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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人生出来的妖,妖生出来的人

寄妖伞(全四册) 文屹 12706 2021-04-06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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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汯安许久没出声,似是在权衡利弊。

  岑守拙不动声色,耐心等待。其实他也能理解闵汯安。毕竟这么一查,潭州城很有可能会被闹的鸡犬不宁,还会落人口实。上次查封饭馆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人暗地里对闵汯安很不满了。

  “你打算怎么查?”闵汯安终于问。

  “简单,有寄生妖的家族特征很明显,就是有人死的当天就有人生。只要查一下户籍册,就一清二楚了。”

  闵汯安点头:“这是最保险最低调的办法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了不引起人怀疑,很可能会延迟上报孩子的出生日期,来错开时间。”

  “当然,所以我们要扩大搜索范围。”

  “从什么时候开始查起?”

  “我们也不查太远的事,就从二十年前查起吧。”

  “你说得轻巧。”闵汯安眉头紧锁,“二十多年的户籍册堆成山,得查到什么时候去?”

  岑守拙一笑:“放心,我有办法。蜘蛛精有个特点,就是过目不忘。”

  闵汯安恍然大悟,上次他们查户籍册的时候,岑守拙曾召唤两个蜘蛛精帮忙。只要把它们再找出来,将符合条件的人家列出来就是了。

  “去哪里找蜘蛛精呢?”

  “去衡山把他们又招出来就是了。”

  岑守拙忽然觉得膝盖上多了一个人,低头一看原来是闵汯兰。

  “喂,夫君的主人。” 闵汯兰说。

  岑守拙哭笑不得:她对他的称呼三日一变,越来越奇怪。

  “什么事?”

  “我觉得我二哥肯定也是半妖?”闵汯兰歪着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嗯?”岑守拙一脸懵懂,看了一眼闵汯安。闵汯广的娘不是凡人吗?

  闵汯安把闵汯兰抱了过来:“别胡闹。”

  闵汯兰撅着樱桃一般红红的小嘴:“就是。”

  闵汯安跟岑守拙解释:“家父最近指了一些事情给二弟做。可能逼他太紧了,他有点精力不济。”

  闵汯兰用手捏着自己白嫩嫩的脸,翻白眼做鬼脸:“二哥最近脸色煞白煞白的,像鬼一样。”

  岑守拙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二哥本来就那样吧。”

  闵汯兰歪头想了想:“那倒也是。”

  岑守拙说要独自去找蜘蛛精,闵汯安也不勉强要跟着。于是,出城后一刻钟,岑守拙便独自站在了衡山脚下。衡山里的妖怪相比之前少了好多,以至于他放出追妖羽,不消一炷香功夫就把蜘蛛精找了出来。

  岑守拙想想就觉得心惊:若不是这些妖怪又偷溜出去作乱被人收了,就有可能全被幕后主使全部骗下山助纣为虐去了。

  一直等待着的闵汯安见岑守拙回来立刻问:“拿到清单了?”

  “嗯。”岑守拙点头,拿出一卷纸,捏着一端,另一端从手上滚落直到脚前一尺远才停下。这清单极为详细,上面记载了哪一家何时,死的人是谁,当时家中新添的人口又是谁。

  “这么多?”闵汯安接过清单,皱了皱眉,“得查到何年何月去?”

  岑守拙点头,摸着下巴说:“嗯,名单上有你家和王爷家。”

  闵汯安沉下脸:“胡说!二十年前,我们都还没到潭州城,如何会有我们?”

  岑守拙干笑:“跟你开个玩笑,你太严肃了。”且不说二十年前来两家没来潭州,就说家中有人死才会有寄生脱胎换骨这个说法。这两家来了潭州后都没有办过白喜事,所以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对闵汯安和龚芳染很放心。

  闵汯安没理岑守拙,只说:“这么多家,从哪里找起?”

