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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爬杆游戏·

　　从对面饭桌上的女生销声匿迹之日起，我的食欲便低到了令我感到难堪的地步——我们班专有那么一位擅长于从饭量上洞察别人的家伙，我的情况显然已经逗引起他的极大热情。因为身边有这么个兢兢业业的观察家，我自然不能放纵自己，不过即使有所克制，我的表现仍然会显得挺“可爱”。

　　我以为经过一番挣扎一切都会过去，但生活的奇迹却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力。首先是我的好奇心的萌动一在过道对面那个位置上取而代之的女士又鬼使神差般地固定在那儿。学生食堂里的位置都是随意变换的，像我和她的“前任”这样忠于“职守”的人其实寥寥无几，而她莫名其妙地消失之后又有了一位继任者，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

　　她那张桌子和我相距大约五米远的样子，在这个距离下看对方常常会使人想到“完美”这个词儿。于是食欲也就特别地好。不过我们都明白，食堂毕竟是吃饭的地方-一吃饭应当是一件神圣的事业，我们没有权利把它弄成像舞厅之类的社交场合。因而我和她在实践中逐渐摸索出一套双方都愿意认真遵守的“规则”：尽管我们几乎每顿饭都这样面面相觑，但我们必须始终是“陌生人”。也就是说，规则不允许我们通过诸如与同伴的高声交谈以通达对方自己的姓名或其他情报，总而言之，我们将只为自己和对方的食欲保持合作关系，而且为了这种合作的纯洁和持久，我们没有任何轻举妄为的权利。

　　图书馆也是我们经常碰到的地方。这地方与食堂怎么说也具有某种意义上的联系——它们都与“食粮”和“饥渴”相关。深信她也如我一般深谙此逍，所以我们在这儿相见总要比在半路上碰头自然得多。有一两次我们甚至近似成功地在图书馆里移植了我们在食堂所创造的那种相互愉快的结构，但是要在图书馆确立自己的固定位置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们及时遏止了这种似乎要无限蔓延开的贪婪。

　　不过我们应该想到上帝并不满足于只玩到这种程度。在一次只有十个人参加的小型野餐活动中，我和她被迫“相识”了。我向来缺乏组织天才，所以在这种聚会之前也从不过问为什么聚会及哪些人参加。而且我的散漫习惯又使我比大家晚到了几分钟。

　　这样当我出现在那片绿树环抱的小草地时，气氛显然已相当热烈。大家一面豪饮，一面争先恐后发表各式高论，我的出现于是也就不能给这个局面带来什么震动或冲击。事实上几乎没有人对我稍加一点关照。她大概很怕我觉得尴尬，便在草坪上挪了挪，给我让出一个位子。

　　我坐下之后发觉我一时还难以参与高谈阔论，便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听，还是她帮我弄来一把匙子和一只罐头瓶盖做餐具。我一面惊慌失措地向她道谢，一面暗想怎么会在这儿碰见她。

　　很快我注意到她也很难介入另外那八位男女豪杰的讨论，而且对盘中之物也显得兴趣不够浓厚。她这样坐在那儿难免会像我一样感到寂寞。我们就那么默默地相互同情着。

　　这时我忽然想起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像在食堂里一样架起我们的“目光之桥”，以达成我们特有的默契和愉悦。但我马上体会到这是不可能的。尽管都是在吃东西，但在这样贴身的近距离之内使用“飞眼”之类的中远程武器怎么说也不伦不类。也就是说，在这种待定的环境下，我们之间的那一整套游戏规则必然要被打破了。

　　“早就想认识你了。”我悄悄说。说完才知道大可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没有人关心我们。

　　“我也是。”她不小心露出了一个苦笑。我们互相通了姓名，又互相询问了一些不得不问的问题（诸如在哪个系哪个年级，家是哪儿的等等）。在谈话的同时我也就不管不顾地窥窃了她的芳容。（因为按规则是不应有相距这么近的机会的。）她应属于那种比较淡雅的“科目”一如果非要把她比作某种花草的话，一定是茉莉之类……就在我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听她说：

　　“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这时我才发现这块小空地上只剩下我们俩了。在一秒钟左右的张皇失措之后，我重新镇定下来。因为我很快在树丛的间隙里发现了正在拥吻的一对儿。这是个信号。它至少说明：1.聚会到了需要分化和缩小规模的阶段；2．优化组合业已完成，并且对目前的各个“单元”表示了相互承认和尊重；3．这些小单元各自需要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以免相互干扰。

　　我看了看她，她也看看我。她的沉甸甸的目光告诉我她也已接收到了这些信息。无疑我们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也就不可能不受“社会气候”的影响和支配。我感到一阵不可名状的迷糊……我伸出靠近她的那只手，在她的肩头迟疑地游移了一番之后，落在她那瀑布般妙不可言的黑发间。

　　刹那间，黑色的瀑布向我倾来……

　　从此我们便再也没有在食堂里遥遥眺望的缘分了。先是在同一张饭桌一起用餐两个月，而后便有意地错开了去食堂的时间。因为这时我们的柔情蜜意的时代已经成为历史了。

　　但总还是有不小心碰见的时候。而她一遇到我的目光，便会放下手中的匙子，站在那儿仰着头生一会儿闷气，然后把自己的饭菜倒在水池边的垃圾桶里。这时我便会觉得自己正在吞咽的食物也都带着一股垃圾桶味儿，于是我们又达成了新的默契一她早早地来而我则必须等到食堂师傅快开始扫地时才进来，望着周围的空荡荡的桌子，我总是感慨万千，我多么怀念那段爱恋之前的日子……

　　从“美好”向“更好”攀爬，这是一根没有上限的高杆。虽然情知升得太高会有一天从根上折断，却依然不能阻止再向上爬一点点的侥幸动作。就算你想长久地稳稳盘踞于某个点上，生性活泼的上帝也会伸出他那只巨手，轻轻地托起你的屁股。

　　同志们，这是我的一点心得体会。 白小易微型小说10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