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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贺走的极其慢。
不过三五米宽的街道，李贺从对面走过来，直到站到顾夜心面前，顾夜心恍惚有种过了一世的感觉。
今日顾湘湘婚宴，顾夜心穿了一件绯色的大袖衫，长度恰好遮住了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
宽大的袖子里，顾夜心的手紧握成拳。
顾夜心抬起眼睛看李贺，李贺额头上细细密密的一层汗水，她也知道这段路对于李贺来说，有多艰难。
顾夜心很想给他擦擦汗。
若是放在平常，她必定是娇笑着抱抱李贺，像夸孩子一样，夸他好棒。
顾夜心眸子微弯，笑道，“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如月还跟我说，要想完全可以走路，还得到年底。如今看来，是我们低估李大人啦！”
天边有隐隐的雷声，这都九月里了，居然还会有雨。
街道上开始有风，吹的顾夜心的裙子飘啊飘。
不多一会，居然就开始飘雨点。
顾夜心一怔，赶忙抬手去扶李贺，可是李贺却没动，只是顺势抓住了她的手。
顾夜心的手，凉凉的，肌肤柔滑，似上好的绸缎。
若是从前，李贺绝不会这样放肆无礼。
可是现在，李贺好想就这样牵着她的手，一辈子不分开。
不，可能连一辈子都不需要，当下就好。
顾夜心的眼圈，没来由的发热。
她死命忍住了，道，“你跑这么远来，就是为了握我的手？”
李贺摇摇头，“我来，是想告诉你，你的心思没有白费，我的腿已经好了，再过不久，我就可以正常行走了。”
顾夜心咬了咬唇，笑道，“那是，你不看看我是谁。”
李贺眸子暗了一下，道，“还有一件事。”
顾夜心看着他的脸，忽然有种预感，不想听接下来的话。
可是李贺顿了顿，抬起眼睛看向了她，“夜心，我听你的，准备放开你了。”
一面说着，李贺的手僵了一下，缓缓放开了顾夜心的手。
有风雨袭来，趁着李贺松手，争先恐后涌进了顾夜心的手心。
顾夜心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竟然僵的不能自已。
可是为什么就连心，也像是被吹了冷风，又空又冷。
顾夜心怔怔的看着李贺，李贺只看了她一眼，便又迅速垂下眉眼，避开了她的眉眼。
雨，越下越大了。
“夜心，”
李贺复又看他，眸子漆黑，低低的唤她。
“夜心，再见。”
李贺说罢，便想转身，顾夜心想都没想，踮起脚尖吻上了李贺的唇。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也许是她在大晋呆的太久，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
可是现在，她只是后悔，这件事，要是早点做，该多好。
纠缠的呼吸中，顾夜心放开了李贺，面容平静，唇角带笑。
“再见。”
她说的轻松，像不过是寻常道别，第二日还要相见的。
说罢了，顾夜心挪动早就僵硬的身体，也不管李贺怎样，转过身，便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可是转身的那一瞬间，顾夜心忍耐了许久的眼泪，似这空中的暴雨一般，倏然滑落，顷刻之间就模糊了视线。
而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一辆马车似幽灵一般静静的停在阴暗处，瞧见顾夜心哭，本来还微微撩起的帘子倏的滑落了回去。
身后的李贺，似一尊雕像一般，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顾夜心是一路哭回来的。
这雨越下越大，顾夜心也没个遮挡，回到茶舍的时候，整个人都湿透了。
霍值忙的拿来毛巾替她擦脸，乍一看顾夜心的眼睛，又红又肿，似乎是哭过的样子。
霍值给她擦脸的手一顿。
顾夜心莫名看他，“怎么了？”
见他盯着自己的眼睛看，顾夜心随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道一声，“有什么吗？”
霍值摇摇头，道，“没什么，你赶紧上楼换衣服，免得着凉。”
换过衣服，又洗了热水澡，顾夜心缩进被子里，明明还是九月的天气，可她却觉得身子怎么捂都捂不热。
门外有人敲门，是霍值。
他端了姜汤进来，夜色已深，外头万籁俱静，只听得屋檐上雨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霍值拿了姜汤给顾夜心，看着她慢慢喝完了，接过碗来顿了顿，在顾夜心床边坐了。
“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霍值一说这个，顾夜心眼圈儿就红了，扁着嘴一副委屈的样子。
霍值见状，忙道，“算了算了，当我没问。”
犹豫了一下，霍值道，“夜心，再过两日，我可能要离开几天，店里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
顾夜心一愣，下意识就去看霍值。
霍值神色正常，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顾夜心神色一愣，猛地坐起身来抓住了霍值的手。
“你！”
霍值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唯一有的就只有她。
他突然离开，能是为了什么事？？
顾夜心一脸惶恐，说不出话来，霍值赶忙安慰道，“我只是有些私事需要去了结，快去快回几天便好，你不必担心，没有危险。”
顾夜心眼圈有点红，哽咽道，“真的没有危险？”
霍值怔了一下，没来由的笑起来。
“你瞎想些什么？”
霍值抬手揉了揉她的眼睛，拿着碗站了起来。
“从前觉得你挺洒脱一女孩，怎么现在这么爱哭？再哭明儿早晨起来，眼睛该肿了。好了快睡，我走这几日你可不能偷懒，好好看着店里。”
这一晚，顾夜心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她。
她追在他们身后哭着求他们别走，可是没有人看她，只是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
顾夜心被噩梦吓醒，天不亮就醒来了。
反正睡不着，顾夜心起了床，对着镜子一看，果然，眼睛肿了，整张脸也显得憔悴不堪。
顾夜心从柜子里抱了一堆瓶瓶罐罐出来，洗了脸做了面膜，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镜子里的这张脸看起来，才显得精神了许多。
顾夜心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白婉宁和顾北辰的婚事已经定了。
顾北辰如今就在咸安，已经呆了好几天了，预备今儿启程，带婉宁回蘅梧成婚。
蘅梧地处江浙，毗邻扬州，一向是大晋重要的中心港口和富饶的鱼米之乡。
顾北辰做为江南漕运的领头人，蘅梧完完全全是他的地盘。
沈梦慈那头，还在闹别扭，执意不肯去送白婉宁，嚷着“要嫁就嫁，同我断了情分便是”。
顾夜心淡淡的笑，对着镜子整了整仪容，起身出了房间。
沈梦慈说是不肯去送白婉宁，可是顾夜心到的时候，沈梦慈早就起了，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发呆。
见是顾夜心来，沈梦慈往床上一躺，面朝里头恼怒道，“你甭来劝我，我不去，我就是不去！！”
顾夜心忍不住笑，在她身边坐了，道，“我今天不是来劝你的，我有事情告诉你。”
沈梦慈狐疑的回过头来看顾夜心，见她神色温柔，的确像是有事的样子。
沈梦慈顿了顿，猛地翻身起来，戒备的看着顾夜心道，“什么事？？”
顿了顿，沈梦慈又张牙舞爪道，“顾夜心，你要是敢说你也要嫁人，我就....”
