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这次回来,陈楠似乎已经忘了他自己酒馆乌鸦的身份。
斗诸葛元武,在雪莲峰外结竹屋,与怀星纬大战,在独臂老祖的教导下进行最艰难的修炼,偶尔还能和祝师兄说说话,聊聊天。
说实话,陈楠对这样的生活很是满意,他有些刹那间的乐不思蜀。
自己……原来还是个乌鸦呢。
他躺在竹屋里面,嘴中苦涩,看着透过竹屋照射下的月光,有些出神。
乌鸦的身份,就像是一个烙印,烙刻在他的身上,一辈子直到死,都不会消失。
哪怕和之前死在他手上的投靠卢家的老乌鸦一样,隐姓埋名逃过乌鸦酒馆的追杀,最终也只是地底下的老鼠,活得还不如之前做乌鸦时候的潇洒。
这么长时间没有收到消息,他以为酒馆已经把他这个微不足道的钉子忘了,没想到,消息还是传过来了。
后悔么?
他从身下打磨光滑的竹篾摩挲过去,在心中问着自己。
后悔自己在那个老乌鸦的带领之下,进了乌鸦酒馆,然后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么?
陈楠端坐起来,把右手放在心口,感受着心脏的律动,扪心自问。
春夜的风有些显冷,在竹屋中轻轻流淌着,在陈楠耳边窃窃私语。
蓦地,他睁开眼睛,笑容如竹屋外的月光流淌,温和清冷。
怎么会后悔呢。
如果不是师父带着自己进入乌鸦酒馆,自己早就已经饿死在了陈家村的那间茅屋之中,与野狗争食。
如果不是在乌鸦酒馆呆了五年,妹妹早就已经死在她自己的特异体质之下。
是啊,怎么会后悔呢……
当时的那种情况,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说后悔。
陈楠长吁了一口气,神色趋于坚定。
他不敢往深处想,万一酒馆让自己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比如在白云宗之内搞一些刺杀,做一些违背他内心的事情,他会怎么做,他应该怎么做,他又能怎么做。
酒馆传过来的消息很简单,只是让他回一趟天海城的乌鸦酒馆,具体做什么,却没有多说。
独臂师叔祖给他的修行是二十七座峰,他现在不过才走到第四峰,可以说还远远没有达到预期。
想要走出这道山门,应该没有那么简单,但酒馆的消息既然已经传过来了,他势必不可能在这山上多待了。
得想个借口。
陈楠眯着眼睛,看着屋外的银光泄地。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陈楠悄然踏入十六岁的第一夜。
夜深静谧,虫鸣幽幽,只余少年辗转难眠。
第二天庆新岁,山下的爆竹声都传到了山上,听得吴昊乾眼巴巴地朝着山下看,满是羡慕。
可惜修炼照旧,陈楠依旧没有想到足够好的,能够说服独臂师叔祖的借口。
只是让他有些诧异的是,吴昊乾和怀星纬也加入了他的修炼之中。
怀星纬的修炼与他有些相似,只是很明显,他所受到的压力远没有怀星纬那么高。
至于吴昊乾的修炼,就显得有些奇葩了。
独臂老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土黄色小乌龟,让吴昊乾随身带着。
那土黄色小乌龟颇有灵性,对吴昊乾爱搭不理,却偏偏喜欢爬到他的头顶上晒太阳。
吴昊乾想拦,这次却是真拦不住。
那土黄色的小乌龟周身泛着一圈金黄色的光晕,在太阳下面呆久了,光晕会扩散开来,吴昊乾不动还好,只要轻轻一动,按他自己话说,便像是被置身在火烧之中。
这不知道来历的小乌龟一看就不是凡物,甚至比陈楠肩上扛着的那根条石更为不同凡响。
据独臂老祖的话说,这乌龟有淬炼元力的效果,让吴昊乾跟着他们走山,是为了让他在淬炼元力的时候,淬炼得更为彻底,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于是一路上,陈楠便只能黑着脸听某人的鬼哭狼嚎。
怀星纬虽然学了吴昊乾半成的惫懒,好歹也是体修出身,吃苦吃得惯了。
独臂老祖不知道给他身上设了什么禁制,显然怀星纬也不好受,却和陈楠一样,只是咬牙忍着。
吴昊乾的体力就像是无穷无尽一样,但很明显,他的体力都用在了叫嚷之上,这一点,不仅仅是陈楠,只怕所有人都明白,独臂老祖一直黑着的那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不仅仅是山下,山上也逐渐传来了诱人的香气,不少交好的元修乐意花费这一天的时间,奢侈地去与好友佳人赏花饮酒。
时值中午,陈楠依旧机械般地迈动步伐,第一天只过了半天,便足足嚷嚷了半天的吴昊乾眼巴巴地看着独臂老祖,话都没力气说,那眼神让人心碎。
不知道独臂老祖是因为今日的特殊,还是因为吴昊乾的那眼神,亦或是考虑到这两位天极宗的高徒也许并不像陈楠那样变态,总之,独臂师叔祖放了他们半天假,飘然离去。
吴昊乾伸长了脖子,像是一只吊起来的鸭子,直勾勾地看着那只小乌龟随着独臂老祖身形消失,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叫苦不迭。
“哎呦!累死我了!我的天哪,小爷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怀师弟,都是你,连累我也受苦,我容易么我!”
