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飘飘,白衣如雪,鬼魅般飘忽不定。
无为子看着面前的变了模样的羽仙子,牙根都恨得直痒痒。
寒道子跟在他的身后,更显得手足无措。
贯通和普通元修的区别,是一个天一个地。
那么一府贯通之上,再登一府呢?
便是天外有天。
越往上走,能够看见这些高处风景的人也就越少,那么这越少的一部分,所能掌握的实力越大,也就越发显得鹤立鸡群。
大半年之前,在汤巫山还只是与无为子打得不相上下的羽仙子,晋阶三府之后,一府之差,便能戏弄得无为子没有半点脾气。
没错,是戏弄。
就像是猫戏老鼠一般的绝对实力上的戏弄。
无论无为子如何出招,无论无为子如何应对,羽仙子只是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段,便可轻松化解。
能够看得出来,羽仙子对无为子没有半点杀意,不然的话,以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消片刻,便可斩二人于长空之中。
然而越是如此,无为子心里越是沉重。
他对师叔师伯那边的情形,开始担心得无以复加。
若不是胜券在握,羽仙子如何能作如此嬉戏姿态。
宗门事务,可不是小事。
蓦地,不远处的天边陡然间传来一阵波动,无为子猛地抬起头,俊美面孔微微抽搐,那瞳孔收缩成针尖一般。
这是……出事了!
他压着怒火,朝着那半空中鬼魅一般的身影怒斥道:“让也不让!”
羽仙子“咯咯”笑着,游动越发欢快起来。
……
就在这处战场不远处的一处小小山坡,有个邋遢道人和衣而卧。
山坡坡势平缓,不算太高,坡上植被稀疏,最浓密的,也不过是那丛生的狗尾巴草,怎么看也是藏不了人的。
可这老道人就这么躺在这里,那边打架的近十位神仙,愣是没能发现这个睡得如死猪一般的家伙。
不管是独臂师叔祖,还是其他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这边在进行一场大战。
离得不算远也不算近,即便是有些余波,到了这里,也就没了,反倒是那声音,一声声如平地起的惊雷,轰得人睡都睡不安稳。
若是换做这方圆十里之内的寻常人家,只怕一家人都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胆战心惊猜想这天老爷莫不是又发威劈死了好些个成了精的妖孽?
老道人却好似是个耳背的主,那么大的声音,一声一声在山谷之间回荡,就没停下来过,他愣是没听见,睡得那叫一个香,哈喇子都流到了脖子上。
半张着嘴,躺在那草地上,蛇鼠辟易,虫蚁遁绝。
老道睡得正香,却陡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到了一般,顺下来的头发猛地炸了起来,整个人一蹦蹦起老高,看着周围叫嚷了几声,惊疑不定。
老道人心里头暗道了几声“奇了怪哉”,狐疑着又四下里看了看周围,愣是什么都没找出来。
索性蹲下身子,胡乱扯了一把狗尾巴草,往地上一撒,仔细端详起来。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一张脸顿时像是变脸一般变了数次。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像是浑身被抽去了力气一般喃喃自语。
“不对啊,不对啊,我替他们草草算过,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按说这天道煌煌,谁敢当大势之前螳臂当车要改了这白云宗的运道?”
“算了,不想这个了,本以为没事的,这下倒好,变成了这副模样,难不成,还得我来出手?”
邋遢老道愁眉不展,连连唉声叹气。
“不行啊不行啊,我与那小子的瓜葛被白人骨那个白痴打了一茬,没斩断,好不容易想了个法子,慢慢化解了一半,这要是出了手,还能落着好么?”
“当初给他爹他娘的话还犹在耳边呢,人家亲生的都不敢和他牵扯太深,我这么一头跳下去,那哪能行啊!”
“不行不行,得想个法子。”
老道念念叨叨,眉头紧锁。
“要不然的话,就放任自然,这么看着就好了?反正看别人也看过多少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等等!”老道打了个激灵,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开始变得犹豫起来。
“可这次不一样啊,和那小子牵扯到一起,我要是就这么看着,保不齐还得来个秋后算账啊?”
