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城近在咫尺,许久不曾回来,陈楠再一次见到熟悉的城头,竟然多了一丝激动。
也不知道这丝激动是从哪里来的,只是让他的心情忐忑了些许。
他想了想,哑然失笑,自己在这座城池里,也许只有赵若雪和裴庆正两个朋友,自己激动个什么劲?
“那个人有问题。”正在这时,有人突然开口说话,打断了陈楠的思绪。
他看着首先说话的吴昊乾,沉吟了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那个人的确有问题。”
怀星纬一脸惊讶:“我还以为只有我有这种感觉呢。”
“你当我们是瞎子么。”吴昊乾先是下意识的鄙视,而后闭上眼睛,在心中品了一番,果断开口说道。
“那个黑衣青年绝对有问题,现在想来,他在路上的三处停顿,没准是想朝着我们出手也说不定,只是不知道是冲着谁来的,又是谁帮忙无声息地挡下了。”
“你说的是他?”怀星纬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说的是跟你一起吹牛的那个人呢,不管是那对麒麟纹狮子头,还是他说的那些茶叶,可都证明了他不是个寻常人。”
“既然知道小跳雀,知道紫金龙袍,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你我身上穿着的这件天极宗制式衣袍?看他模样,又不像是有所顾忌不愿多说,便只能是装作不认识。”
“这样的人,若不是有意接近,打死我都不相信。”
“大舅哥,你怎么看?”吴昊乾想了想怀星纬的话,罕见地有些犹疑。
“不要叫我大舅哥!”陈楠狠狠瞪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看着他们两个接着说道。
“我没觉得他们两个有问题,我只是觉得那个茶铺老板有问题。”
“怎么可能!”吴昊乾顿时表示反对。
“不会吧。”怀星纬犹疑不定:“那个茶铺老板,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哪里像是有问题的?”
“你们听过应声虫么?”陈楠转移了一个话题问道。
“应声虫?那是什么东西?”吴昊乾疑惑着问道。
“应声虫是玄甲洲豢养宗门为那些世家高宅特地培育出来的一种传递信息的小虫子,透明如水,若是放在地上,甚至能够与水一样,渗入到泥土之中。”
“应声虫一般分母虫与子虫,使用的时候,只需要把信息通过元力化音束音入应声虫之中,将子虫释放,子虫便会飞速回到母虫身边,其间保存的信息,也会在刹那间传递。”
“这和我们说的话有什么关系?”怀星纬下意识问道。
吴昊乾却已经脱口而出:“那壶水!”
他看着陈楠的眼睛,急促追问道:“对不对!那壶水!”
“你们是说,那壶水中有应声虫?”怀星纬张大了嘴巴。
“没错。”陈楠肯定地点了点头:“一般人只是听说过应声虫,但我是真实见过的,那种气息,很容易被人忽略,但逃不过我的眼睛,肯定是那种东西。”
“那大舅哥的意思是,我们还没有入城,便已经被人盯上了?”吴昊乾转头看着陈楠,对陈楠之前的话充耳不闻。
陈楠也懒得再与他争论那个争论了千百遍的称呼问题,朝着他们点了点头:“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是我被人盯上了,你们才来玄甲洲,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们。”
“我来之前,师叔祖跟我说现在的天海城情况扑朔迷离,让我办完事不要惹祸上身,看样子,已经不需要我再去惹祸了。”
“你们跟着我太危险了,而且我们三个都在明处的话,到时候出了事情,也不容易互相帮助,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分开,恰好我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不能带你们一起去。”
“这怎么行,万一……”怀星纬顿时急了,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吴昊乾拉扯住。
“大舅哥说的对,这里是天海城,那些暗处的人即便是想要有所动作,也不敢有大动作,我们聚在一起,反而会更容易被那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一网打尽,不如就此分开,一明一暗,反而方便。”
“可是……”怀星纬还想说话。
吴昊乾又拉住他,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怀星纬显得有些犹豫,却最终没有再表示反对。
陈楠这下子对吴昊乾的果断倒是真有些赞赏了,他着急赶往乌鸦酒馆,也不多废话:“我还有件事情要去办,先约定一个见面的地方,今天傍晚,在那边见面,见了面之后,我们就出城。”
“好!”吴昊乾死死拉住怀星纬,果断点头。
待到陈楠的踪影消失在天际,怀星纬狠狠一甩手,朝着吴昊乾低声吼道:“吴师兄!你想想,茶铺的那些人,应声虫,天海城,陈师兄绝对会有危险的!”
“他有没有危险,我管不着。”吴昊乾扶着他的双臂,看着他的眼睛:“你难道看不出来,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借口么?”
“他说他要去办一件事情,不希望我们跟着,仅此而已,我们在约定的地方等着他,事情就这么简单,你不要胡乱动作,反而把事情搞得复杂了。”
怀星纬呆立了半晌,陡然打了个冷颤,喃喃自语:“难怪……可是,陈师兄能有什么秘密呢?”
