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出来赶路的匆匆旅人,想来若不是有万分匆忙的急事,也不可能相逢在天涯。
彼此间聚散都是缘,倒是不会刻意去要求所谓的相逢相识相交。
仅仅只是一碗茶的功夫,这几个聚在这片茶铺的迥异人群便匆匆散开。
似乎过了这茶铺,他们便不再同路天海城。
为此,一中年一少年两个彼此讨论吹牛吹得正起劲,吹得惺惺相惜的两人,只能依依不舍地分别。
分别之际,少年向中年讨要那一对紫红麒麟纹狮子头,中年人自然而然地堂皇拒绝,只是离去的时候,面对少年厚颜无耻的纠缠,不免有些狼狈,让那些对中年人知根知底的家伙,不免汗颜。
连带着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也多了许多惊异,于是那个他们原本要看的,处在旋涡中的少年,自然而然便黯淡了几分,吸引到的目光,也少了好几束。
三名少年在这处看似阳光明媚,实则诡谲阴翳,暗流涌动的万树梨花开与萍水相逢的众人分别,自去那天海城。
茶棚中的众人便也作鸟兽散。
只是不过片刻,便又相聚在了梨林的十里之外。
再次相聚,彼此间的烟火气息便浓郁了许多,五个人,泾渭分明的三个阵营,在这十里之外的破庙中稍稍变了一变。
那个苍老却眼神锐利的马夫已经不在,转而化作了一名头戴纶巾的文弱白衣书生。
那价值连城的马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林地中的黄土席卷着飞上天空,而后化作小小的细细龙卷,最后在半空中顷刻间勾勒出了一道曼妙黄沙倩影。
宽袍干瘦中年人模样不变,手中的紫红狮子头拿捏得更加顺手,滴溜溜转出了一道浑圆幻影,站在正中间,自有一番渊停岳峙的宗师风范。
那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却站在干瘦中年人的身后,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什么一般,一言不发。
先前那个蒙面的黑衣年轻人,却拿下了面巾,一个人蹲在一旁,唉声叹气地敲着那两颗似乎永远也敲不坏的石子。
最终还是那个对中年人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的白衣书生冷笑着开口。
“原来这就是筷子大人的承诺啊,牛鼻子老道请我们两个拦下了灯花和白老魔,花了一包裹买命钱,输了一局棋,送了半张天机,想要换那少年的一条命,结果换来的是白老魔一路之上两次三番的出手,怎么,当着筷子大人的面,你手底下的人都敢这么放肆了么?”
“阴九儿!筷子大人在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干瘦中年人还没有说话,孩童模样的白人骨便一脸乖戾,指着阴九儿怒斥道。
“闭嘴!”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干瘦中年人头也不回的怒斥了一声:“掌嘴!”
一身修为已达化境,遍天下都能算是最顶尖的那一阶段的高手的白人骨,在听见这两个字之后,便开始一声不吭的扇自己的嘴巴,一声比一声更响,没过三两下,嘴角便开始红肿起来,指纹清晰可见。
敲着石子的黑衣灯花看着白人骨的模样,放肆捧腹大笑:“白老魔,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还说我是给人当奴才?我看你才是个奴才吧!”
从来无比嚣张乖戾的白人骨,罕见的没有对灯花的话说任何反驳的话语,干瘦中年人冷哼了一声,看了灯花一眼。
便如虚空生电,灯花猛地闷哼了一声,手中石子高高抛出,后面一枚撞在前面一枚的上面,拳头又撞在后面一枚上面,最前面的那颗石子猛地朝着面前的空处撞过去。
崩!
只听一声闷响,那枚灯花从不离手的石子在半空中炸成一团灰雾,化作无数细密如米粒一般大小的石子,落了一地。
干瘦中年人冷笑道:“天下无敌的灯花?也不过如此么。”
灯花不以为意,懒洋洋地收回自己的拳头与那枚石子:“等再过个四五十年,等你要入土的时候,我再来和你打一场,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天下无敌。”
干瘦中年人冷笑不止:“你和先前的那名少年,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儿极品啊。”
灯花挥了挥手:“哎!你可别把我和那种无耻之徒相提并论,至少我脸皮还没厚到要你的麒麟纹狮子头。”
干瘦中年人又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先生让你过来,就是让你这么做事的?”
提到这个,灯花却没了那惫懒模样,他挥了挥手指,轻笑了一声:“第一,不是先生叫我来的,先生也管不了我。”
“第二,我来之前便说好了,我只是来看看那个少年而已,至于出不出手,怎么出手,我乐意!”
