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素佯装昏迷,浸湿的衣衫贴在她身上,冷得她浑身颤抖。她感觉自己被抬到了床上,有人替她换了干净的衣服,一直用热水给她擦身子。
窗外有人在说话,她听得并不是很真切,身体滚烫如火,意识也在半梦半醒之间。
“……相爷恕罪,事情实在发生得太快了,奴婢什么也没有看清楚,只瞧见大人落了水……”
“起来吧。”宁子漠开口了,声音里藏着令人胆寒的冷意,“不管怎么说,也是在你面前出的事,难辞其咎。”
“相爷!”白若吓得哆嗦,带着哭腔,“相爷饶命!相爷饶命!”
“你跟了我这么些年,要你性命倒不至于,只是伺候素素这事你怕是做不好了,就调你去别的地方吧……”
白若吓得都快哭出来了,“相爷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我在相府呆了这么多年,相爷又能把我调到哪里去?”
宁子漠用没得商量的语气:“白若,我一向赏罚分明,你确实犯了大错,我将你调到后院,你可有异议?”
白若眼中含泪,也只能低头谢恩,“奴婢,叩谢相爷!”
旁边的小环看得胆战心惊,还好当时遇到了白若,否则陪谭素去的人可就是自己了。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是否是意外,可她就是觉得,如果换成自己跟着去也得出事。
丫鬟擦完谭素的身子,扶她躺下,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屋子里不知是不是点了碳火,连空气都是灼人的热。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白若姐姐那么受宠都遭了殃,相爷得有多生气……”
“还说呢,相爷那一个眼神,我到现在都还在哆嗦,吓死人了。”
房门被打开了,宁子漠领了郎中进来,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退到两边。郎中坐在塌下,替谭素把了脉,“只是受了凉,无甚大碍,相爷请放心。”
宁子漠一言不发,目光幽深如海。他抬起手臂摆摆手,连同齐秉在内,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的瞬间,气氛就凝结了。谭素不敢睁开眼睛,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只感觉周围冷了许多,时间在沉默中更显得漫长。
宁子漠缓缓走到塌下,坐在她旁边,随意拨开被子,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可是宁子漠的手比她还冷,像一块玄冰,透着森森寒气。
谭素止不住地哆嗦,蹙起了眉,她握紧他的手,似陷入梦魇之中无法自拔,“小宝……小宝……”
他沉默着伸手轻揉她的眉心,安抚她的情绪,然后埋在她的颈间轻轻呓语,“素素,不要让我失望啊……”
谭素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连心都揪紧了。宁子漠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坐在塌下一直守着她,守了一夜之久。
决定做这件事之前,谭素就明白,没有绝对完美的计划,或者说再完美的计划,对宁子漠来说都不起作用。他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比谁都敏锐,偶然太多了,就必定会引起他的疑心。
他没有怀疑她,只是不愿追究罢了。
谭素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宁子漠已经去了宫里,这些天忙着安排职务,在府里呆着的时间并不多。房里新来了一个叫小秋的丫鬟,是何绪安排的,看着胆子很小,不知是不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每次跟谭素说话都不敢抬头,总是怯生生。
郎中只给她开了驱寒的汤药,两贴喝下去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谭素知道这场病不能好得太快,只有病得足够久,才能让这件事真正地平息下去。
小秋把帘子放下来,点了香炉,吹灭了烛火静静退下。
已经睡下的谭素又爬了起来,赤着足走到桌边。她摸了摸柜子上的花瓶,里边的水是小秋才满上的,她提起来从头顶淋下去,一身都浇得湿透,剩下半瓶放回原来的地方。
春季刚走,衣服还没褪多少,这冷水一浇到身上就贴紧了,冷得刺骨。她把最偏僻的窗户打开,让冷风吹进来,外边是一个花园,偶尔有下人提灯路过,也不曾注意到这边。
冷风一灌进来,就更显得寒冷。她吹了一会儿有些受不住,低低地咳嗽了起来,头发吹到半干半冷,额头就变得发烫,止不住地发抖。她咬牙撑住,到了深夜,才裹着润湿的衣服回到床上。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一夜的噩梦做下来,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当年她娘亲死的时候,她才五岁,簪子是梅花簪,娘亲最喜欢的簪子,握簪子的人是娘亲最爱的人,是她最敬仰的爹。
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样,依恋不在,敬仰不在,娘亲下葬,爹变得疯疯癫癫。屋子里不能出现女人的东西,爹逼着她女扮男装,逼着她去上学堂,逼着她去考取功名,好像在他潜意识里,要把娘亲和她都遗忘掉。
而遗忘的过程,一个胜一个痛苦。
谭素徘徊在过往,无法清醒。她能很清楚地看到自己刻意去遗忘的事情,连细节都清晰得吓人。衣裙藏在床底下,镜子用完就扣在桌子上,还有胭脂,胭脂……
她恢复女儿身的那一刻,终于搬走了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也终于把爹逼上了绝路。
“时也,命也。”
三尺绸缎,自挂头顶。
娘亲死的时候,是爹背负了所有罪孽,所以爹死的时候,这些罪孽就压在了她的心头。
浑身像掉进了火炉,热得难受。她拼命挣扎,想摆脱这种困境,似乎有人在跟她作对,非要把她压住,裹得严严实实。
“素素,别动。”
那声音让她心里头痒痒的,就像一颗种子落在心里,发出了芽,春暖花开的那种蓬勃。
这种感觉让她想到了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李珏的时候。心里头像是有什么在发芽,痒痒的,胸膛“扑扑”地跳,怎么也停不下来。
“你这小儿,莫不是从私塾中偷跑出来听书的?”他浅笑嫣然,玉佩从他怀中带出来,上面刻了一个“珏”字,四爪龙。
当年的翩翩少年,变成了谨慎言行的景王,清秀的骨骼逐渐棱角分明,成熟稳重,他手握着毛笔,低垂着眉眼,“名讳。”
而后他的目光又变得锐利,冷漠地看着她,“你来做什么。”
谭素的心猛地被揪紧了,痛到窒息,她不顾一切地挣脱禁锢,喊出了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王爷!”
她睁开干涩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人,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完整勾勒出他的五官,吓得谭素魂儿都快没了。
“相、相爷。”
宁子漠的目光变了几变,忽然站了起来,“你刚刚喊了什么?” 我家相爷大佞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