“谁没个秘密啊。”吴昊乾看了他一眼,哂笑了一声:“走,既然没了咱们发挥欺善霸恶的余地,师兄带你吃酒去。”
“吃酒?天海城有什么著名的酒么?”怀星纬思绪慢慢平复,放下心头的困惑。
“有啊。”吴昊乾顿了一下,大声笑道:“花酒啊!”
天海城南的乞丐窝。
听说为了犒赏他们近几个月的努力,裴家大少爷特地差人抬过来许多山珍海味,说是让他们这些连狗都不如的乞丐也过个好年。
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荤腥的乞丐窝,顿时便像是疯了一般,为了那一口鲜美吃食,连自家亲儿子都能一脚踹出去半条街。
连带着的,他们折磨那个倒霉蛋的时候,下手都轻了一些。
一方面,是因为那个倒霉蛋受到的凌辱太多了一些,就连下面的子孙根都被人以利刃一寸一寸剜去,对他们的手段已经逐渐习以为常,找不到最开始时候的那种快感。
另一方面,便是因为这半年过来,乞丐窝里面的那些人,绞尽脑汁能想到的阴损点子,几乎都已经用了个遍,再让他们想那些新点子,实在是有些难。
再说了,难得贺个新岁,谁家不讨个彩头,哪怕那些猪狗不如的家里人都可以不管,自己总是要活下去的,甚至若是得到了裴家大少的垂青,活得更好也说不准。
这种时候,谁愿意带着满手的鲜血回家。
专门关押裴庆正的那帐篷之中,到处都是泥垢,还没近前,二十米远处,便能闻见一股恶臭袭来。
不大的帐篷之中,便犹如猪圈一般,肮脏不堪。
在帐篷的一角,裴庆正被剥得一丝不挂,被利刃割破,满是疤痕的可怖脸上,透露出的,只有麻木,与心如死灰。
他被一根粗麻绳,就像是拴着一条狗一般,拴在帐篷的一角,双手双脚的关节处,绑着笔直的铁棍,于是他便只能这么“站着”。
他已经忘了,自己被剥夺了作为人的权利,已经有多少天。
从一开始牵着他出去“遛狗”,从一开始的生不如死,从一开始尊严碎得满地,从一开始痛苦到想要一头撞死在地上,从一开始恨不能杀光这里的每一个猪狗不如的人。
到最后,所有的羞耻,痛苦,绝望,愤恨,怨毒,在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凌辱之中,只能化作最深沉的麻木。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只怕他已经疯掉。
只剩下最后一条烂命的裴庆正告诉自己。
他可以被这样凌辱,他可以被羞辱致死,但他不可以被那位裴家大少轻飘飘的一句话逼疯。
也许这是他心中的执念,也许是他心里头仅剩的尊严,但他死死守着这片地方,绝不会妥协。
已经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这一点,裴庆正无比肯定。
从他为了陈楠,断然拒绝了裴家,并且判出了裴家之后,他在天海城便再没有了一个朋友。
从那个裴家名义上的父亲选择了冷眼旁观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的命运,其实从一开始便已经确定了。
但他等着半年之后的死亡到来,麻木的最后,只有最深沉的坚韧。
他会告诉那个与自己长得七八分相似的家伙。
裴家的血脉,他裴庆正一点都不稀罕,想逼疯他,想让他所有最珍贵的东西都被人撕碎,狠狠踩在脚底下。
不可能!
总有一些美好,值得付出所有代价去珍惜,去捍卫!
帐篷门口有人一边抱怨着挥舞着手驱散那浓郁的恶臭,一边往着他这个方向走过来。
裴庆正低着头,死死咬着牙。
门口的守卫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注意:“呦,又遛狗啊?今天带哪条街上去?”
那人谄媚着笑道:“这一片,不就鬼街那一带没去过了么,我今天带他去那边晃一晃。”
“鬼街?哎呦,你小子好胆子啊,小心那些乌鸦看不惯,一刀把你劈了!”那守卫说着话,手上还真拔出刀比划了两下。
那人蠕动着喉咙,眼睛发直,咽了口口水,颤颤地笑道:“不会,怎么会呢,那些乌鸦最是无情,我就算带着他到酒馆门口晃两圈,只要不冲撞到他们,都没人管的。”
守卫摇了摇头:“少爷不想让他死,带他出去的话,也行,去洗个澡吧,把身上臭味去一去,免得那些乌鸦万一发疯,我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哎,是是!”那守卫连忙应道,跑到裴庆正的身边,牵过绳子,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把他踹了个跟头,凶相毕露:“老实点,跟我走!”
裴庆正踉踉跄跄爬了起来,一如既往地沉默。
这个时候的他们,谁也不会意识到。
天海城的风暴,要来了。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