怀星纬躺在地上,只有出气的份,连进气都困难,浑身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哪里还有跟他说话的份,就连翻的那个白眼都显得那么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陈楠的身体素质比以前强了很多,纵然条石古怪,但他好歹不是之前的陈楠了,再加上今日其实训练并没有达到极致,勉强还能出声。
他看着吴昊乾,讥讽道:“我看我们三个里面,就数你中气十足,叫得最欢么!”
“哎呦,哪有啊。”听见陈楠与他说话,吴昊乾乐得跟个什么似的,嘴都笑歪了:“我这叫化悲痛为动力,天赋异禀天赋异禀,学不来的。”
陈楠牵了牵嘴角,突然觉得有这么个活宝在身边,似乎也不错,至少自己的修炼之余,不像是之前那么枯燥。
就像是独行的旅人,一路的风光在疲惫之下显得那么的渺小,吴昊乾却把这种风光在陈楠心中慢慢放大。
一直没有找到说辞的陈楠,心中仿佛豁然开朗,陡然有了计较,连带着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与吴昊乾还有怀星纬并排躺在地上,听着山下隐隐约约还未停息的爆竹声,感受着春日的阳光洒在脸上,微风拂面带走汗水与疲惫。
一颗心陡然变得安静,沉浸在这微不足道的小小幸福之中。
就连吴昊乾似乎都被这些美好气氛感染,罕见地没有出声。
正当三人被空中散发的烤鸡肉的香味吸引,挣扎着彼此搀扶起身的时候,不远处匆匆传来一阵脚步声。
被陈楠扶在肩头,正痛哭流涕,感慨大舅哥终于接受自己的吴昊乾,面色却陡然一变,变得无比正经,较之陈楠面前的他,更像是天极宗出来的高徒。
倒是怀星纬,依旧半软着身子,踉踉跄跄,扯着陈楠的手,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陈楠无奈,只能由得他们。
也许是因为他能够感受到面前的这两位不像他们表现出的那么不堪。
也许是因为他们是妹妹宗门中的人,他不想给妹妹带来什么麻烦。
更也许,是因为如此相处了半天,他觉得这两个人还不错,所以不至于像之前那么排斥。
至于接受他们追求自己的妹妹?
陈楠心中冷笑,现在打不过他们两个联手,等自己能够暴揍这两个家伙,看他们谁还敢提这个茬!
可怜的陈楠并不知道,自己那个妹妹的魅力到底有多大,在那个遥远的天极宗,又有多少人正排着队挡在他的面前。
如果他知道,只怕会罕见地有些绝望吧。
那脚步声匆匆忙忙,不等人影转出来,便有声音急匆匆地开始叫嚷:“陈师兄,陈师兄,有人找你!”
陈楠一听声音,顿时一愣,刹那间便变得哭笑不得,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管师兄,你就别寒碜我了,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这么叫,我可承受不起啊。”
来人自然便是管同,却见他匆匆忙忙从前面的山道上转出来,十五六窍的人,竟然和凡夫俗子一般,差点被地上伸出的一根树枝绊了个狗吃屎。
他如斯匆忙,甚至顾不上在于陈楠计较那些称呼,一溜烟走到陈楠面前,身体呈现不一样的僵硬,脸色涨得通红,眼神发飘,似乎想要朝着身后看,却偏偏不敢多看一眼。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陈师弟,有人找你。”
陈楠一边往他身后看过去,一边顺着他的话问道:“谁?”
管同僵硬着身子,左右手捏成拳头,双臂居然还在不断颤抖,他想要扭过头示意一下,却连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
仅仅是多看了一眼,他便心神失守到了现在。
到底是谁?
陈楠的好奇心顿起。
没等他多走两步,便有一道软糯温甜,媚态天成的声音自转角处传过来。
“当然是我啊。”
陈楠看着眼前出现的人影,顿时僵住。
装作正经的吴昊乾刹那间变成了了雕像。
怀星纬瞪大了眼睛,自鼻孔中流出两道小蛇一般的鲜血。
来人戴着幕离,声音里却透着掩饰不去的轻松笑意。
新年头一天,人极宗贯通境的隔代圣女游瑜,来投靠陈楠来了。
该来的,总会是来的嘛。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