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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天傍晚，我们坐出租车去了城内一家牛排餐厅。
她一身戏子样的服饰——从款式和宽松程度看极像戏服。头发颜色为童话式的金黄色，配了淡红色口红，香水味儿隔十来米远都清晰可闻。
弯弯长长的睫毛，我想应该是人为加长过的，眼睛看上去比以往都大了足有三分之一，美人鼻，修长了的樱桃小嘴，人中赤道明显，面部轮廊清晰……
我们隔桌而坐，她给我以清新高雅的气质。
而我一如既往，穿了头一天的衣裤鞋子，发型还是那副典型的钢刷头，不过，来的时候精修过，现在显得格外的精神而有力。
“你这身衣服就像戏服。”我微笑着赞许她。
“有吗？”她气定神闲地瞅我一眼，脸上像定型过的水彩画无一丝微笑，微笑兴许是藏在什么地方了。
“当然啦，看着十分合你的气质。”
“什么气质？”她关心地问我，显得有点不自然。
“优雅而沉静，”我借机移目至她身上细细打量，根着感觉如实交代，“简单而时尚，就像时装秀上模特所穿戴的，有股贵气逼人的感觉；加之你金黄色的发型映衬，无不给人一种洋气的感觉，不，是十分洋气。”
她听后抿嘴一笑，终于将藏于心里的微笑不吝搬到脸上来。
“说实话，你的发型看着很古怪哟，以往都不见你有这么怪异的发型，怕是看了《秀色可餐》节目学到的吧？”
“当然咯，经你推荐，我发觉我也爱上了那档节目，果然看着有趣，有趣多了……当然，看了同时也涨见识不少，比书本上读到的还多呢。老实说，自从那晚看了后就感觉一发不可收拾了，上了瘾样地爱上了。”
她莞尔一笑，但看不出笑意。
“那当然咯，我都追好几年了，”她欢活起来，“而且到现在还在追，就像吃饭一样每天必须一看，少不了的。”
“有意思，”我说，“生活中有点爱好真的满不错。”
事实上，我本想跟她说就像我曾经迷恋看网络小说一样来着，进而关于网络小说大谈特谈，却担怕说出来被她嗤之以鼻，因为在我追过的女孩当中似乎还未有一位爱好者，而且曾有一位爱书如命的女孩正是厌恶我这点才跟我不欢而散的，给我留下了心里阴影。
我想这时候不提也罢。
“你经常来这家餐厅吃饭吗？”说着，她从包里掏出小镜子对照着。
“这家我没来过，每天忙着快递，时间并不宽裕，很少有逛城里的习惯。”我说。
她忘乎所以地照着镜子，照照牙齿，照照面颊，照照嘴唇，嘴唇相互抿一抿以助口红染均匀。
我继续说，“当然，平时吃饭也一律从简，不是点外卖解决就是在附近规矩就餐，地摊上常去来着，正当餐厅也照去不误，我这人较为随意，只要能吃饱，味道还算过得去即可......
多数时候以面条为主，尤其杂酱面，爱的如同初恋，一日不吃就想念；几乎一日三餐中少说也有两餐是杂酱面，店家照顾周到，每每一上就是满碗，而我胃大也能吃，吃的也多，光学校周边的餐厅即可解决我的吃食问题了。
因此根本想不起跑去城里吃饭这回事。当然，有时偶尔朋友请客破例去一趟。当初上大学那会儿几乎常去城里，吃饭，唱歌，聚会......”
“所以你现在就没来过咯。”她收起镜子，瞅我一眼，随即又掏出一支口红来。
我以为她想知道我其中的因由，于是稍加思忖后又说，“老实说，一来呢，我时间的确很紧迫，毕竟快递行业嘛，众所周知，一旦忙起来不能准时下班都挺正常的，甚至无休止地加班也很正常。
一天到晚人就像一台机器一样高速运转着，根本停不下来。为了赚更多钱，为了在城里买房子，为了找个女孩告别单身，或者说为了结婚，讲真，我几乎每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值守来着。
唯有在工作岗位上适才觉着自己过得充实，心里也踏实；二来呢，老实说，最主要还是因为我到现在还依然单身；上大学那会儿少有恋爱过，到了工作后，我发觉更有很少女孩看得上我，我觉着这肯定跟我长得丑有关。
再说了，我也忙得顾不上谈恋爱这回事啊，所以说呢，我一个人吃西餐的次数真是少之又少，你可别见笑啊！”
“不，不会。”
“我想尽管自己去了也觉着怪别扭的，因为大家几乎都成双成对地走一起......”
