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希嗖嗖的一声声响起,人群哗啦啦地很自觉为那个男人让开了一条路。
当这头矫健的雄狮走到一半的时候。
那头稳如小山的人形巨熊开口说话了。
“你一声不吭就想带人?未免太不把我紫诩门当回事了吧。”
“紫诩门众人听令!”
“没有我的命令,今天谁敢动江常胜,就杀谁!”
一瞬间,人群再次聚拢,每个人气机外露,杀气腾腾,将冯臣烈包围在了中央。
“不管是谁,就算是他老子西莽王江业今天来了,想要带走江常胜,也得给我紫诩门愿意放人才行。”
“冯臣烈,别说你今天带了三千战骑前来,就算你今天把你魁字团的九千战骑全部带来了,想要轻松带人?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没那么容易!”
冯臣烈淡黄色眉毛下的那一双棕色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他背对着汪福良,听到这一番话没有回头,而是缓缓的扫视过面前的每一个人,冷笑出声。
“汪福良,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当众人听到这句话后,包括人群中虚弱的江常胜也是眨了眨眼睛,反应了过来,显然汪福良和冯臣烈是认识的。
“冯臣烈,好久不见。”
“汪福良,我们两人也算是老相识了,念在旧情上,我只跟你说一句话。”
“赶快把世子交出来,绑架世子的后果,不是你能够担得起的,如果我家世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其后果是你们这里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
“我不想动粗,也不想跟你浪费口舌。”
汪福良哈哈大笑,脸上写满了愠怒,显然这头巨熊被狮子激怒了。
“冯臣烈,你我二十年未见,没想到二十年后的你,好大的官威啊。”
“难道人命在西北江家人的眼中,都不过是儿戏吗?”
“先有江常胜杀我门中弟子一百人,现在你又弑掉我门中一名大能。”
“今天你不给我们满意的结果,就算是横死,我也会拉着无数人陪葬。”
紫诩门众人纷纷架起了兵器,与山丘之下的几千铁骑对峙了起来。
冯臣烈依旧是淡淡的冷笑声响起。
“汪福良,二十年前那一夜之后,我俩各奔东西,没想到到了今天,你还是这么迂腐。”
“你现在跟我谈人命?”
“二十年前,你杀了王家二十三个梦中人时,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跟你自己谈谈人命大于天?”
冯臣烈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显然冯臣烈和汪福良在很久以前不仅是认识那么简单,很可能关系匪浅。
汪福良听到冯臣烈的话眉头拧到了一起。
“我呸,冯臣烈!你竟然还记得那一晚!”
“莫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会去杀那么多无辜之人?”
汪福良的话一开口,所有人都震惊了,甚至连江常胜都忍不住扶了扶身边的人努力坐直了身子,盯住了前方两人。
“当年在军伍中的时候,我是伍士长,你是哨官,四年的兄弟情谊,便是毁于那一晚!”
“话说起来,我的确很感谢你,很感谢你当初愿意陪我去做那样的事情,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只想杀了那个王家公子。”
“如果不是你惊动了王家公子的小妾,根本不会死那么多人。”
“本来我俩可以封住那个小妾的身体然后悄悄离开的,根本不会有后面那些事情。”
“冯臣烈你却生了色心,要奸污那名女子。”
“那名女子极力反抗,惊动了王家大宅后院里的许多人。”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与你杀出一条血路。”
“当年也怪我,血气旺盛,年少无知,杀一个也就算了,杀到第四个人的时候就红了眼,也不管王家人是在睡着还是醒着,是老还是幼。”
“但是那一晚死去的二十三人,我只杀了十人,还有十三人全是你冯臣烈所杀!”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汪福良和冯臣烈两人过去还有这样的故事。
汪福良越说越愤怒,指着冯臣烈的后背便骂了起来。
“冯臣烈,过了那一晚,我的内心备受煎熬,我汪福良扪心自问,不是什么嗜杀的歹人。”
“我清楚的记得我失手杀了三个无辜之人,六个王家侍卫,还有王家公子一共十人。”
“而你冯臣烈所杀的十三人中,有六人都是王家的女眷老小,他们同样都是无辜的。”
“我汪福良自认罪孽滔天,花了数十年的光景来洗刷我的罪孽。”
“而那一夜后,在分别的这二十年里,我本以为你冯臣烈会回来找我,会回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
“但是我汪福良错了!”
“我等了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再回来过东土,别说赎罪了,你连你父母的生老病死都置于不顾。”
“二十年过去了,你冯臣烈的确很厉害,只身来到了西北,个人境界一路飙升,军衔更是到了右将军。”
“但是在我汪福良的眼里,你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所有人都彻底震惊了,安静的夜空中,汪福良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论是紫诩门人,还是远处那跪在地上的三千铁骑,抑或是江常胜,所有人的脸上都产生了神色变化,或是剧烈,或是细微。
江常胜听到这里,眸光闪烁了起来,虚弱的他看着远方两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臣烈仰天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是毫不遮掩的霸道与野性。
“汪福良,你果然还是这么迂腐。”
“你现在跟我开始算账了?开始讲道理了?”
