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一拍桌案,突然笑道:“说的好,说的妙。可我叶知秋就这牛脾气,有些话我真的忍不住。不过也好,最少我出了京城后,海阔天空由我做事了。不在汴京能如何,以我叶知秋之能,还能做不少让自己心安的事情。”
他方才愁眉不展,可与郭遵说了几句后,又变得意气风发。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拿得起,放得下!虽有坚持,但不固执。
郭遵一笑,赞赏的望着叶知秋道:“既然你海阔天空了,那有空的时候,顺便帮我查件事情如何?”
叶知秋眨眨眼,故作头痛道:“你上次求了我,还没有报答我,这次又要求我?”
郭遵脸上掠过丝黯然,但转瞬抿去,微笑道:“俗话说的好,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求了你一次后,发现求人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叶知秋忍不住笑,爽快道:“说吧。我能做到,就一定帮你,因为被郭遵求,也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郭遵略作沉吟,终于道:“你两次入吐蕃,对那里当然也熟悉了。我想求你,帮忙查查香巴拉的秘密!因为我知道,香巴拉的传说,本是从那里传出的。我听说……有人见过香巴拉……”
狄青到了杨府后,杨念恩并不在。小月出来时,双眼红肿,显然才哭过。狄青见到小月,想起杨羽裳,心中痛,还能平静问,“小月,你家老爷呢?”
小月突然泣道:“他去宫中了。听说是什么八王爷叫他去的,狄青,小姐她……真的去了?”
狄青心中酸楚,见小月难过的样子,忍住悲恸,将事情简要说了遍。
小月本伤心欲绝,闻言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吃吃道:“你说小姐还有救?”她听说杨羽裳是八王爷的女儿时,眼珠都快掉了下来,待到听说杨羽裳还有生机,简直欣喜若狂。
狄青重重的点头,一字一顿道:“不错,羽裳她还有救。小月,你信我,我一定会救回羽裳。”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八王爷总要不停的让人信,因为这话每说一次,他自己就相信一次。
小月眼中带泪,问道:“你以后就决定去找香巴拉了?”见狄青点头,小月又问,“那你以后还来不来这里呢?”
狄青微愕,有些茫然,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小月忍着泪道:“你不来也无妨,因为你要去找香巴拉。”她神色中,其实是有不信的,可她并不质疑,只是道:“可你走之前,去小姐的房间看看吗?”
她看着狄青和杨羽裳交好,内心只为这对情人祝福。她虽刁钻古怪些,但见到狄青骨子里面的伤悲,却没有了埋怨,只余同情。
狄青点点头,低声道:“那谢谢你了。”他也知道,如果一去西北,只怕经年难回,能再见见杨羽裳居住的地方,也是好的。
闺房暗香犹在,伊人已渺。狄青才一迈入房间,就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靠窗的桌案上,摆着一盆花,正是他送给杨羽裳的凤求凰……
凤求凰花已落,香已逝,但长的正旺。
曾记得,那鲁莽的汉子将花儿放在如雪的伊人脚下,不发一言,神色歉然,转身离去。伊人轻呼声细,犹在耳边。
小月一直跟在狄青的身边,见状道:“小姐一直都很爱护这花儿,照顾的很好。她都不让我照顾的……”有些哽咽道:“这几日,她不再照顾这花儿了……我们都在等着她,花儿也在等着她……”
狄青昂起头,不想落泪,目光不经意的又落在桌案上方悬挂的一件物饰上。那饰物极为精美,色泽微红,微风吹拂,竟还发出“呜呜”的低沉声,悦耳动听。
小月低声道:“那蟹壳风铃,你应该认识的。”
那风铃是蟹壳?
那好像是洗手蟹?
难道这就是他那次送给杨羽裳吃的洗手蟹?伊人心巧手巧,竟将那洗手蟹做成了装饰,天天看在眼底。
狄青身躯颤抖,双眼泪朦,忍不住伸手去触,轻轻的……有如去触动个稀薄的梦。蟹壳风铃轻轻响动,宛如情人细语。
还记得,那娇羞的女子轻轻的依偎在他的怀中,微笑道:“娘亲,你放心吧,我终于找到一个像你一样疼爱我的人,他叫狄青!”
霍然转头,狄青眼泪还是未垂落,他已暗自发誓,再不流泪,他要坚强。
目光落在了洁白的帘帐,只见到那又挂着一饰物,那物是块玉,不过二两银子的一块玉,算不上珍贵。
可主人却把那玉佩挂在枕边,只为天天能够看见,玉佩有价,情意无价。就算那是块石头,主人见到它,也会笑。
那玉上的花纹,绿如波、黄如花、痕如泪。那玉儿本叫眼儿媚。
犹记得,伊人见了那块玉,喜道:“这玉上的花纹很像姚黄呀,狄青,你真好!”伊人脸上红晕飞霞,回到堂前还忍不住的回头望一眼,那一眼,柔媚深情,比天下所有的花儿盛开都要美丽……
往事如烟又如电!
狄青伸手扶书案,两滴泪水悄然滑落,滴在桌上的一本书上。
书是《诗经》。
读书的是个如诗如画的女子,巧笑顾盼、如羽如霓。
狄青轻轻的拿起书,像在拿起了天下最精致的瓷瓶,小心翼翼。随手一翻,就见到草虫那首诗,旁边写着一句,“他这几日风雨无阻,可是在等我?今夜不见,他到底如何了,我很想念。”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已勾勒出雪夜梅前,那白衣女子跺着脚,在雪地里的翘首期盼。
狄青再翻,就见到泊舟——泛彼泊舟,亦泛其流。那书页有些水渍,有如伤心的泪,有绢细的笔迹,写着几个字,“娘,我想他!他会没事!”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伊人独在青灯前哭泣,“娘亲,他走了,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转……你可知道……我心都碎了……娘亲,我无人可求,只求你在天之灵保佑他,平平安安……”
狄青泪水早就肆无忌惮的流淌,翻了一页又一页。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
大车槛槛,毳衣如炎……
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那泪水打湿了书页,染淡了不流泪的誓言,等狄青翻到其中的一页的时候,再也无力翻页,嘴唇哆嗦,泪流满面。
那首诗文叫做燕燕。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娘亲呀,他说过,这次回来就娶我。女儿要嫁了,不过没有个旁人嫉妒哭泣呀。嘻嘻。我多想找个人气气如木头样的傻大哥,可我怎舍得!”
我怎舍得!
狄青望见那最后的几个字,心如刀绞,再也忍耐不住,早忘记了曾经不流泪的誓言,伏案失声痛哭,泣涕如雨!
他痛楚,他怎舍得?
堂前的双燕飞呀飞呀,啾啾不休,羽毛参差。燕子不经意地抖落了片飞羽,飘飘荡荡的穿过了雕花窗子,落在那泪如滂沱、孤零零的男子身上。
阳光明媚,照在飞羽之上,泛着七彩,有如霓羽…… 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