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是一个四十五岁的中年男人,一家妻儿生活在沉香村,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但是他却并不舒心,因为这几年来,他的心里一直有着一个梦魇,每年的这个晚上,他的梦魇就会发作,让他彻夜未眠。
有时候,他跟村里的其他人聊起来,聊到那个梦魇,大家都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每个人都拍着胸脯说,自己要和梦魇拼了,或是说要想办法从沉香村这穷山恶水中的村子走出去,然后找到能人异士来收拾掉那个梦魇。
但是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里,梦魇每一年都会侵蚀沉香村,侵蚀自己等人,自己等人平时嘴上喊的厉害,一到了这个晚上,却始终无能为力。
一次次的愤怒,一次次的咆哮,在这个夜晚里,都会化为平静,老李自己有时候很想拿把刀冲出去跟梦魇拼了,但是最后自己都变成了忍气吞声,低头不言的匍匐者。
老李清晰记得,梦魇出现的第一年,很多人都从家里冲出去,但是再也没有走回家门里。
老李还记得,每当梦魇出现的时候,哭声,惨叫声,就没有停止过。
三年了,第一年的时候,老李试图想办法看能不能做点什么,怒目圆睁。
第二年的时候,老李双目纵泪,看着村子里认识的人倒下,那些人里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亲戚,以泪洗面。
第三年的时候,老李已经什么都不会做了。
只会在梦魇来临的夜晚,准备好贡品,将那些贡品连同自己的尊严,勇气,一起呈到梦魇的血盘大口前给它们吞下,然后自己回到屋子里,喝酒,不停的喝酒,喝完之后,倒在床上沉沉的睡去。
有时候,老李想过自己带着一家妻儿离开沉香村,从这穷山恶水走出去。
后来老李才发现,打倒自己的,从来都不仅仅是那可怕的梦魇,还有那穷山恶水中的沼泽,毒虫,猛兽,悬崖,峭壁,风雪,雷电,甚至还有那未知的城市,未知的世界,未知的威胁和危险。
村子里,年轻的男人们几乎不是离开了,就是死了,要么就是死在离开的路途中了。
时至今日,大多数人都如同自己一般,认了,认命了,守住这一亩三分地,自给自足,谨小慎微的活下去。
老李也不知道能将就到什么时候,将就到那一亩三分地溃烂的时候?将就到那丁点细碎的钱财再也难流通的时候?
老李开始变得和隔壁的王婆一样,学会了祈祷。
祈祷上天,祈祷大地,祈祷世间还有神明与正义,来将这梦魇抹杀去。
老李祈祷的越久,喝的酒就越多,喝的酒越多,身体就越沉重,身体越沉重,就再难走的动。
老李有时候忍不住捶胸嚎啕,难道这世界就是这样子吗?
渐渐的,老李学会了一件事,还是那两个字,认命。
逆来顺受,这个成语是人类常用的成语之一,但却是人类很少会在嘴上说出来的成语,更是人类很少会承认的成语。
有时候老李会跟村里的老陈争吵起来,激烈到面红耳赤。
“你就会说说说,你怎么不去想办法?你有本事倒是离开村子啊,去帮村子找到办法啊,北郡那么大,肯定有无数的能人异士,你去求他们啊,去求官府啊,或者找驻军啊!”
“不说别的,你都几十岁的人了,你去过北郡的雾城吗?我看你这辈子,最远也就去过北郡的陈仓县吧。”
“我呸,说的就好像你很厉害一样,你行你上啊!你走的路远见识广,那你怎么还呆在沉香村这么多年?你有种倒是带领我们走出去啊。”
老李和老陈在争斗完,都会一身憋屈,叹一口气,许久后,和好如初,许久后,再次争吵。
有一天,老李慕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变成了老陈的模样,老陈则是发觉自己变成了老李的模样,再后来,梦魇开始许久后,他们忽然发觉,沉香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好像一个模样。
他们都变成了对方的模样,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变成了已经无所谓,已经习惯了的一个模样。
麻木不仁,依旧是一个人类永远难以开口,甚至是在心里告诉自己的成语。
就在今晚,老李安顿好老婆孩子之后,按照惯例,把准备好的东西贡给了梦魇。
已经了无生趣的他,一口气喝了一壶酒,眼眶喝的红红的,然后打算什么也不想上床睡觉,听到窗外的惨叫和嚎啕声,老李皱了皱眉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老李心想,睡一觉就好了,明天起来,还要去给菜地松松土,松土之后,自己还要去看看自己养的鸡下蛋没有。
但是就在下榻前,老李却听到了一个奇特的声音。
一个欢快的,活泼的,让人充满疑问的,让人想要一探究竟的声音。
老李被这个声音弄得酒醒了半分,想要仔细听听,到底是什么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发出这样的声音来。
老李从床铺上坐了起来,蹑手蹑脚,心惊胆战的打开房门,偷偷的躲在夜色之中,草木之后观察了起来。
他看到,隔壁的老陈也在阁楼上,使劲凑着脑袋打探着。
除了老陈之外,还有这条街的许多户人家,都在探望着。
沉香村不大,一共就两条大街,五条岔街,不到百来户人家。