“那可怎么办?这帮也不行,不帮也不行,老天爷这是没给我活路啊!”邋遢老道狠狠跺了跺脚。
他蹲下身子,仔细看那几根狗尾巴草,突然间又是一怔。
他琢磨了半晌,挠了挠脑袋,四下看了看,贼眉鼠眼的,陡然间动脚踢了踢那几根狗尾巴草。
你还别说,踢完之后,老道看着那卦象,顿时便顺眼起来。
“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随机应变,做人得学会随机应变嘛,我惹不起你,我总躲得起你吧!不说了,玄甲洲是躲不了了,我去哪儿好呢?”
“去大荒?唔……不去不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爷可不去那边遭罪。”
“去太玄洲?保不齐再遇到那个糊涂鬼,给爷后头下闷棍怎么办?那是他的地盘,就算打得过他,那天下一等一的宗门里面,最不缺的就是会打架的,不去不去。”
“要不然……去废洲找老头子去?嗨呦我说六十四你个老糊涂,你躲着人家孙子走,跑到人家爷爷那去躲着?找抽呢吧!”
“实在不行……只能去荆门找筷子了!正好,上次的帐还没跟他算呢,收了老子的钱,答应我的事情没办好,哪能那么便宜他!”
邋遢老道略一思索,一狠心,一咬牙,一跺脚,头也不回地遁入夜空之中,逃之夭夭。
独臂师叔祖与空巽道人的争斗可比之前对付公羊筠那几个人来的猛烈多了。
两人实力相仿,独臂师叔祖虽然不是三府贯通,走出的那羊肠小道,却实际上也差不多,故此打得那叫一个你来我往。
然而越是这样,心系这场争斗的人,也就越是叹息。
如今的重中之重,是地下的那股峥嵘气机,看似旗鼓相当的争斗,拖着的时间越长,越是处在绝对的劣势啊。
这个道理,公羊筠明白,空巽明白,独臂师叔祖自然也是明白的。
然而面对空巽这种老油条,独臂师叔祖再怎么明白又有什么用,人家摆明了就是来缠着你的。
被困在禁制之中的赵姓师祖,把这一切看得清楚,心中叹息了一声,心如死灰,不多说话。
天意啊,一切都是天意。
瞽目老人有备而来,赵姓师祖知道,自己不管怎么躲,这一劫,只怕都是躲不过去了。
越是躲,越是助长瞽目老人的嚣张气焰,彼时此消彼长,正应了气势如虹那句话。
故此他还不如迎头而上,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当然,坏处亦如此。
面前深陷这禁制掣肘之中,便是最明显的表现了。
若是要问赵姓师祖后悔么?
哪里来的后悔一说,人生在世,最惹人心驰神往的,不就是那扑朔迷离的未来么。
若是把那未来看得清清楚楚,什么都知道了,没有一点秘密,没有赌博,没有拼命,只是一味挑着利于自己的那条路走,还有什么意思?
做的事情结果不尽如你意,便时时后悔,那更没有意思。
做什么事情,享受的都是那个过程,等把过程都经历过了,再去看那结果,其实也就那样,没准到时候,你都懒得去看那结果。
赵姓师祖哪怕现在知道了自己要经历的结局,这剩下的过程,依旧完成得一丝不苟。
三重禁制,那主杀伐的红莲禁制被他一举轰碎,剩下的两道之中,另外一道困阵隔绝天地倒也算了,最让他头疼的是那个封府之禁。
他又不是禁制大师,哪怕是残缺的封府之禁,也不是他能破得了的。
要破这禁制,说来也简单,只要把控制禁制的人打断就好了。
可惜啊,寄予在师弟身上的希望,被横空而出的空巽就此打断,不留一丁点的念想。
若是没有封府之禁的话,面前的瞽目老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哪怕再加两个他,也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
算来算去,只是没有算到这封府之禁,输得不冤啊。
这一次,输在了散宜生的身上,输在了空巽的身上,输在了天意啊。
赵姓师祖招式依旧凌厉,只是其中少了一些求生的欲望,他能够感受到地底下的那抹杀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像是死神镰刀当头劈下,避无可避!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早就已经看得豁达,生死什么的,都是小事,唯有不甘心的,是这白云宗百年未来。
不过有公孙祝修船修杰,还有那个更小的陈楠在,这一点,也其实不用太过担心的。
所以啊,死就死了吧,遂了党琅的意也罢,好歹临死之前还做了一件事,到了地底下,和证道说起来的时候,也算是无愧于他。
赵姓师祖出手,越发没了杀意,变得有些空洞。
瞽目老人眼盲心不盲,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切,冷笑之下,出手越发肆意起来。
一时之间,风头大作,白云宗两名镇宗砥柱这边,险象环生。
地底百米之处,阴鱼终于成型,一瞬之间,杀意冲天而起,冲破了那百米土层,直入云霄。
散宜生猖然大笑,看向头顶,面目狰狞。
阴阳鱼旋转,生生不息。
独臂师叔祖与空巽几乎在同一时刻停下了手,独臂师叔祖面目僵硬,如失了魂一般,呆呆地看向脚底。
空巽轻笑着,如一只贴地飘飞的仙鹤,功成身退,飘然而去。
瞽目老人陡然间大笑出手,一只手指着赵姓师祖,咧开嘴,白齿森森。
赵姓始祖长叹一声,停下了手,目光远眺白云宗,有些担忧,自己死后,那些年轻孩子,能不能挑起白云宗的大梁。
正竭力突破羽仙子防线的无为子,陡然间顿住身形,呆呆地看向远方。
身后的寒道子颤着声音,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捏着嗓子,轻声唤道:“师兄?”
