夏末。加龙河与比利牛斯山脉间广大的阿奎塔尼亚地带,自从5年前归顺恺撒,从未举过反旗。巡视此地后,恺撒前往纳博讷,南法行省也是他的任地之一。行省总督公开向南法行省民众表示感谢。持久的高卢之战,之所以能够坚持,很重要的原因是南法人对罗马不变的忠诚。随后,恺撒即刻返回北高卢,进行第二阶段战后处理,为此他牺牲了返回北意过冬的机会。
战后处理的第二阶段
罗马所谓的“前执政官”,是指在罗马指挥两个军团以上的兵力,负责行省防卫,因此又是行省总督乃至最高司令官的别名。前执政官有采取军事行动称霸地方,并有在罗马霸权下提出再编组案的义务。这项再编组案,须经由元老院与公民大会的承认便成为国家政策。在以后的罗马内乱中,恺撒所提出来的高卢再编组案,无法获得元老院的承认与公民大会的议决。但是,当他成为内乱的胜利者时,将这项再编组案立法化,到了帝政时代仍在延续。
以下仅记述这项再编组的要点:
一、除了南法外,高卢全域的边界为:西南为比利牛斯山脉,西为大西洋,北为多佛尔海峡,东为莱茵河。
二、埃杜伊、奥弗涅、赛克亚尼、林贡斯这四大部族为罗马的同盟者,缔结盟约。高卢以这四大部族为中心进行整合。
三、包括中小部族在内的高卢全部族的内政自治皆受承认。
四、保留高卢的社会制度,分为祭司阶级、骑士阶级、平民、奴隶四个等级。
与采取以都市为中心向周围扩张的希腊、罗马不同,高卢的差异之处主要在于社会制度。即使保存高卢原来的制度,与日耳曼相比,高卢罗马化的可能性也很大,原因有三:
一、高卢人有尊重私有财产的传统。
二、高卢的神与希腊、罗马类似,神人格化,容易和罗马诸神融合。
三、高卢人有追求舒适生活的天性。
相反,日耳曼人不认可土地私有化;崇拜太阳、月亮、火;对舒适的生活没有太多追求;明确区分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不喜欢两者融合。
如此一来,高卢各部族在保有主体性之余,又受罗马的编组支配。除了几处特例外,罗马在高卢内几乎未重设任何罗马式都市。各部族的首都和根据地,在罗马霸权之下保留原貌。作为罗马征服象征的罗马式街道,也与这些城镇联结交织,铺成网状。
我在叙述高卢战役的时候,几乎将所有的城镇名用现代法语标记了出来,因为这些城镇现在仍然存在。城镇存续,部族的固有文化也就能存续下去。高卢人依希腊式的称法为凯尔特人,在现在的法国和比利时仍然留存。并非只有逃至现在爱尔兰的高卢人才得以存活下去。一边享受罗马文明,同时保有自己特质的高卢人,缔造了后来的法国文明。
恺撒实行的高卢罗马化,具体来说有下列几点:
一、部族领导者的子弟作为人质,被送往罗马或南法行省接受学习。恺撒在成为独裁官之后,甚至还给予高卢部族有权势者元老院的议席。甚至有人以尤里乌斯的名头,在外招摇。结果,高卢有权势的家庭,多以尤里乌斯为第二个名字。
二、以往的高卢战役中,尽管祭司(杜鲁伊得斯)常是反抗罗马的导火索,罗马也并无这种专门祭司阶级存在,但是恺撒对高卢的祭司并不管束。维持祭司阶级的原因,是恺撒希望高卢人负起宗教教育与一般教育的责任。
三、奖励通商,促进矿山的开发,振兴经济。恺撒将国内5%的流通税和物品税,也就是物品流通所缴纳的间接税,在高卢降到2.5%。
四、最后是影响人们对统治者评价的直接税改革。
罗马人的直接税是为了安全保障所缴的费用。帝政时代的塞内加说道:“没有尽力的防卫保障不了安全,而防卫要花金钱,因此税是必要的。”
拥有罗马公民权者可以以服兵役替代直接税,但是有服兵役资格的是罗马公民。因此,没有公民权的自由民,要免除兵役,就有缴纳直接税——行省税的义务。而行省税的征收方法,在共和政体下的罗马,长年以来包给称为“包税人”(Publicanus)的私营征税人。由于直接税占收入的十分之一,因此也叫“什一税”,是以该年的收益为基准所作的计算。这个税制看似非常合理,能够考虑缴税者遇干旱积雨作物歉收的状况。收成减少,税金也会有所减少。但是,此税制仍有问题,就是往往易为“包税人”的“处理分寸”所左右。这些征税人有权决定税额,“包税人”的手续费占税额的一成,因此税额高低决定征税人的利益。
早在10年前担任西班牙行省总督时,恺撒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他认为税制公开、透明,排除“包税人”的干预,才可能公平征税。他决定在高卢,不以收益量化什一税,而以4000万塞斯特斯总额作为高卢需缴税款。因此,“包税人”的工作,只是征收这个已经决定了的税金。如果“前三头”之一的克拉苏还活着,这个制度不会那么容易实现。克拉苏在罗马是“骑士阶级”的代表人物,而形成罗马“经济界”的基石正是“包税人”。不过克拉苏因帕提亚之战而死。
但是,诚实纳税之人,一定会有如下的疑问:不依照收入的多寡缴纳税款,这不是无视收入变动的恶性税收吗?不能征收手续费后的“包税人”,工作热情消失,不是会大大降低征税效率吗?
恺撒似乎也有此疑虑。他采取压低税额的做法将这两个问题一并解决。与其征收重税、在税务上日趋增加人手与费用,不如拟定适当的税额。他给出了纳税者在缴税时,丝毫不感到是负担的税额。一年4000万塞斯特斯是恺撒基于以上两点考虑的。
那么,4000万塞斯特斯是多大一笔金额呢?要将历史上的货币换算为现代币值,不可能精准。因此,我以罗马的流通货币塞斯特斯为单位,给大家作如下说明:
一、据学者估算,公元前67年,罗马的国家预算总额为2亿塞斯特斯。
二、同年,庞培为最高司令官主持的扫荡海贼作战中,支出货币总额1.44亿塞斯特斯。
三、公元前63年,庞培称霸远东,进入罗马国库的小亚细亚与叙利亚的行省间接税,总计约2亿塞斯特斯。
四、公元前61年,举行凯旋仪式的庞培,赠与士兵的奖金总额为2900万塞斯特斯。
五、罗马首富克拉苏的资产总额为1.004亿塞斯特斯。
六、就任财务检察官那年,恺撒政治生涯开始时,32岁的他所有的借款总额为3120万塞斯特斯。
七、因律师身份名声大噪的西塞罗,购买位于罗马最高级住宅区——帕拉蒂尼山上的克拉苏豪宅时,即使是朋友的价格,金额为350万塞斯特斯。
八、公元前58年的驱逐流放中,被克劳狄乌斯弄得倾家荡产的西塞罗,第二年解除驱逐令返回首都,从国家得到的赔偿金额是200万塞斯特斯。西塞罗感叹比购入费低,遭破坏的两个地方的别墅的赔偿金分别为50万塞斯特斯与250万塞斯特斯,这让西塞罗感叹国家的吝啬。
九、公元前54年,扩建罗马广场的恺撒,光是收购民众的工程用地,就花了6000万塞斯特斯。
十、同时期,埃米利乌斯·保卢斯在修补120年前祖先所建的埃米利亚会堂时,恺撒以2.5%(通常为6%到12%)的年利,融到的资金为3600万塞斯特斯。
根据研究者的估算,高卢战役时,高卢全境人口为1200万人左右。高卢的气候、地质适宜发展农业,也因为土地肥美,日耳曼人才屡次尝试入侵。如果相信普鲁塔克的记述,恺撒指挥的8年的高卢战役中,有100万人被杀、100万人成为奴隶。对高卢课以4000万塞斯特斯的直接税,税收是轻是重,大家就自己判断吧。总而言之,高卢在被恺撒征服以后,完全面貌一新。
高卢虽然有军团驻守,却没有军事压制。恺撒军团在内乱频发的公元前49年后,也就是恺撒离开高卢后约一年的时间,离开了高卢。高卢境内完全没有了罗马部队。恺撒忙于与庞培内战,正是推翻罗马的最佳时机。况且,诸部族的实力派,除两三位过世外,其他的都活着。以往扮演煽风点火角色的祭司阶级仍然存在,高卢也不缺乏再度燃起民族独立之火、率兵造反的领导者。令人称奇的是,高卢人并无反意。恺撒攻击马赛时,他们甚至答应恺撒的要求,提供攻城必需的军粮。恺撒在西班牙与庞培军对阵,运送军粮的也是高卢人。
为什么罗马在高卢唱空城计时,并且与庞培的暗中期待相反,高卢人始终愿意继续留在恺撒名下?只有唯一的一次例外,那就是最有战斗力的贝洛巴契人在公元前46年发动叛乱,不过罗马没有出兵,周边部族自行解决了。从此以后,高卢人再没有举过反旗。在罗马帝政时代,高卢一直是接受“罗马化”的优等生。
一本比利时人所著、在法国出版的名为《阿斯泰利克斯历险记》的漫画,其成功之处在于对作为罗马化优等生的祖先,极尽幽默讽刺之能事。这本书称恺撒称霸高卢的说法实际上是个谎言,还有一个小村落并未臣服于恺撒。这是“阿斯泰利克斯丛书”的基本故事线索。这个小村庄为什么没有臣服呢?因为该村的祭司用药草调成了“力久酒”,只要喝下去,就会像吃了菠菜的波比一样充满力气,罗马军团被击得溃不成军。也由于这个缘故,给恺撒的高卢称霸留下了小小的遗憾。
这本漫画深受成年人的喜欢,它在细节处描摹得极为细致。一是若是早调制出这种神奇有效的“力久酒”,可以让高卢全族饮用,高卢可能就推翻了罗马的统治。可惜喝“力久酒”的只有一个部族。二是漫画中变成像波比般的高卢人,屡屡挫败前来镇压的罗马军团。然而书中所写的罗马军团指挥官并非是恺撒,如果在这方面也没有忠于史实,这本漫画就更具备讽刺效果了。