“哪里的话，”她拔开盖子准备重又给嘴唇上色，却突然盖上，信心十足的神气说，“你居然说你长得丑？嗬，鬼才相信哩！”
“当真不丑？”
“当然，简直帅的掉渣！”
我们就此相视而笑，随即我自然而然啜饮一口鲜榨果汁。
她重又拔开盖子，照着小镜子往嘴唇上熟练地涂抹口红，涂罢，又很专业地砸吧几下嘴唇，照照镜子，最后把目光游移至我脸上，“说实话，你长期以来快递费给我半价后，还能赚到钱么？”
“当然可以。”我略带尴尬地说。
“恐怕少得可怜吧。”
“少倒是少了点，但不想在你身上赚钱。”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在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身上赚钱简直就跟拦路抢劫无异。”
“那你岂不是亏了么？而且，”她砸吧下嘴唇，说，“好看的女孩多了去了，不光我一个；那么，每个女孩你都会半价？还是怎么着？”
“你说的倒是有点严重，好看的女孩的确是多，而且，这个世界上好看的女孩成千上万，这话本身无误。
但我遇到过的好看的女孩却少的可怜，这就是问题的根源。总之，无论怎么说，除你而外极少有人享受到如此好的待遇，千真万确。”
“那还不是照样亏了嘛！”
“啧啧！亏倒是不亏，只是赚得明显少罢了。当然，快递本是为人民服务来着；所以服务行业的宗旨本身并非为了赚得盆满体钵，而应该做到为人民更忠实的服务。
就单纯的服务本身来说，我想赚得少点也情有可原；如果一心只为赚钱，那么就跟做生意有何区别呢？
不过，还是那句话，尤其舍不得在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身上赚钱，就跟......”
“就跟拦路抢劫无异咯？”
我们再次相视而笑，她往杯里插了根吸管啜饮，我想她应该是担怕果汁弄花了她的妆容。
或者她天生就这幅公主气质，在细节上表现的尤为恰当。
“那么，”我开始问她，“你除了爱好看《秀色可餐》节目外，还有没其他爱好来着，不防说说看。”
她用吸管毫无必要地搅动几下，略一沉吟，说，“除了那个嘛，感觉好像再没什么爱好，应该……”
稍稍思忖，点点头确认道，“对，应该没啥爱好的了。”
服务员举止优雅地端牛排上来，她把果汁移开，给腾出位置，表现的相当有礼。
服务员连碟带盘一并放下，桌子上，刀叉及纸巾一应俱全。
她先推让给我吃，我自然客气地推让给她。我说，“初次吃饭，千万别客气……再说了，女士理应优先，不是么？”
如此以来，她便不再客气。很快，服务员把我的一份也端了上来。
“听你微信上说做快递有两年了，”她插下一小块肉丁尝鲜似的说，“是这样吗？”
“一点没错，再过几个月就整整两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毕业两年就过去了。”
当然，基于她问我做快递的事，我想倒不如问问我的月收入更使我提神的多。
事实上，寻问工资收入这点看来是各行各业都难以跳开的永恒话题。也在我意料之中，紧接着她就问我，“你一个月赚多钱啊？”
“差不多两万吧。”我颇很自豪地告诉她。
当然，虚高是肯定虚高了，但我想这样说再体面不过了。
“哇哦！”她眼睛瞬间一亮，象征性拍了拍手，然后，竖起大拇指夸奖道，“真看不出来啊！嗬！了不起，了不起！”
当然，在如此盛赞的情况下，我也只能连连谦虚回应，“过奖了，过奖了......过奖！”
“至今还没谈过恋爱？”她说。
这是她揭过快递话题之后，第一次问及我如此敏感的话题。
“微信上说倒是那么一说，”我说，“事实上，前不久谈过一次来着；不过，究竟算不算得上一次我也深感怀疑呀！”
“呃！”
“我是说当时女孩还没亲口答应，而我也并未直接表白。记得当时一群人去逛街，在人少的时候我刻意牵了她的手，但她没有拒绝，我心里大喜，以为这事马上就成了，因为我觉的不推辞就是默许。
