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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 212 一碗热汤药1
腊月二十五,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这天,从早到晚,我都在床上躺着;我生了病。
事实上,从昨夜开始,我就突然浑身发烫,不停地打寒颤。而这种病则被早上来“好心”探望我的卫红衣确诊为“寒症”。至于病因——这位卫大夫得出了一语中的,丝毫不差的判断:她说我是因为“神思郁结”所致。
的确,从昨晚开始,我就心神不宁,忧心忡忡。更准确地说,我的这种“神思郁结”是在我阻止曹岳杀害寅吉之后发生的。不过现在,在此刻,在这个天即将完全擦黑的时刻,我却并不愿再重温昨晚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因为,一想到它们,我就心痛,痛得死去活来。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今早卫红衣来给我看病,仅仅是出于她作为一个医者高贵的同情心:李小甲得知我生病后,喜不自禁,“抚掌大笑”,还特地下令不许任何人给我找大夫,更不许任何人私下给我提供治病的汤药。因此,可以说,卫大夫对我的探望,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
而在卫红衣来探望我之前,从李小甲那里垂头丧气地回来的慕夏则给我说了一些小道消息。她听府里的下人们说,昨天深夜曹岳只身离府,至今未归。而且有不止一人在杭州城内最显摆最烧钱的“万花楼”看到过这位大元帅烂醉如泥的身影。还有人说,这位大元帅昨天将整个“万花楼”都包了下来,彻夜狂欢。不过,这些,毕竟都是道听途说,没有切实的证据。而且,李小甲好像对此事一点儿也不担心,听说,昨天夜里他还派人给正在那儿逍遥的大元帅送过两沓厚厚的银票。
此外,慕夏还颇为不满地告诉我,说那个爱哭鬼(刘念兴)的奶奶,也就是德王妃,脾气怪得要命。爱哭鬼如果不哭,她就骂他是哑巴,非要把他弄哭。但是真等爱哭鬼哭开了,她就对着他一顿猛揍,好几次把孩子打得脸色发紫,险些送命。这还不算,她还迁怒王大满,把王大满最喜欢的一个牛魔王面具给弄坏了,害得这几天伤透了心的王大满都不来找她玩了。当时说完这些,慕夏就唉声叹气地跑去厨房给我端早饭。
然后,卫红衣就来了,一本正经地给我把了脉。很快,她就确诊,说我得的是“寒症”。还“顺便”告诉我,说刘寅吉昨晚回到她的院子没多久,也出现了和我同样的病症。只是,症状比我轻,也就是说热度没我高,寒颤打得也没我多。不过,他一开始却不肯喝药,还几次三番地故意把她端给他的药汁给打翻了。“对此,我本来是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找毒药把他毒死。不过,谁知他接下来说出的一句话就立刻让我转怒为喜,甚至可以说是心花怒放。夏小离,你猜……他说的是什么?你倒是猜一猜呀?”卫红衣咄咄逼人地逼视着我。
我没吭声。
“‘破——鞋——’,”坐在床边的她,把头凑到我耳边,用近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而后,发出了一串尖锐刺耳的大笑,“是的,他就朝我叫了这两个字,我就全明白啦!嘻嘻嘻……我怎么一开始,就没想到这种乐趣呢?噢,我可真是……单纯……单纯哪!咦,夏小离,你这寒颤好像打得越来越厉害了呢……啊,对了,昨晚,他刚脱口而出这两个字,就‘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还自抽了十几个嘴巴,让我原谅他对我的冒犯。接着,又一边打着寒颤一边凑到我脚边,亲吻我的脚,因此后来……后来的事想必你也就明白了。嘻嘻嘻……喏,瞧瞧,瞧瞧我这脖子上的这些讨厌的印子……哎呀呀,真是的,我让他不要这样急吼吼的嘛……喂,夏小离,你笑什么?你疯啦!你……你难道就不吃醋?一点都不吃醋?还是说,现在你已经完全喜新厌旧,对你的这位前任没有一点儿感觉了呢?嗯?”