尽管有爱国思想的流露,法国人也是理性的民族,法国人喜爱的《阿斯泰利克斯历险记》中,全然不见被支配民族的愤懑,也毫无被害者意识带来的阴沉面。漫画中对恺撒形象的刻画,也是在熟读《高卢战记》、充分了解历史之后。恺撒是漫画者嘲讽的对象,却也是他们尊崇的角色。恺撒被描绘成令人无法感到憎恶的征服者。正是因为恺撒,法国人才免于被他们憎恶的日耳曼人同化。
那么,高卢战役后的高卢人,又是如何看待“罗马化”的呢?他们又如何看待自己的高卢特质?漫画《阿斯泰利克斯历险记》中,这些都是很有意思的看点。阿斯泰利克斯率领喝下祭司特制的“力久酒”的高卢人,击溃了无敌的恺撒军团,从来不曾屈服于罗马的武力之下,也不曾臣服于罗马文明。他们拒绝跟罗马相关的一切,继续保持高卢人特有的习性。
在书中,不同于短发、剃须的罗马人,如同罗马人所称呼的“长发高卢”,他们的发长几可编成小辫,胡须也不剃。此外,不同于短衣加披风的罗马式装扮,继续穿着长裤,被罗马称为“长裤高卢”。此外,罗马人的主食——以小麦粉为主熬制的浓汤,在高卢人看来难以下咽,他们依旧大口吃自己热衷的烤野全猪。尽管森林被砍伐、沼泽被填埋,高卢开始了都市计划,这些不曾屈服的高卢人依然像从前一样,住在木材和泥土建造的房子中,走在不曾铺设路面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他们对享受水利工程的便利、水源直达广场和家庭的高卢人嗤之以鼻,与往常一样只用河川之水。在他们看来排水工程对比邻森林的村落而言并非必需。
如果有读者认为,快乐的阿斯泰利克斯与伙伴的对谈,表现出被支配的高卢人对支配者罗马的反抗,作者首先会反对吧。喜爱这一系列漫画的法国人大概也会大笑不止。一个自认为卑屈压抑的民族,产生不了《阿斯泰利克斯历险记》这类作品。日本虽然引入了此套漫画作品,但发行并不成功。罗马史的知识在日本并未普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恺撒“介绍”给大家的大国就是今天的英法两国。法国在2000年后产生了此类讽刺作品,为何在英国却没有出现呢?我认为,最先将英国介绍给文明世界的虽然是恺撒,但促使不列颠正式罗马化是在帝政时代以后。这一时期应该没有足以和写出《高卢战记》的恺撒相媲美的人物吧。相反,法国则将自己的“罗马化”写成易懂且巧妙的文学作品遗留给后世。而结果创造了不是对征服者恺撒的抵抗式文学,而是成了讽刺象征的文学。丘吉尔所说“大英帝国的历史,开始于恺撒渡多佛尔海峡”时如此地坦然。而高卢也就是法国无法对这段历史毫不在乎。恺撒所写的《高卢战记》与对高卢的战后处理,就高卢人来说是“犯罪”之举。
恺撒在公元前58年就任行省总督之后,拒绝赫尔维西亚人通行时,是不是就没有想到过这势必无法平稳收场呢。我想不是这样的,也许在罗马皆知赫尔维西亚人准备移动的公元前59年,恺撒已经预测到这个部族的迁移将在高卢全域卷起风波了吧。正因如此,他才期望到此风波必至之地就任,而且一开始就期望有五年的任期。一向只阅读《高卢战记》的小林秀雄对此曾尖锐地指出,野心家恺撒所等待的,想必是创作高卢战役的机会吧。但这是个给予罗马国未来指针的“创作”,也许这正是《高卢战记》无法书写前言的理由。如果写了的话,恺撒的野心会被众人一览无余,也一定会受到元老院派的猛烈攻击。其实最重要的是,恺撒的前瞻性是无法被同时代的人所理解的。当然也有研究者是了解恺撒的,现在英国的一位研究者写道:
阿莱夏攻防战,决定了不列颠、由比利牛斯山脉至莱茵河之地以后的历史。
历经8年的高卢战争,战后处理告终后,恺撒越过阿尔卑斯山,向北意行省进发。时间已经进入公元前50年的夏天。这是适宜战斗的季节,恺撒的离开,标志了高卢事宜基本上处理完毕。法比乌斯率4个军团在高卢中部驻守,特雷波尼乌斯率领4个军团前往高卢东北部。公元前52年至前51年的冬天、公元前51年至前50年的冬天,在非战季节两度于高卢过冬,以彻底解决高卢问题为考量的恺撒,对于首都的反恺撒行动也不会草率放过。北意行省总督的大本营在拉文纳,恺撒终于返回拉文纳,致力于解决因高卢问题而搁置的首都罗马的对策,对付元老院成为了当务之急。
在朝北意行省前进途中,恺撒收到的情报之一是元老院派企图拉拢拉比埃努斯。而恺撒毫不犹豫地将屯驻北意行省军团的指挥权,托付给了这位在8年的高卢战役中与自己同心协力走过来的副将。
理由之一是这样做纯粹出于对拉比埃努斯的慰劳。恺撒在北意过冬的那年,而拉比埃努斯一直留在高卢。恺撒的考虑是想让他待在被称为“罗马化的高卢”,也就是最罗马化的已无敌意的北意行省好好休养。第二个理由主要是意在参选第二次执政官的恺撒基于选举的考虑。北意行省说来算是他的选举地盘,因为在此地编组而成、且在恺撒指挥下战斗的军团兵都是拥有投票权者。对恺撒而言,将拉比埃努斯送往北意行省,正是送最信任的人统治选区的做法。
据说庞培曾多次派人与拉比埃努斯接触。恺撒身边的希尔提乌斯在《高卢战记》的第八卷中记录了得此消息后恺撒的反应:
“对这件事,恺撒置若罔闻。”
高卢战役结束后,没有片刻喘息的恺撒开始了下一场战斗。这场战斗与高卢战争不同,它以法律与言论为武器。
渡过卢比孔河之前
两年前,即公元前52年,元老院派的米罗与平民派的克劳狄乌斯两派武力冲突不断,并且在米罗杀害克劳狄乌斯时达到了最高潮。随着“一人执政官”庞培的就任,他结束了这种无政府状态。他过去的声望,以及那些他曾经的部下在领取土地之后对平民形成的无言的压力,对平息由平民代言人克劳狄乌斯的被杀所引起的民众狂怒,是有相当助益的。恺撒也同意这是解决现状的良方,由于高卢的韦桑热托里克斯集结诸部族对抗罗马军,恺撒就安心地离开了北意行省前去高卢。但是,当恺撒展开与对手韦桑热托里克斯在高卢的战役时,在首都罗马,元老院派和庞培也开始越走越近了。
首先是将特例的“一人执政官”的现状,提早改回常设的两人执政官制度。深信只有元老院主导的罗马型寡头政治才能守护罗马政体的元老院派,认为只有一人的执政官,有导致独裁的危险。苏拉所实行的强力独裁政权,虽然强化了元老院政体,但是他成为最高权力者这件事,就足以使元老院派深感是做了场噩梦。西塞罗、小加图、马尔凯鲁斯、阿赫诺巴尔布斯等元老院派,都对“一人执政官”心有余悸。无政治野心的庞培也明白元老院派的心思,同意再选任另一位执政官。第二位执政官由庞培再婚妻子的父亲——梅特鲁斯·西庇阿就任。梅特鲁斯·西庇阿本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元老院议员,因此对元老院派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但是,这件事对“恺撒派”而言,反映出“三头政治”中的盟友庞培,开始转向元老院派了。
以打倒“三头联盟”为目标的元老院派,现在图谋离间恺撒与庞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策略。而他们想争取的,不是恺撒而是庞培,这也是相当明智的选择。因为实现“三头联盟”想法的恺撒,想改革由元老院所主导的寡头政体的意图甚为明确。
但是,庞培也曾不止一次地赞同“三头联盟”。只不过在庞培光辉战绩的背后,他同时也被誉为罗马最骁勇的武士,因而早在他年轻时,他的虚荣心就已习惯于被拥戴为“第一人”了。如果能延揽这样的庞培进来,对崇尚共和主义的元老院派而言,是不用担心他会变成独裁者的。
元老院派之所以执著于拉拢庞培,原因之一是希望能够孤立恺撒,原因之二为利用庞培的声望,在元老院派中,缺少令一般市民热衷的魅力型领导者。西塞罗虽然是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但是他评论家式的言行并未得到平民的认同,以至于他在公元前63年没能当选为执政官。而小加图清廉的生活起居众所周知,但是他那悲观式的辩论令民众非常反感,在两名执政官选举中,他落选了。其他的人也是即使当选了执政官,成为政治家、武将,也无法成为使民众欢呼拥戴的魅力型领导者。因此,对元老院派而言,借助庞培来得到市民的支持是必要的,而且,不具政治野心的庞培,并不是一个危险人物。
诚如我在之前所述的,虚荣心是一种希望得到别人赞赏的心态,而野心却是实现某个目标的意志。希望别人称赞自己并非绝对需要权力,而想要达成某事的人,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权力则是不可缺少的。所以,即使有虚荣心但无野心的人,人们也会视他为无欲之人,因而元老院派不认为庞培是个危险人物,所以受重用的往往是庞培这种“不危险的人”。
