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嘴一笑,眉目竟是云淡风轻:“絮铮,若我真是杀人凶手,何必自投罗网?”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我拿出监控照片,“王磊自杀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他说:“王磊自杀那天,有人给我打电话。引诱我去看他。但我到达的时候,他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被陷害了?”
“是。”
“处心积虑制造自杀假象,却还要引诱你落网。”我歪头,“真是自相矛盾。”
“却也让你相信了他的自杀跟我有关。”
我笑,“‘诉阎王’让小鬼给摆弄了?”
他听出我话中的讽刺意味,却不接茬,“也不是沐烟。柳沐烟文化水平不高,不可能准确地掌握琥珀胆碱的剂量,运用那么专业科学的作案手法。”
“确实,她是没有这个能力。而董主任,你经验丰富,专业过硬。你有。”
董筑临握笔的手,微不可查的一顿。
我靠坐回椅背:“或者说,你指导一下她,她就有了。”
他终于不耐,立刻放下笔,“絮铮,我说了这么多,你可有真信我一句?”
不等我回答。
他的眼神黯淡,嘴角却是上扬的:“没有。宋絮铮。从头到尾,你没信过我。”
我将他电脑的搜索记录拍在玻璃板上,“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都出现案发现场。瓜田李下,难逃嫌疑。你一而再再而三,做出让人不信任的事情,何必责怪我,不信任你。”
他又笑了,只看我,却不说话。
这笑,让我心中蓦然酸楚。
这些天的牢狱,他定然没少受苦。原本就苍白的面色,这下更是跟身后的白墙要融为一体,只有那黝黑犀利的眼眸显出些生气来。只是身板依旧笔直,气场也依旧强大。
我继续问,“这些人的身份,为什么都和你父亲的死有关系?”
董筑临已经不想再回答我,指着我手里的照片,“这些天,恐怕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吧?”
我不否认,“是。”
“遗嘱也找到了?”
我说:“是。”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淌开,声线越发沙哑,“絮铮,你想我死。”
我不说话。
他亦是笑着,不看我,但唇齿都在若有似无的发抖:“所以你不给我定罪,不会罢休。”
我笑着看他,“董筑临,这是你逼我的。”
鬼使神差地,我脑海里竟映出了柳沐烟如花似玉、惹人怜爱的那张脸,手里握着那份沾血的检验单……
还有他冷血至极的那句,跟恶心的人同床共枕,我都替你膈应……
一瞬间,这段时间我所有的屈辱、心酸、难过都在脑海闪回!
我只觉得胸腔一口血溢在喉咙里,有什么情绪一直在淤积爆发,“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我、爱过我、护过我,你说你不要孩子却和别人有了骨肉;你婚后年薪一美元,却给柳沐烟的母亲转账三千万;你为她殚精竭虑、奋不顾身,却对我机关算计、残忍至极!你又凭何要我对你和旧情人善良大度,慈悲心肠?”
他睫毛轻颤,听我说完这一大段话,却只是笑了笑:“放过沐烟吧。不是她。”
云淡风轻。
一句话便叫我溃不成军。
这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他永远知道怎么戳刀子我最伤最疼,我整个人如坠深渊,冻得牙关都在打颤,“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顾及她?!”
他满意地看着我有些狰狞的面孔,低头理了理狱服的袖子,露出那块季家腕表,“今天是18日,十日之内。我会出狱,到时,你就知道我究竟是泥菩萨,还是诉阎王。”
转身问警官:“我可以走了吗?”
得到警官的准许,他对我点头,礼貌微笑,起身离开。
我真是气馁。
提审董筑临就是个错误。这么多年的法律工作,早已练就了他巧舌如簧的本事,任何证据放在他面前,他都能给你找到破绽。
既然这边没有结果,那我就从柳沐烟入手!
柳沐烟还是那般梨花带雨模样,双手放在腿上,紧紧攥着拳,低头却不敢看我:“是我。人是我杀的!”
我使诈:“可法医最新发现,致死剂却不是琥珀胆碱,而是伊博格碱啊。”
她猛然抬头:“对!我记错了,就是伊博格碱!”
“剂量是多少?”
她紧张得唇齿发抖,“我!我忘了。”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连伊博格碱和琥珀胆碱都分不清楚。
确实如董筑临所说,吴格金案的凶手不是柳沐烟。
那她为什么要顶罪?