  “以这里为圆心。” 岑守拙指了指自己脚下,又伸直了手臂向围墙外指了一圈,“往外挨家挨户搜过去。”

  岑苟生纵横江湖数十年没有失过手,那些妖怪自然都知道岑苟生的厉害。当时见岑苟生从周家赶回来,它们肯定慌不择路,就近躲藏。所以以他们家为起点向外发散去找是最快的方法。

  闵汯安问:“除了你的定妖砂,可有什么别的快的法子?最好能一个晚上解决。” 定妖砂如今只有岑守拙能操纵。光靠他一个人来搜,太慢了,也容易走漏消息。

  如今的潭州城,是寄生妖抱成团跟人斗争。而凡人对此一无所知,最好也不要知道,不然会引起极大的恐慌,造成大量居民外逃。然后这些寄生妖就趁乱会跟随普通人散布到各个地方去。他们想要再找到它们就更难了。

  所以,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一夜之间把所有的寄生妖都找出来并收伏,不给他们相互串通,散布消息制造恐慌的机会。

  “有倒是有,就是有点狠。”岑守拙脸上显出不忍的神色。

  “说说看。”

  “那些人在濒死和受到惊吓之时,妖魂就会暂时脱离肉体凡胎。你和你的狼兵,摘了腰牌之后就能看见妖魂。”

  岑守拙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这场战斗其实是人和妖的战斗。

  而现在保护潭州城免于陷入完全被妖控制危险的却是闵汯安这个半妖和闵家军里那些正儿八经的狼妖。而且从闵良忠和赵家庄结盟算起,这些狼妖其实已经为凡人战斗了二十余年了。

  皇上迟迟不对闵家动手也是因为忌惮闵家军,只是不清楚皇上对闵家军的秘密知晓多少。

  而且,山寨一役后,闵家军的狼兵损失惨重。如今闵家军里面总共还剩余不到两百多狼兵。至少还要等一百两百年,赵家庄的狼兵才能勉强让闵家军恢复到之前的盛况了。

  反正闵良忠是肯定等不到那一天了。

  所以闵家如今对狼兵爱惜如眼珠,轻易不会出动他们。

  闵汯安沉吟了片刻,回答:“如今只有这个法子了。”

  闵汯安肯花这血本,绝对是发自内心地想要铲除潭州城里的寄生妖。而且铲除寄生妖对他个人和闵家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完全是为了潭州城的百姓。

  岑守拙把一刻钟之前心中的疑虑统统抛到了脑后,用力抱了一下闵汯安:“好兄弟,谢谢你。”

  闵汯安顺势就拍了拍他的背。可是他一想又不对,寒毛一竖把岑守拙推开:“难不成,你刚才怀疑我跟龚王爷是同党?”

  “没没没。”岑守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就算刚才真这么想,他如今也打死都不能认了。不然闵汯安在把寄生妖铲除之前,会先徒手掐死他。

  乌金西坠,潭州城慢慢被夜色笼罩。岑守拙和闵汯安站在“无常伞铺”的后院的廊下,面对着院子里的十几个狼兵。

  他们特地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办事。为了保密和方便行事,也没有预先告知闵良忠。

  “诸位看清楚各自手上的名单,今夜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弄错了人。每确认一家就勾掉一家。一旦确认对方是凡人就贴个健忘符在他背上。”闵汯安举起了手里岑守拙画的符咒,又说,“若是发现寄生妖,就把发个信号告诉我们位置,然后原地等候我们到来;如遇到危险也发个信号,然后迅速撤离,千万不要擅自行动以身涉险。一句话,首要是安全。”

  士兵们齐声应了。

  “去吧。” 闵汯安下令。

  狼兵们便一个接一个扯下胸口的军牌化作狼,跃过围墙跳入黑暗中。

  隔壁立刻传来此起彼伏惊恐叫声,然后很快又被人掐灭。这些小声的尖叫,就好像落到湖面的树叶,没有在浓重的黑暗里引起任何波动。

  岑守拙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就想问的问题:“这个用施了法力的金墨在梓木上写字作军牌的法子,是谁教给你们的?”这样既可以凝聚妖气增强狼兵的力量,又可以保护他们妖气不散,还能隐藏妖气让他们跟凡人无异,十分巧妙又省力。能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绝对是个既懂法术又关心赵家庄的人。

  “这是我父亲当年来找我姥爷谈联盟的时候献上的计策。我姥爷是赵家庄的首领,也就是头狼。因为怕惊吓到凡人,也给赵家庄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赵家庄的庄民一直与世隔绝,不与外人来往。每月只由头狼去人类集市采买必要的东西回来,其余人一律不得出庄。如果私自出庄,就要被抓回来,取出修行珠变回普通的狼。如果危害到赵家庄的安全,则会有更重的惩罚。”

  “那赵庄主是怎么……”岑守拙疑惑地比划了一下。既然这个压制妖性的方法是闵将军带去给赵家庄的。那之前的庄主下山怎么隐藏身份?

