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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帝:一个受制于外戚的风流天子

大汉帝国 萧然 13240 2021-04-06 04:38

  成帝:一个受制于外戚的风流天子

  李贽读史至此不由一声惊叫:“坏了!”

  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六月,成帝即位后的第一道授任诏令,便是以他的舅父“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汉书》本纪)。

  一千多年后明代李贽读史至此,不由一声惊叫:“坏了!”(《史纲评要·汉纪》)

  确实坏了!

  怎么会“坏了”呢?

  原因除了王凤本人喜好擅权以外,还因为他排行老大,老二王曼虽已早卒,王曼以下还有王谭、王崇、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等一大帮兄弟和王音等从兄弟;特别是早卒的老二王曼,还留有一个自幼令人刮目相看的儿子王莽。所以成帝这次任命,确是开了一个很坏的头,成了王氏一门走马灯似地轮番掌政的起点。成帝在位二十六年,继王凤之后出任这一秉掌枢机要职的还有四人,前三人是王凤的兄弟或从兄弟,最后一个是他侄子,也即后来灭掉西汉、建立了新朝的王莽。

  不过成帝倒也并不在乎皇权是否在自己手里,好在那些烦人的朝政前有舅父、后有母后操心着,他就乐得陶醉于酒色,沉迷于游猎,安享太平。成帝有一个嬖宠张放(武帝时酷吏张汤六世孙),常与他同起同卧,形影不离,赏赐千万数,任以为侍中中郎将,特许置幕府,仪同将军。张放则恃宠跋扈,强抢民女,妄杀无辜,殴辱官吏,无恶不作。成帝还有一种特殊癖好,就是喜欢微服出游。或自称是张放家人,或变个什么姓名,带着十几个他蓄养的私奴私客,穿着奇特的服饰,佩着刀剑,呼啸于京郊旁县,醉饱于吏民之家,以至有那么好几年,公卿大臣常常不知道他们的皇上究竟在什么地方!

  成帝少时也曾博览古今,喜好文辞。因而有几次游猎还带上一位驰名当时的大赋家作为随从。他叫扬雄。

  扬雄平生最倾慕司马相如,开始学赋,常常以相如之作为范式。巧的是,他与相如同为蜀郡成都(即今四川成都)人,又因同患口吃而不善言辞,但提笔为文却一样思如泉涌,而又字字珠玑,相隔一百余年而前后各自独步赋坛。扬雄只做了个小小的黄门郎,且一直未得到升迁。他默而好思,清静无为;既不汲汲于富贵,也不戚戚于贫贱。著有《反离骚》等十二篇;又仿《论语》作《法言》,效《周易》作《太玄》。另撰《训纂编》、《方言》等,是研究古代语言文字的重要资料。

  扬雄在随成帝游猎过程中,深感上古圣帝明君皆能节俭自守,苑囿林麓足奉郊庙、充庖厨而已,不夺百姓谷桑之地。因作《校猎赋》,以为讽谏。赋以磅礴气势铺陈了出猎时那种“立历天之旂,曳捎星之旃”,“方驰千驷,校骑万师”的宏大场面,又细致地描摩了“鸟不及飞,兽不得过”、“王雎关关,鸿雁嘤嘤”,“野尽山穷,囊括雌雄”的惨酷景状。赋的后半部分巧妙地让随从官员假托古代圣贤盛赞大汉之德:“崇哉乎德,虽有唐虞大夏成周之隆,何以侈兹!”然后由当今皇上来一番谦让,表示要以楚灵王、宋昭公的游猎无度为戒,放走雉兔,收起罗网,并“开禁苑,散公储”,倡导节俭,做到“土事不饰,木功不雕”;还要追慕上古圣帝明君,“加劳三皇,勖勤五帝,不亦至乎”!赋末,由皇上下令:“回轸还衡,背阿房,反未央!”(《汉书·扬雄传》)

