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转过身。罗袜,碧衫。再往上看,柳腰,枯手。等到了脸部,大失所望。皱纹横生,却和这衣衫搭配得如此融洽。想必当年也是红颜倾城吧。
小白停下眼光,收拾了一下心情。“我与主人遭受追杀,几日不休,所以掉在了这里。”
“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们?”
“因为我们偷了他们的剑。”小白如实说道。
“这么说来,你们该死。”
小白突然愤怒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该不该死,也不是一个人就能断定的事。“剑的主人委托我们取剑,偷只是一种手段而已!”
“哦,那这样看来,你们又不该死了。”干枯的手,捂着嘴偷笑道。
站起身,不再理会那人的无聊,向菊园外走去。
刚入林,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午夜时,将你的朋友抬到菊园,然后离开。7日以后前来接他。”
一个真实得不太像话的梦。
仿佛又回到石湖的那个夜晚。没有雪花,漫天而来的菊瓣散落一地。简易的喷泉旁有一架琴。罗袜,碧衫。干枯的双手,却弹出悦耳的旋律。天邪闭上眼,细细品味曲子里的意境。万马奔腾,怨声四起、既而小河流水,鱼虾嬉戏。最后又归于平静逐渐远去。像一个完整的人生。有热血,有哀悼,有迷茫,有解脱。不知不觉,听得流泪。
远远地站在那里询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如老朋友般陌生而亲近回答:“挽歌”。
天邪走前一步:“这不是你的真面目。”
“这也不是你该走的人生。”黄莺似的声音,和刚才完全不同。
“为何不拿真面目示人?”
“你又为何不坚定自己的人生?”
天邪笑了笑,从乾坤袋里拿出二胡。“可以和你合奏一曲吗?”
开头的万马奔腾,代替了回答。拉到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落泪。“好曲子。”
一直和那人演奏了七次曲子。天邪突然放声大笑,既而一点也不怕丢脸地转为大哭。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痛快了。“谢谢你。”
“不用了,当做一件好事而已。不过,好人通常也会惹祸上身。”说完,不等天邪反应过来,手指再次拨弄琴弦。
一股从天而降的压抑席卷而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掉进一个深渊。天邪疯狂地抓着脑袋,扯着头皮。全身上下如蚁食,如虫咬。十八个段落,让人经历十八种折磨。
菊花丛开始剧烈地抖动。似乎有很多突然闯进得兔子,惊扰了安静的菊园。片刻后,从菊花丛中飞出一个个黑衣人。七窍流血,双眼突出,煞是恐怖。
曲闭,天邪满头大汉地回过神来。“这又是什么曲子?”
“地狱。”依旧是黄莺般的声音,不过却冰冷得让人心寒。
“你叫什么名字?”
“菊花开的季节。”
“九月。”天邪喃呢道。
“可以看看你的真面目吗?”
一张人皮,被慢慢扯下。等看见那张容颜,天邪惊呆了。天下真的有这样相像的人吗?为什么一样会弹琴,偏偏还打动了自己?
一挥手,人皮再次镶在脸上。天邪回过神来,只是相像而已罢。想必那张脸的正主,还不想见到自己的窝囊吧。露出一个歉意的笑,也没作解释。“我们还能见面吗?”
“很快就会再见。”身影渐渐远去。
“会再见。会再见。”口中叨念到这三个字,天邪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
刚好前来的小白喜极而泣。“老大,你醒了啊?真的醒了!”
没理会小白的询问。天邪四处张望,想要寻找一些有人来过的痕迹。“小白,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年轻女子?”
“没有啊。”
“难道真的是梦?”
“老大,怎么了?”小白又是一阵担忧,以为他病得神志不清。
“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对了,我怎么会来这里?”小白将所有经过都详细地说了一遍。当他听到,是有人要求小白将他抬到这里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喜悦。随即天邪也将自己的故事讲了出来。只是,并没有提到梦中人的真面目。
正当二人各自叙述自己的故事。背后肩膀上,各自感觉搭了一只手。扭过头,天邪激动万分。虽然还是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九月?”
