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庄园是段小参麾下诸多府邸之中的一座。
这座庄园紧挨着江城最有名的三和花园,依山傍水的它正对面不过千米,便是三和花园那寸土寸金的三和位。
把自家的庄园修建在这种位置,不外乎有两种目的: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三和花园,无非是用高格局的它来一同拉升自己的档次和品质,此为一。
第二种目的更像是炫耀,炫耀自己的财富,炫耀自己的地位,只隔着不过千米的距离,却又不像三和花园一样不论是百银位还是千金位抑或是三和位都开放给大众,只作为私人府邸来使用,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大富豪为了满足自己的优越感做出来的事情。
既然名为小桥庄园,那么自然是有小桥的。
不仅仅有,而且不止一座。
三和花园和小桥庄园中间挖有一条浅浅的小河,河面共搭三十二座小桥。
每座小桥正好只够一辆马车通过的宽度,穿过去,便来到了小桥庄园那气势恢弘的大门前。
门前有四个器宇轩昂的带刀侍卫正在执勤,他们一看到江常胜和段小参所乘坐的马车,神态立刻变得无比认真且恭敬,个个把腰杆挺的更直了,马车过门的时候,江常胜随便一瞥,便发现这看守的四个侍卫,最低境界也是天启境五层,而且从他们的配饰和握刀姿势来看,都是官兵出身再转行,浑身上下正气凛然。
初入庄园百米内,风景为柔和之色,乱花渐入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再入庄园三百米,景致为大方之态,园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
一路上段小参很是和声细语地和江常胜聊着天,顺带着也介绍了一下这小桥庄园,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江常胜可以判断出来,这家伙很有钱,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有钱。
当初北郡的高成玉,拥有着一个偏僻的山庄,承德山庄,现在一看跟段小参这小桥庄园比起来差远了。
江常胜总是会下意识地把高成玉和段小参俩人放在一起对比,大概是因为青城山事件给自己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如今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总会忍不住用批判性的眼光来看待许多事物。
说直白点,就是愤青,江常胜总会忍不住想,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段小参,到底是凭自己的头脑和本事挣来那么多钱的,还是靠着一些不正常的灰色手段呢?
他有着那样一个身居高位的父亲,想必在经商之路上,肯定有不少不为人知的灰色手笔吧。
段小参似乎看出了江常胜心中的疑点,他云淡风轻地说道。
“唉,常兄,你可不知道,在我们虎国,经商是很累的。”
“古有成规,士农工商,商人是阶级地位最低的一等人。”
“如今家国形势大好,人民安居乐业,商人们的阶级地位顺带着有所提高,毕竟大家活在世上都是为了过日子嘛,所以为图个生计为了赚钱就成了头等大事。现如今这个个都掉进了钱眼里,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阶级顺序反而成了士商工农。”
“常兄啊,你别看我有这么一座庄园,外人看起来羡慕的很,都觉得我肯定走了不少歪门邪道,其实我心里苦的很哩。”
江常胜来了兴趣,忍不住疑问道,“哦?此话怎讲?”
段小参道,“唉,赚钱难啊,尤其是在我们虎国,像我们这种农民出身的普通商人,做生意呢,十个有九个都在监狱牢房里,还有一个呢,是在去监狱的路上。”
“我们压力很大的,每天眼睛一睁,几百人的吃喝拉撒指着你,你一个人支着一个大摊子,还不敢倒,如果你倒了,别说他们自己不放过你,他们的那些个老婆啊,儿子啊,亲戚啊,就能堵你家门口让你出不了门。”
“然后就是理不清的人情世故等着你,比如说一方面要重点照顾,另一方面也许就需要施压,你要提拔一个人,就肯定会影响到另一个人,很多时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一睡醒,一想到那些头疼的事情,恨不得长眠不醒。”
“这些也就算了,做生意还得时时刻刻防着那些竞争对手,每天都要跟对方打仗,有的时候,对手没出招,你自己的堡垒先从内部出问题了,光是一些黑刀子小手段就能让你头痛欲裂。”
“再别说那些高官权贵了,你得一个个地做好工作,没办法啊,资源都搁人家手里握着呢,你要从人家嘴巴里掏出象牙来,那可是在要人家的命呢,人家能轻易给你嘛。”
“常兄,你说我累不累?”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从商了,真他娘的要命,每天觉都睡不好,要操心的太多了。”
江常胜哈哈大笑起来:诶,你这话说的一半真,一半假,依我之见,信不得。
段小参眉头一挑:哦?哪里真?哪里假?
