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二天

　　“图图死了。”张琦说着，走进任为的办公室，孙斐跟在他身后。这会儿任为刚刚才来上班，坐下没有几分钟。虽然还是上午，任为却莫名觉得有点疲劳，也许和昨天看了《云球日报》，夜里又做了很多梦有关，但愿其他读者不会这样。应该不会这样，他想，对其他人来说，那只是一些故事而已。

　　“图图死了？”任为吃了一惊。

　　“是啊！”孙斐接口说，“昨天晚上就死了。应该是——”她似乎想了一下，“迈阿夕历法四二九六年。”

　　任为算了一下，那应该是半夜的时候。

　　“怎么回事？”任为问，“怎么死的？”

　　“很奇怪。”张琦说，“他年纪不老，也就五十岁出头，身体一直不错，可是忽然就死了。医生检查不出为什么，操作系统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特别的毛病。”

　　“传说中的无疾而终。”孙斐说，“高僧的死法。”

　　“高僧未见得是无疾而终。”张琦说，“说实话，倒有点像是我们解绑了他的意识场。”

　　“不是。”孙斐说，“解绑意识场可死得快多了。图图毕竟还是有一个过程，半个月里慢慢萎靡而死。”

　　“我知道。”张琦说，“我只是说有点像，就像慢镜头。”

　　“一点也不像。”孙斐说。

　　“好吧，一点也不像。”张琦摇摇头。

　　“所以，”任为问，“就是没有什么结论？”

　　“没有。”张琦说。

　　“唉——”任为叹了口气，“那就是说，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了。”

　　“那倒不一定。”孙斐说，“我们来找您不只是因为图图死了。他还留下了一封遗书，说不定会提到为什么要杀您。”

　　“一封遗书？”任为问，“说什么了？”

　　“不知道啊！”孙斐说。

　　“啊——看不懂。”张琦补充了一句，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

　　“什么叫作看不懂？”任为不明白。有什么东西看不懂？不就是萨波语吗？

　　“您看一下。”张琦说。

　　任为听到“叮”的一声，收到了一个链接。他点开，果然是一篇文章，是萨波文没错，但都是萨波数字，篇幅不短，却不知所云。

　　“这是什么？”任为问，“圆周率吗？”

　　“什么圆周率！”孙斐说，“肯定是密文啊！”

　　“密文？”任为说，“图图会密文？”

　　“会一点简单的。”张琦说，“这几年里，他们用巡燕送消息，有些时候是会用一些密文的。不过没什么算法，就靠密码本。其实就是一个毫无规律的密文和明文的对照表。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比地球早了一两千年吧！但现在这封遗书似乎不太一样。我们搜索了图图他们曾经使用过的所有密码本，完全无法破解。”

　　“密码本？”任为问，“我怎么不知道？”

　　“哦，”张琦说，“昨天的《云球日报》还没提到，没来得及。密码本这东西是昨天下午下班以后才出现的。那个老齐，星觉的老齐，最先开始使用，很快就被图图学会了。”

　　“这么厉害！”任为说，“密码本，还有九宫格，圆周率，世界是圆的，这都算是穿越计划的成果吧！”

　　“不能算！”孙斐说，使劲皱了皱眉，“这些都是云球人自己弄出来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任为说，“最早的时候，张所长不就一再强调派遣队员只是一个启发嘛！最终当然还是要靠云球人自己。昨天我看《云球日报》的时候，感觉是已经有效果了。”

　　“派遣队员并没有严格按照计划执行，他们各自都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张琦说，“好在只是为了给云球人做一些启发，是不是按照计划执行也不重要。”

　　“自我感觉不错啊！”孙斐看着张琦，“我们伊甸园星，没有穿越计划也发展得很好啊！”

　　“先别说伊甸园星。”张琦说，“把图图这事说完。”

　　“说什么？”孙斐说，“就是破解不了呗！这种密文和明文对照的密码本，没有基于任何算法，只是随机对应，反而是最难破解的。没有原始密码本的话，就算量子计算机也破解不了！”

　　“谁说量子计算机也破解不了？”张琦说，“样本太少而已，样本多了很容易破解。人都行，不用量子计算机。”

　　“可不就是没有样本吗？”孙斐说，“早上系统都已经试了快一个小时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任为看了看表，刚才自己到的时候已经十点钟了。看来孙斐一上班就发现了这封遗书，一直在尝试破解。

　　“既找不到其他样本，也找不到密码本。”任为说，“这怎么可能呢？图图要怎么藏才能躲得过我们的影像系统？再说，他写下来就是要给人看的，总得有人能看懂。知道他是要给谁看吗？”

　　“图图只是交给了随身仆从，什么也没说。现在还在仆从那里保管着，仆从还头疼着呢，谁也没给。”张琦说。

　　“也许图图是想先写内容，后写密码本。密码本在他脑子里呢，没来得及写出来就死了。”孙斐说。

　　“密码本很复杂，图图能记得住？再说干嘛要这样？多累啊，说不通！”张琦说，“而且那时图图已经病怏怏好多天了，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才写遗书，那他打算什么时候再写密码本呢？”

