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易中天中华史:严嵩与张居正

立储风波

  立储风波

  万历十年八月,也就是张居正去世两个月后,恭妃王氏生下了皇帝的第一个儿子——皇长子朱常洛。照说这在皇家是天大的喜事,对于本朝却很不幸。因为王氏原本慈宁宫的宫女,在陛下看望太后时被弄上了床。若非慈圣皇太后豁达大度又盼孙心切,这个可怜的女人根本就封不了妃。

  三年多以后,麻烦来了。

  万历十四年正月初五,皇三子朱常洵出生。他的母亲是陛下最宠爱的女人郑氏,早在十二年八月就封为贵妃。子以母贵,更兼偏爱,这孩子岂非会夺储位?要知道,皇后没有儿子,皇次子朱常溆又夭折了,连生母是谁都不清楚。本朝历来主张以礼治国,太子作为国本又岂能不备受关注?

  责任落到了首辅申时行身上。

  申时行不敢怠慢。皇三子即将满月时,他就赶紧领衔上书请立东宫,而且话说得很明确:国本系于元良,主器莫若长子。这就打响了旷日持久拉锯战的第一枪,而这第一枪是很奇怪的。因为这时皇帝才二十四五岁,皇后难道就不会也生儿子?皇后的儿子是嫡长子,比皇长子高贵多了。

  万历却批示说:元子婴弱,稍俟二三年举行。

  呵呵,他也不提皇后这茬。

  相反,皇帝决定将郑贵妃升格为皇贵妃。于是朝野上下无不变得高度警惕,纷纷上书请立太子。当然,他们也不敢反对册封郑妃,只是提出应该也将恭妃封为皇贵妃。这倒不失为妥协方案,万历却歇斯底里大发雷霆:这册封事,非为储贰。尔等岂能妄测上意,怀疑朕立幼废长?

  看看,做贼心虚,不打自招吧?

  其实,万历那点小心思谁都看得出,他就是要立郑贵妃的儿子。但这不但违背祖宗成法,会被舆论谴责,就连慈圣皇太后也不以为然。某天,皇帝到慈宁宫向母亲请安,太后便问:外廷诸臣多说该早定长哥,如何打发他?

  皇帝撇撇嘴说:他是宫女的儿子。

  太后勃然变色:你难道不是?

  皇帝猛醒,吓得扑通跪下,半天不敢起身。

  没错,慈圣皇太后原本也是宫女。

  宫女的儿子,怎么就做不得太子?

  万历自知理亏,只好公开表态:立储以长幼为序,祖宗家法,万世当遵。朕仰奉成宪,俯察舆情,岂肯以私意违拂公论?国本有归,朕已明白晓示,待期举行。

  哈哈,又不打自招。私意是啥?说来听听!

  所以,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斗争。皇帝理亏气短,且孤立无援,但执拗倔强。群臣理直气壮,又有太后支持,却不敢粗心大意。万历十八年正月初一,皇帝在毓德宫召见申时行等内阁大臣四人。在谈完雒于仁的奏疏后,申时行不失时机地旧话重提:皇长子已九岁,望皇上早定大议。

  万历说:朕无嫡子,长幼自有定序。

  为了让大家放心,陛下在申时行等人已经退下后,又把他们叫回来与皇长子和皇三子见面。不过,尽管当时皇帝的心情很好,也很像慈父的样子,还牵着皇长子的手,但对于立储之事仍不松口,依然说:朕念无嫡子,所以从容。

  申时行等人只好退而求其次,请定出阁讲学日期。由于这项权利为太子独享,因此能够实现也算进步。皇帝自己是过来人,心知肚明,当然不予理睬。这下子群情激愤,吏部尚书率领同僚集体请愿,内阁大臣称病不朝引咎辞职,就连郑贵妃的兄弟也出来说,皇贵妃曾跪请立皇长子云云。

  皇帝只好宣布:明年筹备,后年册封。

  然而到了第二年,什么动静都没有。本来就不相信皇帝的人们忍不住了,有的弹劾申时行阴谋易储,有的请示准备工作的日程。皇帝立即抓住机会大耍无赖。他批示说:父子至亲,已有明谕,岂待你辈烦扰邀功!本欲过寿节举行,这厮辈屡屡催激,其册立之事,着改于二十一年行。