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并且也并不想在国家社会中达成某事,这种人实质上是过着隐居、不危害人类社会的人生而已。古代称此生活方式为“伊壁鸠鲁派”。而相反的,选择积极与人类社会相结合的生活方式,则称为“斯多葛派”。庞培的不幸,在于当他称霸东方归国后,44岁的他由积极的斯多葛派变为不彻底的斯多葛派。他如果能像前辈卢库鲁斯、西塞罗的亲友阿提库斯那般处事,他也许就能彻底地以伊壁鸠鲁派的生活方式,平稳、优雅地度过他的后半生吧。但希望成为国家秩序守护者的虚荣心,使得年届50岁的庞培,成了元老院派拉拢的对象。
西塞罗是元老院派中试图拉拢庞培的一个代表,他在此时期开始执笔《论国家》。第二年,《论国家》立刻被刊行,这部著作提倡理想的国家,应是由超越党派、忠于国法、超然其上的客观调停者来治理。这明显是在暗指庞培,这是在替庞培以及推荐他的元老院派提供理论上的根据。
得到庞培为助力的元老院派,先是策划在公元前51年的两位执政官选举,希望皆为己方所独占。但是此事只成功了一半。马尔凯鲁斯当选了,但小加图落选了。而恺撒派则无一人当选,次于马尔凯鲁斯当选的是中间派的法学家鲁弗斯。因此,元老院派的反恺撒攻势明显增强了。
我想在此先对元老院派和恺撒两者的真正目的作一下梳理,这对理清往后法律抗争的复杂性相当有效。因为无论怎么说被称为“法的子民”的罗马人,即使是在政治抗争中,给人的感觉也好像是一只手拿着《六法全书》在斗争一样。
首先简明扼要叙述如下:
元老院派——坚持由元老院主导少数领导的罗马共和政体。因此对于决意想打倒现行体制、树立新秩序的恺撒,无论用何种手段也要将他赶走,而目前所面临的任务正是阻止恺撒再任执政官。他们只要想起公元前59年当时执政官恺撒的统治方法,就认为恺撒哪怕是身为二人执政官其中之一也是相当危险的。
恺撒——深感公元前6世纪以来一直持续着的罗马型寡头共和政体,并不适合公元前1世纪中已成为超级大国的罗马现状,必须确立取而代之的秩序。所以,他以在高卢战役中所获得的声望为依托,在执政官这个现行体制内寻求改革之道。而目前面临的任务是公元前48年的执政官选举。代替恺撒叙述高卢战役最后一年的希尔提乌斯也记述如下:“尽管以依法的妥当方法进行改革的希望很渺茫,恺撒还是在可牺牲的范围内牺牲,希望能依法进行。”
恺撒首度就任执政官是在公元前59年。如果是在公元前48年第二次担任执政官,也就是相隔10年再当选执政官,也还未违反在当时依然有效的“苏拉法”。公元前55年担任过执政官的庞培,在公元前52年又当上了执政官,当时的一人就任,是以平息事态为目的的特例处置的。恺撒依照常例,期望参选合法期间内所设置的执政官选举。公元前49年的那场选举他也很有希望当选,但是那需要在公元前50年的夏季选举中集中火力出击,如此一来,就没有充分的时间来处理战后事宜了。
但是,即使是公元前48年的执政官选举也是在前一年的夏天举行,况且依照惯例,候选登记必须由候选人本人到罗马市内卡匹托尔山上的国家公文书馆提交候选登记书。如果想遵守这个规定,恺撒就需要在公元前49年的夏季以前,就要为高卢战绩举行一场凯旋仪式,因为凯旋仪式是为拥有军团最高指挥权的前执政官举行的,在身为前执政官、行省总督时,如果没有举行凯旋仪式,就无法进入首都城内,这是罗马的法规。如果他在凯旋仪式结束后,自己一人返回罗马城内提交候选人登记书,就不会违反罗马法规与惯例。
如此一来,恺撒就百分之百地中了元老院派所设下的圈套了。因为恺撒的行省总督任期,照例是在公元前50年底结束。因为照例所计算的实际任期是在后继者到达接任时才结束。军务上的任期更是经常会有所延长,而依此习惯,任期的结束通常是在下一年的初春。
但是,决定后继者人选的是元老院,而元老院又唯元老院派马首是瞻。这样的话,提早决定后继者的可能性颇高。恺撒的任期较可能在公元前50年底结束。但是在那样的情况,通常要暂时解散手下的军团,相约于凯旋仪式时再会。恺撒如果想参选公元前48年的执政官,他的旧部属们或许会一举投下支持他的票而使他当选。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当上6个月的“光杆司令”。而看准恺撒将恢复为“光杆司令”的元老院派,必定会展开一场法律斗争。因为在罗马有禁止告发公职人员的规定,也因此有很多公职人员在卸下行省总督职位回首都时,遭到被告发的命运。
反恺撒派的人握有将恺撒告到法庭的“罪行”吗?如果依照罗马法律是有的。
一、行省总督的身份应是专司防卫,而恺撒越过任区的行省边境远征,渡过莱茵河攻击日耳曼人的领地、越过多佛尔海峡远征不列颠。行省总督在越过任区边界进军的情况,习惯上必须得到元老院的认可才可以行动,但是恺撒并未得到认可,也未请求得到认可就擅自行动了。
二、除了被给予的4个军团以外,他自己负责编组的4个军团并没有得到元老院的认可。公元前56年春的卢卡“三头”会谈决定,至公元前54年的三年间,恺撒第一年拥有6个军团,第二年拥有8个军团,当然这项决定也未向元老院请求核准过。
三、在征服高卢之后,恺撒将自己家族的姓氏“尤里乌斯”赐给当地的权贵,擅自建立属于他自己的“client网”。
四、在恺撒长期以来的债权人克拉苏死后,经济方面变得好转的恺撒资金来源很值得追究。以振兴高卢经济为名,向去高卢开拓新市场的罗马商人收取回扣,这完全可被视为受贿罪。
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这位连战连胜、击败汉尼拔、将罗马从布匿战争的泥沼中救出来的人物,也曾因被追究500塔兰特(合1200万塞斯特斯)的用途不明,而被逼得狼狈万分。恺撒的情况是将钱用在扩建罗马广场的工程上了,因为是用在公共事业,还不至于用途不明,而是出处来源不明。扯恺撒这位救国英雄后腿的告发者,是承继大加图血统的小加图,他执著地希望打倒恺撒。
因此,失去公职这个盾牌的恺撒,必定会被告发的炮火集中猛烈地攻击。而在审判结果尚未明朗以前,元老院大可以此为借口,不接受他的候选登记。诸如此类的先例,包括喀提林的情况在罗马的历史上颇多。
当然,恺撒在这方面也作了某些应对。恺撒派将多数护民官的提案立法化,对恺撒特别通过了允许他不在罗马也能提交候选登记书的法律,也就是本人无须至罗马提出登记,由代理人提出就可以了。在北非与努米底亚王朱古达战斗、无法归国的马略,也有非本人所提出的候选登记受承认的先例。恺撒自然也可以用高卢战役正在进行为理由。但是,这个理由在高卢战役结束、行省总督任期将满的公元前49年以后,是否能继续得到承认就很难保证了。然而事实上,鉴于恺撒功在国家而给予他特例,已开始向不被认同的方向发展了。
先是公元前52年,庞培努力完成了以立案形式提出的《行政官法》。这项法律中再次要求候选人有亲自至首都登记的义务。此法是庞培在获悉格尔戈维的恺撒军撤退时所提出来的。突击敌人,利用敌人势弱时加以阻击是正确的,不过,这似乎也太早了。三个月后,阿莱夏的罗马军反败为胜的消息传来。后世的历史学家一致评价阿莱夏攻防战才是决定不列颠与高卢历史的战争,当时的罗马一般市民,也同样正确掌握了这次胜仗的意义,他们觉悟到长期的高卢战役就要结束了。在狂热的民众面前,元老院决议为了向神表达谢意,举行20天的谢神祭,以报偿恺撒的功绩。《行政官法》也不得不针对恺撒外加一条修正条款,将他列为特例,修正条款的提案人为庞培。
恺撒利用这个机会,要求将自己的任期延至公元前49年底。理由是战后处理工作需要充分的时间,而真正的用意则是他认为自己所受的特别待遇可能会被取消。如果能将任期延至公元前49年底,在公元前49年夏季的执政官选举中,就不会面临“光杆司令”的危险了。
元老院派认为拒绝恺撒延长任期的要求,是违逆市民情感的举动,因此没有立刻对恺撒的要求作出答复,而是采取了拖延战术。反恺撒的第二支箭——《庞培行省总督法》,在公元前51年被推出了,此法虽然已于前一年年底由元老院通过了,但公元前51年,能够获得较多选票的庞培以提案的形式在公民大会中提出来了。
在《庞培行省总督法》中,规定即使拥有成为行省总督权力的前执政官与前法务官,也必须在担任执政官或法务官五年后才能实际赴任。此法一成立,使得有执政官或法务官经验、但无行省职务经验的人,被排除于行省总督之外。不想担任行省职务的西塞罗,也于公元前51年夏出发至任地西里西亚。对不擅军务的西塞罗来说幸运的是,位于小亚细亚的西里西亚行省,那时还算是平稳之地。也正因为是没有问题的地方,才会派遣知识分子去吧。但是如果提起内政,西塞罗实际上是凭良心工作的总督。
这个《庞培行省总督法》乍看之下,似乎并不是以恺撒为目标。但是,元老院中集合的“法律子民”——罗马人中法律知识超群的人,实际上并非那么简单。
