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杀手
我不情愿地躺在西岸分局的椅子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直至中午,才终于有人来给我做笔录。短短两天里,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做笔录了。
我非常不耐烦地把卡片的事又对警察说了一遍。
做完笔录后,我又在第二小组的办公大厅里看到了那名女法医。这一次,她没有戴口罩,穿着白色大褂,长发及腰,面容清秀。邢井主动迎上去,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女法医言简意赅:“史蒂芬案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在毒品包装膜上,发现了史蒂芬的指纹,一起发现的其他人的指纹,也都已经锁定目标了。”
“刚发生的命案呢?”邢井问。
“死者被害没多久就被发现了,案发时间是凌晨三点钟左右。”女法医带来了详尽的尸检报告。
女法医将尸体后腰处伤口和五官缝合处的针织线拆开后,确认是家用的普通针线。后腰处的伤口是致命伤,伤口呈“一”字状,长两厘米,深近十厘米。女法医推测凶手是用锋利的小型刀具,五次穿刺进死者体内,刺破了死者体内的器官和动脉,导致死者大出血死亡。
“尸体上所有的针线缝合口都用了同样的针数。”女法医说。
我怔怔道:“同样的针数?”
“是的。”女法医万分肯定后,这才发现我。我嘿嘿一笑,对她伸出了手:“这么漂亮,当法医师可惜了,我叫鹿远。”
女法医刚要和我握手,邢井就拉住了她,提醒道:“这个人,不要接近。”
女法医没有让我难堪,礼貌道:“我是徐萧莜,西岸分局的法医师和鉴定师。”
我把手也缩了回来:“一看就知道你们有奸情。萧莜,不如你跟着我吧,成天对着尸体,埋没了你的气质。”
邢井火了:“鹿远,闭嘴!”
我不再说话,邢井翻看尸检报告后说:“凶手是个缝纫高手,伤口、鼻孔、耳孔、嘴巴,大小形状不一,没有用惯针线的人想用同样的针数进行缝合,很困难。”
人体不比布匹,针线穿肉,本就十分困难。凶手不仅用了同样的针数,并且每一个缝合口都万分平整,这足以证明凶手擅长缝纫。
“现场留下的近椭圆形血迹,可以确定是凶手戴着脚套留下的血足迹,脚套影响了足迹的外观成型,想要通过足迹比对确定凶手的身形、体重,几乎不可能。”徐萧莜继续说,“现场提取到的指纹和掌纹,大部分都是死者的,不过,我们在案发现场的门上发现了一道不属于死者的掌纹,掌纹保存完好,应该是近期留下的。”
大汪插嘴问:“萧莜,死者脸上的颜料是怎么回事?”
“经鉴定,尸体脸上的灰色颜料与放尸体旁的颜料罐里的颜料一致。尸体脸上的颜料被涂抹均匀,凶手使用的工具是颜料刷子,被丢弃在厨房的角落。颜料罐外体沾上了不少灰色颜料,罐体的盖子被盖上了,但里面的颜料基本被使用完了,没剩下多少。”
我想起了锅盖把手上的灰色颜料:“锅盖、颜料罐和颜料刷上,都没有指纹吗?”
徐萧莜摇头:“没有。”
我托着下巴琢磨着:“看来凶手是戴着手套作案的,门上的那道掌纹,恐怕不是凶手的。”
“鹿远,你别捣乱。”大汪把我带到一旁,“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你和小汪进案发现场时,门是关着的吗?”
“你觉得我是撞门进去的?”我白了他一眼,“门没锁。”
“这就奇怪了。”大汪说,“案发现场的门锁被人卸下来了,但我们没有发现强行拆卸的痕迹。”
“大汪,你多给我说说这起案件的信息呗。比如,死者有没有什么仇人之类的。”
“有些信息,我们也还在调查当中。”大汪把我的笔录递了过来,待我签了字后,他劝诫道,“鹿远,你就省省心,没事不要出门了。”
“换作你,先是被人绑着丢到警局大门外,又给你信息指引你到命案现场,你能省心吗?”我没好气地问。
大汪拍着胸脯说能确保我的安全,而后将我推出了西岸分局。
回到家,电视新闻里播报了史蒂芬被拘的消息。警方掌握的证据,足够将史蒂芬绳之以法。新闻里出现了邢井,他一脸冷漠,拒绝媒体的采访。
关上电视,我的心情大好,袁珊应该也看到了这则报道。
手机忽然响了,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桌上有完整的资料,够你通过警察考试,你有一年的时间,成为警察。
我大步地走到桌前,果然看到一沓厚厚的资料。看来在我离开的时候,家里的大门又被人撬开了。我回拨过去,听筒里提示关机。
我又去了西岸分局,见了大汪,把家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又把陌生号码给了他。我质问道:“有个贼进了我家,和绑我的是同一个人吗?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还没抓到他?”
