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江常胜再入江城。
和第一次不太一样的是,第一次的他是一人一马,是一个叫做常玉的年轻游侠。
而今天,他不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而是一个叫做江常胜的西北男儿,城里没有桃花,他也没有戎马。
此时的段小参正在府上大声的训话。
怒火滔天的他对手下不满到了极点。
“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擅作主张做错账目?”
低头颔首的奴才站在他的面前战战兢兢,脸上写满了委屈,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少主,当初是您跟我说的,要把账做好一点的啊。”
段小参一巴掌就把桌子上的水壶掀了。
“你这个弱智,白痴!”
“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我让你做好一点,不是让你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做账。”
“上面这次给江城拨了三千万两白银用于民生和建设,我好不容易拿到了大头,你知道在这里面我花了多少关系和钱吗?”
“我让人去盖亭子,修河东长廊,让你去做账,不是让你有多少做多少。”
“一个两千两的亭子,你竟然给我做成只需要一千八百两,还挺自我感觉良好,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省钱,特能干?”
“还有河东长廊,你他妈居然给我报成一切原始建设都很好,不需要翻修?”
“我真是要被你气疯了!”
奴才一脸的错愕,结结巴巴地问道。
“少,少主,那您的意思是?”
段小参捂着脑袋作头疼状,他愤怒地咆哮了起来,手脚并用激动到了极点。
“两千两的亭子,你他妈给我做成两万两,懂吗?”
“还有河东长廊,你如果找不到需要花钱的地方,那就把以前的长廊给拆了,把每一块地砖都给我换成新的!”
奴才一脸的不解。
“少,少主,为什么要拆啊?那些地砖都还很好啊,我去检查了一遍,基本没有什么需要报修的啊,离上一次修整还不到四个月啊。”
段小参身体都颤抖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起来,“你,你,你给我滚!”
“现在起,不需要你参与这些事务了,对了,还有魅力乡村建设那头的事情,你也移交一下。”
面前的奴才委屈到了极点,泪眼婆娑地走了出去。
奴才离开的时候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兢兢业业地做事,却反而被少主大骂着赶了出去。
为什么一个两千两的亭子,要做成两万两?
为什么那些集市上很普通的花朵,当作为美化被围起花坛来,明明成本最多不过三十两,却要做成此地有银三百两?
为什么河东长廊明明挺好的,却非要把刚换不久的砖给拆了换成新的,连着路也要修?
那些柳树和杨树,还有河堤的围栏,都挺好的啊,难不成也要换新的吗?
大多都好好的,为什么要拆啊?
段小参忽然有些想念武东袁了。
以前有武东袁在的时候,这些事情,他从来不需要去关注细节,更不需要事必躬亲,武东袁是那么的聪明,可以把每个关节都串的很好,一切都做的漂漂亮亮的。
而今天,自己却要被这个在府里呆了七八年的榆木脑袋给气晕了。
本觉得他挺勤快挺会做事的,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识人不明’的结果。
口干舌燥的段小参一挥手,召来一个侍女。
侍女一边倒上一杯茶水,一边轻声道。
“少主人,府外有客人求见。”
正心烦意乱的段小参一声呵斥,“就说我出去了,不在。”
转眼又道,“对了,是谁求见?”
侍女一经思索脱口而出,“说是您的弟弟。”
段小参眉头一皱,“弟弟,我哪来的弟弟?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弟弟?”
段小参穿起鞋子一脸不耐烦地站起身来,“算了,跟我去接见一下吧。”
当段小参走到府前大门的时候,他看着那个眉目清澈面带微笑的年轻男子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
几个大踏步走上前去,于拥抱之中脸上写满了开心和激动。
“贤弟,你这些日子哪里去了?”
“你知不知道我可想死你了!”
段小参口中的贤弟赫然便是大难不死消失许久的江常胜。
今天的江常胜穿着一身黑衣,俊朗的轮廓下有声音回响而起。
“段兄,好久不见,我也很想你,听人说你这些日子挺忙的,我今天突然过来,不会叨扰到你吧。”
段小参拉着江常胜的手就走进了府中。
“诶,不忙不忙,跟为兄还客气什么,赶紧进来。”
漂亮的正厅中,江常胜和段小参捧茶而坐。
“贤弟啊,愚兄冒昧问一句,今天这副模样,是你的真容吗?”
“恩。”
段小参一愣,紧接着大笑,“贤弟果真是一表人才啊,啧啧啧,难怪贤弟你之前不愿意露出真容,敢情是怕骗了女子们的芳心啊。”
“段兄见笑了,你既为兄长,待我又热情诚挚,我这个做弟弟的要是还一直藏头露尾,岂不是太虚伪做作了。”
段小参一脸关心的模样,“贤弟啊,你这一消失就是两个多月,真是让我担心的紧啊。”
“你知不知道,你和徐氏剑庄的事情,闹得那是满城风雨,很多人都传你死了,我这两个多月里一直派人出去打探你的消息,可都是下落不明,唉,可担心死我了。”
“贤弟啊,你这两个多月,到底去了哪里啊?”
“你现在身子骨怎么样?”
江常胜,“劳烦段兄挂念了,之前和徐氏剑庄起了一点小摩擦,受了点伤,今天已经没有大碍了。”
“至于待在哪里,以段兄在荆州的手眼,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知道呢?”
段小参一滞,紧接着哈哈一笑,“贤弟你可真会开玩笑,为兄我能有什么手眼?你这会儿该不会是在怪我没有出手相助吧?”