行省的赴任是在获得权力五年以后。公元前52年担任执政官的庞培,在公元前51年时,不得不退任两西班牙的行省总督。与任职高卢三行省总督的恺撒相比,庞培的卸任当然呈现了军事力量关系的不平等。因为恺撒保持了他的军事力量,而庞培却无军事力量。
因此元老院派议决了将庞培的两西班牙行省总督任期再延长5年,这种做法也相当巧妙。庞培的任期并非由公元前50年底开始5年的延长期,而是由公元前52年底开始。为什么由公元前52年底开始呢?因为庞培在前半是担任“一人执政官”,所以才选在公元前52年。如果由公元前52年底为任期开始的时间,庞培的任期终了就是公元前47年底。如此一来,即使迫于市民对恺撒的爱戴,不得不接受恺撒将任期延至公元前49年年底时,庞培的任期也还比恺撒晚两年才结束。
因此,两人间的实力关系一变而对恺撒较为不利。不能忘记的是,罗马中拥有绝对指挥权、率军权限的是行省总督。因此,行省总督的任期结束,就意味着军事力量的解除。一心希望打倒恺撒的元老院派,期望在军事力量等各方面都优于恺撒。因此拉拢庞培至元老院派是有效果的,而这对惯于无敌手、当龙头的庞培来说,在某种意义上多少也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但是,元老院派有点过于见风使舵了。公元前51年的执政官马尔凯鲁斯公然地反对恺撒,在元老院会议上提出一个议案,那就是在高卢战役结束后,要求解任恺撒最高司令官之职,并召还回本国。
这在元老院议员中引起了一阵骚动,他们终于决定要早一点解任、召还这位被回报以20天谢神祭之功的当事人。的确,就战略的观点来看,高卢战役是在阿莱夏的攻防战中结束了。恺撒自己写到《高卢战记》的第七卷,希尔提乌斯所执笔的是第八卷,记录了阿莱夏之战以后完全称霸高卢之事。也就是如同第八卷所叙述的,此时期的恺撒正逐渐纵横高卢全域、完成称霸高卢。并且,《高卢战记》至第七卷的抄写本也开始到处流传。
执政官鲁弗斯首先是站在反对这一提案的立场上,虽然他并非恺撒派。元老院议员分为强硬的元老院派与稳健的元老院派,鲁弗斯是法学者,属于稳健的元老院派。执政官鲁弗斯反对的理由是:以恺撒充分执行了最高司令官之职为前提,应将他的职位留至任期截止较为妥当。17年前曾有将在前线战斗进行中的最高司令官卢库鲁斯召还回本国的例子。但是,当时不得不解任、召还正与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作战的卢库鲁斯,并将他的指挥权交给后继的庞培,是因为即使他攻至里海的军事功绩充分地获得认同,但之后士兵拒绝从军,也就是因为士兵罢战之事无法解决,以致卢库鲁斯沾上了身为最高司令官却不懂明辨的污点。而恺撒的士兵并无此种状况。执政官马尔凯鲁斯的提案过于明白地显示出对恺撒的憎恶,终究无法得到元老院议员的赞同而无疾而终。
强硬的元老院派也无法忽视的是,执政官马尔凯鲁斯的这项提案,令庞培感到不快。庞培也担任着两西班牙行省的总督,然而他派遣心腹至行省统治,自己则留在罗马,在行省总督任期内不得入首都城内的规定,也同样适用于他。因此,他从罗马南方的阿尔巴别墅传达出不快之意。庞培的不快,我想纯粹是出于身为军人的不快。惯于首都舒适生活的元老院议员,无人知晓率领5万大军,进行长期战役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以为最高司令官的地位宛如投球那般简单。而在军事方面有丰富经验的庞培当然隐忍不了,庞培虽然有许多缺点,但却是个正直的男子。
庞培表达反对意见之后,强硬的元老院派不得不改变战术,采取不露骨的反恺撒的迂回战术。下一年,公元前50年的执政官选举,两名执政官皆为元老院派所独占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由于恺撒还在高卢继续完成称霸工作,元老院派独占两名执政官的行动算是成功了。因为在战斗进行中,恺撒无法为了帮助己派的候选人当选而让手下的士兵们休假,或让他们回首都投票。当选的盖乌斯·马尔凯鲁斯与埃米利乌斯·保卢斯都是元老院派的。前者与前一年度以执政官身份强硬地反恺撒的马库斯·马尔凯鲁斯有堂兄弟关系。两人反恺撒的论调也是一样的。当恺撒对先前所建的埃米利亚会堂进行修复时,埃米利乌斯·保卢斯借给恺撒修复工程所需的资金,因此他并非在感情上反恺撒。只是,这位名门望族是个诚实的人,他不希望成为恺撒在首都的利益代言人。
就在这样东忙西忙后,恺撒完成了在全高卢的称霸。连续两年在高卢过冬、优先处理此事的恺撒,在公元前51年的冬天,开始着手内政方面的战后善后事宜。
如前所述,这些都是攸关将来罗马根本方向的大事,再继续做下去,就能有重新应对首都局势的对策。套用一句西塞罗的说法,“恺撒的长手”再度开始伸向首都罗马。
不仅如此,恺撒搜集情报的能力,以及利用情报为基础设立驻外机关的才能,也令人惊讶。即使在战斗中,埋首于距巴黎150公里北侧的阿拉斯战后处理时,恺撒也能对首都形势的变化了如指掌。更令人惊叹的是,他对南法与北意的行省统治也能继续充分发挥影响,真可说是组织能力超群的人。
但是,他的统治形式是完全的中央集权。负责驻外机关的人员皆和恺撒直接联系,情报完全集中于恺撒处,基本的指示也全由恺撒下达。接到指示的驻外机关负责人同时也是经济方面的负责人,仿佛恺撒的手足般,彻底地实施他的指示。
这个系统说起来是一个非常时刻的非常规系统。也许,在恺撒看来,平时的法律斗争和非常时刻的典型事件——战争无异吧。
尚在高卢处理战后事宜的恺撒,借由此法,清楚地掌握了庞培的动态与元老院派的策略。因此,他大概也早已察觉到要将己方人士送上执政官的位子是很困难的。但是如果任凭反恺撒的罗马领导阶级日益壮大,等于就是自寻灭亡。因此,恺撒必须寻找一个即使面对着身边的元老院和执政官,依然能胜任其“手”的人物。有趣的是,恺撒所注意到的符合此项要求的人,却是按照普通的想法会极力避免的人选—— 一位现职的护民官,35岁左右的青年。
“恺撒的长手”
盖乌斯·森普罗尼乌斯·古里奥,他的父亲是强硬的反恺撒派,因此他也被视为元老院派。青年古里奥的条理式思考表现以及充分的辩才,使他成为西塞罗等元老院派不吝赞赏与期待的对象。然而这位古里奥却成了“恺撒的长手”。
为什么恺撒会注意到这位分明属于敌方阵营的古里奥呢?
第一,青年古里奥担任护民官的职位。在罗马政体中,除执政官两人外,只有护民官握有行使拒绝权的权力。
但是这里剩下的疑问是:护民官之职有10个人担任,也犯不着特地选敌方阵营的人吧。
也许恺撒知道青年古里奥了解以往对恺撒的攻击论法,因而对他的能力予以肯定。总之,古里奥能与和他的父亲年龄相仿的元老院派议员以及执政官为敌,一步也不退让地守着恺撒的利益,那是因为恺撒收买了青年古里奥的才能。
我们或许可以想到,这个处于整个家族都是反恺撒派环境中的青年,替恺撒派做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恺撒是否已经从古里奥以往的演说以及其他情报,察觉到他是一位对任何想做的事都有强烈意志的人?对这种性格的青年,只要明示远大的理想,并说明成果共享等等,要说服他并非没有可能。而恺撒又正是写这种信的高手。
再者,青年古里奥有喜好奢华贵族生活的倾向,导致他一直到处负债。总额高达6000万塞斯特斯,就借钱的才能而论,他比年轻时的恺撒更豪奢。恺撒替他偿还了那笔债,因为什么都不付出就拜托他有些失礼。根据西塞罗所述,恺撒很喜欢那个与自己年轻时候类似的青年。对50岁的恺撒而言,古里奥那笔庞大的借款,真是个负面的却又令人愉快的资料吧。
我猜想,直接与古里奥接触的,应该是首都的“恺撒事务所”主任巴尔布斯。由于必须采取隐秘作战,因此打探等微妙的接触,常是由间谍出身、跟在恺撒身边的人担任。
年轻护民官的立场的转变,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发觉。连向来喜欢接触情报、到西里西亚行省任地也不忘和首都交换情报的西塞罗,直到公元前50年中期才发觉此事。因为护民官古里奥遵守恺撒的指示,尽量以低调的方式行使职权。
当古里奥行使了否决权,这个“变节”的举动立即引起了罗马政界的骚动。元老院派所期待的人才被敌人收买了,元老院内皆大叹此为丑闻。强硬的元老院派责难古里奥不该被恺撒的金钱收买,有良心的元老院老议员,则纷纷感叹此时年轻人的道德伦理低落。
但是,认为任何人皆是可为金钱所买动的人,本身也可能为金钱所买动。从非难这件事来看,较之受非难的一方,反倒更映现出非难这方的样子。青年古里奥自此成为恺撒忠实而热情的青年同志。
那么,在公元前50年的12月9日截止的护民官任期中,古里奥是如何守住在北意行省无法接近首都的恺撒的利益的呢?