  成帝哪会怜惜赋家这番苦心!读罢只是激赏其文辞,对所含讽喻之意则付之一笑,我行我素。

  一面是王氏弄权,一面是成帝耽于淫乐,自己不把朝政当回事,这样皇权会旁落到何种地步,便可想而知。

  仅举一例。

  上文提到过的那个被元帝黜为庶人的刘向,成帝时复起用,官至中垒校尉,掌北军垒门内,秩二千石。刘向多次上书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言词痛切,却发于至诚。成帝也曾想擢任他为九卿,但为王氏势力所阻,终未能如愿。刘向的小儿子刘歆,熟习六艺,通达有异才,此时为黄门郎,受诏与父亲一起领校秘书,讲解六艺传记,诸子、诗赋、数术、方技,无所不究。此前,近臣曾多次向成帝推荐过刘歆,这天成帝将他召来一试,果然名不虚传,当即欲任以为中常侍。待要举行拜授仪式,左右提醒说:此事还没有关白大将军呢!成帝觉得中常侍是加官,只是能亲近皇帝而已。便说:区区小事,不必有劳大将军了,朕任之即可。左右一听纷纷叩头力谏,说无论如何还是先禀报一下大将军为好。于是成帝就将想要任命刘歆为中常侍的事告知了大司马大将军王凤。王凤听完回答了两个字:不可!

  成帝竟然没有二话,乖乖地终止了这次任命。

  王凤其人,才具平平,整起人来却有一套。建始三年(公元前30年)秋,长安城内,因一九岁女孩听人说要发大水而惊叫逃躲,竟引起全城人群奔跑呼号,汹涌如潮,一些老人、小孩甚至被踩踏至死。王凤奏议赶紧为皇帝备船,让吏民上城以避大水,诸大臣也都附和。时任左将军的王商力排众议,以为大水不可能无因而至,这肯定是谣传。倘若令吏民上城,只会造成更大的恐慌,断不可行!后来事实证明了王商判断的正确,但王凤却因此对王商结下了仇怨,以后不断找岔子整他。不久因发生日蚀,有人就收集了王商一些日常过失上书劾奏,无中生有地将导致“日蚀之咎”全都栽在王商头上;王凤就乘机定要将他下狱论罪,连成帝下诏“弗治”也不顶用。王商愤愤不已,竟呕血而亡!

  王凤如此专权,自然会引起一些大臣的不满。时称“三王”之一的王章,素以刚直敢言著闻,尽管王凤对他有荐举之恩,他还是秉公劾奏了王凤逼杀王商等罪行,建议罢退王凤,另选忠贤。恰好此时成帝也感到这个皇帝当得有些不顺心,就召见王章,让他推举可以自辅之臣。王章提出的人选是时任琅邪太守的冯野王。冯的父亲是曾先后破莎车、西羌的西汉名将冯奉世,姐姐冯嫒为元帝昭仪(仅次于皇后);他本人元帝时曾任大鸿胪,在中二千石官员的考核中,行能列为第一。当时就有多位朝臣推举他出任御史大夫之职,元帝考虑到冯与自己有郎舅关系,为了避嫌,才没有任以三公之位。后来有人又以为皇舅不宜备九卿之位(大鸿胪为九卿之一),因而外放为郡太守。成帝还在做太子时,就听到过不少人对冯野王的传颂,所以这回王章一推举,就立刻同意,准备下诏起用,以替代王凤。

  这次君臣商谈,是在屏退左右后的秘密状态下进行的,不料居然还是隔墙有耳:在前殿之侧,正有一人在偷听。此人叫王音,是皇太后王政君的从弟,时任侍中。

  王音把偷听到的内容禀报了他的从兄王凤。

  成帝还没有来得及颁诏,王凤就抢先来了个以退为进:“称病出就第,上书乞骸骨”,就是装起病来,打了个报告,请求提前退休。王凤在奏书中使出了一条苦肉计,有意把一切过错都往自己头上栽,提出了“臣当退”的三条“理由”,其实他心里真要说的是不当退。文中又罗列了不少凄惶悱恻的词句,目的是引起读的人同情。奏书的最后一句是:“唯陛下哀怜!”(《汉书·元后传》)

  王凤的这出戏,既是演给他的外甥成帝看的,更是演给他的姐姐皇太后看的。果然皇太后一读奏书就珠泪涟涟,伤心得连饭也吃不下啦!