大汪凝神道:“他可不是贼。老板想抓他很久了。”
我收起脾气,把手搭在大汪的肩上:“大汪警官,不如这样,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请你去最好的地方吃饭,给你介绍最漂亮的女人。”
大汪拨开了我的手:“鹿远先生,你的贿赂我不接受。不过,老板吩咐过了,有些事,你现在可以知道了。”
办公桌前,大汪给我放了两段监控录像。第一段监控拍的是我家大门外,豪华的大别墅在夜色下显得更加别致。两分钟后,画面上出现了一辆货车,从上面下来了一个人,监控探头位置太远,无法看清他的脸。
他没有要躲避监控探头的意思,光明正大地往我家走去。我的家里是监控死角,他走进去之后,就消失在画面里。过了大约三分钟,他走出来了,肩头多了一个人。
被扛着的人,是我。
我指着画面,错愕道:“他是谁,这么简单就进我家把我扛出来了?”
“好多厉害的角色都栽他手里了,他的手段多到你想不到。”
大汪切换了录像。画面切到西岸分局大门外,天刚亮,这辆货车经过后,那人一脚将被五花大绑的我踹下了车。没过多久,我醒了过来,一众警察从分局里跑出来。
“有何感想?”
“恨不得抽他几巴掌!”我咬牙切齿道,“给我发短信的也是他?他就是你们说的L?”
“对。L,Light的缩写,是光明的意思。传闻他是个杀手。”大汪说道,“在逃多年,至今未落网。”
“杀手?岛区还有杀手?”我惊愕道。
几年前,L横空出世,随之而来的便是几桩故意杀人案,这给岛区警方带来了大麻烦。L杀的人不少,大部分都是警方正在调查的犯罪嫌疑人。L总是抢在警方之前动手杀人,并附上所有罪证,将尸体丢在警局门外。
“我没犯罪,更没被他杀死,怎么也被丢到警局来了?”
“你是特例。”
L进入警方视野那年,岛区的其他三个分局,分别有三个名声大噪的破案王。邢井也迅速崛起,为西岸分局填补上了破案王的空缺。
精明能干,屡破重案,破案王也是坊间对他们的赞誉。
现在除了邢井,其他三个破案王都在办案失误后,死于L之手。三具尸体被丢在警局大门外时,全岛震惊。起初,岛区警界还愿意相信杀手L的初心是除恶,只是用错了方法。但三个精英警察的牺牲,打破了所有人对L善意的幻想,L被定性成挑战司法权威、罪大恶极的犯罪嫌疑人。
邢井带领着西岸分局重案第二小组,与L开始了漫长的斗争。在邢井的努力下,L的猎杀计划数次被迫中止,许多猎杀目标,被邢井抢先救下。但L的反侦查能力极强,岛区警方进行过地毯式搜查,可L如同鬼魅,踪迹难寻。
“L的身后,是一个犯罪团伙,L是被他们培养出来的。”大汪说,“一年前,这个犯罪团伙差点被老板连根拔起。他们狂妄自大,自称裁决所,能够裁决每个人的命运,决定他们成为什么人,过什么样的生活,拥有怎样的结局。”
至于裁决所的规模大小、成员组成、犯罪动机,警方一无所知。
我从未想过,看似平静的岛区,暗地里却波涛汹涌,如此危险。
大汪解释道:“鹿远先生,我和小汪总是跟着你,真的是在保护你。”
“大汪,你真觉得你老板是让你们保护我的?我告诉你,他是监视我,他的眼神里都是对我的怀疑,他想查我。”
“我们只负责执行老板的命令。”
“小子,你老板看到那小卡片后的反应不奇怪吗?你不觉得他有事瞒着你们?”我提醒道。
大汪却是个死脑筋,不愿听我说的话。
回家后,我把L放在桌上的资料全丢进了垃圾桶,雇了几个壮汉保镖站在我家大门外,心里才踏实多了。我叮嘱他们:“一旦有陌生人进院子,不管是谁,往死里揍。”
回屋休息了一会儿,门外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
“这么快就来了?”我吓了一跳,随手抄起一根棒子,走了出去。
我没想到,来的人是小汪,那些壮汉保镖全被她撂倒。她还没从之前的命案现场里回过神来,顶着两只黑眼圈,显然没有睡好。
“这是你请来的保镖吗?”小汪毫不费劲地拍了拍手,“连我都打不过,能对付L?”
我惊讶不已,问:“你来干什么?”
“老板让我来保护你的。”
“你滚!我说了,我不需要警察保护。”我呵道。
小汪点了点头:“那我就走了。”
小汪转身便走,我诧异道:“你怎么当警察的?说走就走?”