恺撒将任期延长至公元前49年年底的要求,还未交元老院讨论决议就告终了。因为元老院派意图决议要恺撒卸任且返回本国,但是由于元老院内的稳健派和庞培的反对,而未达成此决议,这件事已经在前面叙述过了。被迫转换战术的元老院派,行动的第一步是期望独占执政官。这个计划在公元前50年的执政官选举中获得成功,该年夏天所举行的下年度执政官选举相当天衣无缝。公元前49年的执政官,都是强硬的反恺撒派——马尔凯鲁斯与雷托鲁斯两人。这三年来马尔凯鲁斯家门的当选,与特别厌恶强硬的恺撒的克劳狄乌斯一族举族助选有关。再者,现在属于元老院派的庞培也有某种效果的聚票力,庞培的聚票力,比起住在罗马市内的游离票,反倒是多来自罗马附近那不勒斯周边的殖民,那里到首都方便而且又是他老部下的势力地盘。
下年度的执政官皆为己派所独占之事成功后,元老院派的第二个计划是,早日决定恺撒的继任人选。如果连继任者都决定好、并且早日赴任地,那么恺撒就无法一直在行省安稳地待到公元前50年年底的任期终了之后。不是行省总督,就不得不对军事权放手了。而“变节”后的护民官古里奥的任务就是打听、预测可能继任高卢行省总督的人选。
但是高卢行省总督的继任人选问题,在公元前51年,已经列为元老院的议题了。提案者是执政官马尔凯鲁斯,那时就连元老院也对长期以来的高卢战役终了后就决定继任者之事大感犹豫,因此列为下年的议题未被采决。但是就任公元前50年执政官的盖乌斯·马尔凯鲁斯,将这个问题视为自己任期内的最重要议题,这早在1月1日他就任的第一天就已经表明了。
怎样做才能事先得到情报呢?古里奥当初替恺撒派做事时还没有人发现,在他被认为是元老院派的时候反倒有利于为恺撒获取情报。
首先,积极促成经由元老院派和庞培同意所提出的议案:克拉苏远征失败后,叙利亚行省的防卫变弱,从握有军事权力的恺撒、庞培手中各拨出一个军团,派遣至叙利亚。庞培指出,自己早在公元前53年,已经借给恺撒一个军团了。因此从庞培那里借来的一个军团,加上恺撒原本义务所需提供的一个军团,恺撒有两个军团的兵力遭削减。这项提案的目的,很明显是要削减恺撒的军事力量,虽然有帕提亚的威胁,但是自从苏雷纳斯死后就没什么影响了,自然也还不至于要紧急派遣援军。
恺撒遵从元老院的决议,送返屯驻北意行省的第十五军团,取而代之的是由高卢来的第十三军团。而他自己所义务提供的军团由在高卢的第十四军团递补,并且还告诉他们,就要离开高卢回罗马了,然后称赞这两个即将离开的军团士兵这些日子来的英勇战斗,付完薪俸后才将他们送回故国。
不过这下子恺撒手里的军团就减至8个了,而被送返的2个军团也正如恺撒的预料,他们没有被送往叙利亚,而是被置留在庞培的老兵所集中的南意加普亚。
面对这种情况,恺撒并未提出抗议,但是虽未抗议,此时他已经未经元老院许可,擅自到南法行省征募志愿兵了。志愿者非罗马公民,而是高卢人,因此不以正规罗马军第某某军团命名。因此,组成的总计22个大队,实际上相当于2个军团的新编组兵力,并被命名为“云雀军团”。这是因南法行省有许多云雀而得名。
总之,恺撒表面上显示出顺从元老院决议的态度,但是思想上,他依然认为只要庞培有10个军团,他自己就也要握有10个军团。护民官古里奥一面假装成元老院派,一面着手延迟高卢总督继任者的计划,于是搬出“法”的法律论争展开了。如果以法律论争也无法左右元老院的议决时,他就行使护民官投否决票的权力。尽管世人也会因此知道古里奥和恺撒走得很近,但是否决权的行使是护民官的正当权力。元老院派就只剩咬牙切齿了,而且一面咬牙切齿,一面等待古里奥的任期截止——至公元前50年的12月9日,但是此时恺撒用来粉碎他们计划的对策已经准备好了。
护民官安东尼
护民官的任期是从12月10日至下年的12月9日,选举通常与执政官选举同期举行。与在执政官和其他公职选举中,只要拥有公民权的人都有投票权的公民大会不同,护民官的选出,是由只有平民才有投票权的平民大会来决定。在平民大会中,元老院派的影响较小,因此被视为是平民派领导人恺撒的地盘。在平民大会中,恺撒所推派的候选人要当选护民官是很容易的。当时的安东尼刚满32岁,是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娄巴特拉》中的主角,虽然他有在恺撒之下担任军团团长的军务经验,但是说到政治,这还是头一遭。不过,恺撒在此时已返回北意行省,北意行省的总督驻地在拉文纳,距离罗马约三天的行程。如果派遣紧急使者,可以更节省时间。比起在高卢时,送达指示自然是容易多了。安东尼当选护民官,恺撒利用护民官对抗元老院的策略也就能够继续施行了。
尽管护民官古里奥面临任期即将结束,但古里奥的活跃,令在拉文纳的恺撒感到相当满意。学者也未必只会写些正经八百的话,有时也会有些通俗的表达,那是因为通俗的表达能适当地反映出现实。而罗马史的世界权威学者之一,也写了下面这句话:“古里奥是高价位但却值得收买的人。”
马克· 安东尼
但是鉴于庞培的反对,古里奥也不可能将恺撒的任期延长一年至公元前49年年底。也是由于庞培的反对,恺撒的卸任与召返回国也就没能实现。结果,古里奥所利用的武器是否决权,使得元老院下不了决定。
但是由于恺撒身在拉文纳,所以他将战术作了些许调整。他以就任执政官,并且在罗马的现行体制下对国家进行改造作为自己的目标,而在此之前恺撒决定留在行省,一直到公元前49年夏他被选为执政官。他的不在场候选人权利,受到《护民官法》的承认,即使元老院派因此继续努力奔走,还是没达成废除此案的目的。执政官在公元前49年夏被选出,就任日期是在公元前48年1月1日。但是元老院的讨论必须事先征求下任执政官的意见,因此可视同为有官职。这和退任行省总督的个人完全不同。因此,按照不可告发有官职者的规定,恺撒避免了遭受敌人诉讼炮火轰击的危险。恺撒之所以有可能留居行省总督,是因为他的继任者尚未确定,一旦决定好继任人选后,元老院又会以使用否决权的常用手法,使之回复到原点。
但是这两派的敌对状态,使得首都罗马人心不安,年长的人回忆起马略与苏拉时代的内乱,并且害怕再次发生内乱。西塞罗所疼爱的年轻人卡埃里乌斯等人,正宛若局外人,热衷于观看庞培与恺撒两人谁胜谁负。恺撒认为行使否决权,造成元老院继续瘫痪的状态,对自己也是不利的。护民官不仅可行使否决权,也有政策立案权,恺撒正是注意到了这点。
公元前50年12月1日,执政官马尔凯鲁斯按照惯例又在元老院中发表批评恺撒的演说,批评恺撒破坏现行体制,想称霸成为独裁者。演说结束后,马尔凯鲁斯要求元老院议员采纳下述的提案:
一、有无必要决定恺撒的继任者?
——根据元老院议员的投票结果,认为有必要的占了大多数。
二、是否应取消庞培的最高指挥权?
——多数议员投了反对票。
“根据公元前55年制定的《庞培——李锡尼法》,高卢行省总督恺撒与两西班牙行省总督庞培,任期皆于公元前50年年底终止,且皆自行省总督退任,解散军团。”
这是由恺撒所提出的妥协提案,实为一个巧妙的提案。庞培当然没有理由反对自己所制定的法律。而如果庞培不反对,元老院派自然也就没什么戏可唱了。
再说,不只是提案内容,就连恺撒提出提案的方式也颇为巧妙。因为如果古里奥的提案议决通过,执政官马尔凯鲁斯的提案一和提案二皆自动无效。而古里奥也以前述的一、二提案皆采用即席表决为由,要求他的提案也能得到立即表决。
投票结果是:370票赞成、22票反对。如此一来,想剥夺恺撒的军事力量却不动庞培的方案流产了。
执政官马尔凯鲁斯恼怒了,宣告散会,然后向元老院议员丢下一句话:“恺撒将成为诸位的主人。”说完随即离开会场。
在元老院会场外等待古里奥的,是担心万分的市民的鼓掌与大声欢呼,西塞罗也赶忙如同回避内战似的没有吭声。
但是,就在第二天,12月2日,元老院议员接到来自执政官马尔凯鲁斯的紧急召集,马尔凯鲁斯向到元老院会场的议员宣告:
“我接到情报,恺撒的10个军团越过阿尔卑斯山,正向罗马南下。”
护民官古里奥不等发言结束,就自席间站起来叫道:
“这个情报是假的!”
由于元老院仅给有财务检察官或护民官经验者议席,所以议员中的许多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是体验过马略与苏拉内战的一代。动摇的他们也没法再作深思,而顺应了执政官马尔凯鲁斯的要求,再次对古里奥的提案重新表决。结果竟推翻了前一天的决定,以否决定案。
古里奥立刻将此事报告在拉文纳的恺撒,恺撒也马上派秘书官希尔提乌斯赶到罗马。12月6日太阳下山后,进入首都的希尔提乌斯与正等待接应的古里奥及保卢斯会面,确认状况。然后,在第二天清早就与庞培的岳父梅特鲁斯·西庇阿会面,提出了恺撒的第二个妥协提案:保持北意与伊利里亚两行省总督拥有两个军团的权力,承认不在场候选人的候选资格,如此一来也就可启动南法行省的总督继任者的人事任命。但是恺撒所交代的任务中,最重要的是和庞培会面、伺机转告恺撒之意。而希尔提乌斯按照目前的形势判断,了解此举已无用处,因为握有目前元老院改变决议结果的执政官马尔凯鲁斯,等不及地就采取了决定性的行动。
任两西班牙行省总督的庞培,依法不得进入首都,马尔凯鲁斯带着元老院派的议员来到庞培在阿尔巴的别墅,亲手把剑交给庞培,并说道:
“元老院要求您当国家的盾,并请您向恺撒进军。为完成此大义之举,我们给您在意大利的军队编组权,当然包括屯驻加普亚这两个军团的指挥权,必要的一切军事力量的最高指挥权,现在皆在您的手中。”
庞培前一阵子还在因病疗养,但是这位56岁的罗马名将接受了剑,答道:“如果没有其他的良策,我就将执政官的要求当成是命令接受下来吧!”
