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有些动物主要是皮值钱,譬如狐狸,有些动物则是肉值钱,譬如牛,有些动物则是骨头值钱,譬如人,软骨头,贱骨头,硬骨头,各有千秋。----《那年西北只有莽,还没有龙象》
微风吹过,常胜的头发随风微微轻扬,许久之后,矗立在原地的他,一动不动。
紧接着,转过身去,冰凉的潭水开始将他的双腿包裹,池子里的鱼儿惊慌的游来游去,哗啦啦的瀑布在这一刻水声仿佛更大了,似乎是在欢迎着他。
终究,他的骨血还是战胜了他的理智与直觉,决然的走向了瀑布之后。
江常胜来到瀑布前,想都没想,一鼓作气直接跃了进去。
当江常胜冲进瀑布里的那一刻,这方美丽的小山谷,景色彻底的变了。
清澈见底的绿水和石子消失了,鱼儿消逝了,风也不吹了,草也不动了,如果江常胜能够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全身汗毛倒数,因为这哪里有什么美丽的山谷?分明是一个干枯的池子,四周阴暗黝黑的山壁,干枯的植被。哪里有什么鱼儿?爬在池子里的,只有让人恶心的臭虫,蝎子,蜈蚣,最多的,便是在四面八方窜来窜去的老鼠。微风吹过,池子里的泥土被吹了起来,露出了一角,而那一角赫然是一堆骷髅!
“吱吱。”
“咚。”
一只老鼠爬过,撞翻了一颗头颅,是空洞的白骨骷髅。
但这些景象,江常胜已经看不到了,江常胜走在山洞里,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和自己之前恍惚出神所看到的画面完全相同,寂静的山洞空无人,脚下是一方方整齐的石阶,涓涓的流水在四周的缝隙中流淌。
江常胜一面走,一面四处观望,全身紧绷,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了任何细节。
“有人吗?”
江常胜一声大喝,没有人知道这个山洞里到底有多大,回音响了起来,带给江常胜幽远的可怖感。
就当江常胜走着走着的时候,猛地身体一个哆嗦,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去,如果在外人看来的话,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但是江常胜知道,那个人来了!那双眼睛来了!
那是一双让任何人都忍不住打冷颤的眼睛,就好像自己正身处一片黑暗之中,而那双眼睛,就那样冷漠无情的从四面八方审视着你。
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感与窒息感,就好像那双眼睛只需要轻轻一瞥,自己的生命就会被剥离而去,又好像自己的喉咙正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扼住,自己无法反抗,只能随着对方而动,自己的身体已经是一具被支配的行尸走肉了。
江常胜的额头瞬间流下了豆大的汗珠,下一秒他闭上了眼睛,只感觉全身的骨血一热,胸腔处传来一阵炙热之意,开始散漫全身,接着身躯一震,一声大喝。
“你到底是谁!你在哪?你想要什么?”
睁开眼睛后,是死寂的山洞,回应江常胜的,依旧只有渺渺回响。
江常胜有些怒了,大概是江常胜的骨血注定了他不羁的一生,所以江常胜比任何人都要讨厌这种感觉。
“这里有一根箭是吧,想要我试试看能不能拔出来是吧,我知道了。”
江常胜冷喝了一声,根据之前自己所经历过的画面开始穿梭于山洞中寻找了起来。
片刻后,江常胜走进了一间石屋。
和自己之前看到的画面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空荡荡的石屋,只有一张石桌矗立在中心。
江常胜一个箭步便走到了石桌前,的确是那根黝黑的一只箭,看起来带着一种冷峻的杀意,看不到箭头,只能看到小半箭身和箭尾深深的插入了石桌里,整支箭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给人一种厚重沧桑感。
江常胜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究竟是谁?会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留下这样一个山洞,留下这样一根箭?却没有弓?
江常胜伸出了一只手,开始朝着那根箭抓去。
但是离箭身还有一拳距离的时候,江常胜陡然的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一疼,眉头一皱眼睛眯起来的瞬间,江常胜看到了一片血海。
汪洋血海,一闪而过。
江常胜的手停滞在了半空。
这一秒,江常胜再次犹豫了,因为直觉和理智,告诉自己这根箭有着莫大的凶险,有着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的可怕威能。
就好像,这根插在石桌里的箭,封印着一头上古大凶,或是天地间最可怕的恶人,而自己一旦将它拔出来,整个世界都会动荡,而自己,则是它的祭祀品。
那一闪而过的汪洋血海,似乎预示着什么。
空气仿佛凝注在这一秒,时间也不流动了,整个世界,一片安静,江常胜的眼睛里,只有这根箭,其他的万事万物都已经看不见了,即使此时此刻那一双双眼睛正在四面八方盯着自己,江常胜也已经感觉不到了。
“滴答。”
凭空响起了水滴声,抑或是指针声,没有人知道声从哪来。
下一秒,江常胜脸色陡然一变,怒目圆睁,双眉倒竖起来,看起来是暴怒无比,而他的眼睛里,则是决然的颜色,身上满是一往无前的味道,这一刻整个人的精气神可以说是爆发到了极致!
