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一只眼睛放在自己手头的草毡上，一只眼睛偷偷瞟着陈楠，心思飘飘地，有些不明白陈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心不在焉的情况下，连带着手头的动作都走形了好几次。
到了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轻轻唤了两声：“陈楠，陈楠，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势复发了？”
面色惨白一片，没有一丁点血色的陈楠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挤出一丝笑容：“没，没事，你忙你的。”
周越将信将疑，却没了去继续过问的理由，只是心中的好奇，是怎么也褪不去的。
陈楠说完话，便又闭上了眼睛，那削到了一半的竹篾，被他拿在手里，双手握着两头，紧紧攥着，在手心里捏出两道深深的红印。
化作以往，只怕便要松开手直呼痛了，在这个时候，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只想把手里边能握着的东西死死抓在手中，以此来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从回到了白云宗之后，陈楠一直忙着在独臂师叔祖的手中多走一些山，故此，所有的修炼重心，便不由自主放在了元力的修炼以及如何对抗那压山石，借那压山石淬炼身体之上。
再后来的时候，跟着师兄一路赶往不朽城，途中只是练剑。
认真算一算的话，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去管自己那个奇怪的神通凝烟了。
当然，其实管和不管，都是一样的。
神通的诞生如何而来，事到如今依旧没人知道。
神通如何蕴养，那些法门更是比天阶功法还要珍奇，都掌握在那些庞然大物的手中。
没那些法门，神通的蕴养增长，只能听天由命罢了。
故此说管与不管，其实都是一样的道理。
管也罢，不管也罢，陈楠都不能左右印堂穴中的凝烟。
上次凝烟发生变化，还是在那地下空间的时候，遇到那不知名的黑烟，被凝烟化解吞噬。
一直到现在，除却每日缓缓增长逸散在空处的一丝半缕凝烟，印堂之中大部分的凝烟，都是处在和那黑烟争斗的过程之中。
陈楠除了一开始的时候还关心了几分，后来的时候已经不在意了。
这注定是一场持久战，还是他插不上手的持久战。
这个问题，陈楠并没有瞒着小白虎的意思，他把印堂之中的情况，和自己担忧的一些事情，都尽数与小白虎说了，只是小白虎说不妨事，陈楠便也放下心来。
那后遗症陈楠也问过了，最坏的结局，自然是涉及到陈楠的凝烟神通，听小白虎说有一定可能会化为乌有。
也就意味着，陈楠日后很可能会丧失这样的神通。
小白虎说这话的时候，那目光里面都是带着担忧和心疼的。
倒是陈楠比之洒脱多了。
对于他来说，凝烟的确重要，但他现在并不是那个只开了一窍神通的小乌鸦了。
凝烟重要归重要，却已经不是他手上唯一的赖以生存的保命手段。
不管是独臂师叔祖让他锻的体魄，还是下丹田开的四穴，还有背后背着的那柄守护之剑，都有让他足以自保的能力。
锦上添花可以没有，雪中送炭却万万不可失。
陈楠说的洒脱，其实心里面还是有些不舍的，毕竟陪了自己五年。
那五年里面，除了妹妹，也就只有凝烟，时时刻刻陪在他的身边了。
好在小白虎说失去凝烟的可能性不大，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非常小，而且还送陈楠一门手段，专门用以蕴养神通的。
听小白虎言辞，含糊不清，但东西倒的确是个好东西，放在白云宗，那是足可以当成镇宗之宝的。
陈楠不是小白，自然知道这等秘法的重要性，故此从头到尾，哪怕知道小白虎就在身边，有什么不懂就问便是了，他依旧一点一点记得清楚。
那秘法名字倒是普通，唤作《益神术》，除了那秘法本身，再问小白虎什么，它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那秘法分三层，上手极为简单，但听它说，修到个登堂入室的地步，就极难了。
好在应付现在的事情，上手也就足够了，主要是为了让陈楠的凝烟不会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修炼高深这样的事么，日后再说不迟。
印堂之中，凝烟包裹成茧状，缓缓旋转着，不断有细小的烟丝分散出来，融入到其他凝烟之中。
陈楠也不知道小白虎哪里来的本事，能在自己的印堂之中幻化成型，这一点，可是连陈楠自己都不曾做到的。
幻化成型的小白虎，与那茧子差不多大，在印堂之中，就像是踩着实地一般，绕着茧子踱着步子，倒有些好整以暇的意思。
陈楠只能看着，除了看着，便是按照益神术的法子先练着，不管有用没用，哪怕收效甚微，也总比没有好吧。
小白虎似乎是摸透了那茧子的情况，不好插手，又把主意打到了那些散乱的凝烟之中。
它看了半晌，陈楠便盯着看了半晌，看得自己本不紧张地，这会儿肚子也有些痛，想要去上个厕所先。