  在舅父联合母后这种强大的情感压力下,成帝彻底败退,倒过来去苦苦恳求王凤,无论如何请老人家能继续留任,不然他就当不成这个皇帝啦!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在帝王制度的格局下,提出建议的那个臣子就该大倒其霉了。于是成帝下诏将王章交付廷尉;廷尉以“大逆”罪将王章押入大牢,最后是王章冤死于狱中。

  眼看着推荐自己的人竟落到如此下场,冯野王日夜惶恐不安,病了三个月,请求告假回家求医。可王凤仍然不肯放过他,随意编造个理由,连他原来琅邪太守的职务也一并撤去。几年后,野王病卒于家。

  而王音,则因告密有功而更加得到王凤信用,不久便受任为御史大夫,登上了三公之位。

  从此王凤愈益专横,公卿大臣多侧目而视。王氏家族,除王凤已为平阳侯外,河平二年(公元前27年),一日之内,王凤的五个弟弟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也同时封侯,世称“五侯”。对这个时期王氏家族的骄奢气势,《汉书·元后传》有这样一段描述:

  王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面而至。后庭姬妾,各数十人,僮奴以千百数。罗钟磬,舞郑女,作倡优,狗马驰逐;大治第室,起土山渐台,洞门高廊阁道,连属弥望。百姓歌之曰:“五侯初起,曲阳最怒;坏决高都,连竟外杜,土山渐台西白虎!”

  歌谣中“曲阳”、“高都”、“外杜”,均为长安及城郊地名,说明王氏五侯府第及相关建筑群之多、之广,又大肆破坏自然生态,引起民愤。末句中“渐台”为未央宫苍池之台,“白虎”为未央宫白虎殿。指其所建土山形同渐台、白虎殿,是一种僭越行为。

  眼看着王氏专权日甚,作为皇室成员的中垒校尉刘向,出于对刘汉基业的深深忧虑,曾多次上书极谏。在阳朔二年(公元前23年)的一篇奏书中,他大声疾呼地发出了“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的警告,并引经据典,向成帝进献黜王氏、安刘氏之策。但成帝每次总是“甚感向言,而不能从其计”(《汉书·楚元王传》)。

  在此前后,朝臣和宫人中间暗中传说着一件又一件的怪事。说是未央殿的一个厩栏里,有只雌鸡忽而变成了雄鸡,羽毛鲜艳,鸡冠高耸,只是脚上还没有长距,也不会打鸣。又过了些日子,距也长出来了,还喔喔啼叫了几声。于是流言四起。先是有人猜测说,早先周武王伐纣,不是说过“牝鸡司晨,惟家是索”的话吗?那是指纣王身边的女人;这回雌鸡变雄指的是谁呢?接着就有人作了解答,说不就应在当今皇太后身上吗?牝鸡果然要司晨了,汉运还能长久吗?正当人们惶惑不安时,又有一只雄鸡头上突然长出了两只角。看它那副高视阔步、扬威耀武的样子,栏里的另一些鸡全都东躲西藏吓得直打抖。这回人们立刻都猜出来了:那不就是指王凤吗?他又是国舅爷,又是大司马大将军,何曾把当今皇上放在眼里呢!只可惜,高祖皇帝创下的刘汉基业就要付诸东流喽!……

  上述种种,《汉书·五行志》都有正式记载。

  未央宫里的人们,就这样忧心忡忡地过了一年又一年。

  从王凤到王莽:王家班大演“走马灯”

  阳朔三年(公元前22年),已辅政十一年的王凤病危。

  按说接替王凤辅政之位的应从公卿大臣中遴选,但此时成帝似乎对舅父家已形成了一种依赖定势,想到的仍是王氏兄弟。老二王曼早卒,这回该轮到老三王谭。因而成帝在看望王凤时说:大将军倘有不讳,是否可由三舅父替代?王凤却坚决反对。他不仅反对王谭辅政,也不同意王商、王立等另外几个兄弟入选。他说:纵然他们是臣至亲,但行皆奢僭,断不可用。愿陛下以臣之从弟、御史大夫王音代臣,臣敢以死保之!