“你别忘记了,那一晚之所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自己的儿女情长,因为你的决定才会开始,如果你开始没有打算杀王家公子,怎么可能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汪福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不是要跟你算账,更不是要跟你讲道理。”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所犯下的罪孽,我只是要告诉你。”
“冯臣烈,你错了!”
“二十年前,我错了我认,你错了,却没认!”
“二十年后的今天,江常胜错了。”
“现在的你也错了!”
“今天我不管江常胜为什么杀了我紫诩门那么多人,就算江常胜在我紫诩门里遭遇了天大的不公,那也不是他可以随意屠戮掉一百多人的理由!”
“而你,你的霸道,你的冷漠,你的无情,还有你现在的军衔,也不是你能够随便杀人的理由!”
冯臣烈在这一刻转过身来。
神色平静如水的他,缓缓的开口道。
“汪福良,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幼稚,那么愚笨,当年参军的时候,你的身上就满是读书人的腐儒,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
冯臣烈又一句冷酷的话语响起在了天地中间。
“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
汪福良脸色愤怒到了极点,一时之间语塞起来。
冯臣烈负手而立,双刀锋芒毕露,冯字大旗随风轻扬,只见他瞪着汪福良有板有眼的开口再次说了起来。
“你要讲道理是吧,很好,那我先跟你讲道理,一码事归一码事,先说今天的。”
“我江家世子杀了你紫诩门一百多人又如何?”
“难道就准你紫诩门逼人太甚,欺压江世子却不准世子还手?”
“你紫诩门乃是东土赫赫有名的大教,你们门中人的骄傲跋扈我早已略有耳闻。”
“我问你,我江家世子乃是一代天骄,前去你们紫诩门寻找朋友,寻找他的马,可有罪过?”
“你们紫诩门的人拦他,战他,杀他。”
“但是你们紫诩门都是一群废物,没有人是对手。”
“你们那一百多人死,并不是我江家世子没事干杀的,而是我江家世子被逼到绝境,没办法才杀的,我可有说错?”
“说到底,都是你们紫诩门咎由自取,并且技不如人。”
“而你,汪福良,你这个迂腐书生,还有现在你们这些臭鱼烂蛋。”
紫诩门人听到这里,全部一脸愠怒,却又语塞,特别是最后臭鱼烂蛋那四个字更是激怒了所有人。
“我想你们肯定都知道江湖规矩:一年人管一年言,一代人问一代事。”
“晚辈的事情,特别是争斗之事,就由晚辈自己来处理,长辈不可轻易插手。”
“你们都是长辈,而江世子,今年正值十七,还未满十八岁。”
“什么时候,赫赫有名的紫诩门,竟然开始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了?”
“你们这些长辈仗着境界高,仗着人多,就敢绑走西莽王世子,并且我没有看错的话,世子现在更是伤痕累累,被你们所创。”
“汪福良,你们这群废物他吗的真的是活腻歪了!”
冯臣烈最后这一句咒骂声音大到了极点。
当时就有紫诩门的人佯动了起来想要发作,但是汪福良大手一挥,却制止了紫诩门人的异动。
“说到底,你们紫诩门根本不配是一流门派。”
“空有底蕴,却没有实力,野心挺大,能力却不够,心胸更是狭窄,自己人就是人,别人就不是人了!”
“汪福良,老子的话,你可听清了?”
“你要讲道理,老子的道理可有错!”
什么叫做处事不惊,什么叫做大将风范?
今晚的冠英右将军冯臣烈做出了完美的诠释。
汪福良闭上了眼睛,他的脸已经全部红了,显然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许久后,他叹了一口气。
“冯臣烈,你的话,没有错。”
“但是你的道理,错了。”
“我们紫诩门死了一百多人,我承认我紫诩门人犯了很大的错误,但就算他们都是该死之人,这一百多条人命,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如果就这样算了,我紫诩门今后如何立足?”
“如果就这样算了,那么是不是代表着,只要有理,只要有力,就可以轻易取走别人的性命?”
“如果今天晚上江常胜就这样被你们带走了,我汪福良就想问一句,难道说这天下,人命真比草贱?”
“如果就这样结束了,那么法律信条,人伦道理,就全崩了!”
“江常胜,不能被你们带走,他不仅仅要受到惩罚,更要受到天下人所认可的制裁!”
“天道无情,苍生苦命。”
“我今天要讲的道理,不是江常胜杀人对否的道理,也不是以前你我所做之事对错与否的道理,而是天道人伦,法律信条的道理!”
“每个人都会有犯错误的时候,但是不同的错误有不同的制裁方式,不是说一个人犯了错就得以死谢罪。”
“人的生命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每个人一生下来都是公平的,生命是每个人最大的权利。”
“不管有没有理,对错与否,轻易地剥夺他人性命,在我看来便是不可取的,是错的!”
“即便是说,江常胜杀了一百多人是对的行为,但是事后他也不能没有受到一点惩罚毫发无损地呆在这个世界上。”
“我试问一句,如果大家都只凭简单的义气与简单的对错来处理任何事情,轻易收割他人生命却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这个世界还公平吗,还有人道吗?”
“冯臣烈,你可明白我意?”