我牵了那么一会儿，只是牵着，没有开口趁热打铁向她表白，等大家全部跟上来时，我就慌忙松开了手，那时她明显脸红了，害羞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无缘无故就牵手咯？”
“当然不是啦，”我解释，“此前我们网上聊过几次，见面次数也不下三次，不过，我们当时好像没什么共同语言。这点我很清楚。”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大家一起去逛街聚餐，聚餐后又进行了下半场的KTV唱歌。当时其中有她几个闺蜜看出来我跟女孩的关系，表现的极其微妙。
于是她们就断定我肯定跟女孩暗恋来着。当场就故意为难我们，给我们点歌，点双人歌词的歌，还热情地递来啤酒。
当然，我知道大家本来出于好意，但不知何故，那时我居然比女孩还害羞。而女孩当时脸并不很红，也不像我牵她手时那么害羞，而我的脸反倒破天荒红的跟红苹果似的，还发烫，根本没法控制。
如此以来，大家见我羞怯的样，就更来劲了，一个个不厌其烦地轮换着损我，‘瞧你个大老爷们，居然还害羞’。
当然，那天我拒绝了好几次跟女孩搭伙合唱，害的女孩总是下不来台阶。
而且因此我自己当晚一首歌也没点，就干巴巴坐着，像个木偶人样看着大家狂嗨。
女孩也明显闷闷不乐，她和我一样一首歌也没唱，只低头一个劲儿耍手机，看都不看我一眼。”
说到这里，我停下来啜一口果汁。随即，就再不知如何开口了，索性便使自己陷入沉默。
“然后呢？”她放下刀叉，停下来表情肃然地看着我。
“然后，”我沉默有顷，然后，继续道，“然后那晚回到寝室后我就再没联系过她，不敢联系，没脸联系。
因为我觉的自己露丑实在太明显了，我觉的我一览无余地把握自己的弱点暴露了出来，还是当着大家的面，丢人简直丢到舅家去了。
后来我反思过了，我想这完全跟我在微信上，和女孩聊天时的阳光开朗的性格截然相反，而现实生活中的我，反而表现的相当内向，忧郁，我的自卑的心理也很明显。”
“那你说的女生也没联系你？”
“女孩自然没联系我。而且从此之后再也没联系过我，我想女孩一定认为我是个大骗子，从来没有真心爱过她。
一段感情倘若早已预料，何必勉强维系呢，后来我就是这么想来着，毕竟我觉的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可能的了。
总之，说了这么多，一切都是我不好。”
“也的确怪你！”她鄙视我一眼，善意的。
“其实，跟你讲这个例子，我只是想表达当时我们恋爱时的伪装心态。而我想那时大多人恋爱期间也是有这类心理的，譬如投其所好啦，委曲求全啦，明明自己不喜欢那类爱好，却表现的极其积极而热衷。
明明都是在互相欺骗，却还是要信以为真，到了真正在一起时，才发现此前所有的好，都是虚情假意……”
“照你这么说，你就只谈过一次恋爱？”
“嗯。”我点头，继续喝果汁。
接下来我们便微转过头看隔桌新来的一男一女，料必是一对即将牵手的情侣，因为俩人几乎每个动作和眼神都极具渴望和磁性。
女生是一副慵懒睡意十足的样子，男生则是一副干净开朗而顾家的样，俩人颜值堪称郎才女貌，横竖看来都是一对高评分情侣。
女生怀里抱着一只雪白色泰迪狗，男生怀里抱一把玫瑰花；落座后，女孩挠痒痒一样不停地抚摸泰迪犬背部，泰迪犬极其舒适地躺在女孩怀里，闭目养神，享受着她的安静。
男孩将玫瑰花放置于黑皮沙发一端，用手打着响指，故意逗泰迪注意他。
“能说说，你心里喜欢的女孩形象是什么？”她突然问我，“比如身高啦，脸蛋啦，爱好啦。不介意的话说说看。”
“当然不介意。我喜欢的女孩基本没什么具体的根据，老实说，一切只不过看眼神，只要眼神投得上就行。”
“那你是喜欢一见钟情的咯？”
“可以这么理解。”
“唔。”她回头吮一口果汁。
“倘若真要是说具体标准的话，”我说，“我想应该像你这样，一头秀发，个儿高挑，穿上高跟鞋就跟模特儿一样，大眼睛，高鼻子，嘴巴长得也不赖，皮肤白皙......”