村里这头发生的事情,基本要不了片刻,那头的人就会晓得。
那个声音在这个梦魇到来的夜晚,独树一帜到了极点。
是老李众人,从来都不曾想象过的话音。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沉香村的每逢这个夜晚,实在是太死寂了。
所以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如棋盘上的棋子般掷地有声,传入每一家每一户,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还有一个特殊原因导致声音大到所有人都能听见,是他们不知道的。
一个地听境三层的人,也就是说一个挺厉害的普通人类,就算再怎么中气十足的说话,也不可能盖过整个村子。
只是因为五路大仙所到之处,一切动静和声响,皆被它们以妖惑的手法故意放大罢了。
五路大仙之所以要故意放大声响,便是希望当自己等人在收取贡品和收割生命时,那些哀求声,惨叫声,痛哭声,咆哮嚎啕声,能够传入村子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让他们听清楚,然后让他们畏惧,产生震慑效果,更是竖立起自己妖魔如神祗般的形象。
但是,今夜这个奇特的声音打破了常理,打破了人们的认知,甚至打乱了五路大仙的思维。
让所有人都洗耳恭听,让五路大仙有些不知所措。
有些奇葩,有些搞笑,有些智障,分不清是戏谑的言语还是认真的请求。
此时此刻,五路大仙,脸色各异。
为首的狐仙,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只是此时此刻的那一抹笑容,看起来有点故作欢笑,强颜之态。很显然,它被这个年轻男子突如其来的模样和话语,弄得有些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那个挂着一身铃铛,看不清面容弓着身子的庞然大物,没有说话,只能看到帽子之下,那一双如灯炬的眸光闪烁了起来。
照着镜子的女人,时而人类模样,时而蛇首模样,那让人心惊胆战的瞳孔缩了缩,盯住了面前的男子。
模样特征最为显著的老鼠精,龇牙咧嘴,看起来十分凶狠的模样,拎着袋子向前走了一步。
最后正中央宝相庄严富贵之态的柔脸中年男人,安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人能够猜到他在想什么,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他的五官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是沉香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主动把五路大仙当做好友般邀请入家的人。
许多人在这一刻有疑问,有不解,有咒骂,有叹息。
“哎,这个家伙,一定要是脑子糊涂了,他难道不怕死吗?”
“这,真的太扯了,他把五路大仙当成是善男信女了吗?”
“他是谁啊,从来没有见过他啊,不是我们村子的啊。”
“我猜,五路大仙马上就要杀死他了。”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彻底让人们惊讶了。
五路大仙没有一个上前,也没有一个出手,似乎在打量,在思考,场面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安静氛围中。
院子里是手里捧着斗笠一脸微笑的江常胜。
院子门外是鬼火通明的五路大仙。
只是对峙的简单一幕,已足以打破沉香村无数人的认知。
在他们的想象中,在他们的思维意识里,五路大仙是可怕的,恐惧的,无人敢忤逆,无人敢触碰的存在。
没有人想要上去跟他们做朋友,没有人敢上前去跟他们打招呼。
此时此刻的五路大仙难道不应该是直接将这个大呼小叫,兴高采烈的年轻男子杀死吗?
不应该是冷酷的取走贡品吗?
为什么会停滞这分毫?止步于门前?
难道说五路大仙喜欢和人们交朋友吗?喜欢这种殷勤的人物吗?又或者说这个平日素未谋面的年轻人是…
人们胡思乱想个不停。
“唔,大仙们,你们怎么不说话啊也不进来啊。”
“我对五路大仙仰慕许久,今日更是恭候多时,这是我准备好的贡品,都是我家里尚有的好东西,请大仙笑纳。”
男子没有丝毫畏惧,大大方方走上前去,走到了老鼠精的面前。
微微低下头,弯了弯腰,一幅恭恭敬敬的模样,将装满贡品的斗笠递上前去。
老鼠精眉头皱了皱,面目可憎的他,眼珠子转溜的飞快,一只手狠狠的抓过斗笠。
又伸出鼻子嗅了嗅,将斗笠里的东西,倒进了袋子里,这才露出半分心满意足之色。
紧接着,年轻男子当着五路大仙的面,伸出手作了作揖,也不管五路大仙的神色,直接自顾自的开始向家里走去。
这一幕,直接让无数偷看之人再次愣住了。
“这世界上,竟有如此不行常路之人?”
“我去,我没看错吧,他真的不怕五路大仙,竟然不鸟人家,直接开始回家了!”
走到门槛前,年轻男子回过身来。
“五位大仙,不进来坐坐吗?”
这一刹那,无数人晃了神,五路大仙分了神。
最是那一低头的斜眸,还有那一回头的邪笑。
霸道风华绝代,冷到骨子血脉。 龙象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