我立刻反应过来:敢情她还指望着用她与寅吉的亲热来刺激我?噢,原来关于我和寅吉身世的事,她竟一点儿不知情。想到这里,我敛去脸上的嘲笑(我能感觉到自己刚刚是在嘲笑),凝视着眼前这个女人,只觉得她既愚蠢又可怜。
“喂,夏小离,你现在难道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对我说吗?要知道,‘寒症’这种病虽说算不上什么大病,但若是拖久了,嘻嘻嘻……你知道吗,昨天,你的那位前任后来是跪在地板上舔那些药汁的,一块碎瓷片还划破了他的舌头,不过,他好像一点儿不觉得痛,还趴在那儿舔呀舔呀……啧啧啧,那模样真让人恶心!啊,你干嘛扭过头不敢看我呢?嘻嘻嘻,来,让我摸摸你的头,来嘛……嗯,更烫手了……话说,你真的没话对我说吗?一句都没有?”
这时,慕夏端着一碗散发着一股怪味的稀粥回来了。她把粥碗放在桌上,然后找出纸笔,一手抓着笔,一手抓着纸,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卫红衣的脚边。她恳求这位大夫给我开药方。但是,接下来,这位大夫却把递给她的笔“咔嚓”一声折断,又把那张白纸撕得粉碎。蘸着墨汁的笔掉在慕夏苍白枯瘦的小脸上,划了长长的一道,白纸的碎屑仿若饭粒似的落在她的头发上。慕夏当时没哭,只是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乞求这位大夫能继续对我大发善心,然而,得到的仅是如愿以偿的愤慨与幸灾乐祸的嘲笑。
“等了这么久,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哈哈……很快,很快,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死女人’,‘死女人’啦!哈哈……哈哈哈……”
卫红衣最后临走时丢下的这一句,终于弄哭了慕夏。也就是说,卫红衣前脚刚走,跪在原地已经把脑门磕破的这个小丫头,就“哇”的一下,号啕大哭,哭到最后,近乎声嘶力竭,撕心裂肺。连“姑娘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这样发自肺腑的又令我感动的话也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为此,北洱气得连连跺脚,一边暗自责怪慕夏,说她讲话不懂避讳,另一边又抓耳挠腮,若有所思,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一句,“既然知道了病症,那么就只需‘对症下药’了”。之后,他又含含糊糊地说了一些话,不过我没听清,只依稀听到他好像提起了李小富的名字。接着,北洱消失了一整天,直到刚刚慕夏端来晚饭的时候,他才带着一副又疲惫又难掩兴奋的神色回来。再跟着,没过一会儿,慕夏悄悄为我端来了一碗褐色的药汁。喝完这碗神奇的药汁,没过多久,我的身体就开始发汗,现在,我那浑身滚烫的热度已经消退,持续了一天的寒颤也渐渐止住。看到我这样的变化,慕夏登时转忧为喜,不过,还是时不时地伸手来摸我的额头,仿佛是不敢一下子相信,需要一再确认似的。
与此同时,站在门外的北洱也高兴得团团转,顺着一道门缝儿,不住地冲我念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然而,这样的欣喜只持续了相当短暂的一会儿。片刻过后,北洱从门缝里探进脑袋,向我使了个“有事相告”的眼色。我立即会意,朝他点点头,随即打发慕夏退下,并让她将摆在桌上我并未碰过的饭菜统统端走。
“姑娘,你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不用说,对着早上和中午那样泛着馊味的粥,谁都没胃口。可是晚上……瞧这饭菜,虽算不上精致,但总还能吃,姑娘……你总得为自个儿……的身体想想吧……”
小丫头一个劲地劝我,急得眼眶都红了。
