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有一人高的药浴木桶里面，陈楠跟条死狗一般斜斜地被放在桶边上。
白色的水汽蒸腾，抚弄在面部的细细绒毛上面，温温地，有一种情人轻抚脸庞的舒适感。
陈楠闭着眼睛缩在浓郁的药汁里，咬着牙，脸上的肌肉崩得跟钢丝一样。
他就像是被人扔进了岩浆之中，周身上下里里外外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火辣辣的皮开肉绽的痛。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手指，自己的皮肤，自己的肌肉骨骼，在一点一点被火焰吞噬干净。
到了最后，除了自己露在水面上的这颗脑袋，陈楠似乎已经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少年面色狰狞，心中却是笑嘻嘻地。
今天多坚持了半个时辰，终于走到了第二座山头。
哪怕师叔祖在他耳边不停咒骂着，说他陈楠比起他的那位判出宗门的师兄差远了，说他陈楠的天赋都浪费在狗身上了，他也没有半点不开心的意思。
那位传说中的师兄到底有多厉害，陈楠不知道，他也没有兴趣知道，虽然他很向往那样的天赋和实力。
从小艰难成长的少年很满足。
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实力一点一点增长更让人满足的事情了，每一天都在进步，还有这么比这更踏实，更开心的事情么？
回到白云宗才知道，裴庆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白云宗，听说是回到了天海城。
陈楠有些担心，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不过有裴家在天海城，他再差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现在也没有时间去告诉他自己没有死，等到下次去天海城看赵若雪的时候，可以一起去看看他，到时候，不得把他吓傻了？
想到妙处，少年在药桶中“嘿嘿”傻笑得开心。
独臂老祖大怒，一巴掌拍在桶边上，药桶内的黑色药液泛起一道波浪，溅了陈楠一脸。
“想什么呢！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听着呢听着呢。”少年手脚扑腾了两下，狼狈答道。
独臂老祖也没有对陈楠过多苛责，他冷哼了一声，其实心中对他颇为满意。
说实话，陈楠这些天的表现，已经让他足够惊讶了，无论是从心性还是修为来挑，都是上上之选，那些不堪入耳的评判言论，也差不多是怕他起了自得之心，都是往狠里说。
说他比不过他之前的那位师兄，独臂老祖可没说过，他那位师兄，拜入他门下的时候，便是体修入内门的弟子。
好在陈楠对他这些天的言论，似乎听是听着呢，但没有起过任何气馁或是其他的什么负面情绪。
他就像是大冬天雪地里无意间发现了一颗松果，然后摇着尾巴小心翼翼捧起那颗松果的小松鼠。
对自己苛求到让独臂老祖都有些不忍心。
独臂老祖见过对自己严格的，但从来没有见过对自己这么严格的。
他见过认真的，没见过这么认真的。
就像是自己第一次接触到修行之妙的时候，那时候的表现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哑然失笑之余，对陈楠看得更加顺眼起来。
“世人皆知修行分十二府，一府贯通即是贯通境，那你知道，贯通境又是怎么样区分的么？”他拍醒了陈楠，口中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道。
“不知道。”听到这个，陈楠的思绪很容易便转了回来，享受着那些痛楚之时，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十二府分阴府，阳府，丁火，丙火，辛金，庚金，乙木，甲木，癸水，壬水，己土，戊土，其中阴府主阴阳相火之气，兼阴木之气，阳府主阳性相火之气，二者为十二府之首。”
“丁火乃阴火，丙火为阳火，兼阳水之气，诸多种种，颇为复杂，你现在实力不够，听了反而扰乱心性，我不与你多说，今日便只与你说说贯通境之后的境界划分。”
“世人只知道上中下三丹田，共六窍，为何下丹田独占了四窍？”
“毕竟神通元修一招鲜，吃遍天，老天给予的神通，并不能与气修的功法一样，谁都能够窥伺一二，单单一个深不可测的印堂，已经够那些天赋神通的元修穷一生精力了。”
“至于主修中丹田檀中穴的体修，那又是一个极端，檀中穴位于人体正中，纳入其中的元力会反哺自身，体修的修炼，便是从天地间擢取元力纳入檀中，而后再从檀中锤散在体内，让身体吸收强化。”
“就和我那样？”陈楠蓦地想起来自己扛着那条石的时候，体内那些针刺一般的痛楚感。
“对，差不多就是那样，不过你的修炼要比他们艰难多了，毕竟你是后来者，想要居上，不下点功夫是不行的。”独臂老祖眉开眼笑，只觉得自己这次出关的确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下丹田气修的手段可就多了，称得上是个千变万化，但不管怎么变化，万变不离其宗，最终还是要回到元力上来，这一点你要牢牢记住，以后与人对敌，陷入死境之时，不妨多想想那些招式的元力弱点会在哪里。”
“三者之间，神通元修最难缠，但并不代表就如世人所说，神通元修高人一等。”
“只是因为神通元修在窥探自身神通的同时，还可以兼修其他两者，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其实主流的依旧是气修与体修。”
“气修诡谲，体修笨重，各有各的好，你不可目光短浅，只看见眼前，要从长远去观察，两者成就贯通，也有不同，但多是把各自长处发挥到极致而已。”
“一府贯通为贯通境，单单这一点，便难倒了全天下九成九的元修，一府贯通之上的二府贯通，为烛微境，剩下那侥幸成了一府贯通的人，又有九成被这筛了下去。”
“烛微之上，便是洞明，洞明而后养气，养气方能益神，精气充足，才能摸到六府桎梏，打破桎梏，鱼越至七府龙门……”独臂老祖说着话，说着说着却停了下来。
陈楠听得心驰神往，头一次感觉这天下，是这般的大，他陈楠的实力，放在独臂老祖口中的这些境界的人的眼中，是何等的渺小。