“拔就拔,豁出去了!”
当江常胜的右手,紧紧抓住箭身的那一刻。
江常胜整个人就像是着魔了一般,疯了!
坚实的身躯上,所有青筋暴跳而起,可怕到了极点,绝代圣体的血似乎被点燃了,开始疯狂的冲击着每一条脉络,江常胜脸颊更是变得如同一只怪物一样,狰狞之极,最让人胆寒的莫过于此刻他的双眼睛,不再清澈,不再深邃,不再富有人性,取而代之的是漆黑一片的瞳孔,和注满鲜血的红色!
“呃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响起。
江常胜看到了一个世界。
一个只有汪洋血海的世界,血浪滔天,惨叫声,嚎叫声,痛苦声,声声入耳,不停的响起,冲击着自己的耳朵。
而这些声音的源头,便是这片浩瀚的血海,那是一个个凄惨之极的骷髅,或是鬼魂,或是大人,小孩,还有野兽,妖族,甚至有着许多奇奇怪怪无法看清和辨别的生命与物种。
这些生命,伸出他们的一只只手,从血海之中发出嘶嚎声冲了上来,似乎是想要抓住自己。
江常胜在这一刻彻底的疯了,不是被吓疯的,而是被不计其数的汹涌意识,冲击而疯。
江常胜似乎可以看到血海之中每一具尸体的人生,有男人,有女人,有大人,有孩子,有妖族,有圣兽,有大能,甚至有圣人,还有,龙!
而这每一具凄惨的尸骨的人生,从小到大,他们生平的每一幅画面,都开始以飞速的画幕闪过,有他们结婚的时候,或是吃饭,或是聊天,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帧,一清二楚。
而他们的结局,或是被分尸,或是被敲碎了脑袋,但多数时候,都是被一根箭贯穿而死!
那是无尽的怨念,那是无尽的愤怒和痛苦,那是数不清的人生,数不清的悲欢离合。
江常胜疯了,因为没有人能够承受住这样的冲击。
万事万物,潮起潮落,生离死别,一幅幅疯狂闪过的画面,一种种可以感同身受的情绪,同时向江常胜的身体冲击而来。
江常胜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炸裂开来了。
这种可怕的冲击感仿佛瞬间将江常胜整个人都撕裂开来,江常胜在这一刻已经不是自己,而是血海中的他,她,或是它,最可怕的便是那种感同身受的人生飞逝,排山倒海呼啸而来,将常胜彻底的碾压了。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碾压,更是精神,意志,人格,多方面的碾压,而江常胜自己就像是一只蚂蚁,彻底的被碾碎了,所以疯了。
死死抓着箭身的江常胜,漆黑空洞的眸子里,流出了血泪,江常胜在嘶吼,在呐喊,已经失去了知觉与意识。
汪洋血海,浪花飞溅,这一刻的江常胜,只看见自己已经被淹没了,自己已经是血海中一具无法发声的尸首了。
而自己在血海之中飘着飘着,忽然停了下来,因为被一座山挡住了。
无垠的血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座人头塔。
那是不计其数的骷髅头颅,堆成高高的人头塔,高耸入云,如山一般。
江常胜努力的想要抬起头看了过去,山巅之上,那是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背对着自己,满是血腥味的海风,将他袍子的一角吹起,高高在上的他,只能看到左手抓着一把断裂开来的弓,右手握着一根漆黑的箭负在背后。
眉眼冷酷如剃刀刀锋,神态淡漠如君临天下。
血海之中,无数嘶嚎声,尖叫声再度响起,无数尸首从海中爬了出来,或是伸出手,或是努力的冲上去,滔天的怨气与愤恨,伴随着能让整个世界都沉默的杀意席卷而出,似乎是要向他复仇,取他性命。
而没有任何生灵,可以爬上这座高高的人头塔,可以越过山丘,抵达山巅。
而他面对这一切,没有丝毫的神情的波动,熟视无睹,淡漠之中,江常胜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君临天下,他就是君临天下!
