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8月5日 16时05分 南中国海
◎ 1965年8月5日 16时05分 南中国海
时钟拨回到半小时以前,这个时候,王星火刚刚踏上高级船员区的猩红地毯,杜丽他们则刚刚跨入皇家赌场的大门,其实两个人的直线距离上下相差不过十余米。但就像深处在迷宫里,你的同伴或者敌人也许只与你一墙之隔,要跟他相见,却得绕过不知几个弯头。
杜丽之所以同意去皇家赌场,是因为在三层讲演厅的门外,李遇白接到了一封信。信是赌场的伙计送来的,信简意赅,只不过写着四个中国成语:“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人心叵测,暗箭难防。”落款人却让大伙儿都吃了一惊,分明一个草体签名:钱江。
这钱江到底是什么人?看信的内容,好像是善意的提醒。他提醒的是什么呢?为这封信,杜丽和李遇白又发生了短暂的分歧,杜丽说,要等王星火回来再作处置。李遇白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然钱江在赌场,就应该去那儿看住他,拖着他,等着王星火赶到赌场。杜丽说,这有可能是敌人的诱饵,应该小心。李遇白说,不可能,如果是敌人,为啥主动暴露给他们?可能他是知情人,但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星火在,肯定会去,如果现在不去,他又消失了怎么办?
最后李遇白说服了杜丽,赌场虽然人杂,人杂有人杂的好处,对敌人来说,人杂也是件棘手的事情,大庭广众,不会贸然下手。而且,这船上哪一处都谈不上绝对安全,哪一处都有潜藏的危险。
把去向跟叶芊叶涛他们一说,洋子也在怂恿着去。于是他们在服务台更新了留言,就去了赌场。
赌场很大很豪华,黄色大理石的地面,贴金的墙壁,四面布置着一排古希腊风格的仿真火炬壁灯,炬杯内燃烧着熊熊圣火。壁灯下方都立有一尊真人大小的希腊诸神雕像,站在高高的台柱上,姿态各异,俯视着大厅。富丽堂皇的天花板悬下几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把整个赌场照得通体透亮,甚至有点儿炫目。赌场里一片热闹的景象,因为外面天气不好,人特别多,每一张赌桌四周都围满了人,堆着高高低低的彩色筹码,自动轮盘的噼啪声,赌桌上荷官的发牌说话声,赌徒的押宝声、掷骰子声、赢的大笑、输的诅咒……花样繁多的赌具,肤色各异的人种,天南地北的语言,都混杂在一起,让空气里震荡着喧哗与骚动,充满着欲望与刺激。杜丽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合,有点儿目不暇接的感觉,虽然在“东方之星号”上学习过一点儿关于赌场的知识,但到了实地,都对不上号,叫不清那些千奇百怪的赌具名称。说实话,她很不喜欢这种场合,这里与她的观念格格不入,她总认为这里是资本主义罪恶的集中表现,是一个疯狂而萎靡的世界。
没走几步,刚才送信的侍者早迎了上来,把他们引导到靠里一张最热闹的赌桌前。
侍者分开人群,他们一眼就看到坐在中心位置的钱江,他梳着油光黑亮的四六分西发头,留着两撇干净微翘的八字细胡,穿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外面套着咖啡色的派力司马甲,正冲着他们露出神秘的微笑。
“李遇白先生,你终于过来了。”钱江开口说。
“你的那封信是什么意思?”李遇白直言问。
“人生就像这场赌局,你们敢参与,就有可能赚得盆满钵满,当然,也可能输得只剩一条裤衩。”钱江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微笑着说。
