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是高二最后的期末考试,交完答卷,顾青洛手心都是黏腻。从抽屉里拿出挎包,收拾好书本顾青洛准备回洛宅。
包里的手机忽然嗡嗡地振动响起,看着屏幕上亮起的名字,顾青洛迟疑着接通了电话:“喂。”
“考完了吗?我在你们楼下。”
“……”抽出挎包,顾青洛疾步走出了教室,“我正打算下来,你等一会儿,马上到。”顾青洛朝教学楼下一路小跑。
虽然只是三楼,但顾青洛平日里极度缺乏锻炼的身体此刻正喘得不能自已。远远便看见了站在阳光下的人,顾青洛走近一把将霁弦拽着朝树荫下走去。大热的天,他也不怕晒伤。
到了两旁林立的枫树下,顾青洛才松了手,对着霁弦一脸歉意:“不好意思,最近都没有空去学。”
“我也已经毕业了,想学也不能在音院了。”霁弦看着顾青洛,干净的眸子比天空都澄澈几分。
顾青洛走在夏日茂盛的枫树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毕竟是她说话不算数。
接近青院校门外的时候,霁弦出声打破了沉默:“下午,有事吗?”
透过头顶的枫叶,看着阳光透过树缝,落下光与影的斑驳,顾青洛不好再拒绝,“没事。”
路口,一辆宾利停在一侧,霁弦伸手主动捞过顾青洛的手,牵着朝宾利走去。
顾青洛拧了拧眉,却没有吱声。
车子抵达的地方,是霁弦的迷你别墅,顾青洛来过,只是上次她……思及自己的行为,顾青洛仍是一阵内疚和自责。再次出现在这里,令顾青洛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站在一楼的客厅中央,顾青洛实在无法原谅当时的自己,她怎么能在别人的家里做如此愚蠢的事情。霁弦把他的卧室毫不介意地给她呆,她却用他的地方来……她若是救不回来,霁弦又如何能若无其事地依旧住在这里?虽然她如今无碍,可她还是在这里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对不起,霁弦,我不应该……”顾青洛回头看向身后。
“青洛,欢迎光临鄙舍。”霁弦从厨房探出半个身体,扬了扬笑脸,然后转身重新埋入了厨房。
顾青洛望着身后的空落,眼中微愣,有些无措地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第一次霁弦带她来这里,她根本没有注意里面的摆设和布局。眼下趁着霁弦在厨房,顾青洛倒是可以好好看一看了。
干净、整洁,整间房子没有多余的装饰,除了必要的木质家具,连灯饰也是最简约的。
一个小时后,霁弦解下围布,端了两个木质托盘朝餐厅走去,回头朝顾青洛扬了扬眉:“吃饭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一刹那顾青洛恍然想起了曾经爸爸妈妈在世的时候。掩下心中跃出的一抹悲伤,顾青洛起身离开了沙发,跟了上去。
两个木质托盘分别在餐桌两边,位置对称得丝毫不差。四只黑色的木漆碗,两份鳗鱼饭,两碗味噌汤,浓郁的酱汁铺满表面,海苔丝好看地点缀着鳗鱼。
看着香,闻着也香。顾青洛拿起筷子,有些迫不及待,但还是忍着满腹的食欲看了对面的人一眼:“我可以吃了吗?”寻求主人公的允许,这是基本的礼貌。
“当然!”霁弦眉梢略挑,“只是,不知道符不符合顾小姐的口味。”
“嘛,这个……”顾青洛报以调皮的一笑,“得吃了才知道。”
啊!她实在忍不了了,明明看起来就很好吃嘛!顾青洛戳了一小块鳗鱼迅速地夹入了嘴中。超嫩!入口香软!呜呜呜!忍不住又夹了一口饭,满满的浓郁的酱汁,甜咸甜咸的,超美味!
一顿饭,顾青洛呜呜呜地吃得满嘴的幸福感。
霁弦好笑地看着顾青洛,似乎看着她用餐,食物都随之变得更加美味了。
“霁弦,你太厉害了,真的特别好吃,跟我吃过最好吃的鳗鱼饭一样!”顾青洛忍不住大声夸赞,她是真的觉得超好吃!
一顿饭,顾青洛吃的满足,霁弦更是难得的开心,已经好久,他都是一个人煮饭,一个人生活。
霁弦收拾着碗筷,拍开顾青洛伸过来想要帮忙的手,“我来。”愉悦地端着托盘去了厨房,唇角难得地噙了一抹经久不衰的笑容。她这么喜欢,也不枉他特意去日料店学了好多天,回家又练了好久。担心手生,失了味道。
顾青洛坐在餐椅上,看着厨房忙碌的身影,垂下了眼睑,想着她有何德何能得人如此,也许这便是上天奉送她的运气,在她自认悲惨的时候,告诉她:看!生活并没有抛弃你!