  王凤有王凤的选人标准。他的标准就是:谁对我敬重,谁就可以代我。王谭倨傲,不肯事奉王凤,故黜之;王音卑躬,事王凤如父,特别是那次“告密”,对王凤有“起死回生”之功,故荐之。

  王凤一死,成帝即任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同时,可能为了安抚一下王谭,除由其掌领城门之兵外,还专门为他设置了一个荣誉名号:“特进”。关于特进,《通典·职官十六》解释说:“汉制,诸侯功德优盛,朝廷所敬异者,赐位特进,位在三公下。”这时王谭的好友、时任安定太守的谷永,却偏偏劝王谭不要领受城门之职。他对王谭说:无论按亲疏,还是量才具,这大将军之位皆非君侯莫属。如今秉政大位给了别人,而君侯作为至亲和贤舅,反倒仅得城门之职,只好管管城门钥匙,如此不平之事,岂能服人!王谭一听觉得有理,就上书辞让不肯领受城门之职,并从此与王音结下了仇怨。

  不过天下之事总是祸福相倚,利害相成。王音正因为时刻想到自己原是皇上从舅,是越过其亲舅王谭而就任此大臣的,所以总是小心谨慎,勉力尽职。史家评论说:“王氏爵位日盛,唯音为修整,数谏正。有忠节。”(《汉书·元后传》)在轮番辅政的王氏兄弟中,要算这个王音还略有可称道之处。

  王氏兄弟大都多病,且短寿。王谭不久便去世,王音辅政八年后也病逝。成帝还是不能跳出依赖定势,而此时老四王崇也已去世,于是便授王崇之弟王商为大司马卫将军。王商辅政四年,疾病缠身,又只好上书“乞骸骨”,不久便去世。按照王氏兄弟的排行这么排下去,第四任辅政该轮到王立。但王立却在此时犯了桩案子。他伙同南郡太守李尚私占垦草田数百顷,又以高出市价一万钱卖给官府。此案经丞相司直孙宝劾奏,李尚下狱死,对王立虽是网开一面,但毕竟是戴罪之人,自然也就丧失了辅政的资格。于是就跳过王立,任七舅父王根为大司马骠骑将军,以继王商之位。

  王根在任期间,谈不上什么建树,有个“折槛”的故事倒不妨一说。

  当时由于灾祸频仍,日蚀、地震屡见,吏民纷纷上书,以为这是由王氏专权所致。成帝也颇以为是,只是缺少权威支持,就去登门造访曾教过他读《论语》的老师、退休在家的前丞相张禹。谁知生性谨厚的张禹,慑于王氏气焰,考虑到自己已经年老,而子孙多尚幼弱,为讨好王根,竟然违心地说种种灾变皆与王氏专权无关,吏民上书纯属乱道误人,望陛下勿信。成帝居然就相信了,由此不再怀疑王氏。忽一日,朝堂上一声传宣,进来了一个身长八尺、体躯魁伟的汉子。此人叫朱云,曾做过槐里令,后因犯案被“废锢”(革除官职,终生不得再仕),这回是听到张禹阿从王根的消息特地上书来求见的。朱云一开口就说:臣请陛下赐尚方宝剑一柄,臣要斩杀佞臣一人,以儆其余!成帝问他要斩何人,朱云说:臣要斩的就是谄媚王氏的佞臣张禹!成帝大喝一声:大胆逆臣,竟敢廷辱帝师,该当何罪?几个御史应声而上,要将朱云拖出殿去。朱云双手拼死抓住殿槛,继续大声呼喊:臣死而得与龙逄、比干共游于泉下,平生之愿已足,只是置大汉国运于何地啊?……