　　“那你说，图图要干什么？”孙斐问。看得出来，她对张琦的话有点不忿，但却没找到什么话反驳。

　　“不知道。”张琦说。

　　“不知道——”孙斐显得很不满。

　　“我们怎么办？”任为说，“一定要破解吗？最多就是不知道图图为什么要杀我，还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情吗？”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张琦说，却没有接着说下去。

　　任为看着张琦，过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把这封遗书送到密码研究所，请他们帮忙看看。”

　　“好吧，只能这样了。”张琦说。

　　“图图死了，然后呢？”任为问，“谁接替他了？”

　　“斯特里。”张琦说，“图图死之前，索萨就收复了雷未法瑞斯。西廷斯征服了坎提拉和斯吉卜斯。斯特里撵走了蓝面亚玛，合并了麦卡。图图自己没有子嗣，他死以后，西廷斯和赫乎达都支持斯特里。索萨不支持，想自己上位。结果斯特里杀了索萨，接下了图图的位置。刚才来之前看了一下，斯特里继续南下搞定了米仓，又绕过万望山拿下了临海。现在，斯特里基本上统一了瓦普诺斯大陆的整个西部，萨波王国的规模已经超过克雷丁大帝时期了。”

　　“什么？”任为又吃了一惊，“这么高效。”

　　“春风谷、风沙堡和吉祥湾还在抵抗，还有瘦马城，韦森正在那里鏖战。”孙斐说，“谁说超过克雷丁大帝了！”

　　“是超过了。”任为说，微微摇摇头，显得难以置信，“虽然斯吉卜斯还差一点，但克雷丁大帝根本没进入坎提拉。”

　　“还有，就像您说过的，图图确实特别重视贸易。”张琦说，“他不但在萨波内部派兵清肃土匪、修建商道、保护商队，而且到处委派使节，和晏海平原、大平原、古尔基拉的诸多城邦建立了官方的贸易关系，甚至和更远的乌骨森林、肯兹尔也有不少的联系。这让萨波的经济实力有很大增强，为他们四处征伐建立了基础。”

　　任为沉默不语。从云球回来这么久，他越来越不理解，图图怎么会这么有见识。图图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一句一句地在脑子里漂浮出来。那时候，自己几乎已经要变成图图的粉丝了，可就一小会儿之后，图图杀了自己。

　　“见了鬼了。”孙斐说。

　　“米尔什国王死了吗？”过了一会儿，任为问。他想到，既然坎提拉只有瘦马城还在鏖战，那么纳金阿应该是已经被灭国了。

　　“死了。”张琦说。

　　任为有点难受，其实米尔什国王为人很好，他想。

　　“赫乎达呢？”任为问，“赫乎达也打仗吗？”他想起赫乎达健壮的身躯，倒挺适合打仗的。

　　“赫乎达可不打仗。”张琦说，“他是宗教领袖，和图图配合得很好，现在和斯特里也配合得很好。他负责出来给个说法，图图和斯特里负责把说法落实。”

　　“说法？说法不也是图图和斯特里搞出来的？赫乎达和他们表演双簧而已。”孙斐说，“任所长，您在万望山的陵寝，您没注意过吧？那里已经是萨波王国的圣地了。平常赫乎达就住在那里，络绎不绝地有人去朝拜。”

　　“万望山的陵寝？”任为重复了一遍。

　　“对啊！”孙斐说，“还有人从晨曦海岸过来朝拜呢！”

　　“晨曦海岸？真够远的。”任为说。

　　“赛纳尔教的覆盖范围早就超出了萨波王国。”张琦说，“后来，图图利用他的情报网大力推广赛纳尔教，覆盖很广泛。不过在中部和东部地区竞争比较激烈。新思想很多。风入松和乌斯里就不说了，路无非子、老齐什么的《云球日报》也都已经提了，另外还有一些《云球日报》没提到的。卡慕斯的卡萨卡，就是他突袭断了乌斯里的后路。好望丘陵的琪琪斯雅女巫，原来是赛纳尔教徒，后来自己搞了一套。南通原的太阳神，雾河垒的礼仪天下，南敖的自然法，瓦洛堡的亚玛之灵，等等。所有这些人都有一套不错的说辞。晨曦海岸的人去万望山朝拜，这要归功于那个克其克其。克其克其在晨曦海岸混得不错，他对赫乎达很有些意见，但仍旧崇拜赛纳尔和纳罕，传教倒是不遗余力。”说着，他看了一眼任为。

　　任为想起克其克其的样子，他的性格和赫乎达不太一样，似乎更加淳朴。赫乎达虽然看着也很敦厚，但却不知从哪里透出一股聪明，经常让自己觉得紧张。

　　不过，任为没有接着讨论这个话题。

　　“风入松怎么样了？”任为问，“《云球日报》上说，他像是被图图故意放走的，这是为什么？”