  “庄主有一块祖传的玉佩,只要带上那个玉,就一点妖气都不会泄露出来。全庄只此一块玉。因为它关系着全庄能否跟凡间联系,所以庄主对这块玉很紧张,立下了很严厉的庄规,若是有人未经允许将玉带出庄,一旦被抓回来就会被打得魂飞魄散。我的小舅舅,就是因为偷了玉玩,被我外公打得魂飞魄散。”

  岑守拙打了个冷战:“这么狠?”亲生儿子都能直接杀了,太严厉了一点吧。

  闵汯安点头:“可是即便这样,这块玉还是曾经被庄上的一只低等狼偷了带出庄,弄得庄主数年不能出去。幸好后来我父亲不知从何处寻得玉又送回庄上。”

  岑守拙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只是他心里又多了个疑惑:闵将军是怎么知道这个法子的?莫非闵将军会法术?

  闵汯安看穿了岑守拙的疑问,淡淡地说:“父亲似乎不太愿意说这个。他在来到赵家庄之前似乎已经在军营里当了好几年的低等兵,吃了不少苦。所以我想或许这个法子是他经历很多痛苦才得到,所以不愿意说起。我问过母亲,母亲似乎也很忌讳说这个,所以这便成了家中的禁忌,没人敢提。”

  岑守拙八卦的心忽然蠢蠢欲动:“那闵夫人和将军怎么会……”虽然结盟对闵良忠和赵家庄都很有好处。赵家庄的狼妖从此得以见天日,建功立业。寂寂无名的小兵闵忠良也是靠着跟赵家庄加盟而一战成名,从此每战必胜,才有今日封侯拜相的风光。

  不过,闵汯安怎么看都跟闵良忠的性子不太像,倒是似极了闵夫人,一样的清高又固执。闵夫人还是庄主的女儿,再不济也会嫁个赵家庄中高等狼,怎么会轻易嫁给一个来庄上求联盟的陌生凡人。岑守拙想来想去都觉得想不明白……

  闵汯安乜斜了岑守拙一眼。

  岑守拙干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就说说看嘛?”

  若是别人,闵汯安是不会理睬的。偏偏岑守拙如今跟他的关系太复杂,说与他听听也无妨。闵汯安嘴角抽了抽:“个中缘由很复杂。我母亲之前已经被我姥爷许配给了庄上的一家大户。我父亲用玉佩做聘礼求娶我母亲的时候,我姥爷为了全庄的未来,也很看好跟我父亲联盟这件事,便退了那家婚事,把我母亲又许了我父亲。母亲性格刚烈,大概一直对这件事介怀。所以…….”

  “哦,原来是为了玉佩……可是要是有了这梓木写金字的法子,玉佩也无用了。”

  “我父亲也是在我母亲怀上了我后才说了军牌这个法子。就连我,也是你那次扯了舅舅的军牌,才知道军牌原来还有隐藏妖性的作用。我一直以为只是为了方便辨认尸体。每次我回赵家庄,也没有觉得赵家庄有什么异样。刚才我跟你讲的这些,都是第一次显出原形后断断续续从狼兵嘴里知道的。”说起来,他要是早知道赵家庄住的全是狼妖,就不会连自己是半妖都不知道了。

  “那玉佩呢?”

  “有了军牌之后玉佩就成了传家的信物。如今父亲已经把它给了兰儿了。”

  原来闵汯兰脖子上带的那一块就是赵家庄的庄主信物。

  岑守拙点头,心里却暗暗对闵忠良不齿:闵忠良着实奸诈,攥着要紧的事不说,用玉佩逼婚,等生米煮成熟饭,他才坦诚以对。要是他提前说了军牌这事,说不定赵庄主就一狠心干脆不要玉佩,拒绝闵良忠了。估计那做梓木军牌的本事,他还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没有泄露给任何人。这样赵家庄的狼兵便只能听他的。

  他故作不明,又问:“说起来,这军牌流落出去岂不是很危险,被任何一个妖怪拿走都可以隐迹于凡人中?”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知道还有多少妖怪藏身于人间。

  闵汯安摇头:“不不不,这个军牌是家父亲自己按照每一个狼妖的生辰八字画的,不说别的妖怪,就算赵家庄里的狼兵相互拿对方的军牌也一点用处都没有。”