我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一碟炒青菜,一碟炒鸡蛋,一碗白米饭,不禁心里泛酸:我知道,这哪里是厨房现在“特供”给我的伙食?眼前的这些明明是慕夏这小丫头把自己的晚饭省下来给了我!可我……我又怎么忍心让她因为我而挨饿?而我……一个昔日的黑帮老大,居然会沦落到如此的地步,居然需要被一个小丫头施舍可怜?噢,实在是叫人无地自容,无地自容……念及此,我深吸一口气,坚决又冷淡地朝小丫头摆摆手,说我不饿。
小丫头埋怨地瞥我一眼,哗的一下开始掉眼泪,抽泣着说了一大堆不吃饭,病就好不了的唠叨,然后不知怎么的,忽然一下子扯到了念夏,好像是说,念夏有一回生病也是不肯吃饭,结果就病情加重,拖了好长时间身体才康复的。而后,慕夏伤心的哭泣又透露给我一个情况,她说,听府里的人说,早上这位李军师还因为厨房弄不出有馊味儿的粥而大发雷霆,用他的拐杖噼里啪啦将厨房一阵乱砸,砸得一片狼藉,几成废墟。
等她说完,我就故作了一副不耐烦的、几乎就要发怒的模样,逼她立刻把饭菜端走,然而接下来令我万分尴尬的是,就在我这样急吼吼赶她走的时候,我饥肠辘辘的肚子竟然不受约束地发出了抗议。
抗议有效。
慕夏立即止住了泪,腮边挂着亮晶晶的泪珠,笑眯眯地将饭菜往我面前推了推,然后带着一副天真烂漫的、孩子般的愉快的表情转过了身,往门口走去。不过,她刚走了几步,就冲我回过头,很是快活地告诉我,说,很快王大满就又能来找她玩了,还眼睛发亮地让我猜,猜这是为什么。
我不忍拂她的兴,就故作不解地摇摇头。于是,她更高兴了,喜滋滋地告诉我,说她已经托了人去买一个新的牛魔王的面具,来送给王大满。还说,受她之托的就是中午厨房新来的范二麻子,也就是范大麻子的弟弟。因为早上厨房里“遭了殃”,范二麻子就被派出去采办厨房所需的必备物品,她当时央求范二麻子的时候还胆战心惊生怕对方不睬她,没想到范二麻子竟然一口答应了,还不肯收她买面具的银子。
“这个范二麻子,真是个好人,对吗?”小丫头甜甜地冲我一笑,像个小麻雀似地跳着走了,说是要赶着去厨房,看看那个好心人回来没有。
慕夏刚走,北洱就走进来,一口气向我报告了三则消息。
首先,是关于无晴的事。北洱说,自从昨天无晴被俘后,他就找到了李小富,旁敲侧击地弄清楚了右护法现在的大致情况。据李小富说,无晴并没有被关进元帅府的地牢,而是被囚禁在了一处偏僻的小院落。那小院落紧挨着军械库,原本是用来堆放军械库中一些损坏的不能再使用的刀剑以及其他一些杂物的。
现在,无晴住进去后,小院门外就有人日夜把守。不过,据说,直至此刻,也没有任何人去给右护法送过一罐水,一碗饭。此外,光是昨天下午短短几个时辰,卫红衣就曾多次出入那里,并且每次她来的时候,院外的人都能清楚地听到院内传来的“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说到此处,北洱蓦地低下头,眼眶发红地沉默了许久。我也默然无语,感觉一颗心被揪紧。噢,卫红衣还能用什么方式折磨无晴呢?要知道,曹岳不是正在催促她炼制一种比“涣心丸”更威猛,更能控制人心智的秘药吗……念及此,我不得不禁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不过,或许,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是右护法遭受折磨的开始……”北洱眼神有些发直地喃喃道,然后告诉我,说,今天中午,刚刚找回范大麻子的弟弟,也就是范二麻子的林大禹回来了(关于这位林将军,他待会儿还会再提)。听说无晴被俘后,这位林将军异常兴奋,立刻跑出府,买了一盒昂贵的首饰和两匹花哨的绸缎给那位正得军师宠爱的人,也就是德王妃,送了过去。下午,林大禹就被调任,调到无晴所在的那个院落,总管整个院落的安全守卫。
我听到这儿,不禁猛抓头皮,跟着又烦躁地猛拍桌子,忧心忡忡地嘀咕道:“完了完了,无晴这回完了。”
“谁说不是呢……谁说不是呢……”北洱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念到最后,忽而揉起了眼睛。虽然他竭力控制与掩饰,但我还是知道,他哭了。 妖娆离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