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侯爷之命,阿苦被从紫荆苑书童转做杂役,荀韫玉又回归了一人学习写字的孤独时光。
“世子不必怜惜那个书童,他不过就是野种,世子何其身份,你只要乖乖读书识字,将来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世袭侯爷,那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胡生的戒尺在桌沿敲击着。
荀韫玉一声不响地看书,失去阿苦,他的眼里失散了颜色。
一天到头,荀韫玉被董湘兰带走,胡生也收拾书本关门离开。平安从书院的书柜里走了出来,去到梧桐苑向律令非和荀长颢禀告一日监视所得。
“胡先生就是这么说的。”
“这胡生虽然今日没有动手打小韫玉,但是他说出那般羞辱阿苦的话,就不见得他是个正人君子。对小韫玉的教育,也听着不太正当。”律令非眼里不满,对戒尺一事灵光一现,“戒尺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我回来的那天,小韫玉就莫名其妙地自己磨墨写字,那个时候,青梅放下东西的声音就像是戒尺拍打桌子发出的声音。小韫玉对胡先生几乎是言听计从,就好像被驯服的动物,摆脱不了主人的指示。”
律令非的推测并不荒唐,心志幼稚的孩童就像小象更可能被人控制,尤其荀韫玉更是性格内敛柔和。
董湘兰送来了荀韫玉,律令非不止一次地问过他,今日还得再问,换个方式。
“小韫玉喜欢读书写字吗?”
“喜欢。”
“那你喜欢胡先生吗?”
律令非的问题,荀韫玉果然没有回答。
“小韫玉,如果让爹爹给你换个更好的先生,可以吗?”
荀韫玉眼里的微光闪烁犹豫,律令非乘胜追击,说道:“小韫玉,这个世上没有人能伤害你,如果有人对你不好,甚至动手打你的话,一定不能隐忍。你的善良和温柔只会让坏人得寸进尺,告诉非非和爹爹,我们才会保护你,让坏人受到惩罚,让他再也无法欺负你,还有你在意的人。”
荀韫玉眼里蓦地渗出了泪水,投入律令非的怀里哭泣,断断续续地说道:“胡先生打阿苦,让阿苦,跪着……”
“那他有没有打你?小韫玉你大胆说出来,你爹爹是很厉害的人,没人能欺负你,非非也会为你做主。
律令非抓起荀长颢的手牵着荀韫玉,他最信任的两个人,给他小小心志最大的鼓舞,最终点头承认,眼里的泪水晶莹剔透。
若只是学生不乖为师的教训,即便受个一二戒尺也无可厚非,但荀韫玉如此温顺的孩子,岂是需要动手教育的孩子?若是为人师表者暴力控制学生就是丧尽天良。
“他是怎么打你的?”荀长颢情绪涌上心头。
“胡先生掐我,让我读书,不能告诉别人,他打我。”荀韫玉颤巍巍地说道。
“妾身未能照顾好世子,是妾身之责!”董湘兰即刻跪下。
荀长颢心疼愧恨,他一直认为胡先生教育有方,让荀韫玉读书十分有成效,岂料他的教导方式居然是驯养小兽的恶劣手段。可怜的荀韫玉如今还声声称之为“先生”,何其不配。
荀韫玉已经说不清楚胡先生先前的威胁话语,但他曾经手上的淤伤就是触目惊心的罪证。淤伤会褪,可他心里的恐慌却会日渐递增。
“想必现在胡先生已经回家了,我知道他家在哪儿,你身为小韫玉的爹爹,是时候为儿子做主了。”律令非眼中嫉恶。
“湘兰你照顾好韫玉。”荀长颢眼里愤慨。
荀长颢跟律令非出门后,董湘兰眼里的惶恐油然而生,她拽着荀韫玉的胳膊,无处安放心里的隐瞒。
街上,胡先生没有回家,而是跟荀少康不期而遇,二人同行进了一家酒楼,饮酒对谈。
“少康少爷的喜酒我虽然有幸喝过,但还没有恭祝你新婚快乐。”
“有什么快乐的?”荀少康年纪轻轻却举杯满豪饮。
“少夫人叫少爷不满意?”
“她就是个卖豆花的,整天唯唯诺诺,一副凄苦模样,我看到她就心烦!”荀少康直言嫌弃。
“少康少爷无需动气,世间女子万千,风情万种,来日你还可娶上三妻四妾,喜欢哪个宠哪个。”胡生眼里情色迷离。
“女人有什么意思,无趣至极!”
“少康少爷若觉得女人无趣,胡某带你去找点其他乐趣如何?”
“什么乐趣?”