羽仙子头一次顿住身形,看着无为子,循循善诱:“大局已定,不如你与我回九宫城吧,我新晋三府,九宫城之中,我与空巽师叔平分天下,你与我回去,没人敢说什么的。”
无为子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一言不发。
寒道子却陡然间红了眼眶,他怒不可遏,一头冲了过去:“妖女,我杀了你!”
地上火流萤处,师兄弟几个汇聚在一起,正与那些宗门贯通厮杀畅快,苍云子陡然间直起身子,顾不上面前劈过来的刀剑,一个愣神,面色大变,慌忙挥舞着手臂。
“师弟,公冶子师弟!快!快回宗门!传我掌门口谕,封山,剑峰禁制,百年常开!公孙未曾入三府,不可开山门!快去!快去!”
光头赤身的公冶子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一巴掌把刺到苍云子面前的刀剑拍飞掉,呆呆地问道:“师兄?怎么了?”
“别废话了,快!快回去!生死存亡之际!白云宗弟子,公孙,祝修船,修杰,陈楠,四人共掌之,四人之中,无人入三府,不可开山门!快!快走!”
公冶子一个激灵,脑子里灵光乍现,陡然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脸色一下惨白一片,语气颤颤:“我回去,那师兄你呢?”
苍云子一剑逼退了面前人,手持古木松纹剑,目光坚毅,这会儿终于有了点掌门的模样,有了点众人大师兄的模样。
“你不善争斗,有你这个炼器大师坐镇白云宗,比我们谁去都好,我领众师弟往那边赶一赶,没准还来得及!”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公冶子虎目含泪,一咬牙,看也不看师兄弟几人,扭头便走。
身后几人,一言不发,沉默以对,目送他背影遁入黑暗中,极默契地已经挡住那些人,杀招频出,手段越发狠辣,再不留情面。
独臂师叔祖头顶,公羊筠声音尖利,捧腹大笑,猖狂之极。
“孔丘啊孔丘,大局已定,我倒要看看,这次还有谁能拦我要你狗命!”
四野俱寂。
地底杀意越发厚重,如泥沼一般,晦涩缠人。
便在这时,散宜生那石室之中,陡然凭空出现了一副空白画卷。
有个穿白衣服的书生,阴着脸从那画卷之中探出出半截身子,他捏着那枚铜钱,挥出三拳。
第一拳把散宜生面前的那阴阳鱼杀阵阵眼轰了个粉碎。
第二拳把那剩下的两枚令牌轰成渣滓。
第三拳打在散宜生脑门上,砸得他“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死鱼一般翻着白眼,抽搐不止。
地面上,闭目等死的赵姓老祖陡然睁开眼睛,精芒乍现,属于四府的气息如山一般开始碾压过来。
不掩饰其猖狂的公羊筠就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她有些茫然地顾视四方,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才走不远的空巽道人身形顿了顿,紧接着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得飞快。
独臂师叔祖抬起头,看着公羊筠,畅快大笑不止,目光不善。
“你刚才说要把我怎么着来着?”
公羊筠喉咙干涩,面皮抽搐着,挤了半天,挤出一丝笑容。
她努力用自己这一辈子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道。
“前辈……误会。”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