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或顺流而下

　　——臧棣《新观察丛书》的一种读法

　　《新观察丛书》在臧棣的诗中并非顶尖之作，却是我读过的他的作品中角度最优越、出笔最舒畅、感慨最动人的一首。臧棣被很多人看作是技巧至上主义者，褒贬两端也大多源于此，但在我看来，他最擅长的是以比兴见感慨，只是他在运用比兴时腾挪功夫高绝，很多人不由自主被吸引了眼球，就像一个卓越的歌者，因为优美的音色被关注太多，其歌唱中饱含的动人情怀反而被忽视了。臧棣擅用的比兴后面，他诗歌的真正落脚处，同样是动人的情怀。很多人为什么看不到那些动人的情怀呢？我想除了上面所说的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情怀往往不是常见的一元情怀，而是和充满歧途的人生、命运的单选宿命这一对矛盾相对应而高拔其上的，俯瞰式的多向情怀。在很多作品中，他表现出的是一种罕见的远观而洞微的能力，其诗歌视力和现实中的他正好相反，是远视而不是近视。或可比方说，他是手持望远镜描绘细菌。《新观察丛书》因为俯瞰的视角落到了实处，当他坐在舷窗边向下远视时，携手而来的联想和感慨有一种顺流而下，无须安排的顺畅，腾挪的必要性大大降低，他只需把“天性”“本性”“精神”“螺丝钉”等比兴元素以熟练的枪法发射到他自然涌出的核心感慨——温暖和黑暗中去，便可大致呈献一首动人的诗篇了。但从技术的角度说，这首诗的诗艺看点不是比兴，不是腾挪，而是出色的句法功力：当联想和感慨顺流而下，比兴元素熟练发射，诗人的出笔十分舒畅时，三行间、两行间、一行内前中后词语的节奏平衡、语调抑扬，便成为整首诗的诗歌质地饱满圆润而非扁平顺滑的关键。

　　没错，久违的温暖也许还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而人间的黑暗就在这样的高度之下。

　　这两行最具震撼力的诗句，如果没有前面由出色句法构筑的节奏弹性做跳板，那就只是孤立的警句，而无法担当一首好诗的完成工作，相反倒可能因为突兀的强大而将整首诗毁掉。

　　《新观察丛书》在我看来，是臧棣诗歌中难得一见的以易见难的非典型佳作，它呈现的流水般随物赋形的自然魅力，恰恰来自不自然的句法手艺，“而人间的黑暗就在这样的高度之下”。

　　2010年1月13日

　　※附※

　　新观察丛书

　　臧棣

　　从舷窗上俯瞰下去，灯火像发亮的海藻

　　漂浮在黑暗的潮水中。广大的灯火

　　正慢慢加热你以为再也看不到的东西。

　　巨变难移沧桑。心灵的代价

　　怎么就不朴素了呢。本性从来就可耻，

　　但是天性就不一样了，可琢磨的地方有很多。

　　这里拧拧，那里还应再紧紧。

　　精神的螺丝钉可是比精神更幽默，

　　你最好能早点波及到这一点。

　　没错，久违的温暖也许还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而人间的黑暗就在这样的高度之下。

　　2009年12月 远望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