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常胜下山后发现村子里的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天色已经黑了,村里挺安静,村头的那个傻子正在自顾自地数着数。
“三加八等于十一。”
“二百九十六加三百九十七等于六,六百九十三。”
“一千零一减五百五十五等于,等于,四百四十六。”
江常胜穿过街角的时候,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正在家门口拉着二胡,二胡这种乐器在音色极为具有穿透力,总是能轻易抓住人的耳朵。
此刻他演奏的是一首名为“夜奔”的曲子,这首曲子讲的是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男女故事,虽有欢欣雀跃与平秋落雁,但其中总少不了落寞悲怆之感。
一时之间,整个村子里都流淌着些许忧伤的味道。
江常胜来到了翠姐的家门前,推开栅栏,走上前来。
门是虚掩着的,昏暗的光线沿着门缝射出来。
江常胜突然想起了“不欺暗室”那句古训,又想起了这些日子里和小翠的种种过往,一时之间有些踌躇。
但是眼下为了拿回自己的《生死决》离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江常胜敲了敲门。
“咚咚咚。”
无人回应。
江常胜眉头一皱,正欲再次出声敲门,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在呢,门没关,你自己进来吧。”
原来如此。
江常胜在进门之前,下意识地一撇,他忽然发现就在院子的不远处,有一只隼停在木栅栏上。
一时之间江常胜有些奇怪,这个村子里哪来的隼啊?从来没见过啊。
线条硬朗的羽翼,皎白的眸子,看起来带着一种凛冽感。
和隼对视了一眼,江常胜推门而入。
屋里雾气环绕,正中间放着一个大澡盆。
清澈的水里躺着一具白花花的身子,正是村寡妇翠姐。
小翠生得是极好看的,此时那湿漉漉的头发正披在胸前,娇滴滴的红唇下,满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情。
凹凸有致,菱菱角角,江常胜能看得一清二楚。
江常胜当下脑袋一轰隆,连忙背过身去。
“不好意思翠姐,我不知道你在洗澡。”
小翠一边洗着身子一边笑道,“怕什么,昨个晚上,该摸的你不是没摸过,这会儿怎么就不敢看了?”
江常胜深呼吸了一口气,鬼使神差说了一句。
“翠姐,这阵子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小翠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说常公子你几个意思?
江常胜一时之间心虚没有敢正面回话,只是说我来拿我的书。
小翠闻言一咬牙,又是一笑。
“拿书啊,可以,你先过来搭把手,帮我洗个澡。”
江常胜闻言胸口一热,但迅速又凉了下去,平静地回了一句。
“翠姐,别难为我。”
小翠忽然怒喝了一声,“常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江常胜闻言有些恼怒,但依旧迅速冷静下来,“翠姐,激将法对我没用的。”
小翠一脸恨恨的模样,紧接着又妩媚一笑。
“书就在桌子上,你自己去拿呗。”
“我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人,我更不会拿了你的书不还你。”
江常胜大步流星,取回《生死决》就要离去。
在即将离开屋子的时候,江常胜停了下来。
安静的房间里听不到任何声音,时间仿佛凝滞在了这一秒。
这一刻的江常胜很想说点什么,但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无言相对。
倒是小翠,言语间满是坦然。
“常公子,在你的心里,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下贱的荡妇,骚货?”
江常胜认真地回道,“从没有过这个想法。”
小翠道,“那你就是觉得我会吃了你咯?”
“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敢正眼看我!”
小翠一声大喝,江常胜身子一震,讪讪的转过身来。
令人血脉喷张的脸颊与身体,一览无遗。
腾腾的雾气不断飘扬着,让翠姐的脸变得有些模糊。
无人能看清她的目光,只能看到她的胸口在剧烈起伏着。
“常玉,我从没有骗过你,我说了,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上你了。”
江常胜不敢回话。
“常玉,在你走之前,我有问题想问你。”
江常胜闻言回道,“但说无妨。”
“这些日子里,你难道就没有对我动过心?一点点都没有?”
