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丝阳光照在脸上的时候。九月将琴收了起来,递过早已准备好的手绢。两人相视一笑,随着众人回房用餐。看着天邪吃完一大碗米饭,喝下一大碗汤。九月会安静地放下碗,将他得碗收拾起来。
傍晚的时候,一大群铁匠都停下手上的活。这里的大多数人,仅仅是为了生活而加入了炼器宗。最底层的铁匠,其实也不过出力赚钱的职位而已。望着天边渐渐西沉的落日,眼神迷离。有想家的,也有憧憬未来的。余光印红了一群人的脸颊。像醉酒后的疯癫,也有人潸然泪下。
夜里,九月依旧和天邪一起奏曲。
这个夏天,山腰上的铁匠们睡得格外香甜。每天面带微笑地醒来,满怀期望地入睡。
三个月后,天邪被叫到了内堂。壮汉拿出一把纯青色大剑。剑身宽厚,冰一样的透明晶莹。伸手要过天邪的剑,将两把并排放在一起。
“你知道这把剑的来历吗?”壮汉,温柔地看着双剑轻轻颤抖。
天邪弓身抱拳。“前辈,请指教。”
“剑的刀柄上刻有名字。你手上的剑,叫莫邪,是一把雌剑。我这把,叫干将,是一把雄剑。雄剑,霸气锋利,可力劈华山。雌剑,阴柔尖锐,能毁人折剑。双剑以男女鲜血劝融,得以锻造。”
“前辈就是干将。”天邪普通一声,跪了下去。
壮汉突然放声大笑,也没顾及天邪的跪拜。“我这把剑和《圣炼》都送给你。只有一个要求,带着不良去见莫邪。现在就带着你的朋友们离开这里,永远也不要再回来。”将双剑插在地上,丢下一本书便扬长而去。
吕不良呆呆地立在原地。师父这是要赶自己走,而且还将自己心爱之物送给了他人?强烈的不甘,充斥全身,青筋爆裂,面目可憎。抓过地上的‘莫邪’冲向壮汉。等壮汉转过身,‘莫邪’已从胸口处对穿而过。伸出手,想要抚摸吕不良的脸颊。近在咫尺,垂下了手,微笑着闭上了眼。
15年前。
干将带着儿子“赤”来到了半山。层层云霄遮挡住了山半腰以上的地方,所以这座山叫半山。那时的半山和莫邪所处的深林一样脱俗。没有瀑布,只有一滩死水涧。鸟语花香,浓烈的味道总是会让人感觉到,一种走火入魔的窒息。
这里很少有人光顾。于是干将做了猎人。靠几个陷阱逮兔子过活。偶尔也还能抓到一只愣头的野猪。
‘赤’人生的第一句话是吐词不清的“啊啊。”干将看着他一天一天地长大,很想‘赤’能叫一声爸爸。
可是,干将不能有儿子。干将的儿子,是会遭天谴,遭人毒的。
干将给‘赤’改了名字,叫吕不良。告诉不良,他是没有爹妈的孩子,被他在河床边上捡到到的孤儿。干将让不良叫他师父。一师,一亲,同为父。所以,每次不良叫他师父的时候,他会很温柔地抚摸不良的头。
7岁那年,干将开始教不良扎马步。大冬天,也是需要举平双手裸露在寒风里。干将不开口,不良会平举双手,直至双手干裂成冰。干将心疼地将他的双手,捂在胸口。不良说,我没有爹娘,所以我以后要靠自己养活自己。等长大了,还要养媳妇,养师父。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将来怎么依靠这双手?这时候,干将总是会大骂一声混账!师父不需要你养!不良会裂开嘴嬉笑着说,师父不用养,还得养媳妇啊。
九岁那年,半山来了一个白衣人。那时干将正在用’莫邪’剔野猪骨。白衣人点名要他那把剑。望着满地未曾见过的食物,不良吞了吞口水。
干将破例再造了一把剑。那以后,上山的人越来越多。
11岁。
干将开始教不良抡锤。看火星四溅,不良总是会畏惧地闭上眼。
所有人都会铸剑,只有不良依旧每天练习抡锤。
16岁那年,干将允许不良下山护剑。和所有人一样,睡在草丛里,啃坚硬的馒头。不良的话很少,时常对一把剑自言自语。看到一把好剑,也会费劲心思找出瑕疵。
夜里,一个人枕着剑看星星。漫天繁星,却相隔不远。即使再远的地方,都会被温润的月光照到。这时,不良会伸开双臂,感觉自己也被人呵护一样。
终于,不良造出了自己的第一把剑。
干将拿在手里掂量一下,挥剑将它斩成两截,丢在地上。不良倔强地冲干将吼道:“厚葬它!”为此,干将给了他一耳光,然后扬长而去。
不良将短剑拣了起来。花了一夜,挖了足足能够掩埋他个头的深坑。
这时,吕不良刚好逃到后山的林子里。见天邪等人并未追来,松了一口气。望着眼前的坟包,吕不良心酸地跪在了地上。
“吕不良,我不甘,我不甘啊!为什么一直爱我的师父会这样对我?那把剑,我连摸一下都会被他吊起来打。偏偏就这样送给了一个陌生人。我这是自找的吗?如果一开始,不带那几个人上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敢我走?”