江常胜彻底的疯狂了!江常胜本能的开始努力想要爬出血海,爬上高山,却发现自己毫无能力,并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要一开口,猩红的血海,便会疯狂的灌进自己的喉咙。
安静的山洞中,如果有人能够看到江常胜抓箭的这一幕,一定会震惊到了极点。
紧紧地抓着黑箭,整个人如同疯子,如同魔鬼,脸上血泪纵横,口中血手长流,青筋暴跳,狰狞之极,却如同哑巴失了声。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的江常胜正经历着什么,并看到了什么。
疯狂的江常胜,怒了,山脚下的自己,从重重拥挤的尸山血海之中挣脱而出。
“咔嚓。”
已经如同恶鬼般的江常胜,半截身子断裂开来,却依旧不服输,用力的开始向山顶爬上去。
“噗通。”
江常胜的一只胳膊断了,但他毫无知觉,他的眼睛里只有山顶的那个男人,他要爬上去!他不甘心!他不相信!他要带着无数生命,无穷愤恨与与无尽的杀意冲上去!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滔天血海,可怖尸山,没有任何人能够爬上去,而江常胜,却爬上去了,开始离那个男人越来越近。
江常胜的鲜血流了一路,每向上爬一步,江常胜的鲜血,便会将人头塔上的无数头颅炙烤成飞灰。
当江常胜只剩小半截身体,一条胳膊的时候,离山巅的男人只有一步之遥。
江常胜是无数尸骨之中唯一可以爬上山的人,但是也到此为止了,因为他爬不动了,彻底的爬不动了。
他死死的抓着一颗头颅,瞪着那个负手而立的男人,不愿撒手。
明明只有一步,却仿若天涯。
“这不可能!我不甘心!”
江常胜的心在狂哮。
就在这时,背对着的黑衣男子转过身来,满是淡漠的看着脚下的江常胜。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绝对威压,下一秒,男人伸出了手,他伸出了右手,微微弯了弯腰。
右手中,是那根黝黑的箭,递到了江常胜的面前。
他似笑非笑,仿佛是在对江常胜说。
“你很优秀,很棒,你是唯一一个流着血爬到这里的人,你看他们,他们的血,汇成了大海。”
男人看了一眼这浩瀚的汪洋,他的声音平静而淡漠,听不出任何悲与喜。
“来,抓着这根箭,上来。”他轻声说道。
“我要自己爬上来找你!”
“你上不来的,抓住它吧,不然你的后果只有跌入万丈深渊之中,和那无数尸首一样,永生沉沦在血海里,不得翻身。”
“要么抓着箭我拉你上来,要么永世不得翻身,你选吧。”
尸海失声,天地皆寂。
许久后,仿佛贯穿古今未来的魔音再次悠悠响起在江常胜的耳边。
“抓着箭,上来和我站在一起吧。”
日月无光,天地如血。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吊在尸山上的江常胜动了,他伸出了手。
“啪。”
江常胜抓住了箭身,男子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一用力,将常胜拉了上来。
江常胜的身体开始愈合,长出血肉,和男子安静的站在了一起。
“很好,深得我意。”
“和我并肩站在一起吧,从今天起,抓着这根箭,你便可以像我一样,君临天下。”
“还有一张弓,可惜断开了,丢了。”
“答应我,找到那张弓,修好它,然后去实现我还没有实现的抱负和理想,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从今天起,你就是第二个我。”
“怎么不说话?我的新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紧紧抓着箭的江常胜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看着远方的汪洋血海。
下一刻,江常胜转过身去,一个冷酷潇洒到极点的动作。
黝黑的铁箭,箭头插入了黑衣男子的胸口。
黑衣男子的瞳孔放大,一脸的不可置信,只看见自己的身体离江常胜越来越远,开始下坠。
江常胜看着坠入血海之中的黑衣男子,神色满是冰冷。
“噗通。”一声。
黑衣男子沉沉的坠入了血海之中,他的眼睛里满是惊讶,惶恐,愤怒,杀意。
但是他还没出声,便被无尽的尸首拉扯,覆盖,淹没。
天地再次安静了。
“我叫江常胜。”
“想让我做第二个你?”
“做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头塔上,山峰之巅,那是一个淡漠孤独的人儿,抓着一根箭,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看着脚下与远方。只是,这份孤独与淡漠,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曾几何时,似曾相识;彼时彼刻,此时此刻:恍若相同。
这一刻,演义开始,传奇正盛。 龙象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