“这第三,先生可是说了,希望看见一个全须全尾的我回去,我是不是你的对手,可二十二叶折鹤兰的先生,可不会怕你。”
他说着话,又冷笑道:“我虽然看不惯阴九儿,但他说得还真没错,既然已经答应了牛鼻子,白老魔动了三次手,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干瘦中年人破天荒开口“呵呵”笑了一声:“我出不出手,是我的事情,我答应牛鼻子,不自己出手,已经是对得起那个少年了,至于其他人会不会出手,还得看他自己的运道,再说了,不是有你出手把那三下都挡下来了么,还要我出手干什么?”
“好一个道理。”黑衣灯花开口冷笑着讥讽道。
“那你在那个茶铺老板传递消息出去的时候,故意跺了跺脚,拦下了他,又是为何?”
“还不是怕那茶铺老板身后的人接到消息之后,飞速赶过来的时候,发现我们这些人,投鼠忌器,反而对那个少年不敢下手么。”干瘦中年人还没有回答,一旁的阴九儿抱着膀子,已经冷冷笑道。
他转脸看着干瘦中年人:“还是请君入瓮来得更彻底一些,不对么。”
干瘦中年人不置可否,对于他这样的强者来说,做了便是做了,不会否定,更不屑于否定自己的做法。
半空中没有实体,借着黄土凝成身形飞舞不休的美人幽兰咯咯笑个不停,就像是没有实体的冷厉鬼魂。
干瘦中年人不作回答。
于是破庙之前的那片林子里,便只听见白人骨一下接着一下扇着自己嘴巴的清脆声音。
啪……
啪……
一声接着一声,单调,枯燥,有节奏,却彰显出了无比凝重的气氛,还有冰冷如刀的锋芒。
黑衣灯花损失了一枚石子,心烦意乱,如今看见白人骨这幅模样,虽然对这个浑身浸满了鲜血,没有一点原则的家伙由衷喜欢不来,却也没来由感到一阵烦躁。
他率先扭过头去,冷笑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什么玩意,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罢了,也值得你们乌鸦酒馆的十二血鸦打生打死?先生走了之后,果然是更没有出息了,不看了,不看了,平白脏了我的眼睛。”
阴九儿冷冷笑了一声,指了指干瘦中年人,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筷子大人,你就等着牛鼻子老道找你麻烦吧。”
“有道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你让牛鼻子老道把他辛辛苦苦割断的与陈楠的因果又连了起来,牛鼻子老道不得算计死你,我跟你信!”
不出阁的美人幽兰在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阁楼发出悠悠一声轻笑,朝着干瘦中年人行了个万福,兀自散去:“待到奴婢能出阁,自然会去与筷子大人亲自请罪。”
干瘦中年人依旧没有说话,就连眼皮子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三人瞬间便走了个干净,中年人听着耳边并没有停下的巴掌声,转着手中的核桃,慢慢把眼睛闭了起来,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破庙前面的巴掌声越发响亮。
“够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中年人的声音终于从那张似乎永远不会开口的嘴中传了出来。
孩童一般的白人骨,一张脸早已经被抽得肿成了猪头,皮开肉绽,甚至能够看见脸上突出的白色骨头。
他却连一句叫痛的话都不敢多说,猛地跪在了地上。
“知道你这次错在哪里了么?”中年人没有扭头,看着眼前荒废的破庙,轻声开口问道。
“人骨不该自作主张朝那个少年再出手。”白人骨连忙回道,吐字模糊不清。
中年人摇了摇头,目光深远:“你朝不朝那个少年出手,你什么时候出手,甚至你到底能不能杀死那个少年,我都不会怪你,杀不杀那个少年,我们和他们的关系,都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坏。”
“我怪的是你让我和牛鼻子老道之间的交情又淡了一分。”
“酒馆那两个疯子搅风搅雨,好不容易被我们压下,牛鼻子已经从中立慢慢倾向这个少年,你让他的谋划落空,若是他反过头帮那两个疯子,千年酒馆,毁于一旦!”
白人骨冷汗涔涔,跪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中年人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他:“疼么?”
白人骨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中年人龇开牙,就像是觅食的猛虎。
“疼就对了,就怕你不怕疼。”
白人骨看着他的眼神,陡然间打了个冷颤。
什么时候不疼?
死人不疼,也不怕疼。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