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事情比见证一个传奇的诞生或是陨落让人更有观赏欲望。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地平线上的无数人们涌动个不停。
每个人都试图凑的更近一些。
想要看清那个倒在台阶上的男人。
老的带着小的，女的跟着男的。
一下子，青城山下拥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仓山上的尹天正看到这一幕眉头皱了起来，紧接着带着百多名官兵开始下山，到人群前维持起秩序来。
顿时就有人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官兵怎么现在才来啊？”
“今天青城山死了这么多人，早不出来晚不出来现在才出现。”
“他们似乎都在仓山上看戏呢。”
“哼哼，北郡城的这些官兵没一个好东西，需要他们的时候经常不见人，不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会找事。”
“谁不知道北郡城官匪是一家啊？”
无数人拥在青城山前，各种各样的话语层出不穷。
尹天正顿时脸色有点难看起来，他回过头去，跟山上的王存孝对视了一眼。
紧接着站到了人群前一声高喝。
“各位，没有什么好看的，请大家退远一点。”
有人忍不住大声问了起来。
“凭什么不准我们看啊！”
尹天正想了想，开始解释起来。
“想必大家之前也看到了，魔王常玉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现在他虽然已经被击倒了，但是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为了大家的安全起见，还请大家离远一点。”
“常玉此人滥杀无数，死有余辜，今天我们会当着大家的面替天行道，了结这个魔王。”
“今天多亏了青城山的英雄们，如果不是他们，常玉不知道会害死我北郡城多少无辜之人。”
“所以常玉的性命我们会交由青城山处理，请各位和我们一起做个见证。”
这番话刚说完。
青城山大当家王存孝和青城山的无数人，带着昏迷不醒的江常胜来到了山脚下的台阶上。
江常胜此时此刻一身衣裳破破碎碎，身上全是血迹，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血多，还是别人的血多。
当人们近距离看到传说中的魔王常玉后，再次叽叽喳喳不绝于耳。
“常玉真是厉害啊，如果让他成长起来还得了？”
“一代魔王就这样要落幕了吗？”
王存孝咳嗽了一声，冲着大家出声道。
“各位朋友，我们青城山在几天前就得到了魔王常玉来到北郡城的消息。”
“今天联合官府来了一场围剿。”
“我们不为别的，只为能够为天下太平出一份力。”
顿时有人大叫了起来。
“你怎么说的有头没尾的。”
“我们都看到了，是你们青城山的人先抓了常玉的亲人。”
“不但利用常玉的亲人要挟常玉，还杀了那个老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啊，明明是你们先招惹常玉的。”
“我们听说了，你杀的那个老人叫澹台正国，曾经是一个保家卫国的民族英雄！”
“卑鄙。”
“如果你们不抓澹台正国和他的女儿，魔王常玉怎么可能来会杀你们？”
“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众情沸腾，一下子所有人群起而攻之。
王存孝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尹天正更是有些头疼。
“各位朋友们。”
“请你们安静了一下听我解释。”
“之所以抓澹台正国和澹台琉璃，也是我们万般无奈之中的下策。”
“我们只想为民除害。”
“而澹台正国的死，并不在我们的计划范围之内。”
“这件事，我们青城山有错。”
王存孝一咬牙，将他身旁的蔡庸推了出来。
“大家看好了，澹台正国老英雄的死，都是蔡庸的自作主张。”
蔡庸全身大汗淋漓，一脸的不知所措。
王存孝眸中闪过一丝冰冷。
“各位乡亲百姓们。”
“今天的事，本来可以很简单就处理的。”
“都是因为蔡庸，才会闹到这一步。”
“澹台正国老爷子的死，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王某人一定会将蔡庸此人正法！”
“同时也请大家为我们青城山想一想。”
“我们今天可是死了接近二百人啊！”
“二百多个人，他们都有父母，都有朋友，他们之中有的才十三四岁，正是美好的年华。”
“我为他们的死感到心痛。”
“说个实话，我王存孝其实已经无颜面对各位了。”
“我更没勇气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面对每一位逝者的亲人。”
“我…”
“我有罪，是我没有及时处理好今天的事情。”
“是我无能！”
王存孝说到这里的时候，眼泪都流出来了，有理有据，半真半假，最是让人难辨真假。
这一番话说完顿时让他站住脚了。
一下子人群都安静了起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悲伤的情绪。
