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周作人集外文:1904~1945

望越篇

  望越篇

  盖闻之,一国文明之消长,以种业为因依,其由来者远,欲探厥极,当上涉于幽冥之界。种业者,本于国人彝德,驸以习贯所安,宗信所仰,重之以岁月,积渐乃成,其期常以千年,近者亦数百岁。逮其宁一,则思感咸通,立为公意,虽有圣者,莫能更赞一辞。故造成种业,不在上智,而在中人;不在生人,而在死者。二者以其为数之多,与为时之永,立其权威,后世子孙,承其血胤者,亦并袭其感情,发念致能,莫克自外,唯有坐绍其业而收其果,为善为恶,无所撰别,遗传之可畏乃如是也。盖民旅之例,与他生物同。大野之鸟,有翼不能飞,冥海之鱼,有目不能视,中落之民,有心思材力而不能用。习性相传,流为种业,三者同然焉。中国受制于满洲,既二百六十馀年,其局促伏处专制政治之下者;且二千百三十载矣。今得解脱,会成共和,出于幽谷,迁于乔木,华夏之民,孰不欢欣?顾返瞻往迹,亦有不能不惧者。其积染者深,则更除也不易。中国政教,自昔皆以愚民为事,以刑戮慑俊士,以利禄招黠民,益以酷儒莠书,助张其虐。二千年来,经此洮汰,庸愚者生,佞捷者荣;神明之种,几无孑遗。种业如斯,其何能臧?历世忧患,有由来矣。今者千载一时,会更始之际,予不知华土之民,其能洗心涤虑,以趣新生乎?抑仍将伈伈伣伣,以求禄位乎?于彼于此,孰为决之?予生於越,不能远引以观其变,今唯以越一隅为之征,当察越之君子,何以自建,越之野人,何以自安;公仆之政,何所别于君侯,国士之行,何所异于臣妾。凡兹同异,靡不当详,国人性格之良窳,智虑之蒙启,可于是见之。如其善也,斯於越之光,亦夏族之福;若或不然,利欲之私,终为吾毒,则是因果相循,无可诛责,唯有撮灰散顶,诅先民之罪恶而已。仲尼《龟山操》曰:“吾欲望鲁兮,龟山蔽之,手无斧柯,奈龟山何。”今瞻禹域,乃亦唯种业因陈为之蔽耳,虽有斧柯,其能伐自然之律而夷之乎?吾为此惧。

  * 刊一九一二年一月十八日《越铎日报》,署名独应。 周作人集外文:1904~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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