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令非体谅南子陵的念亲之心,于是答应了带南子陵探访恤孤坊的要求,并且即时出发,嘱红豆同行。
“十二年了,我记得恤孤坊里没有十七八岁的孩子,不过也有可能以前被收养后来长大离开自力更生。”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便要继续寻找。”
行至恤孤坊,坊主对荀侯夫人自然盛情以待。对于南子陵的打探,她翻阅这十几年来的孤儿纪录却找不出一个相似的对象。
南子陵心怀希望,却不敢将失望显露于色。
恰时,独臂的男人背着瘫痪儿牵着目盲儿出来晒太阳,南子陵一个不经意望去,与他的目光交接,仿佛穿越了时光认出沧桑之下的真面目。
这双眼睛,同样的独臂。南子陵不顾一切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眼里满是愤怒和置疑。
“是你!”
“怎么回事?”律令非察觉南子敬情绪起伏。
“十二年前的冬天,我与妹妹失散后曾听到她呼救。我循声跑去撞到了一个只有一条手臂的男人,他跟我说看到一个人扛着一个女孩子往另一个方向跑去,而我信以为真。这张脸虽然已经变了,但是这条断臂和这双眼睛,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南子陵口中的男人确是他无误。原以为南子陵的妹妹恐怕成了乞讨党的刀下亡魂,但令人惊喜的是,他承认了当年自己为人打掩护,但女孩在他送回巢穴路上被他悄悄放了。
“何止你不敢忘,我也不敢忘。”
那是组织被摧毁的前个冬日,他第一次参与偷抢孩子打掩护,跟着组织里另一个资历身后的人。当时因为那人另有目标,就脱下了到手女孩的袄子作为质物派他将女孩送回巢穴。
女孩原本被蒙晕了,但在路上还是被冻醒,她的哭泣和呼喊,令他完全心软。
终在某处街巷,他给女孩们买了一块饼放她自由。而他自己回去后,经受了极大的惩罚,痛苦终生难忘。
恤孤坊没有消息,绑人线索已断。妹妹生得清秀,浑身更没有胎记。南子陵来过上京几次都暗中寻访毫无所得。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就算是站在眼前也未必认得出来。
南子陵滴落了一颗伤透的眼泪,红豆递上了自己的帕子,竟为这个苦心孤诣的兄长伤怀。
“没有被坏人带走就是好事,或许因为你妹妹可爱,被街边人家收养回去了也说不定。”律令非劝慰道。
“此番有劳荀侯夫人了,在下也该回去别宫,以免惹人嫌疑,还连累了夫人您。”南子陵满怀心伤离开。
独臂男人如今想来仍然愧疚难当,只恨当初自己没有大胆好心到底,竟只随手指了衙门的路便将女孩扔在了大雪纷飞的街头。
律令非从恤孤坊回荀府的路上行经正大街,只见百姓纷纷攘攘地让出道来。
她以为是何贵重之人入城,往街边一站,便看见了他国招摇过市的大排场。奇装异服的开道保镖格外壮实,众人保卫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一看服饰装扮便是一行人中尊贵非常的存在。他本人更是目中无人,格外傲慢。
另有牵马之人,冬日里只穿单甲,虎背熊腰,浑身精壮,眼里敛藏杀气注视四围何其渗人。
那人坐骑之后还有一辆马车,装点十分厚重奢华,围侍年轻婢女少说也有十几个,一个个都蒙着面纱不露真容。
律令非只看得出眼前的绝非万疆礼仪装扮,但各外族各国她却是分不出的。
“乘马车和女侍者,更有可能是女人,难道这就是羯国使者?”
