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老头子我啊,早些年,可是二等宗门弟子。”
“世家啊,就别说了,那叫一个难进啊,我说你们也别笑,其实进世家,那就是去给人家当狗的,你想当人,天赋再高,不是人世家血脉,免谈!”
“可哪怕是当狗啊,都得抢着去,那位置还少,没办法,不朽城这边,说到底还是世家势大,压过宗门。”
“那会儿啊,我是想方设法想进个世家来着,只要是玄甲军的,哪怕是最低等的世家也行啊。”
“可惜啊,人家嫌我天赋不高,不要我,后来才出去闯了闯,侥幸进了个二等宗门,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其实宗门和世家有什么区别呢?有的话,最大的区别,就是自由了吧。”
“世家约束太多了,宗门还好,你看我之前加的那个听水阁,人家看你天资一般,出了宗门也就出了宗门了,只要别打着宗门的旗号做坏事,没谁跟你过不去。”
“当然,好处和坏处是相对的,你若是加入的是世家,到时候,出去做些什么事情,顶着个世家的名头,要好太多了。”
“哪怕闯了什么大祸吧,只要不是超出了世家承受范围之外,为了那点颜面,该找的场子还是要去找的,只是免不了自己受罚就是了。”
“那点颜面对我们这些人来说,算什么啊,小命重要啊,最多生一夜气,也就过去了,但对那些世家,唉,那可是比天还大的。”
“你就说之前吧,那个白云宗享誉天下的公孙大师兄,还有那个叫陈楠的小师弟,先前不久把个不朽城闹个天翻地覆,厉害吧?”
“厉害是厉害了,只是可惜啊,这两人得罪了世家,还不是一般的世家,玄甲洲顶尖世家啊!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咯。”
“唉,可惜,可惜了这两位天才,好不容易给咱们宗门弟子扬眉吐气长脸了一回,那几天我回家的时候,都是昂着头走道的,你是不知道,这不朽城地界,世家弟子有多嚣张。”
“若是我遇到他们啊,得好好跟他们喝一盅才是。”
姓章的这位老人家坐在溪畔的大圆石上,一只脚脱了鞋子,在清澈溪水里泡着,另一只脚架在公孙盘膝而坐的那块石头上,嘴里絮絮叨叨,大多是大半辈子的经验,带着些感慨和牢骚。
说来也奇怪,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和两个小孩儿,身上有一种气质,让章老头笃定他们不会害自己,鬼使神差地,把那些平日里敢想不敢说的话,说了个遍。
在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还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章老头琢磨了半天,愣是什么都没琢磨透,便也就这么放下了。
说到这里,老人家叹了口气,总算是停下话语。
公孙面色有些尴尬,陈楠看着公孙,面色无比古怪。
小猫儿和小虎头这些日子在马车里面憋坏了,在一旁开开心心地玩水,听到这些话也只当没听到。
章老头说完这些话,仔细看了看公孙,看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恍然大悟。
“我说你们刚从不朽城出来,不会我说的这些事情你们都不知道吧?”
“哎呀,怪我这个老头子,没把事情给你们说清楚,来,跟你们仔细絮叨絮叨。”
公孙苦笑连连,却又不忍心打断谈兴正浓的老人家,只得抱着断剑,恭恭敬敬地坐着。
陈楠眼珠一转,一拍脑门:“哎呀,章爷爷,你看我都忘了,咱们停下来除了多准备点水,不还得弄点吃的么,你跟我师兄慢慢说,我带他们两个去采点蘑菇,中午弄个蘑菇汤,回头再钓几条鱼改善改善伙食。”
“哎,行,你去吧,虽然这边没什么凶兽,还是要注意点安全的啊,小心蛇什么的。”章爷爷点了点头,朝着身后挥了挥手。
陈楠于是便一溜烟跑到小猫儿和小虎头旁边,总算是摆脱了那极其让人尴尬的谈话。
被人当着自己的面夸自己,没点厚脸皮,的确是不好受啊。
章姓老者便和公孙又继续说。
“我看你啊,不大不小也是个元修吧?哪个三等宗门出来的?”
公孙只得笑着点了点头。
“嘿,你也别猜我是怎么猜出来的,我这双眼睛啊,毒着呢,你身上没世家子弟的那股子气质,平易近人,这一点啊,跟老头子我年轻时候很像啊!”
