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常胜就像是一阵风。
将倪虹这汪水吹起了褶皱。
却又跟着云独自离去。
江常胜没有回过头,所以他并不知道那个工于心计手腕过人的寡妇在自己背后哭了。
江常胜没有回过头,所以他并不知道那串眼泪一点都不像是演戏,那一瞬的倪虹像极了一只泄了气的倔强红鲤。
灯火通明的小桥庄园热闹极了。
大家酒足饭饱之后,个个昂着头颅笑着脸在这里度过欢快的时光。
歌舞升平,声色犬马。
这八个字完美形容了这里的一切。
江常胜在小桥庄园里穿梭来去,和各种各样的人物打着交道。
凭借着好的名声,再加上自身不错的交游能力。
江常胜很快就结识了当地的一些大人物,更是认识了些许个不错的年轻俊彦。
他并不是逢场作戏,而是很认真地跟别人交往着。
他更没有眼高于顶或是乱出风头,就连和人们闲谈的过程中,他都很少插话。
要知道,以前那个年轻的西北世子,很少知道谦逊和尊重这两个字。
别人说话说到一半,他想打断就打断,他不想听了,就不准人家再说。
而今天的江常胜,哪怕坐在对面的人在说着一些很无聊的废话,他也会安安静静的听完,再发表自己的意见。
不仅仅如此,江常胜有时候更是会去给别人递递话,当别人在出风头表达自己的时候,江常胜更是会无比认真的给予肯定。
如果李唐和赵龙凤此时能够看到这货巧言令色的模样,一定会震惊到不能呼吸。
这还是以前那个老子天下第一其他人都是辣鸡的西北世子吗?
这还是以前那个很少去考虑别人感受的江常胜吗?
我去,这货应该是吃错药了吧。
如果让眺南府里那个整天拿着书在世子后面追着跑的儒圣张青云看到的话。
他一定会感动到泪流满面。
这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膏粱子弟吗?
这还是那个把自己气到三次离开眺南府,四次被蟒王江业请回来的小兔崽子吗?
这还是那个不仅仅叫嚣着读书无用,更叫嚣着“懂我者不需我请,不懂我者我不请”的小王八羔子吗?
苍天啊,大地啊!
西北世子终于沉下来了,开始真正长大了啊!
江常胜在小桥庄园遍访贤士的时候,倪虹同样也在这园子里。
每当俩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的时候,江常胜都会刻意地避开。
有时候不经意间眼神会交错在一起,倪虹总会恶狠狠地盯住江常胜,其中有愤怒,也有苦楚。
江常胜则是连忙移开目光。
有时候江常胜的神色会无人不知的低沉下去几分,但转眼又恢复如初,充满光彩地与众人交络着。
江常胜在和几个人聊天的时候,其中有一个男人忍不住问了起来。
“常玉先生,我听人家说,你在西北的时候,曾经杀过很多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百上千个,有这件事吗?”
“真有传说中尸横遍野的情景?”
这个问题一出,四周许多人都忍不住侧目过来,大家都盯住了江常胜。
显然人们都对这件事非常好奇,想听听江常胜自己怎么说。
江常胜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很难很难。
他喝了一口酒,思索了一下微微一笑冲着四周众人说了起来。
“有意思的是,世事之艰难,就在于是非难断,好恶难判。”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被杀害。”
“杀人这种话题,本不该搬到今天这个台面上来讨论,因为在我们的世界里别说杀人,就算是你杀一条流浪狗,也许都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你的冷酷残忍,更何况是强行终止一个人类的生命呢?”
“我们老是讲快意恩仇,我们老是说生命可贵,有时候我们还会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争馒头争口气。要我说,生命和死亡这两个命题实在是太大了。而杀人,作为这个命题中的单独部分,它可以有无数种角度的看法和解读。
你问我杀过多少人?
我真的很想告诉你,我只杀过一个人。
那就是我自己。
因为我每天都在跟自己斗争。
我杀死过我的骄傲。
我也杀死过我的信仰。
更多的时候,我一遍又一遍的去杀死那些我觉得不适合的我,别人觉得不合适的我。
我杀死过许多次我曾经的理想,有的理想说出口过,有的从都没有兜出来过。
所以直到现在,很多次我眼里所看到的未来都是充满迷惘和彷徨的。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在西北尘州的大漠里,杀的是一个马匪。
我用马匪的刀捅穿了马匪的下颚。
刚开始我手脚冰凉,以前觉得杀人并不难,但是真当那一刻发生的时候,才发现。
是真的很难。
难的不是凭借着勇气和冷酷去杀人,而是在杀了人之后如何去理解杀人。
有了第一次杀人的经验,第二次也来得很快,第三次,第四次。
当我杀到第八个人的时候,我的内心出现过快感。
是的,不骗你们,那是一种病态的愉悦感。
我甚至喜欢上了杀人,主动想要去杀人。
明明一背的冷汗,心和喉咙却是热的。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更是常常会去回想自己杀人的画面。
有一次杀了人之后,我在那个人的尸体前停留了很久。
我在欣赏一个杰作。
那个家伙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恶霸,我就那样在他的尸体前走来走去,欣赏了很长时间。
哪怕是我已经走出几十里路了,想起来后依旧会跑回去再看一遍。
后来有一天,我做噩梦梦到了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
我突然有点怕了。
也有点累了。
我怕的不是杀人,而是怕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变成一个麻木不仁的屠夫,侩子手?
我累的也不是杀人,累的是每杀一个人,我都会告诉自己,这个人该死,这个人我必须杀。
再后来,死在我手上的人越来越多。
多到我记不住具体有多少个。
大概是在杀到第三百六十五个人的时候。
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原来那些我杀过的人,或是因我而死的人。
都是我恐惧的人。
都是我害怕的人。
我杀了他们,并不是因为我比他们强,比他们厉害,或是他们该死。
而是因为我害怕他们。
我害怕我就算活下去,有一天也会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变成一个自己曾经所憎恶的人。
朋友。
你问我究竟杀过多少人?
我真的记不清了。
一百,两百,三百?
我只能告诉你。
我杀的那些人,都是我痛恨的自己。
同样也都是我畏惧的自己。
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有一个人,只能有一个人,只愿有一个人,那就是我自己。”
当江常胜无比诚挚地说完这番话后。
全场寂静,鸦雀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啪。”
一个人鼓起掌来。
紧接着,掌声雷动。
江常胜站起身来,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眶里有点点湿润的光华闪过。
微微一鞠躬,低了低头。
很是认真地轻声道出一句。
“谢谢。”
人们的眼睛里充满了理解和宽慰,佩服和尊敬。
所有人都被江常胜的话给打动了。
这番话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是江常胜的心里话。
不知道在场是谁低声感慨了出来。
“西北常玉,了不起。”
“我怎么有种感觉,这段话要载进历史里去?”
“真的很了不起,这种了不起和强大,不在于徒表,而在于其心。”
“常英雄,我敬你。”
“常先生,我敬你。”
“常兄,我佩服你。”
“常玉,我喜欢你。”
“谢谢。”
“谢谢你们的尊重和喜欢。”
“让我也喜欢上自己。”
末了。
“感谢,能看到这里的你。” 龙象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