杜丽在一旁看了一圈赌客,七个人之中,除了钱江,还有两个人是认识的,分别是伯恩和郭耀宗的儿子郭浩。凯瑟琳站在伯恩的后面,见到杜丽和叶芊他们,朝他们点头微笑。
“李先生,我们期待着你加入呢。”伯恩抬起头来看着李遇白,而郭浩则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侍者拉开了最后一张空位子。
钱江做了个请的动作:“这个位置是特意为你留的。”
围观者几乎等不及了,都在旁边起哄,催促李遇白入座,杜丽则暗中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钱江看向杜丽,慢悠悠地说:“这位小姐,你的冷静和犹豫会让你失去很多机会。这是游戏的一部分,我们都已在游戏中,逃不了。”又看向女荷官,“请把我的筹码借十万给这位李先生。”
这女荷官颇有几分姿色,长着一对丰满的大胸,李遇白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落到她身上。女荷官把钱江面前叠得高高的筹码中分了十万,用平铲推到李遇白面前。
“赢了是你们的,我只要百分之三十的提成,输了算我的,怎么样?”钱江说。
“你为什么这样做?”李遇白问。
“因为我看好你,对你有信心。”钱江呵呵一笑。
众目睽睽,骑虎难下。李遇白略一思忖,与杜丽耳语了一句,终于坐了下去。
杜丽也知道,这个钱江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从他的话影子里可以听出,他似乎与死神游戏有关,却摸不清他的真实意图,现在看来,应战也不失为探听虚实的办法。
“各位,本轮最低投注额1万元。”女荷官用职业性的平静语调说。
杜丽看了下牌桌,他们在玩一种扑克牌游戏,她知道这种玩法,这种纸牌游戏既古老又新潮,中文名叫“百家乐”,西方称“巴卡拉”,六十年代初刚刚传到东方,深受华人喜爱。在东方之星号上,李遇白曾向他们讲解过目前世界上比较流行的几种赌法,印象最深的就是“百家乐”。
规则很简单,取八副去掉大小王后的扑克牌,荷官洗牌后置于发牌箱,在发牌之前,赌客需在牌桌上的“庄”、“闲”、“平”三处任选一处投注。荷官向庄家和闲家轮流派发两张牌,花牌和10牌均算作0点,A牌算1点,其余按牌面计算,每手牌均以点数相加的个位作为得分,比如6点和8点,那只能算4点,也可以根据规则再要牌,开牌后,总点数是9点或最接近9点者为赢家。如双方点数相同,则押“平”者赢。
看起来很简单,输赢只在一念之间,干脆利落,不需要其他棋牌游戏绞尽脑汁的思考,但实际上比的是心态,是大策略,需要更多的耐心、冷静、直觉和果断。
“五万。”钱江率先压出了自己的筹码到“庄”的位置,伯恩跟进,压了两万,郭浩则在闲家压了两万,坐在4号位的一个戴墨镜的大胡子跟着他压了一万。杜丽一个个看过去,坐在5号位的是个中年胖女人,满身珠光宝气,在闲家押了四万;6号位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日本男子,长一张马脸,在大吊灯的映衬下,高高的额头灯泡般发亮,一束头发在颈后抓着,他跟着大胡子压了一万;7号位则是个年轻的白种女子,棕色的长发盘成高高的髻子,气质高雅,在庄家跟了两万。
“该你了,李先生。”钱江说。
李遇白却不急,向荷官要来了记录表,细细看了开牌的记录,才在庄家跟了一万。
“李先生果然是个行家,你早该过来了。”伯恩笑着说。
荷官开始发牌,庄闲两边各派发了两张牌,然后用铲子推到两家投注最多的钱江和中年妇女面前。按照规则,两家投注最高者有权开牌。开牌似乎是一个神圣又神秘的时刻,人心所系,充满悬念。
钱江手指一捻,轻轻挤开牌,露出会心的一笑,把那两张牌翻开扔到桌面,观者哗然。“三六点,天生赢家。”荷官唱牌道。
中年妇女脸上微微变色,把牌一扔,拿上身边的女包就离席而去。她这一下午手气不顺,才两个小时,已经输掉四十万了。