江常胜:累是真,压力大是真,容易犯事坐牢也是真。
别人说这些话我全信,但是段兄你说这话可就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在咱眼里,你可不是农民出身的普通商人,令尊之名在这江城可谓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三品五官中郎将,未来的两江总督候选人之一。
农民出身的普通商人?段兄切莫再说这样的话,让我辈听了实在是汗颜无比啊。
段小参一幅急眼的模样:贤弟,你怎么能也像外人一样如此看待为兄呢?我跟你说,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我就是农民的儿子!
江常胜:哦?段兄这飞黄腾达的一路上,难不成全凭一己之力,无半点外力?
江常胜这番话一出,段小参当场愣了一下,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对自己当面说这些话,段小参早就翻脸了。
他妈的,你算什么东西,敢用这种口气质问我?说这种话?你当你是谁?找死?
无奈,段小参今天碰到了一个自己摸不清路数的人。
他莞尔一笑:贤弟啊,为兄可真是冤啊,唉,这世人都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听惯了那些道听途说的风风雨雨,为兄一介布衣平民,家父一介布衣老官,无论是从政抑或是经商,我段家之人始终不敢忘记自己肩负的责任与重担。
我们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虎国圣帝给予我们的,更是无数百姓信任我们交予我们的。
贤弟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为兄绝对没有做过任何有愧于荆州百姓的事情,家父更也没有,至于我的经商之路,你所谓的飞黄腾达,这其中虽然少不了一些钱权的摩擦碰撞,但我段小参可以拍着胸脯说。
绝对没有半点外力!
全部都是我苦苦奋斗到现在,朋友们帮衬,百姓们叫好,当朝官府支持滴!
段小参末了不忘补充一句。
“贤弟,我更没有站着说话不腰疼骗你,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别看我现在有了点起色,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农民的身份,而且,依我看来,虎国哪个人不是农民?哪个人不是从平头百姓中走出来的?比如说我虎国当今这宋氏王朝第一人宋世康,那不就是一介布衣农民出身的开国皇帝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贤弟可别再对为兄有其他看法,家父经常训诫我说,我们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能得意忘形,不论身处何等位置,都要从农民中来,回农民中去。”
江常胜忍不住一咂舌,拍起手来,啪,啪,啪。
“段兄说得好啊,好一个从农民中来,回农民中去。”
“啧啧啧,段兄了不起啊,令尊了不起啊。”
段小参微微一笑:贤弟过奖了。
他转了转眼睛,“贤弟此去南原可是要参加那天下大比?”
“贤弟乃是人中龙凤,有朝一日定会金榜题名,到时候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为兄。”
江常胜一叹,“哎呀,谁不知道南原京都卧虎藏龙,去参加那天下大比的,更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弟弟只怕自己去了那京都后,是大海里的浅虾,井底里的青蛙,被人笑话啊。”
段小参一拍江常胜的肩膀,“贤弟不要妄自菲薄嘛…”
江常胜看起车窗外的风景来。
内心里一时之间满是惊叹,虽然仅仅只是语言上的交锋,但是可以明显感觉出来,这段小参滴水不漏十分厉害,绝非高成玉式人物可比。
江常胜再也不敢先入为主把高成玉和段小参放在一起对比了,像段小参这种人,从某种角度来说,比高成玉牛的不是一点半点,更厉害,更不可测,更可怕。
自己是一个远道而来的过路人,自己的根基和能量都在西北,像段小参这种人,可以说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能交朋友就交朋友。倒不是说自己害怕他,只是与这种类型的人物交恶为敌,危险系数其实要比高成玉高的多,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动手,他会怎么动手,他动手会不会留下痕迹,会不会给自己机会,他动手又仅仅只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自己全家或只是家里养的狗来的。
更别说,他还有一个很可能成为两江总督的父亲,其能量必然不小。
从农民中来,回农民中去?