两日后,皇帝预定的国宴如约而至。
律令非早早地入了宫去了皇后处,她身怀沉重,却还是要履行一国之母的责任,盛装出席今晚的宴席。
律令非也曾有一段时间在宫中与皇后朝夕相处,如今想来也不过几个月,却好像已经经年,成了前尘往事。
二人寒暄几句,律令非显然更像个嫂嫂,带来荀长颢的安慰话。
“你二哥说羯国此来对议和之心不一定诚恳,至于进献给皇上的公主,你也不要太过忧虑。”律令非稳重说道。
“皇上是一国的皇上,如果羯国诚心求和,就算是后宫多个女人又如何,有劳兄长和嫂嫂为我担心了。“
“我也说一国之后必定不会那样脆弱,你二哥太担心你和肚子里的孩子,也无可厚非。”
“兄长最重感情,长宁明白。”
距离宫中晚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外客都在皇宫隔壁的别宫安置,宁季深得皇上信任和徐统领举荐,此番独当一面负责镇守别宫。
他事无巨细安置妥当,自己更是昼夜不寐守卫巡逻,别宫的一房一居,出入的一奴一婢都关护着,谨防有丝毫差错。
那日十分招摇的羯国使者在别宫花园里沐浴阳光,负责伺候的人都称呼他一声王子。
”公主呢?”王子口中羯语。
“在房中梳妆打扮。”蒙面的侍女俯首回道。
“让她好好打扮好好表现,今晚等着好戏开场。”羯国王子一对狭目狡黠。
天黑之后,宴席正式开始,各国使者皆盛装出席。
律令非与荀长颢携手踏入宴席殿,各方使者多是知晓荀侯贵重且此番有过交道的,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拜会。
唯独羯国王子在座,未开席已经举杯独饮,对荀侯夫人略瞥了几眼,但对荀长颢完全不屑一顾。
南子陵最后也起身走来拜见荀侯与夫人,奉上红豆的手帕。
“臣下此番叨扰了夫人,已命人略备薄礼送到府上。这条手帕是夫人丫鬟随身之物,不过我已命人清洗干净,本想亲自交还,不过看那位姑娘未至。”南子陵目光往殿门外一扫。
“红豆在家陪小世子。”
“原来她叫红豆。”南子陵点到即止。
姜澜庭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弟弟自然也要出席国宴,他掐着时间点到了。继而出场的便是国中夫妇典范的恩爱夫妻,皇帝与皇后。
座下内臣与外臣皆起身恭敬拜礼,恭请帝后入座。
“众卿坐。”皇帝不怒自威。
众人方才入座,羯国王子看似迫不及待地起身敬酒,一手酒杯,一手酒壶进前,开始表演。
“小王此番代表羯国前来一为恭贺皇上皇后,另有重任便是为两国和平商议新的制约。首先在此,小王敬皇上一杯,恭贺新年大喜,预祝皇后娘娘腹中皇子康健诞生!”
羯国王子言语上的蹩脚拙口难掩出言不逊。羯国与万疆签订议和书的当年条例清清楚楚,万疆为朝羯国为属。如今不过议和到期,一个王子便敢在皇帝面前自称小王,可见其议和之心不诚。
天朝之广阔,在于远见,皇者之天下,在于包容。皇帝对此冷冷一笑,回敬三杯酒命内侍洒下,一杯敬天,一杯敬地,还有一杯敬远方的羯国国主。
“小王在此代国主谢过皇上。”羯国王子自以为本国国主比肩天地,继续目不旁视地说道,“还有我羯国公主,特为此宴献舞一曲,还望皇上允准。”
“公主有心,朕自然准。”皇帝望及皇后便是目光温柔,“皇后也看看,是羯国公主的舞姿优美,还是宫中舞娘更胜一筹。”
“请公主。”
羯国公主一身火辣装束伴独特乐声舞上殿堂,蒙面的神秘,纤纤细腰,芊芊玉手,彩织流苏摇曳生姿。
律令非座下与荀长颢难得借着乐声窃窃私语。
“羯国女子民风如此开放?我以后的夏天如果觉得热可不可以穿个短裤短裙?”律令非郑重其事地问道。
“极短的裙子?”荀长颢凝眉疑问,律令非便给他手动比划到膝盖以上乃至大腿,“这么短?”
“在我们那里一到天热的夏季,满大街都是短裤短裤凉快衣裳。”
“满大街?这可不成,你若在我面前穿穿也就罢了,穿出去给他人看到成什么样子?”荀长颢一本正经地不答应。
“我开玩笑的,我就算在那里穿得也很保守,更何况入乡随俗,我就算自己不要脸还得顾着你侯爷的颜面不是。”律令非从容应对。
舞动并非不勾人,至少宴席上许多人都望之妖娆妩媚,出神入化。
作为一个女子,律令非的关注点更多是献舞公主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好比说臂膀上在流苏下若隐若现纹身的猛禽图腾,既如狼似虎,又非狼非虎。
“那公主手臂上的图腾是什么?”律令非有疑惑便得荀长颢解答,“那是羯国王族的标志,史册记载羯国王子公主出生百日由法师敬天纹身,祈求他们的神保佑。”
“还有一事,我那天看到羯国队伍入京时侍女们都蒙着面纱,这公主跳舞也带着面纱,是他们的习俗吗?”
律令非心里的疑惑是,或许有些族类会有女子蒙面不见外人的习俗,但既然羯国舞服如此开放,便与那蒙面遮羞不符了。
“以往羯国从没有女眷入京的先例,但我听说羯国婚礼新娘便是面纱遮面,就像我们的红盖头一样。他们若是有心贡献这位公主,或许也是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
律令非的疑惑得解,羯国公主的舞也接尽尾声,随着乐声的休止而停,令人意犹未尽。 卿本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