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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真真眨了下眼，彻底缓过神来，她苦笑着抬手扶额，沈霁的话她不是不明白，相反最初那几年，她利用尽了从梦里提前知道的一切，放任江氏在明面上占尽便宜出尽风头，甚至连那个爵位她都放手了，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儿子，有更大的本事，不需要那么个早就锈迹斑斑的牌子。
二房占去的，都是些她抛弃不要的，真正的好东西，她早就拿走了。
可即便明知道梦里那个荒诞的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在收到沈明熠的信，知道他果真要娶旻岚烟时，她的心还是沉了下去，旧时的噩梦仿佛随着那封信翻了身，分明只会偶尔梦见些许模糊片段的过往，近来不仅频发，还越加清晰，就像是她刚从那个荒诞的梦里挣脱出来的时候，总能梦见暗夜里漫天的火光，火蛇舔舐着一切，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大儿子把小儿子的头扔进她怀里，他脸上的血正鲜艳，在火光里说不出的骇人，偏他还在笑。
他说：“娘既然不肯放过儿子的孩子，儿子也不能放过娘的孩子才是，一个换两个，终归是儿子赚了。”
在那个梦里，因她的疏忽害得孙子早夭，连旻岚烟也陪着一块去了，她以为那是意外，儿子再不满也不过是疏远自已，她为即将到来的冷漠而难受，却不曾想沈明熠赶回来的那晚，她失去了两个儿子，梦醒多年，她依旧记得小儿子头颅上的冰冷，血溅在脸上的灼热，竟比那烧灼掉一切都火光更烫。
她曾以为自己忘记了，如今却依旧能清楚的回忆起那血灼在脸上的痛楚。
“真真，冯家已经覆灭，不会再有下一个冯大姑娘，明熠他不会再那么做。”眼见余真真又有陷进去的趋势，沈霁急忙低声说道，宽慰着她不安的心。
余真真却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趋近涣散的眼眸中迸发出一丝光亮，是了，那个痴迷于她儿子，因她流露出对旻岚烟母子的不喜，就敢擅自替她做主，就敢对一个小孩子下手的冯家大姑娘，已经不在了。
虽然当年看上明熠的不只冯家，但真正失智动手的只有冯家人，只有他们！
余真真彻底从噩梦带来的情绪里挣脱开，脸上都是苦笑和愧疚：“夫君……”
沈霁见状松了口气，听见余真真开口，他先摇头：“夫人，你我夫妻，原该相互扶持。”两世夫妻，他如何不知道余真真想说什么，但那个梦里，他为公务不得脱身，等火光太大惊动左邻右舍，消息再传到宫里，他赶回家中时，已经是一片废墟。
大火里发生了什么，沈霁只从现场猜到了一些情形，余下的都是后来听余真真在噩梦之后无助述说的，却比他料想的更为骇人。
试想连他一个男人知道真相时都觉得毛骨悚然，更何况向来养在深闺中的夫人。
也是那时沈霁才知道，为什么大儿子会突然转了性子，送旻家人的尸骨回乡，却不把还活着的旻岚烟一块送回去。
累世的缘分，是孽也是债，便如他们现在。
余真真的情绪虽然被安抚下来，但能纠缠这么多年的阴影，绝不是那么容易就散去的，到半夜里不可避免的做起了噩梦，那冲天的火光，依旧在梦里涌动。
旻岚烟也做了个噩梦，她梦见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当然人在梦里是意识不到自己在做梦的，当发觉自己在做梦时，梦也差不多该醒了。
因此旻岚烟只觉得昏沉的意识里耳中嗡嗡蜂鸣，分不清是呼吸机发出来的声音，还是她所剩无几的肺工作太费力，又或者那只是她迷糊之际产生的幻觉。
她感觉有人进门来，又有人出去，他们说着什么，嗡嗡作响，却又来来往往的好不热闹，但无论她多么费力想要睁开眼，都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她的幻觉，又或者都是幻觉。
她已经被那个世界所剥离，已经不属于那个鲜活的世界，她如同挂在悬崖边的可怜人，明明拼尽力气也没法爬上去，却不甘心放手给自己个痛快，只能一点点的看着自己滑落，直到掉进万丈深渊里，唯一不同的是，别人滑落的是身体，她滑落的是意识，但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她死了。
旻岚烟有些失神的望着头顶那片模糊的仓顶，此时天还没亮透，房间里光线很暗，隔着轻柔的幔帐，一切落进眼里都只剩下个暗淡的轮廓，仿佛黑夜尚在，外面隐约传来的人声水声，又昭示着天明时的忙碌，天是亮了的。
旻岚烟挪开眼，避开头顶那片不确定，身边沈明熠已经不在，他有时候会很早就出去一趟，旻岚烟知道他去干什么，但缓过神来瞅着只剩下自己的空间，原本觉得有些小，现在却觉得有些空。
“还没睡醒？”帷帐被掀开，刚回来的沈明熠带着身湿润，入秋了，江上的清晨已经越加露重，出去走一圈回来，难免沾湿衣裳。
旻岚烟在走神，没注意到多了个人，听着声才惊觉他回来了，她撇嘴，但抬眸瞧见他的一瞬，心底的抑郁不翼而飞，她戳了下落在枕边的大手，勾着手指扯他。
她低着眉眼，温驯得露出来几分小心和讨好，沈明熠皱眉，把人捞进怀里亲着那柔软娇嫩的面庞：“怎么了？做噩梦了？”
旻岚烟抿唇，小声否认：“没有。”说完又怕沈明熠不相信，“不是噩梦，只是梦见了以前的事，醒来看不见你。”
旻岚烟不知道自己情绪的波动是因为孕期的正常变化，还是因为将要到京城而产生不安，但她不觉得那是个噩梦，尽管梦见自己死了，完全可以归入噩梦之中。
她只是在醒来后突然想起，自己临死前已经看不见了明熠。
死是一件普遍存在，以至于显得极为普通毫无特色，但具体到个人，每个人的死亡感受都不尽相同，而上辈子旻岚烟死前便是看不见。 侯府小娇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