　　“不只是故意放走，还故意追杀，不断袭扰帝王陨。”张琦说，“帝王陨的土地很贫瘠，不适合做大本营，等于是逼着风入松向东迁移。风入松也就只好向东迁移，已经打下了南风谷。现在正在安蒙利尔大战，估计也能拿下。”

　　“把风入松当枪使，搞乱大平原。”孙斐说，“一个地球人，被一个云球人当枪使——”她愤愤不平，却不知说什么。

　　“图图厉害，斯特里也厉害。”张琦说。

　　“斯特里，”任为嘟囔了一句，“他得感谢我们。要不是我们，他还在哈特尔山种地呢！”

　　“乌斯里怎么样？”任为又问，“在扭格斯其斯兵败，然后又丢了奇杰斯，他好像有点消沉。”

　　“乌斯里太激进了。”孙斐说，“小看了云球人。”

　　“风入松也是小看了云球人。”张琦说，“乌斯里现在还好，这些年专心治理乌辛瑞玛和坦特斯，搞得还不错。不过路无非子又去找他了，双方搞了一场大辩论，好像乌斯里也没占到上风。当然，好多话乌斯里不能乱说。”

　　“不能乱说？”孙斐说，“难道说量子物理吗？说人工智能吗？还能不能要点儿脸啊？”

　　“是啊！”张琦说，“总之，现在路无非子的声望反而被弄得很高，正在暗中撺掇大穹国王吞并通禾。”

　　“撺掇大穹国王吞并通禾？”任为问，“路无非子不是和通禾国王也很好吗？”

　　“通禾国王？上当了呗！”孙斐说。

　　任为愣了愣，又问：“那刚才提到的那个星觉老齐呢？”

　　“这个，”张琦说，“《云球日报》的编辑，乔羽晴他们几个，还是有点远见的。魁力国王勒科勒很信任星觉老齐，按照老齐的建议，对外打出了迈阿夕二世的旗号。现在正整兵备战，准备南征呢。我看，今天下午就能打起来。”

　　“这就是你们穿越计划的成就？”孙斐说，满脸不屑，甚至有些愤怒，“克雷丁大帝以来，几千年了，云球里面一直和平安静。现在好，终于被你们挑起了全面的战争。”

　　“说过多少遍了，这也是没办法！”张琦说，“战争是推动社会进步的一种方式，总比一潭死水好啊！”

　　“你不会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吧！”孙斐说，瞪着张琦，真的愤怒了，声音一下子大起来，“社会进步？一定要用生命作代价吗？”

　　“对，伊甸园星怎么样？伊甸园星的事情《云球日报》里都没有。”任为换了个话题，不想他们俩争论下去，“那里也过去十几年了，那个离影和她的即舞大神怎么样了？”

　　“很好啊！”孙斐声音平静下来，似乎来了兴致，但还是恨恨地瞥了张琦一眼，“比你们云球好多了。”她正要讲下去，忽然门“砰”的一声，裴东来冲了进来，满脸兴奋地说：“伊甸园星统一了。”

　　大家都愣在那里，看着裴东来。

　　裴东来好像意识到什么，挠了挠头。“对不起。”他说，扭头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然后，又响起了敲门声。

　　任为看了张琦和孙斐一眼，他们俩都还在看着已经关上的门。任为说：“进来。”

　　裴东来推门进来。“对不起。”他说，“以前在公司随便惯了。”

　　“没关系，没关系。”任为说，“进来就进来了，又跑出去干嘛？我没批评你啊！以后不用这样。”

　　裴东来又挠了挠头。

　　“你刚才说什么？”孙斐问，“伊甸园星统一了？”

　　“可以这么说吧！”裴东来说，“就刚刚，几分钟之前，离影已经被伊甸园星上最大的无鹰部落奉为领袖。这等于是说，伊甸园星有80%以上的人口都把她奉为了领袖，剩下的都是一些无关大局的小部落了。这能不能算是统一了？现在到处都在修即舞大神的塑像呢，一片世界大同的景象啊！”

　　孙斐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显得很激动。“我的离影。”她说，“我要去看看。”说着，她推开裴东来，跑了出去。

　　“我还没说完呢！”裴东看着孙斐的背影说。

　　“我怎么看即舞的塑像那么像是你呢？”裴东来又低声地说了一句，但孙斐已经跑出房间，听不见了。

　　“你说什么？”任为问。

　　“之前也有些即舞的神像，但都是些很粗陋的木雕，看不出来像什么。现在有些部落搞了石雕，写实多了，看起来有点像孙主任，真的像。”裴东来说。

　　“像孙斐？”任为有点晕。

　　“即舞——非文即武，不就是她吗！”张琦说。

　　“非文即武？”任为下意识地跟着问了一句，更晕了。 云球（1-3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