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她太有分寸,李珏才会如此担心。他害怕有一天大义与自身难以两全之时,她又该如何脱身?
默了片刻,谭素忽然想到一件要事,“锦江白和王爷谈论了整个下午,可是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要紧事。”李珏想了一会儿,又道:“他似乎话里有话,几番犹豫,下棋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又留我用了晚膳,说是有要事要跟我商议。”
谭素猜得果然没错,若非她插了一脚,只怕锦江白早就把事情全盘托出。她往后跨了一步,拱手作揖,“请王爷答应谭素一件事。”
李珏赶紧上前扶她,“有事但说无妨,无需行礼。”
“恳请王爷今后,无论锦江白以何种理由相邀,都一定要拒绝!”
李珏前脚才答应了锦江白,后脚谭素却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一时间无法立刻答应她,“为何?”
“锦江白不懂人情世故,得罪了宁子漠尚且不知。谭素怕他犯下大错,只好来请求王爷!”
如此请求,无可厚非。只是李珏尚有疑惑,“你和锦江白可是故友?”
“王爷猜得不错,谭素与锦江白乃是生死之交,所以万万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入困境。”
李珏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上去,他派人去查锦江白的时候,只说他和谭素是从小到大的邻居,可没想到还是生死之交,“你无须担心……”
锦江白带着雏菊图到的时候,发觉气氛有些怪异。谭素低着头不说话,盯着自己的脚尖看,李珏则望着枝头,淡然如风。
脚下是成片的雏菊,烂漫如骄阳。这样一看,到觉得两人格外般配。
李珏先转了头,本是去看谭素,却注意到了锦江白,顺势转过身,“江白来了?”
锦江白端着画行了一个礼,走到李珏跟前,恭恭敬敬地把画递给他,“下官已把画取来,王爷请过目。”
谭素识趣地往旁边让了让,反正锦江白生她气,只怕画都不愿给她看。
李珏打开画,锦江白上前搭了一把手,两人一左一右拿着画,就如此评头论足起来。谭素抬头望着锦江白,他却依旧不看她,只顾着和李珏说话,瞥都不瞥她一眼。
画上的菊花几乎可以说是以假乱真,灰暗的背景之下,鲜艳亮丽的菊花开得烂漫而娇艳,只是轻描淡写的几笔,就可让菊花的姿态跃然于纸上。新生的花苞青黄,败落的花心橘红,锦江白只用了几种颜色,就那么淡淡的一撇,就勾勒出了令人赏心悦目的菊花图。
画只在观画人的眼里,却在绘画人的心底。
“江白果真是难得一遇的奇才。”李珏忍不住赞叹,连连点头,本只是想的一个借口,没想到却能如此赏心悦目。
谭素一直看着画出神,末了脱口而出:“这画可能送我?”
锦江白头都没回,就拒绝了,“君子不夺人所好,谭大人还是要别的东西吧。”
李珏忍不住笑了两声,“都说锦侍郎爱这幅画如命,看来果然是真的。”
三人从深处走出来,李珏看了一眼天色,决定带随从回去,“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锦江白有些意外,连忙上前,“王爷不留了吗?下官可以陪王爷再走走……”
李珏看了谭素一眼,推辞道:“不了,下次吧。”说完当真就要离开。
锦江白有些急切地上前两步,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了脚步,“下官送王爷。”
二人送走李珏,回来的路上没碰见什么其他人,锦江白当即转身拦住了她的去路,目光灼灼,“你与王爷是何关系?你们之间到底有何秘密?”
她顿了一下,还在思索该怎么回答。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他突然放弃了询问,快步从她身侧走过去,带起一阵凉风,“你好自为之……”
谭素忍不住笑了,往前走了两步,就像曾经那样,轻轻拽住他的衣袖,“江白,你想知道吗?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场景好像被拉回了年少时候,懵懂无知的岁月,埋藏的记忆又被重新唤醒。锦江白那时候有些小胖,脸上肥肥的,谭素老是喜欢掐他的小脸,喜欢逗他严肃的模样,两人关系一直就比旁人更加亲密。
就在谭素女儿身份曝光的前几个月,锦江白也是问了她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你为什么从来不和大家一起换衣服?”
谭素微微一笑,眼睛像个月牙,“江白,你想知道吗?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她和锦江白之间亲密无间,从来就没有秘密,包括身份也理当如此。就在锦江白点头的时候,她就解了发带,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喉咙上,“我有喉结吗?”
她的笑容温温浅浅,头发披下来,腿去了稚气的俊美,温柔得有些不真实。
锦江白的瞳孔无限放大,“扑通”一声就掉进了底下的池塘里。
这些年过去了,锦江白一直都清楚,只要自己想知道,谭素不会对他有任何隐瞒,包括自己性命……
“不想。”锦江白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敢回头,挣脱了她的手,“我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她究竟隐瞒了什么,不想知道她究竟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就和当年一样,她身份曝光的那一刻,数不清的谩骂和侮辱,让他不敢相信那些都是平时和他们一起读书写字的小伙伴。
纸张揉成一团砸到她身上,没用完的墨水泼到她脸上,所有人都在让她滚,他想留下她,可是他被吓坏了。学了那么多年的礼义廉耻,让他无法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出维护她的任何话。
这么多年之后,他每每想起都会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
她每次隐瞒他的事,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他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他害怕自己还会和当年一样,什么都没法为她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赶出学堂,赶出郦州。
鼻子发酸,他忍得眼眶都通红。
他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骂他是个书呆子,因为老是长不高,打不过那些人,每次都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鼻子。只有谭素不会嘲讽他,总会用她很瘦弱的肩膀,将他抱进怀里,安慰他不要哭了。
可是她被欺负的时候,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所以他才会恨。
恨那些道貌岸然的先生,虚伪嘴脸!
恨那些横行霸道的恶霸,夺去她的家!
恨那些高官俸禄的贪官,不能明辨是非!
倘若不是这些人,他和谭素仍旧可以无拘无束,她不用背井离乡,他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可笑的弱点。
可说到底,他最恨的还是他自己。
关键时刻无法站出来、懦弱无能的自己……
“江白。”她的声音温温柔柔,还是他曾经熟悉的模样,“不要为我做任何事情,无论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问,相信我……”
锦江白的视线被眼泪模糊了,他仰着头,想把眼泪逼回去,可是眼泪却更加汹涌。他故作凶狠道:“谁要管你?”
谭素忍不住笑了,低低地笑。她的目光一片温柔,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当真是有些怀念了…… 我家相爷大佞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