“我跟你说,你跟徐氏剑庄的事情,我压根就不知道,我还是在出事了以后才知道的。”
“我知道了以后,立刻就去徐氏剑庄里了解情况了,听说这场祸事死伤了不少人,官府追查的紧,我还花了不少钱替你去打点呢。”
“贤弟啊,你这阵子可一定要避避风头啊,不敢再闹出什么动静啊,也别轻易露头。”
“官府那边现在是按悬案在处理,主要就是徐氏剑庄,他们在你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以他们的性格,才不要官府出手呢,肯定会自己找你的麻烦。”
段小参急急忙忙说了一大堆。
江常胜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谢谢段兄了。”
“贤弟啊,你这次回来到底是做什么啊?怎么打算的啊?”
江常胜喝了口水,“呆两天,看看该看的人。”
段小参脸色一讪,思索了片刻道:“你今天是刚回江城吗?肯定累了吧,照我说,你在我这里好好休息些日子,然后…”
两人所在的正厅里视野开阔,庭前的花园里艳丽之极,很是赏心悦目。
在寒暄了许久后,房间内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段小参喝着茶水不知道在想什么,江常胜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庭前百花。
片刻时江常胜忽然开口道,“段兄,你知道吗,徐氏剑庄一役,袭杀我的那两个连云寨高手,最后都死了。”
段小参闻言脸色大变。
“王孙是当场被我一刀贯穿的。”
“后来活下来的那个胖子陈昭告诉我,他俩之所以偷袭我,是受人蛊惑收买的。”
段小参捧茶的手一颤,杯子摔到了地上,茶水四溅。
下一秒,整个大厅的四面八方突然有无数道气机狰狞而现,就连庭前那璀璨的百花,忽然也变得莫名妖艳起来。
诡异的妖艳。
江常胜就像是没感觉到那些气机存在一般,又淡淡地说了一句。
“在我看来,那贼人明显是想要嫁祸,在临死之前反咬一口。”
“有人跟我提议杀了他,可我觉得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不是所有的错误都需要以生命为代价。”
“所以最后呢,我只抽了他一个耳光,让他忘了那些发生的事情,把他逐走了。”
“以后江城还有荆州里,他都不会再出现了,我就当他死了。”
段小参一言不发,眉头紧皱。
“段兄,你觉得我做的怎么样?”
“咦,你的杯子摔了,我帮你捡起来。”
江常胜弯腰前去捡盖子的时候,四面八方杀机四溢,整个厅中的空气都快凝固了,那一道道纵横一切的气机,足矣让人窒息。
平静如水的江常胜将碎裂的茶杯捡起来放在了桌上。
“段兄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伤着自己吧?”
段小参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没事。”
“那连云寨的贼子想要把那祸事嫁祸给谁?”
江常胜低头微微一笑,抬头后盯住了段小参的眼睛,“不论是谁,都不重要了,过去了,不是吗?”
段小参错愕后再次大笑起来,“贤弟说的是,都是小事,过去了。”
“来人吶,快备席,今天我要和跟贤弟好好喝一场!”
“酒席就不必了,感谢段兄的一番好意。”
推诿了片刻后,江常胜忽地有言出声。
“段兄啊,你是一个生意人,对吧。”
段小参一愣,“对啊,怎么了?”
“我虽然不懂做生意,但我自然也听过一句话,叫做在商言商。”
“做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是吧?”
段小参不太明白江常胜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啊。”
江常胜又道,“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段兄更适合去做官,以段兄的能力和风采,想必为官之路,必是青云直上。”
“段兄啊,你不觉得自己有时候不像是一个生意人,反倒更像是一个政客吗?”
段小参的脸色有些难看,“贤弟这话说的我得好好反思一下了,感谢贤弟的指点啊。”
江常胜,“在什么位置上,就做什么事,手伸太长,想法太多,野心太大,会一不小心绊到自己的。”
段小参脸色几乎已经变成绿色了,他讪讪地搓了搓手,干笑了几声。
江常胜又轻叹了一声,“不是还有句话,叫做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对吧?”
段小参一笑,“对的,对的。”
江常胜站起身来,“唉,我就要走了,江城真是一个好地方啊,荆州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今日一别,段兄,不知道下次再见该是何年何月了。”
“哥哥你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啊。”
段小参拉住江常胜的手,“贤弟啊,你这是要去哪啊,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哥哥不必操心我,我闲人一个,就到处走走。”
当段小参将江常胜送到门前的时候,江常胜想了想说道。
“今天不能跟哥哥喝酒,来日一定还有机会坐在一起的。”
段小参哈哈一笑。
“只要你来,我一定备好酒席和你大战三天三夜。”
“对了,贤弟,以后我该如何称呼你啊?你的真容我今天是见到了,你的真名是?”
江常胜笑了笑,“不瞒段兄,常玉的确是我的化名。”
“至于真名,哥哥你再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的,不论我叫什么,来日若是再见时,你还是哥哥,我是弟弟,不是吗?”
段小参闻言开心到了极点,放声大笑。
“好好好,下次你来江城,说一声,我一定带人相迎三十里。”
江常胜也是一笑,末了,淡淡一声。
“荆州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段小参,“贤弟这么舍不得荆州?”
“岂止是舍不得,当真喜欢的紧吶,兄长也得注意了,荆州乃是天下之腹,一旦王朝有警,天下有乱,这里,第一个打或被打啊。”
还没等段小参吃透这话的意思,江常胜便离开了。
段小参站在门槛上,被江常胜留下的这一句毫无干系的妄言,给整得发愣出神。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江常胜已经走向了远处的马车。
马车前,倪虹显然已经等待许久。
远远地只见江常胜牵起倪虹的手就登上了马车。
江常胜放下车帘的那一瞬,看向段小参微微一笑。
那双眼睛似乎是在说。
“再见。” 龙象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