那人点了点头。
“谢谢。”
“不客气。”依旧沙哑的声音,却掩饰不了天邪的喜悦。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夏末的风,干燥中带有一些秋天的温润。吹在脸上凉凉的,也感觉不到冷。即使飞行,也需要几分钟,才能到达菊园的中央。简易木头砌成的房子里,飘出阵阵炊烟。
一位俊逸的男子,满脸黑灰地坐在灶边。旁边站着的少年却很老气地敲了下他的脑袋。“难怪只能吃生肉。这么笨,生个火都不会。”
接过火钳,少年捣鼓了一会儿。原本还有一点火星也突然熄灭了。俊逸男人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再草堆里打滚。少年红着脸,满是尴尬,板起脸向男人扑了过去。两人,你抹我一脸灰,我就还你一手。
这时,一位女子走了进来。要说是少女,大概那也是晃眼一看的效果吧。“是不是想听曲子?”
男人“嗖”地一声从地上窜了起来,向门口方向奔去。突然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少年邪邪地笑道:“听个曲子有什么怕的?”
女子伸出干枯的手,搭在少年的肩上。“要不,你也一起?”
“嗖”少年抓起地上的男人,一并飞奔出去。“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傻兔子撞树上。”
女子笑着转过身,开始生火。
九月,一个连自己生世都无从知晓的女人。留下天邪,大概是因为同样懂得曲子,又或者人生的际遇也恰如其分。
熟练地弄好饭菜,摆在一张黑颤木桌上。拿过琴,轻轻地拨弄琴弦,几个音符向四周扩散而去。远处两个人影急速飞来,瞬间坐落到桌旁的两张凳子上。丝毫不顾及旁边站着的“美人”,直接开始狼吞虎咽。一餐饭,就这样被人暴殄天物地扫荡完毕。女子会心地笑了笑。太多的寂寥,自从两人来到菊园,便随风而逝。
天邪望着忙前忙后的女子,还是狠心开了口。“九月,我想明天就带着小白离开这里。你对我们的照顾,无以为报,记在心里。他日若了却心愿,必当再回到菊园,与你一起谱曲。”
九月的身体突然顿了顿,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这句离别一样。继续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天邪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并没有奇怪地追问下去。拉过小白,准备再去菊园边上,等候撞在树上的傻兔子。
“下午早点回来。”
“好。”
不矫情,不做作,单纯而有自己独立的想法。这样一个女人,没有理由不打动男人。所以,天邪很喜欢九月,和感情无关。像突然遇到命中注定的知己,心生怜惜。
回来的时候,二人依旧两手空空。小白憨厚地跑去生火,被天邪一脚踢开。于是摸着屁股,跑去洗菜。九月弯下腰,将柴火中间架空,点燃一条菊藤丢了进去。天邪怔怔地看着背影,有种想要搂住她得冲动。若是将九月换成小茹,能这样过一生。恐怕天邪也会将所有的梦想抛在脑后吧。
晚餐很丰盛。满满一桌子的菜,还有从乾坤袋取出的蚕豆和佳酿。九月也伸出杯子,放在天邪面前。除了碰杯发出的声响,晚饭吃得很沉闷。突然“噗”地一声,引得二人终于露出笑颜。小白红着脸,用杯子遮挡住脸上的窘迫。吃完饭,小白主动承担了洗刷碗筷的任务。九月一阵奇怪望向天邪,天邪耸了耸肩膀也表示无奈。
“出去走走吧。”
“好。”对于九月的要求,天邪总是很难拒绝。或者说是找不到理由去拒绝。只要他留意一下,便会想到,其实九月也从来没拒绝过他得要求。
两人并没有飞行,一路上边走边欣赏傲放的菊花。等到他们走到喷泉附近,太阳也就刚好落了山。扯来一捆菊藤铺在地上,天邪就躺了下去。九月也坐了下来,弯着脚,将头枕在膝盖上。
“你有喜欢的人。”九月慢慢地扯下脸上的人皮。
“是。”
九月微笑道:“长得很像我吧。”
“是。”
九月突然狡黠地歪过脑袋看着天邪。“那你喜欢我么?”
