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道之上,陈楠牵马而行。
须文山依旧把大部分的目光放在赵若雪身上,赵若雪粘着陈楠,咋咋呼呼非让他看自己在溪边找到的那块洁白如玉的卵石。
三叔和七叔天生劳碌命,没奈何只能充当起了保镖的角色。
陈楠倒是和老道走在一起,说着分别之后的一些事情。
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乱糟糟地,却像是各不搭嘎。
只是让陈楠唏嘘之余满脑袋黑线的,便是老道时不时的一声长叹了。
“哎,那可是……那可是一文钱啊!白给你你都不要。”
“算了吧。”陈楠看着邋遢老道的模样,心中暗笑他抠门的斤斤计较的模样倒是一直没变。
“这事儿要是被小岚知道了,又得埋怨我们大半天,为了一文钱,不值当。”
“你懂个屁!”老道没有半点好脾气,他抖了抖自己的衣服,若不是那道袍破烂,就连八卦都被人撕去一半,还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陈楠无奈,却又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
能说的,他都说了,然后被老道以一张厚脸皮还有一句“你懂个屁”全都堵了回来。
陈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日后要往哪里去?”
“我?”邋遢老道装模作样掐指算了一卦:“原本我云游四海,没办法却欠别人一份人情,被困在了这里,本来以为这段时间可以龙游出水,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没办法,只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老道顺手拍了一下陈楠的后脑勺:“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吧。”
陈楠被老道扇了个措手不及,本就黑着的脸更黑了:“要不然的话,你跟我一起去白云宗吧。”
他犹豫了半晌,试探着说道。
“不去不去。”老道把个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
“你们白云宗那是仙家府邸,随便拉出来一个人都能把老道我扒皮拆骨,我费尽心思坑蒙拐骗容易么我,去你们白云宗还得让人秋后算账,还是在外面逍遥自在。”
陈楠摊了摊手,倒是猜到了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答案。
他把手中赤霄的缰绳递给老道:“拿着。”
“拿着?”老道怔了一下,看着陈楠转而似笑非笑。
“等我回到白云宗,也就用不着它了,放在白云宗散养着,不如送给你了,我身上没什么钱,就这匹马能给你了。”
老道大笑道:“我坑谁,也不能坑你啊,这马啊,还是给你吧,老道我看不上眼。”
与赵若雪说着话的须文山心中好笑,暗道这老道什么本事没有,说话口气倒是大得很。
赵若雪就直接多了,她朝着老道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老道反而回了他一个鬼脸,只可惜没了赵若雪那可爱劲头,看着一心向着他的陈楠都忍不住要把目光转过去。
他没有缩回手,执着地伸着:“我说真的,这匹马你牵去卖了,记得别卖给元修,就卖给寻常的富贵人家就行,值老大钱了。”
老道“呵呵”笑着,摸着陈楠的脑袋,就像是当初在那间草屋一样。
陈楠又是一巴掌,甩开那那只手,也像当初在那间草屋一样,只是少了另一个小女孩小鸡啄米一般的清脆“咯咯”笑声。
“我知道你馋酒,之前咱们家穷,我挣得都得花到小岚身上,你跟我提了好多次,一直没舍得给你买,实在不行,你就把这匹马牵到酒馆换酒得了,保管你能在酒馆大醉四年,也省得再出去害人。”
少年把老道的手指掰开,把缰绳塞进去,末了,他说:“我也没几个亲人了,我可不想等下一次我下山的时候,能找到的只有你的尸骨。”
老道看着面前一脸正色的少年,眼眶一热,喉咙莫名有些痛,连带着心都痛了起来。
他的模样罕见地有些慈祥,心道。
看多好的孩子,都咱们家了,都是亲人了,那两个狠心的家伙,怎么就忍心抛下他们呢,怪不得他老人家要帮他们么。
老道思忖着,手中的缰绳却是拿着,没放下。
陈楠转头,看向看着他们说话的须文山:“这一路多谢你和两位前辈相送,前面不远便是白云宗了,我进宗有急事,本来应当好好招待你们的,现在却是不能了,这里先陪个罪。”
“哎,这话说得便过了。”须文山笑得云淡风轻:“这次试炼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着急回家,你便是请我去白云宗,我都不会去的,下次来玄甲军紫焰部看着的地盘,直接提我名字,我一定赶过来好好招待陈兄。”
陈楠笑道:“那就多谢了。”
他转头看向赵若雪:“我们两个……走吧。”
赵若雪却有些犹豫,迟迟不迈脚步。
“怎么了?”陈楠顿时感觉到有些奇怪,他疑惑着问道。
赵若雪嗫嚅着,她低着头,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终究还是说道:“我不能跟你回白云宗了。”