就是为董筑临顶罪?
还是……
我突然想起董筑临和柳韧姿电话里那句“该伏法的是你”,难道柳沐烟是为胞姊柳韧姿顶罪?
这倒是说得过去,可是动机呢?
柳韧姿为什么要杀吴格金?为妹妹报仇?
行,说得过去。
那又为什么要杀戴夫?
没有理由。
柳韧姿没有理由杀戴夫。
所有被怀疑的对象里,董筑临嫌疑最大。
从动机上讲:他的父亲,是被王磊、吴格金、戴夫害死的。
从手法上讲:专业的手法,只有他能做到。
从不在场证明来讲:每一起案件,他都在现场。
还有当事人称述、现场掉落的手表等等证据。
孤证不能定案,但证据链可以。
一出监狱,却碰见了杨助理。我本想装没看见,他却迎上来,“宋顾问,我在等您。”
我眯眼,警惕地看他:“你等我做什么?”
他露出职业笑容,将厚厚的一个文件袋递来:“董主任让我将这个给你。”
我不接:“这是什么?”
“您自己看吧。”杨助理叹气,“这个材料只有这么一份,请您务必慎重处置。”
我伸手要去接,触及档案袋那一刹那,却陡然缩回了手,“你们董主任城府颇深,他给我的东西,我却不太敢要。如果是案卷材料,明天直接送到州检就好。不用单独给我。”
我转身就走,杨助理却突然哽咽,“夫人!”
我停步,杨助理作为董筑临的亲信,一直跟董筑临一般,冷血冷静职业,何时见过他有丝毫的感情?还是这般复杂的感情流露。
杨助理再至我面前,已经收敛了情绪:“您不是想知道真相吗?真相就在这里。”
这理由,真是让人心动。
我疑惑,“董筑临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
他完全可以直接交给巡捕局,或者直接交给州检。
为什么要交给我。
他就不怕我真要让他死?
杨助理面上的表情,有些尴尬:“还希望您能慎重对待。”
杨助理第二次提醒我慎重对待了。
他并不信任我。
我捏着那厚厚的文件袋,没有回答他。
但我也确实害怕董筑临对我动手,拿着那文件袋,专门回了州检。让技术鉴定部门的同事仔仔细细检查。
同事笑我神经病,“你又不是百万富翁,你又不是重要人,谁会这么用这么复杂的手法害人?”
我没好气,“你检查就行了。”
同事笑,“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难不成是灭霸手派啊?”
我瞪他,“我得罪你了!”
他哈哈一笑,这才老实。
下午去取结果,同事还在笑我,“你这个被害妄想症。这就是普通的文件,无毒无害无放射性物质。放心。”
我这才回到办公室打开。
想想真是可笑。
那是我同床共枕的前夫,我曾拼了命爱过的人,如今这般杯弓蛇影、如临大敌。
材料很详实。
是董筑临这三个月收集的所有证据。
我一页一页看,越看越沉重。
吴格金家隐形猫眼的虹膜比对。
作案工具上显影出的血迹比对。
近期给患者开具琥珀胆碱的医嘱……
都指向了一个人。
柳韧姿。
……
一开始,就是柳韧姿设的圈套。
就是要陷害董筑临。
而董筑临一早就知道,凶手是柳韧姿!
他也不止一次地提醒我,告诉我。
只是我不相信!
若不是这些铁证如山,我还会继续误会他!
……
我立刻给杨助理打电话:“这些材料我看了,只是我有一个地方不明白!柳韧姿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他又为何如此恨董筑临?”
杨助理顿了顿,“您大概不知道吧。王磊,是柳氏姐妹的父亲。”
我轻呼:“可他们明明姓不一样!”
“当年的那件事之后,她们的父母就离婚了!柳韧姿、柳沐烟就跟母亲姓了!”
“那这么说——”
我努力压抑内心的惊讶,“董筑临的父亲,是被柳沐烟的父亲害死的!柳沐烟是董筑临杀父仇人的女儿!那他们还能,在一起?”
我只以为,董筑临为了柳沐烟,可以让自己深陷囹圄,可以放弃生命。却没想到,董筑临为了柳沐烟,竟愿意放弃血海深仇,愿意放弃家破人亡的恨!
我的声音一定是酸涩的,“董筑临如此牺牲,也是难得。都不像他了。”
“夫人,您误会了。她们并没有,在一起。” 他从黑夜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