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府的夜一如既往地安宁寂静,荀韫玉跟阿苦两个孩子穿着纯白无暇的亵衣爬上床睡觉。
律令非临走之前,阿苦又爬下床送她到门口,眉头微皱问道:“漂亮夫人,你明天真的会带我去救我娘吗?”
“会。”律令非斩钉截铁。
“可是从来没人敢管我爹打我娘的事,邻居大叔大婶都不敢。”
“阿苦,你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存在真正的公义,你敢于揭露父亲的恶行是好样的,我一定会替你反抗家暴。”
阿苦是个小小年纪看过太多人间疾苦的孩子,甚至能说出京兆尹府干吃饭不干事的话。他眼里完全清澈,便能看清律令非眼里地正义凛然。
阿苦关上门栓好,回到床上跟荀韫玉二人躺下,像极了兄弟两个。
“韫玉,我真的好羡慕你啊!”阿苦的心情完全流露。
“为什么?”
“你的爹爹那般疼爱你,漂亮夫人也将你看做亲生的一样对待,不像我爹……”阿苦不禁啜泣,韫玉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明白阿苦的伤心,“那韫玉的爹爹也给阿苦当爹爹,非非也分给你一半。”
阿苦不自觉破涕为笑,说道:“漂亮夫人要是听到你说这话还不气死了,她是一个人,怎么分一半啊?”
荀韫玉的思维被拘禁在一座侯府里竟没有小他一岁的阿苦开阔,但两位孩童之间的童真心意相通。
律令非怀着一腔愤怒回到房中,阿苦跟她说的话,是他的父亲常年向他的母亲施暴,但唯独没承认胡生就是他的父亲。
而律令非半生跟罪恶打交道,家庭暴力的伤害有多可怕她岂能不明白,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能坐视不理。
同一府中,莲荷苑的洞房花烛间,红盖头下的新娘子端坐床边,无人看顾。
清晨,律令非才起了身,红豆端来温水给她洗漱。青梅随后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进食盒进屋。
“夫人,大房少夫人送了豆花来,您可要当了早膳?”
一碗豆花,豆花朵朵,醇香扑鼻,只需少许加糖,甜口适宜,入口即化,便是人间美味。
“真的很好吃。”律令非不禁能够想象如此美味醇香的豆花是出自怎样一位贤淑勤恳女子的手。
“没想到大房少夫人还有如此手艺。”
“有心的是她一早给府上各位都做了豆花,挨个院子送去呢!她还说让我跟红豆也可以去厨房吃。”青梅一看迫不及待的样子。
“虽然这段婚姻我无法接受,但也成了事实,希望她以后幸福平安吧。”律令非说道,“红豆,你看看我的陪嫁物品里有什么可以当做贺礼的,代替我送去给祝她新婚之喜吧。”
新婚第一日,柳朱的豆花便送到了各房各苑,有品尝一番不吝夸赞的,亦有不屑一顾的。
柳朱最后才送早膳到公婆房中,但时辰尚早,荀长献也才起身而已。
“儿媳妇柳朱,给公公婆婆请安,早膳,已,已经备好。”柳朱紧张得有些拙口。
“连句话都说不清楚。”荀长献大摇大摆地坐等侍奉。
柳朱动作细致入微便也有些缓慢,荀长献一点不合心意便破口大骂:“能不能快点,你要饿死你公婆吗?”
汪莲房试图搭把手,被荀长献一个眼神凶住。
“你别这么说话,柳朱还怀着孕呢。”
“我差点忘了她肚子里还有块肉这事……荀长献并未因此和声和气,反而更加恶言相向,“这孩子生出来如果像少康那就还好,如果不像,那就连同大人带小孩一起滚出我荀府大门!”
柳朱低头不语,默默退了出去。
今日荀韫玉无课堂,但却无法跟律令非嬉闹玩耍了。律令非交托了韫玉给董湘兰,便领着阿苦去了城郊村。
屋院前,阿苦幼小的身躯飞奔直往屋里去,地上的凝固的血迹让他个孩子如何能承受得起。
“娘!”阿苦在房中四处寻找,眼泪模糊了视线,“娘你在哪里啊娘?”
律令非也被场景触及心中的怒点,血迹虽不到致死量,但家暴男人罪该万死!
“我娘呢?我娘去哪儿了?”阿苦哭成泪人。
“阿苦,你先别慌,问一下隔壁邻居有没有看到你娘。”
律令非牵着阿苦跑到隔壁院子,敲门无人回应,再往隔壁的隔壁打扰。
“谁啊?”一个凶神恶煞的邋遢妇女开了门。
“婶儿,你有没有看见我娘。”
“你娘啊,死了吧。”妇女随口一咒骂便要关门。
“你别信口胡诌!”律令非一把按住房门,“你有没有看到阿苦家昨晚发生了什么?”