江常胜呼吸一滞,额头有汗流下,半晌没有回话。
小翠又是一笑,继续问道,“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个念头?”
江常胜想了想,一咬牙说道。
“没有。”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小翠先是一愣,紧接着她的眼中满是不甘心与愤怒,最后是被中伤的痛苦。
她的声音都有点抖,“常玉…”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又笑了。
“好,既然你说你从来都没有,那么你在临走之前过来抱抱姐。”
“就抱一下,当是姐给你送行了,祝你一路顺风乘风破浪。”
“也当是你给姐说再见了。”
江常胜正准备拒绝她这个提议,只听她又是一声高喝,“常玉你还有没有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
“你若是问心无愧坦坦荡荡,为何现在连一个拥抱都不行!”
江常胜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犹豫了许久之后,他走向了翠姐。
这一刻的江常胜,脸上满是认真,眼中没有一丝面对小翠纯白肉体时大多男人会有的邪色。
他站在翠姐前,张开了双臂,“再见…”
可是他的话刚说完,忽然只看见翠姐猛地从澡盆中站起身来,白花花的肉体扑面而来,一双玉臂掀起阵阵水花。
“噗通。”
猝不及防地被拉进了澡盆中。
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亲密接触。
江常胜刚从水中冒出头来,只看到面前的小翠忽然扯起嗓子大叫了起来。
“救命啊!强1奸吶!”
“快来人啊,强1奸吶!”
江常胜当场勃然大怒,同时大感不妙。
刚想跑,结果哗啦啦的推门声响了起来。
村里的大爷大妈,几乎是一下子都涌出来了。
有的拿着麻袋,有的拿着铁镐,甚至还有的拿着菜刀或是板凳。
江常胜正准备开口解释,顿时就被男女老少给堵住抓了起来,捆了个严严实实。
他顿时明白了过来,中了寡妇的圈套。
江常胜一直在解释,可是根本没人听,叽叽喳喳的各种骂声,议论声简直要把村子都给掀翻了。
村民们都是普通人,怎么可能真捆的住江常胜。
但是江常胜刚一挣脱束缚,所有村民立刻哇哇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你们快看吶,常公子要杀人啦!”
“常公子要发怒了,要吃人了!”
江常胜还没动作呢,一个个泼的跟真的一样。
村民们不敢上前动江常胜,可又不放过江常胜,将他团团围住,开始各种思想教育,各种语言攻击。
头皮发麻的江常胜想发火,但是又不能真对这群普通老百姓做什么。
他想试着从重重包围圈中突围,但是这一个个,完全不怕死的模样,吓都吓不退。
终于,村寡妇翠姐制止了人群的骚乱,她已经穿好了衣服来到了众人前。
江常胜一看到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翠姐,我们俩不至于闹这一出吧。”
小翠不吭声,一脸的委屈和可怜,只是幽怨的看,打定主意了不说话,不解释,一问三不知。
村民们这下子更不放开江常胜了。
“常公子,不是我说,我看你人模狗样的,人家小翠对你也有挺有意思的,你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啊?”
“对啊,在我们眼里,你们俩就是天生一对,迟早的事啊,你就是再急,再想那个,就不能忍忍吗?你可以用手自己解决啊!”
“就是啊,你怎么能做出这么下三滥的事情呢。”
“你还凶,看你,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怎么滴,你还想杀人啊?”
我滴乖乖,江常胜反应了过来,自己这算是被仙人跳了。
江常胜一张嘴怎么可能说得过这么多异口同声的嘴,他一脸的难看干脆不说话了,一甩手直接当场坐了下来。
任凭你们说,我就不信了,你们还能在这里跟我逼逼三天三夜,只要有机会,我立刻就闪人。
村里那位拉二胡的老先生,似乎看到这场面来了劲,当场来了一曲“赛马”,那旋律,怎一个激昂顿挫了得?
村口的傻子也过来凑热闹了,他跑到江常胜面前不停地叫了起来。
“常公子,你咋,你咋这么猥琐捏?”