“对，常玉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如果不是青城山今天死去的无数英雄豪杰，还指不定他以后会造出什么杀孽。”
“多亏了青城山，不然这样的魔王在北郡，不知道会毁掉多少家庭。”
“杀了常玉！”
“杀了魔王！”
“替死去的英雄们报仇！”
“王先生说得对，常玉不得好死！”
一个人带起节奏，顿时风向再次转变，荒野上热闹到了极点。
许多人看向江常胜的眼神都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恨不得越过官兵走过去冲他脸上吐两口唾沫。
不知道是谁又大喊了一句。
“王先生，我们支持你主持正义。”
“王先生，谢谢你和青城山的英雄们。”
王存孝一擦眼泪，和尹天正偷偷对视了一眼。
尹天正眼睛里满是赞赏的目光，显然很欣赏王存孝的应变能力。
王存孝清了清嗓子。
“既然大家看得起王某人，王某人今天就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来了结这桩恩怨。”
“我王存孝把话说在前面，稍后将魔王常玉处理之后，我会立刻辞去青城山大当家的职务，然后当着你们的面引咎自尽，去九泉之下见那些英勇牺牲的同门们。”
王存孝一下子将自己的威望和身影拔高了许多。
在众人的眼中，他一下子成了一宗真真正正的英雄人物。
“王先生，别啊。”
“千万别这样！”
“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都是魔王常玉的错，您别再责备自己了。”
“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您可不能因为这个屠夫自尽，太不值得了。”
“您没有罪，罪在常玉，您是英雄！”
“杀魔王，斩常玉！”
一下子群众的所有怒火全部聚集在了江常胜的身上。
要不是官兵们维持着秩序，已经有无数热血之辈冲出去把江常胜给踩死了。
王存孝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狡黠。
他做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大家看好了，我现在就开始了结今天的事。”
振臂一呼，万人失声。
他将一把剑扔到了蔡庸的面前，紧接着大声地吼了起来。
“蔡庸，你可知罪？”
此时的他听到这句质问如遭雷击。
整个人哆哆嗦嗦地在台阶上结结巴巴。
他显然应变能力不强，根本处理不了这种局面，这种大阵仗显然让他一时之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显然跟王存孝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物，不怎么懂心术。
如果说王存孝是一个聪明的老狐狸，那么蔡庸就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二傻子。
足足愣了半晌钟。
蔡庸捶胸嚎啕起来。
“大当家，我有罪啊！”
“我错了。”
“是我无能，是我卑鄙，是我下流！”
他的眼泪鼻涕全出来了。
整个人跪在台阶上颤颤巍巍。
“今天都怪我，是我的决策和判断失误，才死了那么多的弟兄。”
“是我一时小聪明，是我糊涂。”
“大当家你饶了我吧。”
王存孝一脸的怒不可遏。
一脚就把他从台阶上踢了下去。
蔡庸摔了好几个跟头又跟条狗一样爬了上去。
抓着王存孝的裤腿又开始嚎啕个不停，不断认错求饶起来。
王存孝的眼睛里顿时写满了怒其不争。
“你这个废物。”
“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蔡庸这才恍然大悟，开始面向广大群众。
不停地磕头。
磕了一会儿，又开始朝着死去的那些弟兄们磕头。
“我蔡庸是罪人。”
“我该死。”
“请大家饶了我吧。”
说着说着便开始抽自己的耳光。
一记比一记狠，一记比一记响。
蔡庸，青城山的二当家，在平日里可以说是风光无限的人物，是很多人都招惹不起的人物，今天却落到了这个局面，有些好笑，有些滑稽。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胆量、学识、才华、魅力、威望，很多时候跟这个人的境界无关，与战斗力也无关，更和身份无关。
有的人虽然境界不高，可能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但是却可以活的比任何强者都更有风骨，即使没有强大的气机，依然能够让他人钦佩与尊重，比如说那些保卫国家与妖族厮杀的普通军士们。
有的人也许身份地位甚高，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实力，但很多时候却活的很不齿，还不如一条狗洒脱。
修炼者也好，普通人也好，世间苍生若有一万，那么就有一万种活法，一万种人生与百态。
蔡庸的这番动作引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有脏话辱骂和人身攻击的、吐口水的、甚至还有很多扔东西的，手里有什么扔什么。