“那相反呢？”她关心似地问我，“比如不化妆的呢？脸蛋并没你想象的那么好看呢？”
“不管怎样，只要看眼神，投得上的话，我想我并不在乎那些好看的脸蛋。
我上个月看了《霍乱时期的爱情》，它里面有这样一句形容女人的话，这么说来着，‘任何年龄段的女人都有她在那个年龄阶段所呈现出来的无法复制的美。她因年龄而减损的，又因性格、学识而弥补回来，更因勤劳和修养而赢得了更多’。
这句话，我记忆深刻，我想是女人总会有容颜苍老的那一天，倘若果真到了那天，依然只想着靠容颜获得生活的礼赞，我想必然会适得其反。
老实说，我现在可并不像以前那样，思想混沌而不成熟。当然我也并非自我鼓吹。
我想一个女孩的美，除了表现在外表上而外，更重要的还应该表现在心灵上较为重要，因为一辈子实在太长，相较平淡的生活，我倒宁愿有趣地度过一生。”
就这样，我把我自己对爱情的基本观点一吐而快。之后，我怀疑自己说得过于露骨，或许我认为的没错，因为她在我对面前始终保持沉默，默默地吮吸杯里的果汁。
霎时间，她几乎对聊天的激情降到了冰点。
这虽不是我所愿，但无论如何，我想已然为时已晚，出口的话如覆水难收。
接着，我试着补救一句，“我这人大概就这脾性，一说起话来就容易动真情，希望你别见笑。”
“不，不，不会。”她慌忙解释，随即又陷入沉默。
“当然，”我说，“前面说的话绝非针对某个人来的，包括你；我只是真切的表达了我自己的观点而已。仅此而已。”
“你说的太深奥了，我反正是没怎么听懂。”她说着拿出手机来耍。
“我说——杨田君雅——”
“呃！”她抬头瞧我一眼。
我突然发觉藏在心里的那句话还是没勇气说出来。
如鲠在喉，此前如此，此刻亦如此。
“你喜欢狗？”我转而又引开话题，“比如泰迪，二哈，亦或者金毛之类。”
“你是说那女生抱的那只？”她转眼瞧瞧女生，又瞧瞧我。
我点点头，说，“就比如那种吧。”
“我可不喜欢什么狗来着，”她一脸嫌弃，说，“就算身上洗得再干净都不喜欢，天生不喜欢，没办法。”
如此这般，我脑海里突然想起什么话题想跟她分享，转念，却记不起来，于是默然不语，只顾吃牛排，啜饮果汁。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的那一刻起几乎就停不下来了。她自娱自乐，时而抬头瞅我一眼，客气地鼓励我吃牛排，时而又专注地投入到手机里去。
一晃眼，半小时过去了。
她依然在看手机，同时小口小口喝果汁。
她手机里时不时传出一阵阵傻乎乎的爆笑声。
而我此时的全部注意力几乎集中到旁侧那个女生身上去，看着男生一点点找机会从对面位置坐到女生身边，用手自然地抚摸着女孩怀里的泰迪犬。
女孩边吃边收拾碟子里的残余，一块块用叉子送往嘴里，大有光盘的决心。
“你喜欢看电影？”我最后试着问她。
“什么？”她头也不抬地说，手指忙着在手机屏幕上点动。
“电影。”我重复道，“你喜欢看电影吗？”
“当然喜欢咯。”
“不如，我们去看电影如何？”
“可以啊！你决定。”
呃……
当她如此随意地将自己所有主见交由我决定时，我发觉她即将成为我到手的猎物，触手可及。
当然我也势在必得。
于是，接下来我主动上柜台结了账，她背起包包，我检查餐桌周围无一遗留物后，适才和她一起走出餐厅。 猛兽与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