不得了啊不得了,江常胜细细咀嚼起这简单的一句话来。
啧啧啧,这种政治觉悟,能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上说的大义凛然的人,这世上只有两种。
一种是真真正正一心向着天下苍生百姓的大圣人大伟人。
另一种呢,则是高举旗帜,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大恶似善,让你根本分不清真真假假的人。
不得了啊不得了,这段小参还有他父亲段培,万万不可轻视!
江常胜想到这里,忍不住有点懊恼。
刚才自己说那种赤果果质问对方的话,倒显的自己有点幼稚了,太年轻了,太愤青了。
江常胜并不知道,反倒是自己这种不重不轻,看似认真却又随意的态度,让此时的段小参更加拿捏不住自己。
说到底,江常胜之所以有最初的误判,是因为西北四州是早期历史遗留下来的分封制产物,和南原的风土人情有着天壤之别,江常胜在西北是真的可以横着走,竖着走,而且以前走了那么多年,现在深入南原之后,思维上还保持着许多旧的思维定势。
江常胜看着窗外的风景忽然笑了出来。
因为他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把自己当做常玉,而不是西北世子江常胜了。
正因为习惯和默认了自己常玉的身份,所以才会不慎重地说出之前那种带着愤青色彩的话语。
要是真的愤青起来,江常胜最应该愤青的不是高成玉,更不是段小参,而是一生下来,就贵为世子的自己。
如果自己想的话,完全可以带上一支军队保驾护航,从西北前往南原京都,那岂不是更加牛气?
只要自己想,只要自己愿意,整个西北,不出意外,不出战争的话,还不都是自己的?
这样看来,高成玉和段小参跟自己完全没有可比性。
江常胜摇了摇头,忽然嘴角一扬。
他忽然喜欢上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常玉常玉,多么好听的名字啊。
常玉不琢,不成文章,君子不学,不成其德。
这一路过来,虽然有些苦,虽然总是提心吊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江常胜觉得自己更加喜欢现在的常玉,而不是以前的那个西北世子。
自己以前不是一直想着能够看遍天下风景吗?
现在这样,不也挺潇洒,挺好的嘛。
这一路走来,更认识了许多朋友,也做了许多问心无愧的事情,细细想来,挺好。
也许,南原京都并不是自己旅途的终点,自己也许可以一直使用常玉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呢。
有朝一日,看遍天下风景,吃遍天下美食,泡遍天下美人,多简单,多好啊。
就做常玉,挺好。
“贤弟,在想什么呢?”段小参忍不住出声道。
“哦,没什么。”
江常胜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贤弟,咱们到啦。”
江常胜这才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到了小桥庄园的一个大院里。
段小参热情无比,他一拉自己的手。
“贤弟,走,跟我见见宴上的客人们,其中有很多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大名人哩!”
江常胜不好拒绝段小参的热情,被他亲昵地拉着走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江常胜就被大院里四面八方如潮水涌来的人们惊呆了。
哎呦喂,这他娘的,人也太多了吧。
江常胜打起了精神,因为他知道,眼前即将开始的这场宴会,一定有人等着自己,冲着自己,候着自己。
而身边这个拉着自己,正被一个又一个人关心问候的段小参,正是这场宴会的核心。
他嘴角微微一扬,看了一眼段小参,又一扫而过诸多英雄好汉,能人异士,心中默默响起几字。
既来之,则安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龙象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