一下子大家的所有目光，所有情绪都被引导发泄到了蔡庸的身上。
无数群众之中有很多人以前就对青城山不满了，立马有很多人开始翻旧账，扒起黑历史来。
而那些东西，一下子都被归咎到了蔡庸的身上。
“青城山以前做过许多坏事，一看就知道是蔡庸这个人渣干的。”
“对，有这样的人，青城山蒙羞！”
“蔡庸这样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人，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做是人，赶紧去死吧。”
“垃圾。”
“卑鄙小人，真他娘丑陋。”
“废物。”
“狗。”
蔡庸整个人彻底傻眼了。
完全挡不住如海啸般袭来的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关于‘道理’这两个字。
个体的力量，是永远无法对抗群体的。
在这种环境下，所有看客仿佛都是正义的化身。
人们越骂越兴奋，越骂越精彩。
除了主持公义以外，其中还有很多人还抱着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
以前的时候，大家没有机会，没有理由和办法来对付蔡庸这样的人物。
现在有机会将这样一个平时很难触摸到的人给拉下水，给毁掉，顿时所有的看客都恨不得能自己亲手把蔡庸给杀了。
在我们所生活的世界里。
任何事情，一旦牵扯到了广大群众。
那么其中所有的爱恨情仇，嬉笑怒骂，都会瞬间被放大无数倍。
那些往日里看似稀松平常的细枝末节，在这个时候都可以变为干柴，燃起烈火。
有时候根本不需要刀枪棍棒，只需要语言足矣，便可杀人更诛心。
语言的力量是极其可怕的，特别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这种巨大的能量往往更甚于一场致命的大战。
它能摧毁一个人所有的自尊心，自信心，甚至是推翻整个人格、敲碎信仰、抹除意义、否定他的一切。
稀里哗啦，彻底破碎。
不得不说，王存孝此人极为擅长心术。
仅仅只是一通言语运作下来，青城山今天包括以往所有的行为似乎都名正言顺了。
他自己的名望更是达到了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峰。
蔡庸此时整个人的精神和意志则是快彻底瘫痪崩溃掉。
他的脑袋里，耳朵里，眼睛里，全是各种各样的声音，还有那些停不下来的嘴巴，和那些死去的同门师兄弟们。
他像是一滩烂泥一样，一言不发地跪在台阶上，整个人没有了一丝精气神。
境界极高的他更没有丝毫气机勃发出来，完全垮掉了。
王存孝又一声气冲斗牛的大喝声响遍天地。
“蔡庸，你还愣着干什么？”
“既然已经认罪。”
“还不赶紧伏法？”
蔡庸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一眼王存孝。
眼中有一丝哀求。
那是一个将死之人对活着的渴望，对生命的向往。
王存孝眉头紧皱，又是一声暴吼。
“蔡庸，本来我应该现在就将你头颅割下，但念在你是一时糊涂。”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你拿起剑，杀了魔王常玉。”
“然后再自尽。”
“蔡庸，你是要做一个卑鄙的罪人死去？”
“还是做一个敢作敢当的罪人死去？”
听到前半段，蔡庸眼睛里爆发出了短短的光彩，但是听到后面，他的脑袋又垂了下去。
王存孝给他写了一个可以死的畅快些的结局。
蔡庸失神了许久。
紧接着捡起了地上的剑站起身来。
他目光涣散，先是看了一眼黑压压的群众。
又看了一眼王存孝，看了一眼尹天正，看了一眼自己的同门们。
紧接着提着剑朝昏迷不醒的江常胜走去。
明明全身上下没有受过任何伤的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步履艰难，像是喝醉了。
蔡庸举起剑来。
对准了江常胜。
一秒钟过去了。
他的额头上流下了一串汗珠。
五秒钟过去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
王存孝一声大吼让他身子一震。
“蔡庸，你还愣着干什么！”
万人再次沸腾。
“杀啊！”
“杀了他。”
“快杀了他。”
“杀！”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将地上的砂石震的起起落落。
蔡庸闭上了眼睛。
开始提气。
全身元力开始运转勃发。
万众瞩目，鸦雀无声。
当他睁开眼睛时。
“叮。”
天地之间可以听到他手中的剑发出剑鸣音。
“杀！”
蔡庸一剑刺了出去。
下一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眸子，嘴巴张大屏住了呼吸，仿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蔡庸一剑从江常胜的身上掠过。
飞身冲杀向山外。
显然是要亡命。
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涣散之色。
只有一句话。
我不想死。 龙象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