“为什么啊?”陈楠笑问道。
赵若雪低着头,声若蚊呐:“我已经脱离了白云宗,按规矩,我现在已经不是白云宗的弟子了,没法跟你去白云宗了。”
“这样啊。”陈楠有些沉默。
赵若雪顿时慌了神:“你……你不会生气了吧。”
“我生气?我生什么气?”陈楠有些好笑。
一旁的邋遢老道探过头来,轻声说道:“她怕你因为她没跟你说实话就生气,你个小兔崽子,平时的玲珑心思哪里去了。”
陈楠没好气地把邋遢老道的头推到一边:“边去!快滚!看见你就烦。”
只是赵若雪低着头,一言不发,很明显,邋遢老道说的话不是假的。
陈楠顿时便有些头痛。
他不是瞎子,一路上,一个多月的时间,有须文山在一旁映照着,赵若雪对他的心思也好感多多少少懵懵懂懂也都知道。
只是一直避着不谈。
赵若雪长得又不是神鬼辟易,反而小小年纪便有国色天香的姿色风采,一路上对他体贴入微,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害怕做出承诺,还是因为之前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徐若水,或者是让他心脏跳动数次加快的游瑜,让他不敢接受这份炽热的情感。
少年心乱如麻,就连当初小岚被薛轻燕带走的时候,他的心都没有这么乱过。
当初至少还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现在可真是老鼠拉龟,无处下口。
感情上面,不吝于白痴一般的陈楠,在赵若雪面前呆呆站了半晌,猛地一跺脚,头也不回地朝着白云宗的方向走过去。
邋遢老道张大了嘴巴,看得目瞪口呆。
另一边的须文山倒是精神一振,心中恨不能陈楠现在就没了身影。
三叔和七叔看着陈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一直低着头的赵若雪,眼中一直打转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无声抽泣着,模糊的眼角瞥着那渐渐远处的身影,情窦初开的那颗心,刹那间碎了一地。
他还是……生气了……
少女原本聪颖的脑袋瓜里,似乎只剩下这一句话在不断盘旋。
她心乱如麻,只觉得自己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想补救,她想说一声对不起,她想告诉他,自己不是故意骗他的。
只是当初见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开心得忘了自己不是白云宗的弟子了。
她右手死死捏着里面握着的那洁白如玉的卵石,左手手背忙不迭地擦着自己的眼角。
泪水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越擦越多,少女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已经哭成了这样,她不想让他看见,更不想让他听见。
她不想在他面前丢了自己的面子。
少女在自己心中小声告诉自己。
若雪若雪,不哭不哭,不许没出息,他不喜欢你,好多好多人都喜欢你呢,没了陈楠,还有赵楠,还有张楠,你怕什么啊。
少女眼中的泪水越聚越多,嘴唇已经被咬破了皮。
她的嗓子就像是被堵住了一般,眼前泛黑,脑袋乎涨乎涨快要晕倒。
少女猛地蹲下身子,把捏着洁白卵石的右手握拳,放到嘴边,死死咬住,不让自己喉咙里面的哽咽出声。
不怕不怕,就像是小时候喜欢的娃娃,丢了之后没过几天就会忘记的,我们回家,回家之后就会把他忘记的。
赵若雪,不许哭!
少女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嚷嚷着,却浑身抽搐着哭得像个孩子。
一旁牵着马的邋遢老道长叹一声。
世间唯情字最动人,最伤人,最害人……
蜷缩着蹲在地上的少女,唇间鲜血横流,手上原本被她偷偷摸摸挑着夜里没人的时候,细细琢出一个小小人像的卵石,被鲜血洇得通红,握在掌心,竟有阵阵刺痛。
一双脚陡然落在了少女的面前。
少女哭花了脸,终究是没忍住,泪水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泄了出来。
她“哇”地一声哭出了声,就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终于见到了最亲近的人。
就是没出息了,就是忘不了你了,就是喜欢你了,我能怎么办啊,我就是喜欢你啊!没道理的喜欢啊!
她抹着自己的眼泪,努力想要挤出一丁点的笑容,却怎么也做不到。
她胡乱抹着脸,伸出右手,伸到那个去而复返的人面前,摊开手掌,露出里面鲜红鲜红的小小人像。
她从喉咙眼里挤出了两个字:“给你。”
少年蹲下身子,把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帮她擦干净脸,接过那雕琢得粗糙不堪的石子,死死捏在手里,然后说了一句话。
她破涕为笑。
少年对她说:“若雪,你哭的时候,真好看,可你笑的时候,更好看。”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