“我杀了他。是,我甚至想将他碎尸万段。他可以不给我剑,可以不传给我《圣炼》。可是他不能赶我走!他不能!不能赶我走!”
“不能看着他到老,不如死在我手上,让我给他送终。”
吕不良,抬头望着坟前的墓志铭--吕不良之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原来,那把剑是以吕不良的名字命名的。
微风吹过,一个人影出现在吕不良的身后。没有走近一步打扰他,只远远地站着。
吕不良背着身,站了起来。“没想到,还是被你们找到了。只求,让我为他挖好坟墓,替他守灵三年。”
天邪瞬间出现在吕不良面前,扬起得手迟迟没肯落下。“我这把剑叫莫邪,他那把剑叫干将。雌雄双剑,以鲜血劝融。你该做的是,跪在他坟前三年。”
入秋,冷冷的。
林子里沙沙作响。一片片枯叶飘零在风中。有深夜的狼嚎,经久不息地回荡在半山林。
吕不良拿着天邪留下的酒,倒上一碗,撒在新修的坟头。自己再满上一碗,一饮而尽。
天雷滚滚过后,磅礴的大雨倾泻而下。
凉风有序,秋月无边。
吕不良已经守在新修的坟头百天。
一份是弑父的悔过,一份是未能保护师傅的憾伤。两人相隔不远,职守在各自的地界。一曲苍茫的二胡独奏下,吕不良靠着墓碑饮酒。
“我,还能不能得到救赎?”
曲子停下,依然没肯开口回答。
“如果这一切,早就知道。结果应该是我和他浪迹天涯。”
天邪放下二胡,闭目盘坐在地上。
“我是个罪人。”
天邪缓缓地睁开了眼。“寂静于暖,安然于甜。”
吕不良摇头笑了笑,再是端过酒杯饮下。“谢谢。麻烦你带我去灵鹫山。”
佛堂矗立在灵鹫山顶上,微薄的云雾,缭绕其中。蜿蜒的梯道,从山底盘旋而上。像极了一条巨龙,吐纳龙珠。来这里的人,大多会虔诚地步行。若是在这里争斗,便会犯了众怒。长队已经排到堂外,却没有一人露出不耐烦。
四人正准备踏进禅堂,被一维那挡下。“施主,请跟我来。”
矮小的四合院内,落叶满地。走近一点,还能见到新织的蛛网。维那走近院内,轻轻地扣了三下门板。吱呀一声,房门慢慢打开来。维那双掌合十,做了个标准的佛礼,退了出去。进到里面,只看到一位僧人敲打木鱼的背影。
吕不良走了过去,在僧侣旁边向佛像叩首跪拜。三叩以后没有起身,依旧匍匐在地。
“施主,请起。”僧侣依旧闭目敲鱼。
“天打雷劈的罪过,如何起身?”
“佛主,会宽恕世人的罪过。混沌世人,谁能无过?”
“这不是过错!是实实在在的罪孽啊!”吕不良失常地咆哮道。
“万念皆空,尘埃落定。善恶因果,不可说,不可说。”
“空?你说,你要是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你也会这么平淡地忽略因果吗?”
“不知天命,可尽人事。”
“如何尽?人已亡,尽什么事?”
僧侣突然停止敲打的木鱼,拿出一串佛珠口中喃呢着一些佛咒。
吕不良笑着抬起了头。“你这僧侣,不是尽人事么?你为何内心跌宕起伏,还需要念‘静心咒’。我你都渡不了,如何说道世人相信你们的佛法?”