  就在这时,只听得哗啦一声巨响,殿槛已折成两截。

  这个《朱云折槛》故事,和后来发生在东汉光武帝时期的《董宣强项》的故事,作为强力极谏的典范,千百年来一直为人们所传颂。的确,朱云、董宣都是古代忠贞、刚直的良臣。守正如矢,威武不屈,作为一种节操,一种品德,也将永远为人们所敬仰。但作为一种政治行为,在帝王集权专制制度的条件下,用如此不惜抛洒热血和生命的惨重代价所换来的成效,却往往微乎其微,有时甚至等于零。就以朱云来说,后来他自己的性命,也还是因有左将军辛庆忌等叩头而至于流血不止的冒死力谏才侥幸保下来的,至于王氏的专权依然没有丝毫改变。此例恰恰反证这种政治制度所缺失的是能与帝王权力相抗衡的制约机制,而不是个别骨鲠之臣的犯颜极谏。

  折槛事件过后,王根照旧做他的大司马骠骑将军,只是由于多病,五年后才又不得不上书“乞骸骨”。因小弟弟王逢时既无才能可言,又在这一年死去,王氏家族在辅政之位上接连演了二十五年的“走马灯”,到此总该落幕了吧?不,还没有。王氏兄弟虽已无人可出,可他们的后辈还有一大堆呢!这时候,争夺辅政之位的强劲对手有两个:一为淳于长,另一个就是王莽。

  淳于长虽不姓王,却也在王氏家族这个大系统之中。他是皇太后王政君的姐姐王君侠的儿子,即王氏兄弟们的外甥。所以对王氏兄弟辈来说,淳于长与王莽的对决,也就是外甥与侄子的对决。

  淳于长沾了姨母皇太后的光,十多岁便进宫,初任黄门郎,后因他能细心服侍病危中的王凤,王凤的几句临终嘱托,让他骤升为水衡都尉侍中。不过淳于长能够一夜之间大红大紫,还是靠了他的另外一套功夫。成帝首任皇后姓许,起初大受宠幸,其后却在赵飞燕等众多新宠的激烈竞争中败下阵来。嫉妒和怨恨使得这位皇后做了一件蠢事:祝诅(祈求鬼神嫁祸于争宠对手),结果却反而遭到了废黜。废掉了许皇后,成帝就想再立让他迷恋不已的赵飞燕为皇后。能歌善舞的赵飞燕,原是贵戚家的一名女奴,皇太后以其出身卑贱,硬是不肯点这个头。淳于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用他勤快的双腿,穿梭般地往来于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又用他甜甜的嘴巴,向他姨母展开了感情攻势。这么过了一年多,皇太后终于开怀接纳赵飞燕做自己儿媳妇。成帝如愿以偿欣喜不已,立即发了两道诏书,一道册封赵飞燕为皇后,一道对淳于长大加赏赐,并进爵为关内侯,不久又正式封为定陵侯。这样到王根上书“乞骸骨”前后,成帝就有了让淳于长继任辅政之位的意向。怪只怪,这个政治暴发户没有能够管住自己。他原已妻妾成群,随着欲望的急速膨胀,居然把脑筋动到了废退在长定宫的许皇后和她姐姐许孊身上!先与许孊私通,继而就娶以为小妾;接着便通过许孊不断向许皇后送情书,极尽戏谑挑逗之能事。寂寞难耐的许皇后就来一个顺水推舟,“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赠给淳于长大量金钱珠宝和帝王御用之物,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为她美言几句,不能恢复做皇后,能当个婕妤也好。淳于长连哄带骗地夸口说:我至少让你封个“左皇后”吧!

  淳于长已神气得忘乎所以,忘记了身旁还有一个极顶精明的人,这个人就是他的竞争对手王莽。

  淳于长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绝不可能逃过王莽所设置的情报网的耳朵和眼睛。看看已到了该收网的时候。这一日,王莽来到王根的病榻前。一番体贴周到的问寒嘘暖过后,便说道:大将军久病,小臣日夜忧心如焚,寝食难安;朝中大臣也多郁郁寡欢,唯独那个淳于长,偏是喜不自胜,偷着乐呢!

  王根一听大怒,问:这小儿因何如此?

  王莽说:淳于长自以为,大将军倘有不测,他便可以继代辅政了呀!众大臣莫明底细,猜疑甚多。侄儿冒昧问一句:大伯父是否真有此意?

  王根恨恨说:哪有此事!