“本轮庄家赢。”荷官说着,把筹码分配给赢家。
最大的赢家当然是钱江,他面前的筹码越来越高。但是,杜丽他们心知肚明,在这张牌桌上,有一些人的目的不是为了钱,也不是寻刺激,而是别有所图。在赌桌上,你可以轻而易举发现对手的优点和弱点,因为人性在此暴露无疑。
李遇白初战告捷,底气不免更足了,第二轮下注增了一倍,第四轮又高了两倍,七八轮下来,他的筹码由十万变成了二十多万。杜丽也不免对他刮目相看,看来李遇白并非华而不实之辈,手上的确也有两下子。他已把十万还给了钱江,本息两清。
“你们知道这游戏的起源吗?”趁空闲,钱江问。
“它源自法国吧?法国佬最喜欢玩巴卡拉。”那个大胡子名叫胡佛,粗着噪门说。
“不,它最早起源于古希腊。”钱江摇了摇头,“在雅典,如果有女孩想当神庙的祭司,她必须通过神的考验。神会给她两粒骰子,如果她掷出了八点或九点,那么她就有资格担当这个神圣的职位;如果掷出四点至七点,她只能回到城里去,且一辈子不能进神庙;如果掷出了三点以下,她必须走入大海,献身于海神波塞冬。”
“这未免太残酷了!”留头髻的棕发女孩爱丽丝叹道。
“命运同样残酷,不是吗?”钱江反问。
伯恩说:“这也许是神的游戏。不过,人和神之间并不是不可逾越的,有时候,人会杀死神,就像希腊英雄阿喀琉斯。”
“你别忘了,阿喀琉斯是有致命弱点的,他虽然强大,但倒霉的脚后跟仍然可以置他于死地。”钱江嘿嘿一笑。
李遇白取了侍者端过来的威士忌,朝大家微微举杯,咂了一口,说:“谁进神庙?谁回城里?谁入大海?现在谁也说不准呢。”
沉默的郭浩终于说了一句话:“你们还玩不玩牌?”
局内人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局外人听得糊里糊涂,云里雾里,赌局上的硝烟渐渐浓了起来。
杜丽很快明白过来钱江摆这个赌局的意图,他只不过想做一次测验,故意把各方都暴露在赌桌上,像做实验似的,了解他们对事情变化的反应。而且,他不想让这些人都暗着算计,而是要让他们明着相争,从而更容易渔翁得利。但她想不通钱江为什么会对潜伏的各方了解得那么清楚,103就不用说了,叶恒艮是众矢之的,是唐僧,他们这些人都是孙猴子,不管用什么身份掩护,内行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但中情局呢?还有这些不知是何来历的各方势力,难道钱江都有内线?他又是何方神圣呢?难道他就是死神游戏的作俑者?杜丽隐隐感到恐怖,仿佛趟进了一条深不可测的河流。
在刚才的过程中,杜丽大致了解了其余赌客的身份,那个大胡子胡佛是个建筑工程师;马脸日本人叫佐腾须,身份不明,但从他的打扮和上身若隐若现的龙形刺青看,应该是黑道上的人;爱丽丝则是一个澳洲资本家的贵小姐,听说家族是做黄金生意的;离场而去的那个中年妇女的身份就无从知晓了。钱江的赌局已经明确地透露出信息,这牌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算计他们的杀手,果然如他信中所言:“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人心叵测,暗箭难防。”
杜丽紧张起来,她想到了洋子,敌人是善于伪装的,自己差点儿就信任她了。洋子还站在身边,与叶芊兴奋地说着什么,杜丽借口拉过叶芊,把她们俩隔开了。
“请李先生说话。”女荷官看向李遇白。赌桌上风生水起,赌注越来越高,胃口越来越大,气氛越来越热,那个大胡子胡佛已推牌走人。这一轮,李遇白在闲家压了七万,成为开牌人。
“要牌。”李遇白说。荷官从发牌箱里滑出一张牌,推到李遇白跟前,李遇白用熟练的手法挤了挤牌,眼瞳中闪出微妙的光芒。 中央警卫(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