“猥琐,猥琐,猥琐…”
“羞人哦,羞…”
江常胜简直心态爆炸,自己今天可真是栽了一手。
古人诚不欺我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终于,村民们似乎也叫累了,大家都逐渐停了下来。
有人提议将江常胜交给官府绳之于法,江常胜听到这话当时就笑了。
还有人提议让江常胜今天就和小翠成亲入洞房的,江常胜一听这话头都大了。
最后,小翠站了出来。
她制止了人群,然后走到了江常胜的面前,一脸的温顺。
她凑到耳边小声地对江常胜说道,“常玉,对不起。”
“如果不能让你喜欢我,我就让你讨厌我。”
“反正你一定得记住我。”
江常胜没有回话,心中暗自悱恻起来,想不记住你都难了。
小翠站起身来,开始疏导人群,终于人们也散了,她亲自牵来了江常胜的马。
“常玉,祝你一路顺风。”
“我还是想问问你,难道你真的就没有一点…”
“算了,不问了。”
她撇过头去,看起来有些孤傲。
江常胜站起身来拍了拍灰,看了她一眼。
这一刻的江常胜很想对她说,有过。
但是他没有。
他牵起盛世开始离去,只留下了一句后会有期。
离开村子的时候,江常胜看到那只隼就落在屋檐上盯着自己,看起来很凶。
老先生的二胡开始又变得有些悲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悠长的二胡声,江常胜的心中忽然有些难过。
“簌簌,簌簌。”
江常胜并不知道,每当他前行一步,身后四面八方不断有树枝与树叶落下,皆为两截。
墙壁一寸又一寸地剥离开来,如同蛛网分裂不停,满地皆是灰尘。
路边的锅碗瓢盆抑或是花花草草,均在悲怆悠长的二胡声中,化为一地的碎屑。
江常胜回过头去。
街角的老先生停住了。
风吹树响,灯火摇曳。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
江常胜继续开始前行,二胡声继续随着他的步伐响了起来。
当江常胜走到村口的时候,停了停身子,没有回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翻身上马,大道朝天。
在江常胜离开了许久之后。
村子里的男女老幼统统聚在了一起。
他们围在了小翠的身前。
一个看起来很是普通的中年男人冷冷一句,“追不追?”
又一个看起来满脸皱纹的老妪吭了一声,“这常玉依我看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不让刘老杀了他?”
还有一个看起来很寻常的农家妇女啐了一口,“这常玉算什么玩意?姐这样对他,他竟然给脸不要脸?”
说话中人,竟然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普通老百姓,个个外泄的气机都强大无比,最弱的也是天启境三层。
如果江常胜能够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震惊到无以复加。
这个满村无少壮的小村子,竟然如此的卧虎藏龙。
那个天天在村口叫唤的傻子,此时此刻看起来一脸的认真,目光炯炯有神,举手投足中满是肃杀的气质,哪里还像一个大傻子?
他吐出一言,”这家伙身上的秘密应该不少。“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被称呼为刘老的老先生一言不发,自顾自地摸着二胡,微微乍泄的气机赫然是参道境大能!
人群言语中有人在惋惜,也有人在咒骂,更多的则是提议追杀和斩草除根。
“倪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有人忍不住冲着小翠喊了起来,搡了搡。
如果江常胜听到这个称呼,一定会难以置信,更会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日子里这个和自己满是耳鬓厮磨暧昧不停,欲说还休儿女情长的翠姐。
就是那个荆州最有名的黑寡妇。
连嫁四夫连死四夫,留下一句荆州多美人,有寡最克夫的倪虹。
倪虹没有说话,矗立在人群之中有些沉默。
那只矫健的隼停在了她的肩头。
良久,“散了吧。”
人们听到她的话,摇了摇头,叹了叹气,各自退去。
人群消散,月下无人。
刘老先生的二胡又响了起来。
仍屹立在街角的倪虹迟迟没有离开。
她的眸子里满是无人可猜度的光彩,看着江常胜离去的方向,唇齿微开。
“后会有期。” 龙象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