见独臂老祖停了下来，陈楠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忍住，好奇问道：“那七府之后呢？不是说共有十二府呢么？”
“是啊，那七府之后呢。”独臂老祖展颜笑道：“我也想知道啊。”
“师叔祖你也不知道么？”陈楠顿时一愣。
“不仅仅是我，只怕这天下间的人，都不知道吧。”独臂老祖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指着眼前的那座峰头。
“这座小孤峰，是这几天你走的最多的山峰了，你告诉我，翻过小孤峰，你看见的是什么？”
陈楠看着那座山峰，怔怔地想了想，喃喃自语：“是另外一座山峰。”
“对的，是另外一座山峰。”独臂老祖加重了语气：“是另外一座更为险峻，更为高大，风景更为秀美的山峰！”
“修行路上，也是一样的道理。”独臂老祖重新坐了回来：“一座一座山峰攀过去，需要时间，从划分十二府那天开始，一直到现在，万千年过去了，我们所知晓的最高境界，便是龙门。”
“龙门之上的八府风光，没有人看见，九府以及九府之上，更是想都不敢想。”
“踏入一府的第一人，便有资格为那一府命名，所以有了贯通，有了烛微，有了洞明，有了桎梏，前人警醒，哪怕一日破境，风流得意之时，也不忘自醒，武道一山更比一山高。”
“寻常人终其一生的目标只是踏入贯通，但卡在一府巅峰，不得探到烛微境界的，便有九成，踏入烛微，不见洞明的，又有九成，一层一层筛选下去，当世之上的最强者，只怕也不过六府桎梏了，想打破桎梏，何其难哉。”
“师叔祖对你的期望，从来不是踏入贯通。”蓦地，独臂老祖扭过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陈楠。
“师叔祖的野望，是想让你为七府之后的十二府命名。”
独臂老祖的话就像是一道闪电一般砸在陈楠的头上，他就像是感觉到了一座山往头顶上砸了下来，顿时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师……师叔祖，我……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我连贯通境都还没有摸到呢，那么多天才，万千年还不知道才有几人摸到龙门，我何德何能，能够看见龙门之上的风光。”
“陈楠。”独臂老祖没有震怒，没有失望，他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从你答应继我衣钵开始，便有这个资格。”
他不等陈楠说话，便站了起来，有些急促地走了两步，这才定下心来，站住了身子。
“想要晋阶贯通，从来都是说一步一登天，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人反其道而行，故意不入贯通呢？”
“故意不入贯通？”陈楠已经被这么多的信息惊呆了，他下意识反问：“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独臂老祖笑道：“你忘了你的公孙师兄了么，他便是三十三窍的修为，他不是圣修，不是神修，除去下丹田三窍，剩余开窍三十，早应该入了贯通，为何没有入？”
“师兄？难不成也是故意不入贯通？”陈楠一头雾水。
“不是。”独臂老祖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开窍多少，与入不入贯通，并没有最根本的联系。”
“一府三十窍，一窍一登天，但若是你开的三十窍，都不是同一府的呢？分摊到十二府上，每府不过只有两三窍，达到三十窍，有那么难么？”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同样的三十窍，绝对不会是贯通境的对手啊。”陈楠往昔的常识被一句话打破，顿时便显得有些发慌。
“的确，那样的三十窍，与贯通不能比，但如果是四十窍，五十窍，六十窍呢？哪怕是贯通阴府，贯通阳府，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独臂老祖很满意陈楠现在的表情，畅快大笑。
“不可能！”陈楠脱口而出，下意识反驳：“您怎么知道？”
他的目光旋即落在了独臂老祖的另一条手臂上，顿时醒悟：“师叔祖您……不是贯通！”
“我之前是贯通，可是后来……”独臂老祖看了一眼断臂，自嘲笑道：“断了一臂，十二府的通天路便全断了，方才与你说的那些，是我自己在绝境下的感悟，也是一条歪门邪道，你想学么？”
陈楠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独臂老祖挥了挥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说话：“事先我要与你说一声，想要学我的法门，便要气修与体修同练，全身三百六十五窍，一个都不能漏。”
“天底下的事情，最忌分心，从来都败在一个三心二意之上，就和你的公孙师兄一样，只有精研一道，方能走到正途。”
“你的天赋，我不说，你自己都清楚，下丹田四穴全开的圣修，上丹田神通也开的神修，我让你踏遍二十七峰，更是要为你开檀中穴打下一个牢靠基础。”
“杂而不精，不能窥见大道，我的法门，只是理论，尚未被实现，你的天赋我平生仅见。”
“若是你只开了下丹田四穴，我可能会很开心，同修气修与体修，终究还多了一些机会，但你还是神修，三者同修，本就不多的精力又被占去大半。”
“若是你要修炼我的功法，可能一辈子都窥不见贯通，若你不修炼我的功法，不敢保证烛微，你弄个一府巅峰还是很简单的。”
“那我想问师叔祖一句，一府巅峰，能在这天下横着走么？”陈楠激荡的心情随着独臂老祖支离破碎的话语渐渐平复，终究恢复清明，抬头问道。
“不能。”独臂老祖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那若是修行了前辈的功法，我能横着走么？”陈楠似乎早有所料，继续问道。
独臂老祖似乎意识到陈楠要说的话，咧开嘴无比霸气地笑道：“白云宗上下，包括那些老不死的，没有一个敢惹我的！”
陈楠似乎受他感染，也随之笑了起来：“那我现在说不愿意，还来得及么？”
独臂老祖终于忍不住仰天大笑，转而露出一副故意而为之的狰狞模样。
“现在想反悔？迟啦！”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