由现场证人梅特鲁斯·西庇阿口中直接得知此事的希尔提乌斯,在罗马只停留了24小时,于12月7日夜里沿弗拉米尼亚大道北上,赶往拉文纳。或许在3天之后,恺撒就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情报。事已至此,恺撒只好命令在高卢的8个军团中的第八与第十二两个军团,离开冬营地向北意移动,因为和他一起在拉文纳的只有第十三军团。
因为预料恺撒与庞培将有正面冲突,而陷入恐惧、混乱和骚动的罗马,正逢护民官古里奥任期届满,新护民官安东尼12月10日的任期开始。有了安东尼接手后,古里奥便出发前往拉文纳,和恺撒会面,并向恺撒汇报所有的事情,并听候下一步的作战指示。护民官的卸任者,自动被给予元老院的议席,几乎已成了规定,因此古里奥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成为元老院议员。虽然无否决权可用,但是也可通过论争来左右决议。
元老院派除了戏剧性的亲手向庞培递交了剑以外,也将授予庞培的大权合法化。他们没有浪费时间,在古里奥至拉文纳不在首都期间,冠以梅特鲁斯·西庇阿之名的提案在元老院被提出了,提案未提及庞培,唯独命令恺撒解散军团,如果恺撒不服从,将被视为国家的敌人。
提案者梅特鲁斯·西庇阿完全不理会恺撒送过来的第二个提案,在会场甚至没提及此事,只是要求元老院采纳他的提案。
恺撒军南下的传闻在罗马境内引起骚动。而庞培离开阿尔巴别墅,在首都城外等待元老院的议决结果,大大地激起了议员们的不安。护民官安东尼偕同恺撒派的护民官进入会场,扬言如果梅特鲁斯·西庇阿的提案通过,那么他们将不惜动用护民官的否决权。这句话奏效了,当日的议决被延期。
但是庞培开始了积极的活动。当晚,庞培召集元老院的重臣到他城外的宅邸,告诉他们一再地延期迟迟不下决定,对议员本身和对国家皆非良策,并且还说他自己已经有再度挥剑的觉悟了。元老院中非反恺撒的议员,提出派遣代表到拉文纳说服恺撒的方案,但是仅得到少数人的支持。因为在护民官安东尼所召集的平民大会中,他激情的演说,激发了元老院议员的危机意识。在12月21日所召开的平民大会上,安东尼批评元老院与执政官不顾恺撒征服高卢对罗马的莫大贡献,竟然要做出忘恩负义的行为。而现在护民官打算行使否决权,如果此举也遭漠视,就等同于平民的权利也受到漠视。而平民大会全会一致支持安东尼等护民官。
元老院面对这种强硬的态度,也不理会庞培的表态,无法踏出决定性的一步。就在僵持当中,已近公元前50年年底了,恺撒的任期即将结束,而继任者的人选尚未决定。因为元老院如果强行决定,护民官一定会动用否决权,元老院畏惧与恺撒和平民阶级同时为敌。
在这种情况下,去往拉文纳的古里奥返回了罗马。接着,公元前49年1月1日,马尔凯鲁斯(公元前51年执政官的弟弟)与雷托鲁斯新任执政官任期的第一天来到了,两人皆为强硬的反恺撒派。
在元老院议场举行的新任执政官就任仪式结束时,元老院议员古里奥要求发言。他想宣读恺撒交托给他的书简。执政官马尔凯鲁斯认为此事应当搁置,先行进入议题。但是以护民官身份进场的安东尼要求立刻宣读恺撒的书简。这是关键人物恺撒写给元老院的书简,许多人要求宣读出来,执政官也就只有应允了。
恺撒亲手写的书简内容,可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客观叙述了自己从以前到现在的诸项战绩。二是有关唯独自己的权利受剥夺,庞培却允许维持原有的权利,这样做有失公正,因此第三度提出议案。也就是他有辞去高卢行省总督的准备,不过两西班牙行省总督庞培,也必须同样辞去职位。最后,恺撒要求元老院对这项提案进行表决,应在充分讨论后以不记名方式投票。
身为议长的执政官,完全无视恺撒书简中的第三项,采取了未经讨论的举手表决方式。结果赞成恺撒提案的,只有古里奥与西塞罗的爱徒卡西乌斯两人而已,近400人的元老院议员,几乎都拒绝了恺撒的提案。与其说是反对提案中的内容,不如说是因为觉得这是最后通牒而引起反感所致。就内容而言,连属于稳健元老院派的西塞罗,大概也评论这是很现实的解决方法。
护民官安东尼果然如预料般地行使了否决权,因此结果悬而未决,只好隔天再行表决。元老院派否决恺撒的提案,马上护民官安东尼又动用否决权。第二天再举行一次表决,结果还是一样,护民官安东尼依然动用了否决权。
在双方反复抗衡的同时,庞培的旧部属涌至元老院的议场外等待,进行施压。于是护民官们连日来面临被杀害的威胁。接着,1月7日来临了。
“元老院最终劝告”
公元前49年1月7日,担任议长的执政官马尔凯鲁斯不理会护民官一向拥有行使否决权的权力,要求在1月1日元老院议会的表决中,对恺撒提案的否决之议再行确认。几乎所有的元老院议员已经投了好几次否决票,当然那天安东尼与另一位护民官又马上行使了否决权。但是,那天两位执政官的态度都很强硬,无视护民官的否决权,要求大家以举手的方式表决。
一、高卢的行省总督恺撒,应服从元老院的归国命令。
二、继任者为公元前54年的执政官多米提乌斯·阿赫诺巴尔布斯,他有立刻在意大利境内征集4000名志愿兵的权力。一旦编组完成即可前往北意行省任地。
三、恺撒返回首都亲自递交执政官候选人登记书。
护民官安东尼也在决定强行突破的反恺撒派面前,重复行使否决权加以阻挠,但是当天的反恺撒派一步也不退让。
“元老院最终劝告”最终被提了出来,而一旦发布这一非常事态宣言,护民官也就无法行使否决权了。再者,两位执政官要求表决承认授予元老院与庞培无限大权之法。于是,不服从元老院与庞培决定之事的人,就成了国家的敌人,被视为国贼,要遭受无须审判的死刑。在投票表决之前,执政官马尔凯鲁斯告诉包括安东尼在内的两位护民官,如果不想成为“元老院最终劝告”的箭靶,就快退场吧。于是护民官们一边叫嚷着自己的权力遭到侵害而退场。元老院议员古里奥也只好退场以示抗议。
当天夜里,已经预料到这个局势的安东尼与另一位护民官以及元老院议员古里奥三人装扮成奴隶逃离了首都,目的地当然是在拉文纳的恺撒处。但是,巴尔布斯所遣送的急使比这三个人更快,已经沿弗拉米尼亚大道北上了。事先在决定之地更换马匹、派遣急使的方法,是恺撒常用的。因此恺撒在他三人到达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被视为国家公敌了。
以恺撒为目标的“元老院最终劝告”,就这样成了既成事实。出席的西塞罗讽刺地批评道:“这是一项给甲方或者乙方哪一方权力的选择。”但是我认为同样出席的小加图所评价的“把统治结构作为赌注的斗争”更为准确。当天所决定的非常事态宣言,成了元老院派和庞培攻击恺撒的武器。
元老院派认为如此一来,恺撒就无计可施了。因为在搬出“元老院最终劝告”这个元老院的传家法宝后,许多反体制运动也因此而结束了。
公元前121年,格拉古兄弟中的弟弟盖乌斯·格拉古因“元老院最终劝告”之名,被当成国贼杀了,兄弟俩所进行的国政改革也告中断。
公元前100年,利用马略的声望,实行下层市民优惠待遇政策的护民官萨图纽斯,也在“元老院最终劝告”的发布之下成了国贼,最终血染罗马广场而死。
另外元老院议员无人能忘的公元前63年,企图政变而遭弹劾的喀提林,也在面对“元老院最终劝告”发布后派出的罗马正规军面前玉碎而终。而这不过是13年前的事情而已。
而这次,公元前49年的“元老院最终劝告”正是向恺撒发出的。“元老院最终劝告”这个向来所向无敌的有力武器,这次以恺撒为目标了。
就如同恺撒在“喀提林阴谋”发生之际发表于元老院的演说中所表示的一样,他始终不承认“元老院最终劝告”具有合法性。恺撒认为这个借“元老院最终劝告”之名的非常事态宣言,是元老院的越权行为,因为元老院不过是对法律提出建议、劝告的机构。而借用此名,无视拥有罗马公民权者所认可的裁判权与控诉权,立即判处死刑,这是违反罗马国法的。恺撒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而现在他自己也被迫面临此事。敌方也看准恺撒始终不服“元老院最终劝告”的态度,预备如果他不从,就将他视为叛国贼,跟随叛国贼的军团也就成了叛军,再由庞培率罗马的正规军加以袭击,最终解决这个问题。这是元老院派的如意算盘。
