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贡觉三岩
从江达往东南方向去,是相对偏远的贡觉,贡觉有一个传说,是三岩地方的帕错和民居。
贡觉县流传着一种说法:只有到过三岩的人,才能算是贡觉人。车过巴依拉山,上到泽拉山顶,停车休整的间隙,被我缠了好几次才答应同行的县委宣传部王部长很惊讶我能自己在这样的山路上开车,并且带队行驶,看来他是在认可了我车技的基础上认可了我。他站在悬崖边指着眼前从山谷升腾起来的雾告诉我,你上过这座山,可以算得上我们贡觉人了。这话让我非常得意,我站在山顶,看着山谷,心中顿生各种豪迈。不过,我依然感觉此时的我差一匹马,差一把刀,差一杆枪,还差一头盘起来的长发辫以及一个红色的英雄结。
去三岩,单程115千米,行车会超过8个小时,比较不可思议。回看卫星地图,在这条路上你可以看到几十个“Z”字形的陡坡行车路径,绝对是简易公路。传说昌都地区的山路危险,这里是极致。下山快要抵达雄松乡前,因连日降雨,路面全是泥浆,稀泥坑,路滑,滑到本地车下山无法刹住车,最后这辆车只能选择撞前边的车来停止下滑。在这里,所有的车都得开着四驱,认真在稀泥地中扭秧歌。路沿外侧的悬崖,深不见底,着实艰难危险。走过了如此艰难的路程,下至半山处,三岩民居突然在一片大雾及小雨中闪现。再过半小时,突然间云开雾散,走遍了西藏的我站在三岩民居前感叹:这才是西藏最好的民居。
因为进入不易,民居保存相对完整,用本地红土夯为材的民居依山紧挨金沙江梯次而建,民居看上去坚固耐用,实际上更是。建筑均为土木混建,人们在挖好的地基坑中先以砌石垫底,再于石质地基上夯打土墙,底层墙的厚度居然可以达到1.5~2米。整个建筑高10~15米,有四层。底层高约3米,这一层为圈养牛羊而用,从这里以一根独木梯子通向第二层,第二层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存放饲草、木柴,后面为主居室,层高约5米。一户人家的火灶、水缸、家具于此,基本为起居所用,奇特的是,这间屋并未开设窗户。屋子里有一个通向三层的楼梯间,这个楼梯间将二层所需的光线从这里引入,同时,也是第二层的排烟通道。通向三层的独木梯子又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从二层通向二层半的一个小小的平台,这个平台就位于一层通向二层的梯子上方,必须上到这个平台后方才可以通向三层。三层是粮库、杂物室以及厕所,这一层也有木质房屋,一般作为经堂或家中男主人的卧室,门外正是二楼前半部分的屋面。在这个屋面上以另一个独木梯通向四层,四层是一个只有三面墙但有屋顶的空间,平常用于堆放半加工的粮食或牲畜的冬季草料,四层为整个建筑物的最高层。整栋建筑内的独木梯子有4个之多,三岩地形陡峭,人们依山而居,山的坡度多在15~25度间,村子里所有的房屋都是顺坡建造,面向坡下。这些高大的房屋四周围着青稞梯田,这里建筑的高大程度当然可以用堡垒来形容,是的,三岩地方的建筑原本就是前碉后房的混合功能建筑。此地和四川嘉绒藏区的房子有的一比,除结构惊人相似外,那里家家户户的防御更甚,他们建有更高的防御建筑:碉楼。一到战时,人们会全部从生活的房屋退至身后的碉楼之中,这样的建造方式,原本就是为了生活与战争兼备。
易守难攻,本是三岩人的生活哲学,而三岩人的血性才是这里生命延续的缘由。
旧时,三岩社会以帕错维系,房屋也是遵循这一原则而建,一个帕错所有的房屋是建在一起的。子女成年后并不远走,他们以父亲房屋的边墙为基开始兴建自己的房子。有的房屋在修建的时候甚至三面都用的是亲戚家的墙,他们以房连房,以屋接屋,以三四家、五六家为营。一个帕错的人可以沿着好几家人的房顶自由来回行走,到这个时候,房屋的功能已经退缩,渐渐变成了一座城堡。一旦发生战争,一个帕错的人,抽回楼梯,立于高处,用在外墙开设的小孔向外射击御敌,各户之间以楼顶为交通要道,相互支援,打起仗来得心应手。
旧时的三岩地区包括金沙江两岸的三岩地方,也就是今天的贡觉三岩、四川甘孜州的白玉县山岩,以及附近金沙江畔的巴塘、芒康、江达部分村落。这一地区的社会形态与其他地区全然不同,被学术界定名为“原始父系制”。我听过这一带人来源的传说,人们以为他们是“古象雄王朝穹氏和阿里古格觉达布的后裔”。