顾青洛看着清爽又温暖的背影,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句:“谢谢你,霁弦。”
收拾完厨房的霁弦倚着门框,凝视着坐在沙发上正低着头走神的人。他想,也许这才是她最真实的状态。偏了偏头,唇角微微勾起,漾出一弯好看的弧度。可以这样一直看着她,是他心中久久不能拂去的贪念。
“我想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不知顾小姐今日可愿赏脸陪同?”声音如安静流淌的溪水,淌过人心,留下丝丝涟漪。
顾青洛抬头怔怔地看向厨房前的人,霁弦他,今天似乎……收起一抹不确定的思绪,顾青洛眨了眨眼睛,对着厨房前的人莞尔一应:“好啊。”
霁弦走近顾青洛,自然地伸出一只手,十分绅士地弯腰以礼而邀:“荣幸之至。”
顾青洛心中隐隐泛起一种感觉,她不能拒绝今日的霁弦,不然一定会后悔。伸手放入温暖的掌心,另一手捏起裙摆,顾青洛微微曲腿脚尖轻踮,如天鹅般优雅以应,“今日的霁先生,优雅而帅气。”
霁弦目光灼灼,反手握紧那一根根柔软的青葱指节,似要将眼前的人揉进心间,烙出印痕。
母亲,我带着喜欢的人来看你,你一定也会喜欢她。
车子驶离了小区一路向北,开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停在了一处山麓下,顾青洛记得这一带大概是离弦山的山脉。不远处的山坡上,郁郁葱葱之间,偶有一座座墓碑林立。
霁弦牵着她的手拾阶而上,虽是盛夏时节,隐隐有山风沁凉而来,鸟语虫鸣,倒也不觉热,相反空气中飘散的负离子,令呼吸都变得舒缓而愉悦。
眼前一手捧花,一手牵着她的人,背影削瘦而挺拔,细碎的发在山光林影间,点落淡淡温柔。偶有雀鸟树梢扑翅而过,蝶吻花枝。少年如斯,青鸟衔钰。
霁弦牵着顾青洛在山腰处的一座墓碑前停下。
“母亲,我带她来看你了。”山荫斑驳间,一语落下,温眷了眉眼。
顾青洛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父亲,心间一片柔软:“阿姨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霁弦失笑着蹲下身把玫瑰花束放在墓碑前,眼神有些飘忽地看着墓碑,拇指抹着碑文,“你没见过她,又怎么会知道。”
顾青洛看着眼前落寞的背影,心中划过不忍:“因为有这么美好的人。”
“她确实是一个美好的人,也许母亲对于孩子来说,都是这般。”目光中浮现一丝水汽,霁弦抬眸瞥向这山间错落的一座座墓碑。这里是离弦山昂贵的墓区之一,只是再过昂贵,安放的也不过是一盒盒早已焚烧冷却的骨灰。
“我说的是霁弦。”顾青洛目视着背影轻轻一语。
背对的身影不经意间僵硬了摩挲的指节,无声了片刻,悠远了尾音:“美好吗?那为何是远离。”
顾青洛轻眨眼睫,如蝴蝶扑展翅膀,不知该如何回答,堪为得体。目光远眺群山,渐渐变得遥远:“霁弦,我想去很远的地方,做个普通人。”
“因为洛青堂。”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霁弦直起身子,转身看向顾青洛,走近她,将她拥入怀中,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你要是去很远的地方,我是不是最后只能出国了。国外的申请书下来了,顾青洛,你说一句别走,我就不走。”看着顾青洛的双眼,霁弦第一次让自己低进了尘埃。
这是她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名字了,良久,视线从远处收回,顾青洛有些无奈地唤了一声“霁弦”语气中似多了几缕求饶,“霁弦,应该去国外看看。”也许就会找到更适合的生活,更想要的东西。让她彻彻底底地推开一个人,是一种刀割般的残忍,似不舍、亦不忍,却无可奈何。
顾青洛红着眼眶,低头拉着霁弦的手,将指节一点一点抚平,眼泪不经意间落入他的掌心,一滴又一滴,模糊了视线,却始终倔强地抿着唇。她知道这世上有再多的不舍也终将别离。
霁弦,顾青洛很开心遇见你,往后依然,会记住你,因为霁弦是那么的干净清澈。
坐上去异国的飞机,霁弦从千万公顷的上空眺望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
顾青洛,若是我哪一天回来了,你还是一个人,我再也不会放开。 繁间 . 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