“指间拨弄风云,坐拥万贯家财。”
律令非与荀长颢往胡生家一行没有收获,坐等无期,不如明日守株待兔。
彻夜,荀长颢陪伴荀韫玉,只因自己不识人善恶,让他受了迫害。幸亏律令非明白是非,否则荀韫玉该如何成长。
“韫玉,都是爹爹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你。”荀长颢有愧于心。
“爹爹对韫玉好。”荀韫玉仍旧心存善良,“爹爹可以,让阿苦回来吗?”
“韫玉若是喜欢,爹爹就让他回来陪你,继续读书写字,可好?”荀长颢言语温柔。
“好。”荀韫玉并没有因此恨恶学业,却又说,“非非教我。”
荀韫玉对律令非的依赖,荀长颢了然于心,也只有她,能让荀韫玉敞开心扉,也只有她,为让韫玉开怀找来了阿苦。
荀韫玉的依赖之心不禁勾起了荀长颢对律令非最后期限的遗憾。
夜半三更,荀侯后门一人披戴黑斗篷悄然出去,穿过漆黑无人的街巷,走到了胡生租住的院子前叩门。
“谁啊?”
胡生端着蜡烛出来开门,烛光照应在黑斗篷下的脸,他不禁流露一丝冷笑。
烛火充满了房间,胡生转身坐下,那人只站在门槛边,摘下斗篷,现出了真容。
“湘兰啊湘兰,你这么晚找我是为何事?”
“侯爷已经知道你对世子动手打罚,今日来找你问罪你不在,明日你一旦进候府就休想完整地离开。”
“你说什么?”胡生眼里的懒散即刻爆发为怒气冲冲,“是你?”
“我什么都没有说,是夫人聪慧过人,让世子开口说出了一切。”
“果然是她!”
胡生愤怒拍案,眼里甚至迸发杀气,第一次交会,他就有预感自己会栽在这个女人手里。
“我来是通知你早日离开,否则……”
“否则,你家郡主的事就隐瞒不住了。”胡生笑得恶劣,“既然你想让我闭嘴,让我远走高飞,就应该知道付出点什么东西吧?”
董湘兰从怀里掏出一袋银两珠宝,胡生一把夺过边数算起来,不屑说道:“这么点东西就想打发我!”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你是怎样的人我知道,一点钱财是应付不了你的,可我也只有这么多了。”
“看来你这几年在侯府混得也并不怎样。”胡生收拾财宝,“你是个衷心的仆人,你那死去主人的那点腌臜事,我可以替你们瞒着,让她死后清净。”
“如果你留在城中,侯爷一定会找到你为世子报仇。”
“离开,离开之后我不就一无所有了,荀侯那么大的府邸,那么多的财宝,我今生一定要分一杯羹!”
“你难道不怕死吗?”
“怕,怕死了之后在地府遇见你的郡主,旧情人见面分外眼红。”
“你别再说了,好自为之吧。”董湘兰匆匆离去。
无人的街角,三声竹鸣,打更人声线细小,步履漂浮,如孤魂野鬼,游荡世间。
董湘兰于她身侧行过,微光下模糊看到那人那脸,身前的双手不禁紧握颤抖。
天亮以后,荀长颢跟律令非在紫荆苑书院等不到以往按时来到的胡生,即刻派人前去他的住处,已经人去屋空。
“让他跑了!”律令非愤然。
荀长颢眼中沉思,胡生的出现引起了他陈旧的疑惑。
“昨天平安来禀告时,只有你我还有湘夫人在场。”律令非说道。
“你怀疑湘兰。”
“平安如果有意为胡生传信,大可干脆为之隐瞒。而且少康大婚之日,小韫玉不慎落水也有疑点,如果湘夫人跟胡生合谋,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律令非推测道。
荀长颢眼中的思绪更加复杂交错,他终于坦诚说道:“有一事关于胡生,我一直未告诉你,你只知道五年前胡生教过少康和怀珠,但其实他更多年前就曾在晋王府书楼管理书册,与湘兰应该是旧识。”
荀长颢此言简直打开了律令非的思想开关,胡生的故事实在值得推敲,他与荀府的孽与缘,恐怕不会简单。
“可湘兰在侯府十年,从未有过越矩,待韫玉更是呵护备至,一丝不苟。”
“他对韫玉,确实看得出来视如己出。”律令非有眼可见,不得不承认。
“韫玉落水,那天也是湘兰祈求我将韫玉交由你照料,她好像在害怕什么。”
“有没有可能,湘夫人被他威胁,他们之间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律令非设想道,“到底是怎样的秘密,甚至会让湘夫人不惜伤害小韫玉也要帮他。”
“我只知胡生曾在晋王府管理书楼,其他的一概不知。”
“胡生已经跑了,湘夫人是你的妾室,还要由你亲自过问比较好。”律令非如此说道。 卿本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