不过,打着“元老院最终劝告”旗帜的罗马正规军也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时间。庞培所拥有军团的军事力量,仅有恺撒送回的两个军团。而被选出来当恺撒后继者的阿赫诺巴尔布斯,尚在征募志愿兵,还没有军事力量。但是元老院派还是乐观地认为时间的缩减是可能的。
第一,他们也知道恺撒手中只有一个军团。
第二,时令才刚进入冬季,以尤里乌斯历法计算,虽为1月上旬,实际上是12月上旬。在此时期,即使是南国的意大利也还是河水增涨、气候寒冷,并不适宜战斗。这是因为在地中海型气候中,冬天属于雨期。加以恺撒军团几乎皆在高卢冬营中,即使恺撒下达了出师命令,要在冬季横穿高卢、越过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这也并非易事。我想元老院派是预测恺撒至少要等到春天才能够行动吧。
另外,还有一个因素使得元老院派预测恺撒将延迟行动。那就是迄今为止恺撒对法律的态度。恺撒虽然无视元老院的权限,擅自进攻高卢并编组军团,但是从来没有触犯过国法。而因为卢比孔河为本国与行省的边界,越过卢比孔河,攻至罗马本国,此举就完全触犯了国法。曾经犯过此法的是率兵登陆南意大利的布林迪西、再攻向罗马的苏拉。因此苏拉有攻入自己国家首都的“前科”,而恺撒并没有。
于是从目前的局势庞培判断即使发生了战斗,也是罗马正规军进攻卢比孔河之北。庞培与元老院派都认为必须得耗费整个冬天作战前准备,这也正可以说明为何他们在军事准备上流于缓慢。总而言之,反恺撒派的人一面向恺撒发出了最后通牒,但是在准备行动上又过于松懈。
但正是出乎庞培与元老院的预料,恺撒没有耐心再思考了。
卢比孔河就在眼前
路奇乌斯·科尔涅利乌斯·苏拉与盖乌斯·尤里乌斯·恺撒,虽有38岁的年龄差距,但有着诸多的共同点:
一、两人皆属罗马的名门望族,不过,苏拉和恺撒都可算是以往几乎没出现在罗马史上的旁系身份。
二、就经济上的理由看来,他们虽然并非出自请得起希腊人为家庭教师的优越家境,但是称得上是当代知识分子中一流的有教养人士。
三、两人都是高瘦体型,举止动作颇有气质,无论何时何地皆为受人瞩目的焦点。
四、两人皆非早熟的天才型人物,活动的全盛期从迈入40岁后才开始。
五、尽管知道金钱的重要,但是对于囤积私财的事情毫不关心。
六、两人皆具有能使人明辨目的的性格,因此在得到部属士兵爱戴的同时,也能得到他们的敬重。
七、两人皆洞察出元老院已无统治能力。但是苏拉认为统治能力的再兴可借由元老院这个机构的改革而获成功,而恺撒与苏拉较保守的看法不同,认为那样的改革根本是行不通的,而是要通过革新。
八、不被惯有的想法所束缚,行动也相当大胆,这点两人颇为类似。但苏拉并未流露出任何不安与迷惘,而恺撒就不是这样了。
登陆布林迪西后,并未解散军团的苏拉,在违逆国法攻陷罗马时,一点也没有疑虑或犹豫的样子。而当恺撒面对着卢比孔河时,却感到很迷惘。因为姑且不论触犯国法的行为正确与否,一旦决意触犯国法,所衍生的结果乃至余波都是值得深思的。
因为恺撒必须考虑到,如果决意这么做的话,一定会导致内战。苏拉并不在意与同是罗马人的同胞发生内战。而恺撒青少年时代的体验,却让他不能轻易地作出这样的决定。
恺撒13岁时,他的姑夫马略一声令下,仅5天5夜的时间,以当时执政官为首的元老院议员50人,以及属于“骑士阶级”的1000人都被杀了。遭杀害的人当中有恺撒父亲的兄弟,因此对这个少年而言,他有两位伯父卷入此事件中,并被姑夫杀害了。被杀重要人物的首级,就放在罗马广场的讲坛上,多得数不清。而从恺撒少年时所住的“苏布拉”到罗马广场,所需的时间不到五分钟,所以恺撒曾亲眼见过当时的头颅铺满讲坛的情景。
接着,图谋对马略所领导的平民派施以武力反击的苏拉,在登陆布林迪西两年后,在内战中获得胜利,终于有机会一扫平民派。苏拉制作了一本“死刑黑名单”,其中包括了80位元老院议员、1600名“骑士”,共4700人。他们几乎皆是在没有经过裁判的情况下被杀害,全部财产也遭没收。即使侥幸没被杀的人,也免不了资产被没收。而且他们本人,甚至连子孙都遭受到剥夺公职的处分。被杀的重要人物首级从罗马广场的讲坛掉落下来的情景,就如同5年前一样。18岁的恺撒目睹此景,而且他自己的名字也在“黑名单”上,说起来终究也是牺牲者。他虽然得救了,但是这个18岁的年轻人,也不得不忍耐着度过4年的亡命生涯。
但是内战中真正悲惨的并不是被杀害的人,而是随着杀戮所衍生出的不易消失的抱怨、仇恨和憎恶。这对共同体而言,非常不利。因此必须尽量避免这种事态再度发生的可能性,在“喀提林阴谋”时,37岁的恺撒在演说中就已经表达了这种看法。
况且,内战屡屡造成亲子、兄弟和朋友之间的分裂。恺撒的明快作风与直接的表达方式,加以在高卢的辉煌战绩,虏获了首都罗马众多年轻人的心。结果,不顾当元老院议员的父亲担心,而公开表示加入恺撒麾下的罗马有权势人士子弟的数量增加了。西塞罗年仅15岁的儿子与外甥,都成了忠诚的恺撒派。如果仅仅造成家庭内的骚动,还算是喜剧。不过,如果恺撒渡过卢比孔河,这喜剧就会变成悲剧。
然而恺撒是一位一生忠于自己想法并且身体力行的男子。他期望改造罗马的国体,树立罗马世界的新秩序。如果恺撒不渡过卢比孔河,屈服于“元老院最终劝告”,放手军团的兵权,或许可以避免内战,但是树立新秩序就成了一场梦。那么,这对活了50年的恺撒来说,还真不知这50年来为什么而活。况且他的骄傲,也绝不允许他就这样去过无意义的人生。而现在自己的名誉已遭玷污了。仿佛高卢战役从没发生过似的,如果自己不服从“元老院最终劝告”,就将被宣告成国家的敌人,成为叛国贼,恺撒的名誉已经彻底地遭到了玷污。
不过,对于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卢比孔河——曾经经历过如此思念祖国的日子的恺撒,他心中还有一个牵挂,那就是副将拉比埃努斯的去留问题。
两个男人的演出
除了恺撒,还有一位为是否渡卢比孔河而烦恼的男子。
恺撒烦恼的理由,有诸多可作为推测的立足点。首先是恺撒自己所写的《内战记》。接着,要了解当时元老院的动态,以及反恺撒派的主张,可参阅西塞罗和友人们往来频繁的许多书简。此外,尽管相隔数百年,还有普鲁塔克、阿庇亚努斯、卡西乌斯、迪奥等人的史书。公元前1世纪中叶这一罗马史上最大的危机时期的第一男主角是恺撒,因此拉比埃努斯说起来应该是个配角。由于他是配角,与恺撒相较之下,即使根据史实能够推测他心境的必要立足点的资料,显得相当地少。不仅《内战记》中提到的不多,西塞罗对他仅止于表面评价,就连帝政时期所写的一些史料,提到他时也是以最先背叛“神君恺撒”的人物而一笔带过。但是,如果想贴近面临一生决定性瞬间的恺撒当时的心境,审视当时同样处于这决定性瞬间的另一人物,绝非是无用的。
因为面对超越了憎恶、仇恨、复仇等心态的恺撒的,是一个内心愤怒未消的拉比埃努斯。如前所说,在《内战记》中提到拉比埃努斯之处很少,况且恺撒本着一贯记录事实的态度。但是为什么我一定得插入这段话呢?因为不得不让继续顽固地反抗恺撒的拉比埃努斯登场了。再说,这么一来,总会可有些收尾的感觉在字里行间飘荡。
《内战记》与《高卢战记》不同,全篇所流露的主旋律是恺撒对敌人的轻蔑。如果认为自己比对方优秀,就可超越憎恶、仇恨、复仇之心,也就是憎恶、仇恨、复仇之心会让位给轻蔑。而恺撒唯一想轻蔑却无法轻蔑的对象,就是拉比埃努斯。那么,为什么唯独无法轻蔑拉比埃努斯呢?还有,拉比埃努斯如何看待恺撒呢?