  果然……岑守拙暗暗冷笑。

  不远处的天空忽然亮起了一个小小的绿色荧光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然后是一道弧形的光芒上下翻飞紧随其后。那绿色的荧光是岑守拙给狼妖们发的萤火虫精,凡人肉眼看不见,他们却可以用来做信号。他叮嘱他们若是情况紧急,用萤火虫精的同时还加上他们之前夜里照路用的萤火回旋镖做信号。

  岑守拙和闵汯安不敢耽搁,立刻朝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那个人家果然是个宅院深大的大户人家,一个年轻人已经被狼兵掐着喉咙按在树干上。

  一只兔妖的精魂漂浮在那个年轻人头顶冲狼妖吼叫却无济于事。

  岑守拙设了个结界,将他们包围起来。这样无论多大动静都没关系了。他对那兔妖说:“收手吧。未必你还真以为能在人间永生永世吗?”

  原本应该温驯的兔妖龇着牙凶恶地说:“不要你多管闲事。反正你也不敢伤害我!!你这个带着诅咒的无用捉妖师。”

  “哎呀,既然你知道我的诅咒看来你跟那周老爷是一伙的。说吧,之前跟你一起留在潭州城里的妖精,如今也只剩下几个了?你真的要执意留下等到自己灰飞烟灭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兔妖一愣,没出声。

  闵汯安看远处天空又亮起萤火,不想在这里耽搁下去,扯了军牌,身体迅速变大,竟然比那兔妖靠着的那颗树还高。

  “你不怕他,怕不怕我?” 闵汯安的声音如雷鸣一般,“你若再啰嗦,我便立刻把你打的魂飞魄散,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兔妖吓得缩成一团,点头如鸡啄米:“好好好,我从了便是。”

  岑守拙摇头叹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说不听,非要被恐吓才肯乖乖的。”

  他拿出寄妖伞收了兔妖。

  狼兵把手一松,年轻人瘫倒在了地上。

  闵汯安又挂上了军牌,皱眉盯着那个年轻人:“那他怎么办?”

  若是妖怪的肉身,就很好处理。这个被妖寄生的人,算什么?

  “这是人生的妖,还是算作妖生的人,还是妖生的妖?”岑守拙也很苦恼。

  那个年轻人却幽幽转醒:“我这是怎么了?”

  岑守拙和闵汯安对视了一眼,满脸惊讶。之前都是肉身死了的寄生妖,他们还没遇见过这何种情况。

  “也就是说,有些人的魂魄其实还在,只是被妖魂压抑住了。”

  “对,那肉身死了的人原本的魂魄依附不住,所以我们也看不见。”

  “快走吧,不能再耽搁了,那边还有。”

  岑守拙和闵汯安忙活了一夜,收了十几个寄生妖。被寄生的人在身上的妖被收伏之后大多醒了过来。之前闵汯安还担心造成太多凡人死亡,如今也不用担心了。

  闵汯安和岑守拙办成大事一件,心中放下一个大包袱,顿时觉得疲惫至极,于是各自回家,倒头睡到日上三竿。

  闵忠良对此一无所知,照例处理完一些琐事,练功后便去看闵夫人。

  自从将军府出了绿箩自杀的事情和闵夫人中了驱使咒的事情之后,闵将军每日必要去看看闵夫人。

  闵夫人如今依旧没有改变每日吃斋念佛的习惯,在佛前一跪就是跪一上午。

  闵良忠进去见闵夫人久跪起身差一点晕倒,忙上前搀扶住她:“雨柔,你这又是何苦呢?”

  闵夫人的皮肤、身段跟二十岁的女子一无二致,为了让自己看上去跟年龄相符故意打扮得十分显老。

  闵夫人轻轻把他的手一推,转身背对着他:“你怎么来了?”

  闵良忠皱眉:“雨柔,我知道你怨恨我让你父亲逼迫你嫁给我,可是我们都成亲几十年了,安儿都快到成亲年纪了。这些事,你是不是也该让它过去了。”

  闵夫人淡然回答:“没有的事。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心中并无芥蒂。倒是难为闵将军不嫌弃我是个狼妖。”

  闵良忠苦笑:“其实我知道你当时在等人。”

  闵夫人仓皇回头看了他一眼,脸颊微微发红,没出声。

  “我当年答应了你,只娶你一个,是我不该酒后失态让闵汯广的娘怀孕后,便只能纳她为妾。可是你可曾为我着想?我浴血沙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母子过得好一点?!伴君如伴虎,我在朝堂之上每日精神都绷得紧紧的,回来本以为能喘息一下,结果你对我总是爱理不理,冷冰冰的。二十年了,不管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都已经赎罪了?二十年了,就算你是块石头,我也该捂热了吧。”