“那种恶心的家还能发生什么,女人搞破鞋,男人动手打女人,不很正常吗?邻居们都说,迟早有一天会出人命的。”妇女一副事不关己,言语无罪的态度一吐为快。
律令非听得实在愤怒,她不知阿苦家庭深层问题,但那夜香女如此卑微却温柔,不像这妇人口中所言。
“你胡说,我娘不会死的!”阿苦爆泪跑了出去,跑遍整个村子,周围的林子以及河边喊“娘”。
律令非的铁石心肠不禁动容,阿苦的背影,多像曾经自己的小时候。
“娘!”阿苦大喊着冲进了河里,律令非及时一把将他拉住抱住捆住,“阿苦,你娘可能被人送医馆了。对,就是隔壁大婶,他们不在家,很可能送你娘去医馆了!”
律令非勒止了阿苦的冲动,这也不无可能。二人回到阿苦家隔壁的院子等待,大小两心怀揣不安惶恐,终于等到了大叔大婶推着板车归来。
“大叔,大婶!”阿苦飞奔而去,律令非也随即追上,“阿苦,你娘她……”
律令非的心提到嗓子眼,她不愿任何人陷入悲剧,却总是见证悲剧发生。
大叔从怀里掏出张折叠好的信条递给阿苦,说是:“你娘留下的,我们回医馆时人已经不见了。”
阿苦急忙接过纸张打开却不识得其中的字,痛苦问大叔大婶:“我娘写了什么啊?”
“我看看。”律令非取过信张,清秀的字迹书写绝望。
“夫人我娘怎么说的?”
律令非大略看过书信内容,却不敢跟阿苦开口,这太残忍了,一个母亲,究竟是爱孩子还是不爱?
“夫人告诉我娘到底写了什么?”
“是啊,阿苦娘到底去哪儿了?”大婶也担心。
“阿苦的娘在信里说,她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养伤,再也不想回到这个伤心地。但她希望阿苦能够好好读书,出人头地的,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在意的人。”律令非如此表达,最后绝笔为“娘”。
“我娘去了哪里?”
“她没有写地址,可能是很远的地方,远到你的父亲再也无法向她施暴……”律令非不忍如实相告,至少在阿苦还未能看懂信中内容之前给他存留一丝希望。
“娘!为什么要丢下阿苦一个人。”
阿苦坐在家门槛上,手里握着最后的信条。夕阳洒落,好像有他娘亲的身影从门外进来,在厨房里烧菜做饭,带着他用沾着炭屑的柴枝条写字,一幕幕放映……
律令非留给阿苦所有的空间,在隔壁大婶的院中静静观望。
“阿苦娘真的说要自尽?”
“她在信里是这样子写的。”
“阿苦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如果不是有个禽兽不如的爹……”大婶苦不堪言,“我们夫妇俩没有孩子,阿苦是个好孩子,但也不敢收养阿苦,他那个杀千刀的爹,真希望老天爷快点收拾他。”
“我会带阿苦回去的,如果阿苦的爹,不,那个男人回来的话,你们就说阿苦的娘带着阿苦离家出走了。”
“这样最好,夫人是个好心人,如此一来,阿苦娘在天之灵也会安息的。”
“我更希望她找个地方活下去,阿苦一定会为了她更加努力。”
律令非只为阿苦而流泪,但他的母亲,懦弱无能,卑微自贱,受尽欺凌,弃子寻死,究竟可悲可怜还是可恨?
“阿苦,我们回去吧,如果有一天,你的娘回来,一定希望他的孩子能够识得比她更多的字。从今以后,你要更加努力学习,只等到母子相聚的那天。”
阿苦擦干了眼泪,收起了他娘的绝笔信。打扫了房子,亲手关上门,向隔壁大叔大婶辞别过后,他跟随律令非离开。
“我娘是天下最好的娘,她的眼睛很美,皮肤很白,说话很温柔。但她经常偷偷掉眼泪,我知道那一定是因为我不够听话。我长大后想赚很多很多的钱,给我娘买漂亮衣裳,她穿上一定是世上最美的人!我一定好好读书识字,长成一个大男子汉,这样我就可以保护我娘,不让任何人再欺负她。我没有爹,我只有娘,我没有爹,我只有娘……”阿苦的独白听得律令非热泪盈眶。
“漂亮夫人,谢谢你收留我,我以后也会像韫玉一样孝顺你。”
“你一说孝顺怎么好像我一下老了几十岁似的。”律令非笑着泪流。
“你哭了吗?”阿苦坚强地问。
“我没哭,我这是开心啊,好像突然多了两个儿子。”律令非不禁自我调侃。 卿本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