贡觉三岩深藏于西藏腹地,是最为偏僻的地方。偏远之地,非强者不能存活,这是生存法则。所以这里的男人,不能持刀行武,不能“打家劫舍”,将被视为无能。这里的人们信奉着“刀死为荣,病死为辱”的价值观。改土归流前的三岩地方盛行决斗。这种决斗可与十八世纪欧洲绅士间的决斗类似,对阵双方绝不可有半点暗算之意。决斗之前,双方对向而立,首先,双方各自召唤自己的保护神,然后脱去衣袖,露出肩膀,此时方才开始决斗,其间,你捅我一刀,我还你一斧,均公平以力决胜。双方决出胜负时,也就是输方亡时,输方后代必会复仇,这样的复仇可能会在十多年或者更久以后,所以,也称为世仇。这种习俗被三岩人世代信奉,双方一旦反目,必生死相见。所以其他地区的人轻易不敢招惹三岩人。
我遇到县委小车班司机次多吉,他居然唱了一首歌给我听,歌名当然也叫《强盗歌》,歌词大意为:天际亮起一颗星,外出抢劫正是时候,渴望占领那个地方,回家平平安安。由此可见三岩民风之彪悍的程度。单从一百年前才改土归流,即能想象旧时不受任何地方势力管辖的自由自在。贡觉的地理位置本偏于任何一条大道,深藏于金沙江峡谷之中,可谓天高皇帝远。此地盛产“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他们曾经抢劫过不远处德格头人的财物,也对运送乾隆帝赐给达赖喇嘛茶包的商队大肆劫掠。这样的行为让当时崇尚武统的乾隆大为震怒,1779年,乾隆亲点四川军与噶厦地方政府军以及部分蒙古铁骑共同进剿三岩,未果。后,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 年),四川总督鹿传霖再派兵攻之,因人强山险,未能深入,输了战争之后,反提银四万两与之,又割巴塘土司松工之地相送,名曰:保路钱,饬保大道不出劫案。嗣后不唯劫案再度迭出,清政府因此恼羞成怒,再次用兵征讨三岩,这一次仍然无功而返;这期间,川、滇、藏边务大臣赵尔丰三剿三岩,屡屡受挫,一直到清末宣统二年(1910年),赵尔丰再次联合德格土司,这一次终于力克三岩,并正式实施改土归流。1912年,三岩地区设置武成县,设委员一名负责管理全县事务,归巴安府(今巴塘县)管辖。而三岩地区的名声却因历年的战役传遍整个藏区。
返回贡觉,当地人带我们走了另一条路,在这样的大山之中,居然还有另一条路。也对,只要可以翻越各种巨大山体,离开金沙江峡谷,前进的方向就不会错,这条路比来时的路更险,简易公路中的回头弯道多到可以用变态两个字来形容。我说多到变态,决然不是吹牛,我数过阿里札达到底雅的回头弯,这里的弯已经多到数不清,多到能把丰田越野车的刹车皮踩到发红发臭,就快要失灵的时候还要继续下山。在路上行车的一整天,所有人只吃了一盒方便面,那盒泡面的水还没烧开,温暾暾的,弄得我真的想去“打家劫舍”整点热食果腹。
路途艰险,人困马乏,我要返回昌都。
返程途中,天气晴好,能见度极高,行至相皮村附近,我发现了山顶的一个小小寺庙。拐下公路前去参详,行近方见大片佛塔群在蓝天下白光耀眼,再去打探,此寺名为:吉祥唐伽寺。入得寺院,僧人们正值夏休,他们在院里的草地上搭建了夏休的帐篷。我们不请自入,僧人们对我们倒是非常热情,力邀我们坐下来一起喝酸奶过林卡。这儿的酸奶又新鲜又好吃,所以我喝了一大碗。大殿前有很大的一片草坪,小伙伴们干脆四散开来,踢开了足球。在海拔近4000米的山坡上,有一片正盛开着的蓝色花海,花海背后是一片民居,那是一片红色的建筑。是的,这里就是昌都,是红土地上蓝色花海的故乡。
我听过的第四首关于强盗的歌,来自昌都,来自贡觉三岩。
强盗歌(我骑在马上)
我骑在马上无忧无愁
宝座上头人可曾享受
我漂泊无定浪迹天涯
蓝天下大地便是我家
我两袖清风从不痛苦
早跟财神爷交上朋友
从不计较命长或命短
世上没什么可以留恋
岩石山洞是我的帐篷
从来不用学拉扯帐篷
凶猛野牛是我的家畜
也不必拴牛羊在家门
因独自喝惯了大碗酒
对头人从不会用敬语
因独自吃惯了大块肉
从不会用指甲扯肉丝
我虽不是喇嘛和头人
谁的宝座都想去坐坐
我虽不是高飞的大鹏鸟
哪有高山就想落落脚
我侠客从不想找靠山
双叉长枪为我壮了胆
我侠客是没有帮手的
快马快刀是我的伙伴
我侠客从不愿拜头人
高高蓝天是我的主宰
我侠客从不去点香火
太阳月亮是我的保护神
………… 西藏,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