顾夜心瞪她一眼，“你就什么？？”
顾夜心拿手指了沈梦慈一指头，嗔怪道，“这么大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我便是真嫁人，怎么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沈梦慈委屈的撇了撇嘴，道，“好嘛好嘛你说，我听着就是。”
顾夜心想了想，便将自己的身世同沈梦慈说了。
沈梦慈像是听天书一样，半晌都没合拢嘴。
她是知道顾夜心的来历的。
顾夜心记不得前事，她和婉宁这些年也想过帮顾夜心找家人。
可是万万想不到，顾夜心的身世，居然这么大！！
“你，你说你是沈清梦，你弟弟，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
顾夜心点点头，“没错。”
“那，那婉宁知道吗？”
顾夜心摇头，“她不知。”
沈梦慈发了半天的呆，嘴动了动，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顾夜心知道，沈梦慈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心细如发，什么都懂。
顾夜心轻叹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婉宁嫁给顾北辰吗？”
沈梦慈怯怯的看一眼顾夜心，叫一声“夜心”，顾夜心道，“能走一个是一个，万一有一天，你们要是因为我被牵连，只要有一个人有自保能力，你们就是平安的。”
沈梦慈瞳孔一缩，勃然变色，猛地扑上来抱住了顾夜心的脖子。
“我不走！我绝不离开你！管你是什么天王老子，我都不离开你！！”
顾夜心抱了沈梦慈，扑哧笑出声，“我要真是天王老子倒还好了。”
沈梦慈似是害怕，越发抱紧顾夜心，浑身颤抖。顾夜心勉强拉开了沈梦慈，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咱们去送送婉宁吧，这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见面。”
沈梦慈眼里有泪，哽咽着点了头，随着顾夜心起了身。
顾北辰来接白婉宁的阵仗着实大。
礼物财宝自然不必说，还来了许多丫鬟婆子，看着像是顾北辰亲自挑选的，专门伺候白婉宁的。
沈梦慈嘴刁，看着那么多丫鬟婆子酸道，“这样看来，你果真是要做人家二夫人了，恭喜恭喜！”
白婉宁自然知道沈梦慈没坏心，道，“我从来不要人伺候，我说了不要，可顾北辰说推不得。”
顾夜心瞪沈梦慈一眼，道，“梦慈这话，倒是不假。你嫁了顾北辰，就是江南漕运的二夫人，该有的派头就得有，顾北辰给，你就接着。这是一份象征，也好叫人不要轻视你，顾北辰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你顺其自然便好。”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外头来人催促，该启程了。
顾夜心和沈梦溪陪了白婉宁出门，顾北辰正在外头候着，见了顾夜心和沈梦溪，笑着点头示意。
时晏西那里，顾北辰已经盖章定论了，“顾北辰不是混蛋男人，你大可放心。再不济，还有我看着，让她们走吧。”
这是当时时晏西的原话。
顾夜心面上虽还平静，可是喉间堵的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倒是沈梦溪，瞪一眼顾北辰，道，“你若是负了婉宁，我可不放过你！”
顾北辰朝着沈梦慈拱了拱手，温和道，“姑娘放心，若是我负了婉宁，不必姑娘动手，我自己也不会放过我自己。”
外头车马齐备，就等主人了。
不知是不是昨夜下过雨的缘故，今儿天灰灰的，不见阳光。
白婉宁停于马车前，回身看沈梦溪和顾夜心。
她们相互扶持了十来年，如今分别，不知再见面还要何年。
白婉宁心中悲戚，眼眸里便有泪水，沈梦溪在一边，早就哭的泪人儿似的。
顾夜心反倒扬唇笑了，上前一步握住白婉宁的手，道，“婉宁，希望你一世无忧，永远都没有回来投奔我们的那一天。”
白婉宁被顾夜心这话逗笑，上前揽住了她和沈梦慈，三人抱在一起，白婉宁低低哽咽道一声“再见”，而后放开她们，转身上了马车。 纨绔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