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写作
衣米一的这首短诗,仿佛是写给很多很多完全不同的人看的:题目,也是此诗的最后一句,很当下,很网络,很有大众喜闻乐见的机智对比、幽默隐喻、玩世不恭,如果贴在网上,叫好声不会少,骂声也不会少,在朋友间朗诵,或闲谈时引用,估计也颇能得到欣赏喝彩。第一节四句,好像是为诗歌的猜谜爱好者准备的,三个非常简单的比喻,用“你忽然说”串起来,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又很吸引人去使劲摸头脑。第二节五句似乎比较乏味,但政治敏感者和道德批评者不这么看——“我们忘记了锋利之物/比如锤子和镰刀”,这还不锋利么?何况,“他们也这样,王子要娶灰姑娘”,多么强大而锋利的对比!两个世界,两套思想,两种堕落或麻木,从根本上,“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呈现一丘之貉、一鼻孔出气、穿一条裤子等俗话和成语的时代新演绎。第三节两句,也是全诗的结尾——不是最后一句,是最后两句,这完全不一样,因为增加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表面的时间状语从句、实质的条件状语从句“与上帝握手言和时”——看上去是同时提供给神学家、牧师、无神论者、嬉皮的朋克、叛逆的少年、阅尽沧桑的玩世不恭者、修辞爱好者等一众肉体享乐者或精神享乐者的,他们将从这两句诗中获得愤怒、悲哀、沮丧、绝望、兴奋、激动、感慨、惊诧、心领神会、拍案叫绝,一句话,他们将各得其所,各偿所愿,各起各的波澜。
然后,我们从头到尾看一遍,再看一遍,又看一遍,发现我们漏了一类读者,一类十分重要的读者——虽然此诗的各个部分已经面对了众多各形各色的读者,但它的整体,完整的这一首诗,难道不适合、不吸引某一类读者?当然不。这位最后登场的,读者的重要代表,实际上可能是最早开动脑筋、最早按捺不住的一个,他就是,令众多诗人,越来越多的诗人,正面头疼、反面头疼的,专业的诗歌评论家。只有他才有资格、有力量面对完整的一首诗发言,只有他才会在我们一读再读此诗后被由衷地想起:怎么能忘了他?一首完整的诗,怎么能缺少他的分析、概括、总结和评定?当这样想时,我们下意识地想象他比我们更早地一读再读此诗,然后,我们的意识中渐渐浮现出崇高的悲悯,很清晰、很自恋的那一种感情——我们杞人忧天地为他捏了把汗,因为这首诗各个局部适配的读者对象太多,他要从中理出头绪,把乱麻拧成一股他一向用顺手的绳子,难度实在有点大,而他的专业习惯和使命感又不允许他不这么干。最麻烦的是,他很可能会想象自己怎么写这首诗,写的时候会怎么想;更麻烦的是,他很可能从未写过一首包含三位以上读者的诗,甚至,他从未写过一首包含两位以上读者的诗——如此这般,叫人情何以堪?如此这般,叫我们何以面对“为谁写作”这个由此诗引出的、伤不起的、古往今来伤人无数的、霸道而又缠绵的话题?
2011年7月15日凌晨
※附※
他们在教堂,我们在床上
衣米一
像白球碰红球
又像白球碰彩球
你忽然说,摸着乳房
像摸着月亮
我们忘记了锋利之物
比如锤子和镰刀
他们也这样,王子要娶灰姑娘
白金汉宫再一次举行
世纪婚礼
与上帝握手言和时
他们在教堂,我们在床上
2011年5月4日 远望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