“喜欢。”
九月撇了撇嘴。“只是喜欢。”
“对。”
九月欠过身,和天邪双目对视。“我想听你单独拉一次二胡。”
天邪不敢继续看那双眼睛,低下头取出二胡。拿出来以后,然后闭上眼,拉了起来。这次没有跟着曲子哼唱,单纯的只是二胡声。二胡的声音很低,每个音调都很悠长。似乎让人看见了一条,曲折的河流。感叹河水奔腾一生,也不知道终点在哪儿。如果你是那柔情的水儿,自然就会明白从高山流下的欢快。如果你是那柔情的水儿,你也会懂前方还有看不清的路。
九月慢慢地将头枕在天邪的肩头。天邪突然停下奏曲,既而接着拉起二胡。
“我没有令人羡艳的身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父母是谁。因为这张脸,一生都在逃避那些男人的追寻。所以我弄了这张人皮。没想到,还是这张脸吸引了你这样的男人。没有人教我如何去杀人,可我还是杀了,而且杀了不少。我讨厌这个世界,像讨厌自己这张脸一样。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不讨厌你,甚至还有点喜欢你。可我,不想争取,也不想放弃。就以这样的距离,站在你身边足矣。”
天邪继续拉着二胡,内心却是苦忧参半。
“我想跟着你,给你做饭,照顾你。不求相拥,也不求名至实归的结局。”
天邪终于停下了拉着二胡的手。却不知道,这双手应该放在哪个位置。九月伸出自己的手,抓起天邪的手放在肩头。
“我有自己要做得事,会杀很多人。也会遇见更大的麻烦,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像上次一样掉在地上。”
“我会为你收尸,为你守灵,为你修坟,为你上香。”
天邪紧了紧双手,将九月搂进怀中。没有感动的泪,热情而炙热的眼神望着九月。“我不能给你什么,如果你愿意跟着我。就要接受我的保护,站在我背后就好。”
一点征兆都没有,还是流出了泪。像一个千辛万苦得到糖果的孩子。笑得很甜,很美。伸出手,轻轻擦了擦九月的眼角。“你哭起来不好看。”刚说完,九月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把这些年的压抑,全部发泄了出来。
“仅此一次!”天邪摸了摸她的头。九月抬起满脸泪痕的面目,乖巧地点了点头。
天邪搂过九月,继续让她靠在肩膀上。两人就这样以一个暧昧的姿势,坐了一夜,一刻都没有动弹。像九月说得那样,没有争取,也没有放弃。阳光照进菊园的时候,九月率先醒了过来。扭了扭脖子,轻手轻脚地起身摘来一株狗尾巴草。放在天邪的鼻子前扫了扫。天邪打了个喷嚏,睁开了眼。
“好啊,敢逗我。”说罢便向跑远的九月追去。
小白坐在木屋前,看着两人追逐过来。等到跑进,煞是诧异地望着眼前的陌生女人。九月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小白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天邪走了过来,敲了下小白的头,然后大致讲了下九月的事。随即,小白脸上开始流露出诡异的笑容,看得天邪也是一阵脸红。他当然知道,小白眼神的意思。孤男寡女相处一夜,难免会引人遐想。更何况,是这么一个美人胚子。九月没理会两个男人的相互瞪眼,转身进入屋内准备早餐。
小白向天邪竖起大拇指:“老大!威武!”
天邪抓过小白的衣襟,威胁道:“再乱想,我就阉了你,看你怎么做大大大凶兽!”
打了个寒颤,小白拍了拍胸脯:“我知道,昨晚你们肯定是艺术沟通来着!”
“新的旅程开始了,兽娘们儿,等着哥的临幸吧。”某人完全没理会他的骚包,直接一脚将他踢飞出去。
九月,灵鹫山。
三个面带斗笠的人影进入佛门圣地。与太多虔诚的人大不相同,最起码的对陌生人点头示好都没有。路人一脸怪异地看着这三个不速之客。灵鹫山上,你可以看见许多花哨的人。即使脸上留有显眼的刀疤,凶神恶煞。也会素面朝天,跪地膜拜。
佛门历来不分善恶,所以倍受世人推统。不是因为他们分不清,或者不想区分。善恶,皆有因果。与其说不分,倒不如说世人读不懂因果。 佛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