在这一刻,天地间的所有人都被这两个男人所折服了,包括江常胜。
不是被他们强大的境界与气机折服,也不是被他们各自无与伦比的威势所折服。
而是被他们那如同水火般不容的对决所折服了。
即使这对决,暂时仅仅是思维智慧、道与理上的对决。
在这一秒,连江常胜都看呆了。
汪福良,冯臣烈,这两人仿佛是命运让他们有了羁绊。
一起做过兄弟,一起犯过罪,杀过人。
一个在苦海中沉沦,大彻大悟,走上了一条开辟大道大义的道路,成为了有名的门派大能。
而另一个,你可以说他冷酷无情,也可以说他心智坚毅,他走上了一条孤独奋战的道路,拥有着他自己那杀身成仁,杀生取义的信念,成为了威震四方的将军。
从世界观,价值观,再到两人的境界,现在的身份,犹如针尖对麦芒般针锋相对!
他们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的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个体。
而是代表两种不同的人群,更代表着两种不同的理念,信念。
冯臣烈对了吗?还是错了?
汪福良对了?还是错了?
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分的清楚他们到底谁对谁错。
“别费那么多话了,汪福良,真是没有想到,我本以为你在那一夜之后,会变得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但是没有想到,你那书生迂腐更甚,在我看来,今天你的腐儒志气已经是病入膏肓。”
“天道人伦,法律信条?真是可笑,你不过只是一个门派的大能而已,又不是什么高官权贵,更不是什么将军。”
“这二十年来你是不是每天都想太多了,脑袋烧糊涂了?”
“这是你该思考的事情吗?”
“你莫不是把自己当成圣人了?”
“还是把自己当成圣母了?”
“幼稚!”
“让我来告诉你。”
“世界不是理想的,更不是完美的。”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大自然有着他的规则。”
“而世界上的我们和每个人,都生活在规则之中。”
“没有人能够跳出规则,但是强者可以绕开部分规则,或者说碾压部分规则。”
“而只要天道允许,就算你偷天又有何不可?”
“这个世界,说到底,一切都是现实的,都是实力说话。”
冯臣烈顿了顿。
“你所说的公平还有人道这些字眼,在我看来真的都太浅薄了,太可笑了。”
“而至于杀人这种事情。”
“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
“杀一人为罪,屠万者为雄,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
汪福良听到这里再次闭上了眼睛,一脸的痛苦模样。
“冯臣烈,你太现实了,太冷酷了,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即使不是理想的,完美的,但是只要努力,就会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来越公平。”
“是的,我的确不是圣人,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达到圣人的境界,至于大帝之境,更是想都不敢想。”
“就算我境界不会提高,更是没有人认可,但我也要坚持我的信念。”
“我汪福良十年前便发过誓,今后的后半生,都只为一件事。”
汪福良睁开了眼睛,他的眸子里满是坚定,一言一语,如雷贯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微风吹过,天下所有听到这番对话的人都哑然了。
江常胜更是张大了嘴巴,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体上的痛苦了。
这两人今天针锋相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对江常胜都产生了莫大的冲击。
一个讲的是纲常道理,一个讲的则是人道公平。
难分对错,难言高低。
恍惚之间,江常胜更是在他们俩的身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
一个是春之大帝成知威,一个是万古青帝石玉杰。
这两个人也是同样理念相反,针锋相对。
江常胜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夜空。
月亮早已不见了,黑压压的云朵下再次浮动起厚重的雾霾。
江常胜在这一刻,有些明白了。
世界为什么如此精彩?
便是因为有像春之大帝成知威还有万古青帝石玉杰这样的人存在。
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故事?
便是因为不仅有冯臣烈这样的人,更有汪福良那样的人儿呀。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静谧的夜空下,有人言声响起。
“汪福良,今天江世子我肯定是要带走的,只要我一声令下,三千铁骑立刻踏平此处!”
“你休想,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没有一个合理的结果,不会就这样结束,江常胜现在还在我们的手里,你大可发号施令,只要你身后的三千铁骑妄动一寸,那么你就踏着我紫诩门所有人的尸体去带走江常胜的尸体!”
“你敢!”
“有何不敢!”
风在吹,云在动。
“汪福良,我乃冷莽军冠英右将军冯臣烈,现向你发生死状一张,你可敢与我一战?”
生死状,是民间与江湖中的一种规矩,只要这两人签了生死状,便会展开生死角逐,一切全听天命。
很多时候一旦输了,输掉的不仅仅是性命,或是家财家底,还有尊严,人格,与生前所有的名望与权利。
此时此刻,霸道冷酷的冯臣烈显然打算通过这种方式来决出结果,谁赢了,便由谁做主,另一方退去。
“非如此不可?”
“非如此不可!”
“冯臣烈,二十年前你不是我的对手,今天你更不是我的对手,你可想清楚,一旦出手,我绝对不会留情。”
“笑话,汪福良,今时今日,你以为还是彼时彼刻?我早已不是你的哨官,你也不是我的伍士长。”
“今天你我所有的纠纠葛葛,恩恩怨怨。”
“是时候该划清了。” 龙象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