  王莽说:可淳于长却早已做出了就要接替大将军的样子,正忙着对他的臣属封官许愿呢!

  王根说:岂有此理!

  王莽说:还有更不堪的呢!接着就把淳于长如何骄奢淫佚,如何与许孊私通,又如何戏侮许皇后并收受贿赂、谋立左皇后等等,全都说了说。

  王根说:这不是谋逆大罪吗?速去禀报东宫!

  王莽要的就是这句话。于是他便以得到大司马骠骑将军授意的名义,去长乐宫拜见他的姑母王政君,又将淳于长的种种罪行诉说一遍。皇太后也大为震怒,即命王莽去奏明皇上。这么一圈下来,淳于长已是在劫难逃。他的最后结局是:被以大逆罪系狱穷治,瘐死于狱。

  而王莽,经王根力荐,于绥和元年(公元前8年)十二月,由原任侍中被擢任为大司马,登上了辅政高位。

  这一年王莽三十八岁。不妨说,他此前的每一天、每一步,都是在为未来进入最高政坛做准备的。

  王莽,字巨君,魏郡元城(令河北大名东)人。父亲王曼的过早离世,使他自幼就品味到了人生的艰难;他的超人之处在于他能时时、处处以这种艰难激励自己。当王氏子弟沾了皇太后的光而纷纷争奢竞侈时,他却能安于孤贫,折节恭俭,孝敬孤母,侍奉寡嫂,敬重诸父,同时发愤学习,先后受《礼》、《易》、《左传》于沛郡陈参、徐宣和苍梧陈钦诸师。大伯父王凤卧病,他亲尝汤药,日夜侍奉于病榻前,数月不解衣带,蓬首垢面,形销骨立。王凤临终特向皇太后及皇帝托孤,王莽遂拜为黄门郎,这是他步入仕途的起点。其后由于叔父王商和众多当世名士的推举,他接连被升迁为射声校尉、骑都尉、光禄大夫和侍中,并于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受封为新都侯。爵位愈高,节操愈谦。在这期间,他广交公卿大夫及宾客,常常将俸禄周济于人,自己则依然勤勉俭朴,家无余财;连他的夫人也总是衣不曳地,粗布蔽膝,还闹出过误被客人当作奴婢的笑话。到这时,在王氏家族中,这位小侄子的声誉已经超过了尚存的几位叔伯,因而才有可能成为显赫一时的淳于长的竞争对手。

  不过对王莽来说,斗垮淳于长还只是牛刀小试。他在汉帝国政治舞台上跌宕起伏、出神入化的表演,才刚刚开始。他那以巧妙的和平变革方式跃登九五之尊的传奇人生,准备放到本章末节去作专门介绍。下面,还是让我们回到成帝的主题上来,再说说成帝这位风流皇帝最为后人话说不尽的一桩风流事:他与赵飞燕姐妹的故事。

  未央宫飞进了一对来自阳阿的燕子

  鸿嘉三年(公元前18年),金秋八月,成帝又带着他那帮私奴私客微服出游,偶过阳阿公主家,入而造访,主人热情款待,设宴作乐。席间,有歌女数人侑酒。其中一人,歌若莺啼,舞如柳摇,成帝看得如痴似醉,心驰魂系。问过姓名,才知此女就是赵飞燕。

  这次出游回宫时,成帝的乘辇里,就多了这位被稗官野史称之为“纤便轻细,举止翩然”、“丰若有余,柔若无骨”的赵飞燕。

  传说中的赵飞燕行迹多姿多彩,包括她的身世,也离奇曲折。我想还是根据《汉书·外戚传》作如下简介:她的父母,可能就是长安宫中奴婢。她一出生就被抛弃,偏偏过了三日还没有死,那对偷情的男女起了恻隐之心,又勉强抱回育养。待她渐渐长大,就被送到阳阿公主家做女奴,认了个叫赵临的人做义父,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宜主,让她学习歌舞。因其体态袅娜,身轻如燕,人们几乎已忘了她的原名,都喜欢叫她赵飞燕。