直到最后，小白虎在印堂中抬起头来，看样子是要动手了。
陈楠一颗心便吊了起来，结果临了临了，小白虎还有闲情逸致吩咐了一句。
“真的很痛的，你得忍住了！”
陈楠顿时便是满脑袋黑线，这话都吩咐过多少次了，它不嫌烦，自己还嫌烦呢。
再然后……在小白虎张开嘴，吸进了第一缕烟丝的时候，陈楠便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双眼睛愣是瞪成了死鱼眼，眼中遍布血丝。
他想要把小白虎从自己的印堂里拎出来大打一顿，打不过打得过另说，该动手的时候，不能怂着！
这叫很痛？
陈楠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准备好去应付小白虎所说的很痛，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所感觉的充足的准备，准备的那是一点也不够啊！
这分明是叫痛彻心扉好不好！
难以言喻的剧痛，就像是那黑暗，把陈楠所看见的整个世界都淹没。
还不是无声无息的那种，就像是浪潮，一波更比一波高，最痛苦的是，他都不知道这样的痛楚，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就像是有人拿着根钢针，把你眼皮子撑着，就让你那么看着，什么也做不了，然后一点一点把钢针钉入你的眼珠子里。
又像是把你头盖骨掀开，往里面撒盐，然后再拿柄破锯子，一点一点把你从头到尾锯成一小截一小截的。
那痛楚深入灵魂，似乎是把陈楠的意识都撕成最微小的碎片，然后一点一点把它们拼凑起来，为下一次更粗暴的撕扯做准备。
陈楠倒吸着冷气，想要喘气，却连气怎么喘都忘了，他闭着眼皮，猛烈地翻着白眼，眼皮子下面不时露出一点眼白。
若不是那最后一点意识让他牢牢保持着坐着的姿势，只怕这会儿已经被周越当成了将死之人了。
痛！
极致的痛！
他原以为，那压山石碾碎元力，然后再把元力灌注到全身已经算痛的了，但跟这个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啊。
他的全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这下子，哪怕周越心中再有猜测，也忍不住开始紧张起来。
周越唤着陈楠的名字，如临大敌。
陈楠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只是捏着那竹篾的手指，越发用力，手指直接已经惨白一片。
坚韧的竹篾开始一点一点弯曲，让陈楠废了老大的功夫才砍下来的青竹，这会儿已经弯成了弓形。
周越的那颗心，便随着竹篾一点一点崩到了极致。
噗通！
陈楠终于开始坐不住了，他一头栽倒在地上，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唯一剩下的最后一丝力气，便是犹如脱水的鱼儿一般，疯狂地扭动着身躯。
周越开始彻底慌了，他对这小子还是有些好感的，再说了，人死了不要紧，陈楠为什么会金锁阵，他还没问清楚呢。
他抬头看向天空，实在不知道勾魂去了哪里，却知道这小天地之中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应当都瞒不过这些守门人的眼睛。
他仰头大叫起来：“来人啊！前辈！魂前辈！要死人啦，来管一管啊！”
叫嚷了半天，叫得口干舌燥，也不知过了多久，依旧没有一个人应声。
周越心中已经开始有些绝望，明明是陈楠出了事，他却莫名异常紧张起来。
他看着陈楠，双手拿出来又放回去，连碰都不敢碰他。
陈楠如虾仁一般蜷缩着，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嘴唇干裂如同龟裂的土地，就像是被火烧过，死皮翘起。
仅仅只是一小会的功夫，他却仿佛把体内的水份都排出来了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了？
周越心里头六神无主。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响声。
啪！
他眼皮子重重跳了一下，定眼看去。
只见那坚韧青竹，竟然硬生生被陈楠自中间折了开来。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那双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周越大喜，脱口而出：“你没事了？”
那双失了神的眼睛没了焦点，过了半晌之后，才幽幽回过神来，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便是“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接着便大骂出声，把个周越骂得一阵懵。
“日你仙人板板！”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