章老头说着话,一边朝着公孙竖大拇指,一边还不忘夸自己。
公孙开怀大笑。
“你看你啊,也学人抱剑?”章老头点了点公孙,一边把另一只脚脱下鞋子,泡到水里。
公孙眨了眨眼睛,顺着章老头的目光看见了自己怀中露出的剑柄,憨憨笑着。
“嘿。”章老头笑了一声:“还不好意思呢,嗨呀,正常,想我们年轻的时候,谁没个偶像啊。”
“我看你啊,和那个公孙应当差不多大吧,你也别害臊,这些天,我在不朽城里面看到的年轻人,十个九个抱剑的,好么,之前是负剑背剑提剑,彰显剑修潇洒,现在换成了个抱剑。”
“也不是我说你们,人家公孙是公孙,学是学不来的,单单学了个姿势,心里舒服了?可是没用啊,要学啊,还得学人家的真本事。”
章老头语重心长。
公孙无奈,只得苦笑着点头,只是怀中剑,依旧还是怀中剑。
章老头点到即止,见面前这年轻人不为所动,也不行那交浅言深之事,只是心中叹了口气。
多好的孩子,这么执拗,只怕日后吃的苦头,多着咧。
章老头人情世故何其练达,只是略一思索,便果断转移了一个话题。
“你别看我拜入过听水阁门下吧,其实也就是帮宗门里面豢养一些凶兽,活计不算累,那会儿过得倒也滋润。”
“没办法,谁让咱们天赋不行呢,这玩意天生的,改不了。”
章老头说着话,一指一旁正解下来安安静静吃草的马匹。
“世事洞明皆学问,别的不说,你就说那马吧。”
“他们都说火焰马好吧?火焰马的确是好,价值不菲,爆发力惊人,但要说驾车,还得我选的这种才是最好的。”
“火焰马高大,若是用来驾车,车身势必庞大,加上爆发力惊人,但耐力不强,也就导致了这车啊,初开始的时候,定然颠簸不止,走不了多少路,又变得慢慢腾腾,越往后越是慢,中途歇息的次数必然增多,行程不快反慢。”
“况且火焰马饲料可金贵着呢,让我们寻常元修去养,还真养不起。”
“你别看这紫骝不起眼,驾车可是一等一的好伙计,除了那些个充作坐骑的凶兽,就属它最强了。”
老人说得兴起,把腰间的酒葫芦摘下来,大口灌了口酒,递给公孙。
公孙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又想到了老人方才说的话,犹豫着又把酒葫芦要了过去,倒了一小口,结果呛得面色通红。
老人拍着公孙的肩膀,越发开怀。
这边,陈楠带着两个孩子在溪边洗净了手脚,去林子里面找些蘑菇果子之类的东西。
小猫儿手中的剑,依旧没有放下。
也许是为了省些力气,不似公孙也不似陈楠,他是拖着剑走的。
早些年在家里,还有在酒馆的那些日子,陈楠这些东西没少吃,认得自然是认得的。
一路上一边采摘,一边细细讲解,这些东西怎么做才好吃,摘下来多长时间便有毒素,不能吃了。
比如一种大如人头的菌盖,初摘下来以白水煮之,最为鲜美,但若是摘下来放在那边,不过半个时辰,必然腐朽,化作腐泥,恶臭熏天。
为了演示,陈楠还特地摘了一朵放在手边,结果半个时辰还没到,三人便极其狼狈地把那菌盖丢下,逃之夭夭。
一路上,小猫儿脸上的笑容依旧欠奉,但神色却已经不像是在不朽城中那么苦大仇深,眼中仇恨敌视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小虎头则是“咯咯”笑个不停,一路蹦蹦跳跳开开心心。
后来走的路长了,蹦跳不动了,乏了累了,陈楠便把他背在自己身上,和小猫儿小声地继续说那些野外生存的事宜。
比如某种藤蔓斩下来之后,里面的汁液便可直接饮用,无比甘甜。
比如哪些植物最喜伪装,实则有剧毒,不能靠近。
又比如林中什么地方去得,什么地方去不得。
不过是路边随处可见的一处小林,便是道理万千。
小猫儿看着陈楠这位小师叔的目光,已经满是惊讶和敬佩。
最后摘了约莫有一捧菌菇,扒了一块树皮让小猫儿捧着,两人向着原先来的地方走回去。
其中还有个小插曲,还真遇到了一条蛇,不过是条草花蛇,被小猫儿一剑斩成了两截,提在手上,说要回去跟蘑菇一块烧了做汤喝。
陈楠途中又觅了一丛翠竹,伐了一根竹竿扛着,回去钓鱼。
待到两人走到溪边的时候,章姓老者和公孙依旧在促膝长谈,陈楠听了一小会儿,其内容已经不局限于玄甲洲的人事了,天南地北侃侃而谈。
陈楠用布线石子做了一根吊杆,垂石子落溪中,以元力流淌整根吊杆,驭动石子,有鱼来则击之。
耳边听老人娓娓言谈,眼前看小猫儿和小虎头继续戏水。
心神无比宁静。
有溪水溅起,琼珠碎且圆。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