  飞燕入宫就受到了成帝的专宠。她还有个妹妹叫合德,据说其肌肤莹泽无比,竟可出水不濡。与姐姐飞燕一样,妹妹合德也能歌善舞,姐妹俩堪称双璧。不久合德也应召入宫。赵氏姐妹双双被封为婕妤。

  但这对来自阳阿的燕子,给未央宫带来的,却不是和煦的春风,而是一阵紧一阵的狂飙。后宫本来就是万千女性争夺帝王这个唯一男性宠幸的战场,如今在这股狂飙的劲吹下,争宠之战已激烈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第一个中箭落马的,便是上一小节已提到过的那位许皇后。先是因祝诅而被废黜于长安宫,不久淳于长给她的那些调情书信又被人告发,成帝命廷尉持节赐药酒,这位史家称为“聪慧,善史书”(《汉书·外戚传》)的许皇后,不得不含恨引颈一饮而死。

  祝诅一案还牵连到一个才色双绝的女子,她就是以一曲《怨歌行》著名于中国古代文学史的班婕妤。

  班婕妤好读《诗》,善辞赋,才情斐然。有学者还认为她可能是《汉书》作者班固的祖姑。旧时有个常常受人称道的典故叫“班女辞辇”,说是一次成帝游于后庭,主动要让班婕妤同辇而行。这在后宫众多嫔妃看来是一种终生求之而不可得的殊荣,班婕妤却婉言而辞。她说:妾观古时画图,大凡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而末世之王则多由嬖女陪侍。陛下若纡尊降贵与臣妾同辇,难道不怕有末世之君的嫌疑吗?皇太后听到这件事后大为称赞,说:“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汉书·外戚传》)

  班婕妤也曾颇受成帝宠幸,但自赵氏姐妹进宫后,她也落到了与许皇后类似的命运。祝诅案发,盛怒中皇太后命人严治,班婕妤也被赵飞燕说成与许皇后同谋而受到了牵连。下面是她对廷尉拷问的回答——

  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同上)

  面对森严的廷尉大堂,而能从容、坦荡地作出如此有胆有识的回答,班婕妤实在不愧为古代一位难得的奇女子!你们不是说我祝诅主上吗?但在我看来,倘若鬼神有知,那么这样违反臣礼的祝诅,鬼神是决不会听从的;而如果鬼神无知,那么祝诅又有什么用呢?所以我是绝不会去做这种蠢事的!

  听了班婕妤这番话成帝也颇受感动,不仅免予治罪,还赐以黄金百斤。但班婕妤很清醒。目睹赵氏姐妹的骄妒,她知道后宫已成为金虎之地,久居必危。她上书成帝,情愿到东宫去终身侍奉皇太后。获得恩准后,即退处长乐宫。晨起洒扫,暮理枕衾,殷勤侍从于王氏太后之侧。宫门重重,庭院深深。玉阶青草枯又绿,长天飞燕去复来。这位深锁其中却依然文思汹涌的才女,自然也难免有些孤寂落寞之感,于是而有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第一篇出自女性之手的宫怨赋之作——《自悼赋》。赋中细致地描述了自己进宫后的心路历程,那种小心翼翼的趋奉,那种深埋于内心的怨恨和挥之不去的惆怅,令人读来三叹。同在这个时期,这位才女还创作了一首五言古诗《怨歌行》。与直抒胸臆的《自悼赋》不同,《怨歌行》以团扇这一优美意象比况宫女凄婉的命运,写得含蓄、深沉,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对后世宫怨诗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诗云: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如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断绝。

  据《汉书·外戚传》载录,成帝卒,班婕妤又被安排去为其守陵,直到终老葬于陵园。

  许皇后、班婕妤相继废退,再经淳于长的一番奔波,成帝终于立赵飞燕为皇后。众大臣虽也有因飞燕出身卑贱而心存异议的,只是不敢明言。这时偏有个叫刘辅的谏大夫上书抗议,并对诸大臣的沉默表示了他的义愤。但他反对立飞燕为后的理由,也跳不出出身问题,引用了一句俚语,叫作“腐木不可以为柱,人婢不可以为主”。成帝阅后大怒,即命侍御史将刘辅捕入掖庭秘狱,命悬旦夕。后来幸亏左将军辛庆忌等数位大臣联名保救,方得减死罪一等,赦为“鬼薪”,也即罚做为宗庙供柴薪的苦役,刑期三年。