  赖皮耍到这个份上,当然舆论哗然。这时申时行虽然还想做和事佬,却被视为两面派,只好灰溜溜下台。接任首辅的王家屏干不下去,也退休。这样到了二十一年,皇帝只好请回在太仓老家尽孝的王锡爵担任首辅,同时提出一个自鸣得意的解决方案:皇长子、三子和五子暂并封王,等到数年之后再考虑东宫问题。他的理由是:皇后还年轻。如果现在就立储,过两年她又生了,是封王呢,还是俩太子?

  这时他倒想起了皇后。

  王锡爵左右为难。他倒是想顺从皇帝,无奈其他多数人都不同意。抗议书雪片般飞向御前,还有人来到内阁与王锡爵辩论,态度最为坚决的是工部主事岳元声。

  王锡爵问: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岳元声说:除了挽回,别无商量。

  王锡爵说:以诸位的名义报告皇上,可以吗?

  岳元声说:就是元声为首,廷杖或充军随便!

  王锡爵说:皇长子跟三子和五子的仪仗还是有区别。

  岳元声说:那是办事员的事,不是阁臣的事。

  王锡爵哑口无言。

  下属和学生也来劝他。他们说,一旦三王并封,册立太子就不知何年何月,甚至弄不成。到时候要追究责任,谁能保证皇上把往来文件都公之于众?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两个学生还哭:老师,那可是灭族之祸,要遗臭万年啊!

  王锡爵毅然决定迫使皇帝收回成命,甚至不惜这样警告陛下:太子至今不定,天下不疑皇贵妃而谁疑?皇贵妃不自任以为己责而谁责?万历只好取消三王并封的动议,也同意明年让皇长子出阁读书,但有个附加条件:皇三子与皇长子同时举行出阁典礼,理由是两人的年龄相等。

  王锡爵说:差了四岁,怎么相等?

  万历只好让步。但他又出幺蛾子,要预算。负责此事的内承运库太监揣摩帝意,开了份天价账单。

  户部说:开支太大。

  皇帝说:没有钱吗?那就多等几年。

  户部只好勉为其难,皇长子朱常洛的出阁典礼也在二十二年二月初四举行,其实没花多少钱。王锡爵终于完成历史使命,便在三个月后的五月二十三日告老还乡。

  然而冠礼、婚礼和册立太子礼,则被拖了又拖。甚至确定了册立日期后,皇帝还要不停地找借口延迟,一会是钱粮不足,一会是册宝未完,不一而足。只是这些托词都被首辅沈一贯顶了回去:缺什么以后补,日期不能变。

  皇长子这才成为皇太子,虚龄二十。

  这时,已是万历二十九年十月十五日,次年二月十三日又举行了婚礼。三天后的深夜,陛下突然在启祥宫紧急召见首辅沈一贯。他悲切地说:沈先生来!佳儿佳妇(指皇太子和太子妃)今付与先生。先生辅佐他做个好皇帝,有事还谏正他,讲学勤政。朕见先生这一面,舍先生去也!

  原来,皇帝是要托孤。

  当然,这是虚惊一场。第二天他的病就好了,而且立即开始耍赖,将头天晚上亲自做出的决定,比如停止太监采矿和收税等等全部推翻。为了追回发出的谕旨,他竟然派宦官二十多人冲进内阁公然索要,差点演出全武行。

  这事就连司礼太监田义都看不下去。君无戏言,决定了的事情怎么能改呢?皇帝气得要亲手杀了田义,田义却无所畏惧,越说越激动。反倒是沈一贯魂飞魄散,乖乖地交出了文件。所以后来田义见了他,恨不得往他脸上吐口水。

  皇帝和首辅,都已经不如一个太监。

  《明史·舆服志》《大明会典·冠服》载,明皇太子冠礼时,初加翼善冠,再加皮弁。 易中天中华史:严嵩与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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