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叹

　　我坐在春光外三米的地方，看着窗外小河的波光和更远处的行人，胸口有多少一说出就恶俗的言辞，翻腾着安静下来。目光收回到电脑屏幕上，再读一遍《宝塔湖》，感觉就像看到自己拖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影子，聚少离多地消磨着它不得不为谋生而局促一隅的主人。就诗论诗，《宝塔湖》算不上一首多出色的作品，但它有着类似印象派绘画或布勒松摄影那般一下就把你拉进画面的蛊惑品质，让你禁不住感同身受，轻叹一声。诗的前两行是带着侧光的远景素描，因为视觉动作“沉入”和情感动作“扔下”与“月光”“笼罩”下的“安静”的隔行对比，画面呈现出丛林遗址似的空寂。第三行出现了“蹲在岸边的人”，他制造了另一种光，另一种安静，但真正的蛊惑还未到来。“他站起身，一片叶子缓慢地落下来”——聚光灯终于打到了主人公身上，我们心中的移情花开始萌芽，低沉的音乐在画面外响起，一幅静谧的风景画，终于轻轻摇曳出令我们心中一动的，人生舞台的某个边角。然后

　　多么落寂啊，那不曾说出的

　　湖水清澈，一个少年从藕花深处游出，影子斜在湖底。

　　一把钩子飞越头顶，伸向我们身后一个个静卧多年的藤条箱、铁皮箱、樟木箱，穿墙越壁，钩出轻薄如纸的，当年的落日余晖。我读到诗的第二节，尤其最后两行的时候，心头有难以言状的旋涡翻涌起来。这是一首朴素，准确，从容不迫的煽情诗，极有可能来自作者的真实体验：他在群童嬉水的黄昏来到湖边，从夕阳西沉一直待到明月初升，静静地目睹了宝塔湖由热闹归于寂静的极短过程，仿佛一个哭闹的婴儿突然进入了梦乡，他几乎同时感到了湖和自己的被遗弃，油然而生的落寂（落寞）使他不得不设法把自己拽出来，而片刻前刚刚抛弃了他和宝塔湖的群童十分自然地又担当了救星的角色——他或许已被冷落多年的少年的记忆被他们飞快地捞了出来。微妙的转化出现了——他的落寂（落寞）变成了感伤，而感伤，对于一个被遗弃者来说，几乎就是温暖的抚慰。这样一段心理历程，这样一个小故事，诗人可选择的写法很多，作者选定的这种写法未必是最出彩的，但假设作者真如我前面猜想的那样，需要一个自我救护，那它就可能是最有效的：它将蛊惑我们遥想各自的当年，钩出一个个相似的瞬间，替他发出那一声轻叹。

　　2010年4月10日

　　※附※

　　宝塔湖

　　那勺

　　落日沉入湖底。那些凫水的孩子，扔下了宝塔湖

　　此时，湖面，水草，垂柳，笼罩在一片月光里，是安静的

　　蹲在岸边的人，手里的烟又燃了起来。他明灭的面孔，也是安静的

　　有那么一刻，他站起身，一片叶子缓慢地落下来

　　多么落寂啊，那不曾说出的

　　湖水清澈，一个少年从藕花深处游出，影子斜在湖底。 远望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