  至于成帝与飞燕的缠绵故事,正史虽无录,《西京杂记》、《拾遗记》等都有所记述,而很可能是后人伪托汉代伶元撰作的《飞燕外传》,则更作了淋漓尽致的描述,大抵已近于小说家言。其中飞燕作掌上舞一节,流传最广。成帝为取悦飞燕,特造大舟一艘,游宴于太液池中,常由侍郎冯无方吹笙,飞燕歌舞,成帝自持文犀簪轻击玉杯以为节奏。一日舟至中流,大风忽起,吹得飞燕裙带纷扬,仿佛就要随风飞去。成帝急命冯无方救护。飞燕纵身一跳,被冯无方双手接住,索性就在他掌上劲歌狂舞,引得宫中人齐来观看,一时欢声如潮。这个“掌上舞”由此成为典故,常被历代文人墨客引入诗文。

  但惯于喜新厌旧的成帝,不久又移情别恋于飞燕的妹妹合德,特赐她仅次于皇后的昭仪之号,位列众嫔妃之首。合德所住的昭阳宫,奢侈到以白玉为阶,以铜、金为槛;墙壁上函以蓝田璧玉,饰以明珠翠羽。用如今流行的话来说,合德还是一个“作女”,常常向成帝使小性子,动不动不肯吃饭,甚至以头击柱相要挟。成帝只好拿软话哄她,也陪着不进餐。但赵氏姐妹相继专宠十余年,竟没有产下一子。这既是成帝一大憾事,也是姐妹俩一块心病。据一些稗官小说记述,飞燕失宠后,特专辟一密室,与多名郎官宫奴轮番偷欢,希冀怀上一子,再获宠幸。不过在森严的宫禁之地而如此放肆,可能性似乎不大。有关合德谋杀成帝与他女所生之子的事,倒是《汉书·外戚传》、《两汉纪·成帝纪》都有确切记载。这桩骇人听闻的血案是合德死后渐渐揭露出来的。后宫有一姓许的美人(汉制皇后外妃嫔分十四等,美人列第五等)和一个叫曹宫的中宫史(宫中女史,掌皇后礼仪事),成帝先后与她们偶尔有过恐怕连他自己也早已忘记了的“一夜情”,二女居然各生了一子。合德因妒生恨,矫旨派人将曹宫所生的婴儿活活毒杀;为了灭口,又强令曹宫与六个相关婢女或饮药或自缢而死。而许美人所生之子,竟还是合德当着成帝的面亲手杀死的!

  绥和二年(公元前7年)三月,成帝去世,终年四十六岁。

  成帝之死,颇有些蹊跷。《汉书·外戚传》说“帝素强,无疾病”。死的前一天,还预定当日要办送走来朝的几位亲王和拜孔光为相两件朝事。到这天黄昏还好好的,第二天清晨起来穿裤、袜时,忽而手脚无力,又不能说话,“昼漏上十刻而崩”。消息传出,朝野哗然。人们都在心里暗忖,以为这是一夜房事过度所致。但皇帝总是没有错的,于是便把满腔怒火都喷在该死的女人身上。《飞燕外传》作者更展开想象的翅膀说,成帝每夜要服一丸春药,而这天合德进了七丸,结果芙蓉帐里整夜“笑吃吃不绝。抵明,帝起御衣,阴精流输不禁”,“须臾帝崩”。皇太后得报,急命大司马王莽等大臣查究此事。赵合德自知已是百口难辩,便在恐惧和无奈中匆匆自尽。

  成帝虽有美女无数,到头来却没有自己后嗣。此事他的母亲皇太后王政君及诸位大臣,二十余年间一直为之愁眉紧锁,忧心如焚。后来不得不向成帝已故弟弟定陶王刘康借了个儿子,叫刘欣,于绥和元年(公元前8年)立为皇太子。一年后,成帝去世,十九岁的刘欣继位,是为哀帝。 大汉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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