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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想到我应该找点劳什子事来干的当晚,我一件事也没想到。
事实上,我想到的许多件事都令我大为不快,乃至失望之极。
譬如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像马路上摆小摊卖菜的阿伯阿婆,想到他们一天到晚卖不到三四十元人民币(还不够我跟杨田君雅一顿日常用餐的零头)时我就难受,就想哭,就觉的老天爷实在太不公道。
我想到的第二件事,是在马路上匆匆忙忙捡硬纸箱和矿泉水瓶的拾荒老人,依然如此,他们一天到晚连三四十元人民币都卖不到,还脏兮兮的跟叫花子一样东奔西走,还忙得气喘吁吁。
我还想到摆在马路上给有头有脸的人揩拭鞋子的活计,我想我还年小,连二十七岁都不到,不能干那种活计,倘若给人多看两眼,我的面子往哪搁?
当然,假使真要干这种事,起码我也得是个缺胳膊断腿的人。
此外,我还想到四处游走的可怜巴巴的推销员,想到脏兮兮的洗车工,想到饭店里的洗碗工,擦桌子扫地的勤杂工。
想到进一家体面公司上班时,我连自己的敲门砖毕业证都去向不明。
我还过分地想到了我去别人麾下当快递员一事。
想到这么多,几乎无一件不令我伤心难过。
之所以我如此想,还不都是因为这些诱人的行当中无一需要我投入什么本金之类,我只不过出一点臭汗,卖一点死气力而已。
况且我如今几乎身无分文,连盘一间店面都费劲,若真想做什么大生意,恐怕得先去哪儿卖了肾才行。
到了第五日,我并未再去坐等杨田君雅的出现了。
我依然承袭了前一晚疯狂的念头,心潮澎湃地幻想着自己在干一件惊天动地泣鬼神的大事。
譬如什么美容店老板,什么水果店老板,什么饭店老板、药店老板、超市老板。
譬如什么快递店老板、理发店老板、手机店老板;以及什么煤老板、矿老板,乃至什么上市的大公司的大老板等等,五花八门,无一而足。
我幻想我走路带风,财大气粗。
幻想着我的豪车成列,豪宅成排,美女如云,香烟车载,等等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到了中午过了饭点时,我终于幻想着杨田君雅,在一次例行公事的那种私密行为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升华,继而结束了这样近乎疯癫的幻想曲。
中午孑然一身去进午餐时,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似乎皆以怪异十足的眼神盯着我看,或者,用虎视眈眈地眼神盯着我看,好像我哪里做的过分了样,好像我欠他们家债不还样,好像我大脑里不该如此天马行空地幻想一样,好像我不该找个什么劳什子的活计来做一样,好像不允许我去哪儿用餐一样,甚至,好像不允许我走在这条公共小道上一样。
于是,我无由然疚责地低垂下了头,活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感觉自己见不得人。
因为肚饿,我只能跑去餐馆解决。
我低头不敢直视餐馆老板一眼,因为我大言不惭地幻想过我就是餐馆老板,抢他生意的餐馆老板。
我极其客气而又小心翼翼地点餐、坐等。低垂下头正是因为我担怕他认出我来。
我祈祷店老板不要过分投以在意我存在的目光,不要为难于我,戳伤我的心。
此间,我想店老板,或服务员客气地给我端来饭菜,并寻问我要汤水与否之类,我就觉着之于我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惩罚和伤害。
无论如何,店老板例行公事,服务员端汤送水,两相不误。
用餐期间,我旁侧坐来了一位跟我素昧平生的男食客。
他跟我同桌而餐这点就使我大为不快。
我心想店老板和服务员很不客气地送我的一记残忍的眼神杀,已经够使我受的了。
我跟该男子无冤无仇,无债无关,他居然还想使我如此难堪!