据说,与恺撒同年的提图斯·拉比埃努斯,出生于意大利半岛、亚得里亚海边的安科那港镇附近的小村珍古里。在一般拥有个人名、家门名、家族名这三种名字的罗马人中,马略与萨图纽斯都只有个人名与家族名。而与前两人相同的拉比埃努斯大概也是平民出身。但是,他所出生的地方,是大地主庞培家的私有土地。也许是这个原因,拉比埃努斯与庞培有好几代直接的“client”关系。“client”关系在《罗马人的故事1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已经说明过了,之后也陆续出现过,因为这样的关系在共和政治下的罗马,实在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通过由“保护者”与“被保护者”之间的互助关系,或许更能正确反映“保护者”的后援会组织。
拉比埃努斯17岁那年,比他年长6岁的庞培加入了登陆布林迪西的苏拉自费组编的3个军团。这3个军团共有1.8万名士兵。在罗马,17岁就是开始服兵役的年龄。虽然从史实中还无法确定,不过拉比埃努斯的初次上阵,很有可能是在庞培的指挥之下。因为年轻的庞培曾组编3个军团,是由身为大地主的他手下的“client”所组成的,这在史实中出现过。
虽然拉比埃努斯之后的军事经验,并无证据显示是累积于跟从庞培之时,但是至少在公元前63年,庞培所领导的军队称霸东地中海一带时,他并没有参战,这点是可以确定的。因为公元前63年的拉比埃努斯在首都罗马担任护民官。
他与恺撒的关系明显地出现于史实中,也是由这时开始的。
公元前63年,因喀提林事件而出现大骚乱的首都罗马,发生了37岁的恺撒与拉比埃努斯以反元老院为目的所实施的行动。护民官拉比埃努斯成了原告,告发元老院议员拉比留斯。控诉的罪名是,37年前(公元前100年),拉比留斯杀害当年的护民官萨图纽斯以及他那一派人。但是,重提37年前的旧事,并非是要判现已年迈的元老院议员拉比留斯有罪,而是要借此凸显并且攻击“元老院最终劝告”的非法性。察觉到恺撒真正意图的西塞罗,不顾其为现任的执政官,站出来为被告辩护。因为替当时的被告辩护,等于是为元老院所主导的罗马共和政体辩护。这个事件,如前所述如滑稽剧般收场了。也就是从那时起,恺撒与拉比埃努斯之间出现了裂痕。
接着,公元前60年,“三头政治”开始了。结果有了公元前59年的恺撒就任执政官,以及自公元前58年开始的高卢战役。而恺撒就任行省总督时,拉比埃努斯也追随恺撒离开了罗马。恺撒一开始并没有挑选部下,然后视战场表现才选择真正的部下,他唯一亲自选出的部下就是拉比埃努斯。
拉比埃努斯也圆满地回应了恺撒的期待。当时出身于罗马良家子弟的众多幕僚及军团长中,不需要恺撒派军支援的,只有拉比埃努斯指挥的战线。将兵力一分为二的时候,恺撒也一定将其一交由拉比埃努斯负责。在恺撒越过莱茵河及多佛尔海峡远征时,在背后留守的也是拉比埃努斯。在恺撒返回行省过冬的那年,拉比埃努斯也还继续留在高卢。或许,拉比埃努斯是一位拥有恺撒全部信赖的部属将领。
再说,恺撒是那种有福同享的人,他也将机会给了副将拉比埃努斯。拉比埃努斯因此存了些积蓄,并且投资于故乡村落的整修。这个出身平民的男人,带给了故乡荣耀。恺撒在高卢战役结束时,任命拉比埃努斯为北意行省的军团指挥官,这纯粹是出于慰劳之意,以及自己当上执政官之后,拉比埃努斯就是可以托付的对象,前文也提到了这点。总之,对拉比埃努斯而言,自己与庞培的关系是先天的,而与恺撒的关系则是后天的。
而庞培拉拢了拉比埃努斯。
庞培方面接触拉比埃努斯的风闻,已经在公元前50年的夏天被恺撒知晓。根据《高卢战记》第八卷的作者,也就是恺撒的秘书官——希尔提乌斯的叙述,恺撒并不愿听到别人提及此事。拉比埃努斯返回北意以后,庞培方面一定也更积极地与他接触了。而恺撒也在公元前50年秋天时进入北意。因此,这两个人或许曾在同一场所——拉文纳的北意行省总督公邸一带,一起度过了“渡过卢比孔河以前”的三个月紧张时期。13年的岁月,也就是从37岁至50岁的这13年间,这两人同甘共苦。是他们无法作好沟通的缘故呢,还是这两位同龄的男人之间,不曾相互吐露胸中的心事?
就恺撒的性格看来,我想他是不会开口去过问的。如果是拉比埃努斯开口说的话,这又另当别论了。而拉比埃努斯是否明确地与恺撒沟通过了呢?
就拉比埃努斯的言行来看,这位军人对恺撒与元老院派抗争的理由等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平民出身的护民官,面对守卫平民阶级的权利,乃至元老院阶级的统治能力衰退等问题,这都是超乎他教养以外的政治斗争问题。对他而言,即使站在庞培一方,也是基于重视与庞培的“client”关系,而并非是为了要帮助元老院派。
再者,即使他留在恺撒一方,也并非出于理解恺撒所认为的建立新秩序的必要性,而只是为了守护与恺撒间的友情。因此,拉比埃努斯的烦恼是,究竟要选择先天的关系,还是重视后天的因缘呢?即使本想吐露心事与恺撒作番详谈,但这是个即使这样做了也不会改变答案的行为。
我认为这两人之间或许并没有插入什么商谈。某位史学家评论这是“两个男人的戏剧”,他们并未触及此事而一起度过了紧张的三个月。这真是两位壮年男子的沉默对手戏。
庞培这边挥舞着“client”关系的旗帜,执拗地劝诱拉比埃努斯。13年前已经解散自己的军队、部属也都当了农民的庞培,他所想要的是可靠的实战型大将。拉比埃努斯作为武将的能力,光是阅读《高卢战记》,就让自身也是优秀武将的庞培给予了他肯定的评价。此外,如果能够成功地拉拢有恺撒右腕之喻的拉比埃努斯,明显的,这对恺撒而言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庞培想借着拉拢拉比埃努斯而达成一石二鸟之计。
在这场“喜剧”的背后,还有恺撒与元老院以法律为武器所进行的斗争。恺撒这边所提出的第一、第二、第三妥协案均遭否决。1月7日终于来临了。恺撒如果不遵从“元老院最终劝告”,就成了叛国贼。而庞培握有两个军团,恺撒手边却仅有一个军团。但是如果等己方准备好时,对方也已经准备好了。于是恺撒命令士兵们集合。
第十三军团对恺撒而言并非是特别的军团,并不像第十军团那般获得他的信赖,也就是说,第十三军团并非恺撒的第一精锐部队。不过,他们都是从公元前57年编组开始,就与恺撒一起经历七年高卢战役的士兵。于是对着这些部下们,最高司令官开始说话了。
他对拥有罗马公民身份的士兵,要求他们与同是罗马公民的士兵战斗。如果是普通的政治家,一定会表明自己的立场,宣讲正义属于己方,因此现在将起的内战,并非为守私利,而是为了达成公益等等。但是,恺撒的做法完全相反。
首先,他控诉反恺撒派者利用一切的机会进行对他不公的贬损,为此还把庞培牵扯进来,使人不禁要叹道反恺撒派是多么没品格。第二,批评元老院侵害了护民官行使否决权的权力,连苏拉也没侵犯过身为平民代表的护民官所拥有的权力。恺撒指出,类似格拉古兄弟及萨图纽斯的牺牲,不是过去式,而是现在也有可能发生的事。即使是现在的罗马,与那个时代依然没什么两样。最后,他说了一句最重要的话。
这位自高卢战役的九年当中,有诸多胜战记录、称霸高卢、成功压制日耳曼和对国家有重大贡献的最高司令官,要求他的部属为他守护名誉与尊严。第十三军团的士兵在听到这句话后,一齐叫道:“为了洗刷最高司令官与护民官所受的侮辱,我们已经准备好无论是天涯海角也要追随恺撒!”恺撒命令士兵在夜晚集合。我想也许从下面百人队队长的话,可以显示当时追随恺撒越过卢比孔河、认为自己也成了叛国贼的士兵心境。
“这场内战如果结束的话,恺撒的名誉得以恢复,我们也可以恢复自由了。”
恢复自由,意味着士兵每个人自允诺恺撒的誓约中解放出来,实际上也就是从军队中退役。也正因为确信如此,恺撒才能仅以一个军团的军力展开决定性的行动。庞培与元老院原本预测,在厌恶被视为国家公敌的情况下,恺撒阵营将出现离反的风潮,但是这样的预测被证实是错误的。离反者只有一人,而且是出于别的理由。
“孤注一掷!”
恺撒是如何越过卢比孔河的呢?他自己也没说。《内战记》当中在记述士兵们高呼誓死追随恺撒之后,就只换行写道:“知道他们的心情后,就和军团一起向里米尼出发了。”虽然我尊重恺撒面临戏剧性场面,不喜用戏剧性表现手法的风格,但是,在此也不可免俗地要以其他被认为较接近事实的史料作为补充,试图重现真实。
从拉文纳到里米尼,有50公里的距离,这是条一边眺望左侧的亚得里亚海,一边南下的平坦的道路。从拉文纳前行35公里,就到了卢比孔河。2000年后的今天,卢比孔河分为三个支流,我们无从知晓到底哪一个支流是历史上的卢比孔河。但是,今天的这三个支流差不多都是涉水可渡的河流,这与公元前1世纪时的情况也许是相同的。虽说卢比孔河是罗马与北意大利行省的分界线,却也只是象征性的国境。恺撒军团是在半夜出发的,所以早晨7点时,一定已经到达卢比孔河。因为罗马军团的行军时速为5公里。
站在卢比孔河岸边的恺撒,并没有立即下达渡河的命令。他只是在岸边沉默地站了好一阵子,追随他的第十三军团,也沉默地凝视着最高司令官的背影。终于,恺撒转过身来,对身旁的幕僚们说:
“越过此河,将是悲惨的人间世界。但若不越过,吾将毁灭。”
然后,他立刻向望着自己的士兵,斩钉截铁地喊道:
“前进吧,到诸神等待的地方,到侮辱我们的敌人所在之处,孤注一掷!”
士兵们也以雄壮的应和声作为回答。于是,在队伍前驰马领头的恺撒,带着一行人渡过了卢比孔河。那是公元前49年1月12日,恺撒时年50岁又6个月的早晨。
五天之后,另外一位男子也渡过了他所认为的卢比孔河。曾经是恺撒副将的他,避免与恺撒的行进路程相会,从第勒尼安海一侧越过国境。也许,他是要借阿皮亚大道南下,到此时应该已经在罗马的庞培那里了吧。
所以结局是拉比埃努斯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追随恺撒。但是,他一直等到恺撒渡过卢比孔河,才渡过他的“卢比孔河”。另外,他也辜负了庞培与元老院的期待,全然没有离间恺撒手下的士兵,只带着儿子与追随他的奴隶离开了恺撒。他的行李全部留在了营地,他几乎是只带走了自己的身躯而已。这是没有政治才能的武人拉比埃努斯唯一会做的事。得知副将的反叛后,恺撒命令将拉比埃努斯所留置的全部行李,全部送还给他。这是恺撒面对追随他13年的部下反叛时,唯一所做的事。
就这样,两个男人渡过了各自的“卢比孔河”,都已经无法回头。骰子,已经掷出了。不是靠言论,也非靠法律,而是以武力分胜负的时刻来临了。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