她没有回头,大声笑:“死鸭子嘴硬,不是说不需要警察保护吗?老板让我告诉你,你不会有危险,L如果要杀你的话,你早就死好几回了。”
“永别了,臭警察!”我气极挥手。
小汪走了。
夜太幽静,我既不安又迷糊地睡了一夜。
醒来一看,手机里有一条未读信息,又是L给我发的短信,内容和上次一模一样。
“上瘾了是吧!”我骂道。
我还是去了西岸分局。
“不是要永别吗?”小汪见了我,揶揄道。
我没搭理她,气势汹汹地找到邢井。我把手机放到了他的面前:“你查得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有病,三番五次地给我发这短信?”
邢井不慌不忙地拿过手机,扫了一眼短信内容,把手机递给了我:“知道了。”
“这就完事了?”我暴怒道,“你们拿着纳税人的钱,就不干事?”
邢井放下手里正整理着的文件,抬起头说:“鹿远,你挥霍着你爸爸留下来的财产,连正经工作都没有,你纳税了吗?”
邢井还是和警校时一样,竟然真的和我较真起来。我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说:“那你告诉我,L什么意思,找我麻烦干什么?”
“你不是瞧不起警察吗,何必多问?”邢井回答。
我被邢井赶出了办公室,赖在西岸分局不肯走,下午,好不容易见小汪腾出空来,我赶紧凑了上去:“凶手抓到了吗?”
小汪打了个激灵,好像回忆起了死者的惨状:“凶手是谁都还没确定,怎么抓?”
“肯定是L啊!”
一旁的大汪回答道:“不可能是L,L杀人都是直截了当,从来不会在尸体上故弄玄虚。鹿远先生,你放心吧,老板是出了名的破案王,肯定能抓住L。L没伤害你,你暂时是安全的,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保证你的安全。”
“破案王怎么了,不是已经有三个破案王被L给杀了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他了。”
邢井恰巧经过,听到“破案王”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身形一顿。我越发觉得邢井有事瞒着大家。
被敷衍后,我满心不安地回了家。
三个壮汉保镖又人事不省地倒在了地上。我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朝大门看去,发现大门再一次被撬开了!
我进了家里,先前被我扔掉的警察考试资料,又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桌上。手机也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之前发短信的号码,我沉住气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找我麻烦?”我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沉默。
“你是杀手L吧,你不去杀人,缠着我干什么?”
听筒里,终于传来了沙哑的声音。
“你有一年的时间,成为警察。”
这语气让我感觉很熟悉。我的目光移到挂在墙角的照片上,这是家里唯一一张我和鹿唯天的合照,鹿唯天的人像被我抠掉了。
我竟从L说的话里,听出了与鹿唯天如出一辙的语气。唯一不同的是,L的声音还很年轻。
“如果我说不呢?”我反问道。
这一幕就如同几年前我和鹿唯天的对话的重演。
“如果你成不了警察,你就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必要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咆哮着,鹿唯天死后,我已经很久没这样愤怒过了。
“我和凶手见过面。你想要抓到我,就得先抓住凶手。不必看鹿唯天的照片,我和他不一样。鹿远,你不会有自由。”
电话被挂断了,我扔下手机,猛然朝着外头跑去,L正在某个角落里盯着我!当我跨过三个还没醒来的壮汉后,我看到了一道人影,身高一百八十厘米左右,短发,正不慌不忙地走过一个拐角。
当我追上去时,他不见了。
L光明正大地出没在大庭广众之下,仍然没有被绳之以法,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得罪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
把三个壮汉叫醒后,我遣散了他们。连自己是怎么被打晕的都不知道,小汪说得对,他们根本保护不了我。
我开始心烦意乱,被人逼着选择的感觉糟透了。
自从袁珊离开这个家后,鹿唯天就不再宠溺我,开始对我严加管教。我和鹿唯天之间,并没有父子温情。
我讨厌鹿唯天,讨厌他在我小时候就限制了我的自由,讨厌他逼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更讨厌他,让我再也没能见到深藏在我心底的她。
再次看向我和鹿唯天的合照,记忆回到了好多年前。那一年,他和往常一样,独断专行地替我报考了岛区高级警察学院。我攥着手里的报到证,怒问他为什么要让我去这样的地方。
他明知道,我讨厌警察,他更知道,我为什么讨厌警察。
鹿唯天最爱做的事就是在我的伤口上撒盐,他做的决定,从来不容我反对。
被迫进入警校后,我总是计划着逃跑,逃到鹿唯天找不着我的地方。我从未料到,我的逃跑计划才是我真正噩梦的开始。
相框被我摔在地上,记忆连同玻璃碴子一起破碎。我把鹿唯天的照片踩在了脚下,这才痛快一点。我绝对不允许有第二个人,像鹿唯天那样限制我的自由。我再一次把那些资料撕碎,都丢进了垃圾桶里。
“既然你要玩,我就陪你玩。” 尸冷街:无面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