“信则灵,无欲则不刚。”
“你说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僧侣睁开了眼睛,捏着佛珠注视着面前的佛像。
“十年前,我和两位哥哥们生活在一个谷底。谷底各种异兽横行,那是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方。我和大哥经常在沙滩上追逐,这时候也只有我二哥,会躺在大石上晒着太阳睡觉。遇见了一只八条手臂的异兽,抓着我向水里拖去。是我大哥颤抖地拿一把镰刀救了我。那以后,大哥都会想尽办法杀死靠近我们的异兽。每次看见大哥一刀一刀地斩断异兽首级,我总会想到,若是那天我落入八爪怪口中的后果。牲畜,也有他活着的理由。为什么,要这样剥夺生物的性命呢。我从大哥的刀下救下了一只人面豺身,鸟翼蛇行的异兽。大哥开始主动寻找异兽,然后将它们斩成一截一截的丢在沙滩上。他说,如果不杀光它们,迟早会落尽牲畜的口中。他是一个好大哥,所以我要替他偿还罪孽。他杀一头,我就埋一头,直到我们被人骗出谷。那里已经有我竖好的成千上万个墓碑。我知道大哥可能还要杀人,而且是很多人。所以,我留在了这里。你说,这样的杀念,算不算大爱呢?”僧侣低下头,继续敲打木鱼。
远处的天邪,安静地听完僧侣的叙述,五味陈杂。
“大师,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如果你父亲是微笑着离开,他的解脱就是让你活着。这里不适合你,活着也是大爱。”
“可我。”
天邪走了过去,搀扶起吕不良。
小白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在幽谷生活过的小白,自然也就猜到了这人的身份。“敢问大师,俗名。”
“早已忘却俗名,法号迦叶。”
小白急切地追问道。“那你姓什么,那个谷叫什么名字?”
天邪瞪向小白,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吐出。“不要试图去揣测别人的人性,否则两败俱伤。”
小白没敢纠缠,双手合十做了个佛礼,和众人一道退了出去。
回到镇上,已是傍晚。
和别的城镇不一样,灵鹫镇灯火通明,并不怕所谓的月黑风高。天邪拉完曲子后,被九月拖着一起步入市集。
站在桥上,抬起头就可以看见浩瀚的星空。桥下船舶经过,倒影里的月光就会碎成一片一片。一排排灯笼悬挂在住户门口,串在一起就是条长长的火龙。
原来已是秋中,拜月节了。
九月突然跳到天邪身边,穿过他的手臂,将他挽住。“今天,是我的节日,你不许反抗。”
天邪皱了皱眉头。“你生日?”
“哈哈,我自己都不记得我生日。一直拿九月当自己节日呢。你还提醒了我。那以后每年的今天,就当我生日啦。”这时的九月已经褪去戎装,天蓝色长衫配上祸国的容颜。不用担心再有人垂涎她的美色,也不用担心明天醒来会独自一人。九月笑得很开心,像个孩子得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糖果般得意。
一路逛了很多地方,九月都只是拿起来端详一阵,微笑着放下。自然有很多店家,看得目瞪口呆。所有人都报以艳羡的目光,不参杂一丝妒忌。
九月在一个’活人半仙’的布牌前,停了下来。来往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人驻足在这里。白衣老头,正闭目享受地捋着胡须。
“老先生,您都会算些什么?”
“天文地理,前生今世,知天命,了姻缘。”老头眯着眼盯着九月。
天邪将老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分明就是个老色鬼而已。“狗屁天命,那你说说,我的天命是什么?”
老头眉毛挑了挑,嘴角一阵抽搐。“哼,你带了多少钱?算天命是要折寿的。”
天邪早知道这厮的花样。甩出一袋金子丢在桌上,直接让老头心惊肉跳半天。“这带金子能买你的命么?”
老头气得双腿直跺脚,好歹也是半仙吧。可是收钱的动作一点也不含糊。正要抓钱袋,被天邪抢先压住。老头故作镇定地收手“要怎么算?”
“如你所说。就算天命。算得好,我收手,这袋金子给你。”
老头一听,是一袋金子,气得想吐血。这人比人,真的气死人,货比货,是该扔。气完以后,还是开始掐指捏算。越算,越是满头大汗。天邪看着老头一下皱眉,一会儿又脸部抽搐。那表情要多精彩就又多精彩。 佛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