  闵夫人表情似有所波动,低头不语。

  “你若真没有话跟我说,我便再不来叨扰你,从此我们各自安好,不要见面。你念你的佛,我当我的将军。你要是觉得还不够,我给你一纸休书派人送你回赵家庄,你爱嫁谁嫁谁。”闵将军说完转身就走。

  闵夫人忽然幽幽出声:“我最恨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闵良忠脚步一顿,回头看了闵夫人一眼。

  “我原本答应嫁给你,只是想忍辱负重查出你是怎么得到玉佩的。结果我却在你身边安然度日,享受富贵,还生了两个孩子,完全忘了当年的誓言。所以我恨自己如此没有骨气。你说我对你冷冰冰的,若是我真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早就杀了你报仇离开这里了。”

  闵良忠似乎很惊讶微微张嘴:“原来你……”

  闵夫人盯着闵良忠:“只问你一句,你是怎么知道赵家庄的?又是怎么得到我们赵家庄的当家玉佩的?你有是怎么知道赵家庄的庄主有我这个待嫁的女儿的?”

  闵良忠目光闪躲:“你为何问这个?”

  闵夫人点头:“好,既然今日已经说到这里,索性就说开了吧。你说我是否在你来之前已经心有所属,我今日便告诉你,是的,我是有个心上人,只是那个人并不是父亲想要我嫁的那个。我的心上人叫赵千年。”

  闵良忠脸上显出十分怪异的表情,似是惊讶又似是内疚。

  闵夫人接着说:“当年他说要去人间闯荡,建功立业回来找我,然后偷了玉佩化成人形自私出庄,一去不返。我虽不曾与他有婚约,却早已对他芳心暗许。我盼星星盼月亮等了数年,就是希望能等到他平安归来。可是拿着玉佩回来的却是你!”闵夫人越说得生气了,咬紧牙关,“分明是你听赵千年跟你说了赵家庄的事情和他的身份,见他英勇无敌,便起了怀心思,趁赵千年熟睡杀了他,然后拿着玉佩来逼我父亲结盟。若不是我父亲想要拿回玉佩怎么可能让我嫁给你。”

  闵良忠苦笑了一声:“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是如此卑鄙的小人,难怪你这些年避我如蛇蝎。”

  闵夫人转开头,不去看他。

  闵良忠慢慢走了回来:“我与赵千年是同袍,他还曾多次救我性命于战场之上,我对他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做如此卑鄙的事情。赵千年是死了,但不是我杀的。他死于敌军之手。”

  闵夫人摇头:“不可能,他身手那么好,若是在战场上处于警觉之时,什么人能杀他?只有可能是平日信任之人趁他熟睡或虚弱之时下手。”

  闵良忠点头:“是,以他的身手,是无人能敌。可是坏就坏在,他的玉佩不小心被人打落显出了原形。敌军大惊,叫来捉妖师围攻他。”

  闵夫人瞪大了眼睛,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闵良忠握住闵夫人的手:“他身负重伤,临死前将玉佩交与我,叮嘱我来赵家庄归还玉佩,告诉你这一切。我承认,我隐瞒此事是有私心,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还不惜跟赵家庄结盟也要娶你。”闵良忠说完将闵夫人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闵夫人的背,闵夫人抽噎了一下,终于哭出声来。

  闵良忠叹息:“原来你一直在等的是赵千年。我们应该早一点坦诚相待,也不至于相互误会这么久。”

  闵夫人断断续续地说:“我的心也不是石头长的,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我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赵千年,心有愧疚。你当我这些年吃斋念佛是为谁,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你造的了那么多杀孽,我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那些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一直自责。而且,你要相信,从我娶你那日起,我心中只有你。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折磨彼此了。毕竟我是个凡人,最多能活一百年。我们便好好过剩下的四十年。”

  闵夫人愣了一下,却忽然哭的越发伤心:“你忽然说这个,是要让我心疼内疚死吗?”

  闵良忠笑了笑:“这件事迟说早说都是要说。我如今觉得这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早些年受的伤每日夜里都会隐隐作痛,提醒我它们的位置。我觉得还是早点提醒你好,省的我哪一日忽然不济事了也来不及跟你说真心话。”

  闵夫人又是悔又是伤心,越发哀恸难止。 寄妖伞(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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