我此时无计可施,毫无办法,便只好原位坐着不动,头一次也不敢抬起。
我只顾吃我的面,有汤水的色香味俱全的杂酱面。
我尽量吃的比该男子还慢几拍子,因为我不想该男子在我起身付款时瞅我一两眼,瞅清我的真实面目,继而又虎视眈眈地盯视我。
但该男子像蜗牛一样吃得异常缓慢。
该男子不慌也不忙。
我听到该男子用餐时还拿出手机来嘁嘁喳喳,不知看什么视频来着。我一听到心里就难受至极,不很是滋味。
我尽管细嚼慢咽,嚼了又嚼,但依旧觉得清汤淡水,食不甘味。
我想我吃进嘴里的是无色无味无形无状无温无度的碳水化合物也未可知。
我甚至感到连吃饭都像是在做体力劳动。
在那么一哂之间,该男子认真对待吃面时,就将面条吸得呱啦一声炸响。
在我注意力非常集中时,吓了我一大跳。
我还以为谁的裤裆裂开了个口子,还使我慌得旋即检查了自己的。
我伸手摸了一摸,结果完好无损,于是才放下了心。
该男子再次将面条吸得同样响时,我就不再恐慌了。
我继续细嚼慢咽,嚼了又嚼,该男子依然如故。
该男子终于吃罢饭付了款,准备要闪人时,我适才轻松而畅然起来。
该男子使我一碗二两的杂酱面吃了近乎一个多钟头,使我创造了因就餐而忸怩不安的最长记录。
该男子先行闪人之后我才起身付的款,该男子使我忘记在店老板乃至服务员面前自惭形秽。
打道回旅馆时,我依然恨不能将自己装在套子里称快。
我感到一路上熙来攘往的行人都似乎对我不怀好意,而我又无能为力。
我没偷,又没抢,又没做错什么!
我难道做错什么了吗?
快到旅馆门口时,我被房东太太突然拦住腰劫停了下来。
我的敏感的小神经啊!
房东太太的举动又吓了我一跳。
我转而以为房东太太又对我不怀好意,而我又无能为力,只能伤心难过,惟其如此,我想我真不该跑出去吃一趟劳什子的饭,纵便让我饿死也痛快些。
无论如何,我就奇怪地问房东太太何故。
房东太太张口就说,“你把昨天的房费还没交,今天的也超了时,得补交......你没跟我说要退房的话。
所以昨天的加今天的一共八十元整,你现在把钱交给我吧!”
我一听房东太太如此无礼和大动肝火,心里头就不很是滋味。
我就说,“我在你们家住了四五天了都还没说什么呢!一、我没逃过一天的房费,二、怕你们麻烦,我都没要求你们每天给我换洗床单和被套,你算过这笔账没?这给你们省下了多少人工和时间,还有洗衣液。
三、你们连分文房费都没给我优惠过,我在别处住人家都会减半给我的呐。
四、你们的房间小的连我四十元租过的房间的厕所都不如......说起来,我这人已经算是很好说话的了。你以为就我好欺负吗?你以为我就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的人吗?”
我一鼓作气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时,心里一下就感到畅快多了,连方才憋得紧、闷得慌的感觉也一下消失殆尽了,一下就好像连胸口处也都通上气来了,感觉就像河里的水不添堵了,哗啦啦地流淌开了一样。
房东太太随即难为情地解释道,“哎呀!我不好意思,是我不对。我以为你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人了呢。
事实上,在我们旅店里,时常就有客人故意逃房费不交的,我们小本生意......”
轮到房东太太‘瓜啦瓜啦’给我解释时,我顺手摸出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递给她。
房东太太接过钞票后,声音即刻就踩了急刹样止住了,动作很娴熟地找了二十元给我。
我二话没说就踱步进去。
事实上,从房东太太身上得到的心里安慰一直使我保持心情愉悦了近乎整整一个下午。
而且在此期间,我还得来毫不费功夫地找到了自己该干一件什么样的事。
我琢磨我应该当一名小说家来着,我应该像老同学江涛一样名利双收。
这是我下午四点多钟时,透过模糊不清的窗玻璃看到楼下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拾荒者,手捧一本从垃圾桶内捡拾到的旧书籍,看得津津有味时突发奇想的。
我想连一位可怜的拾荒者都有那么爱书如命的一刻,我为何不尝试写作呢?我为何不像老同学江涛那样成为一名出色的小说家呢?
如此这般,我想了一会,随即就在心里坚定下了写作的念头。
兴许这是我此刻绝无仅有,无出其右,而且最切合实际的想法和打算。
我设想万一我哪天不小心一举成名,杨田君雅势必会对我刮目相看,她势必会后悔当初离我而去,后悔她当初看走眼了我。
而我呢,单凭这点便足以打动我为写作而倾尽毕生的心血。 猛兽与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