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李玄霸在冯家庄园住了数天。冯盎去安排李玄霸接下来的行程。李玄霸没什么事情,就每天先去给谯国夫人请安,再向老夫人请教一些岭南的风俗,奇闻怪事。
一老一小过得惬意无比。闲的时候就和亲卫到海边玩儿水,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前世没吃过的海鲜,这几天可算是满足了。
未隔几日,冯盎脸色铁青着回来了。
李玄霸正和谯国夫人闲话,看到冯盎的脸色,知道可能有大事发生,待要起身回避,谯国夫人已是问了过去:“盎儿,什么事?”
冯盎沉吟了一下,才沉痛说道:“奶奶,宝安急报,说是,说是爆发了掳疮。”
谯国夫人忽闻“掳疮”二字,脸色猛然变得苍白无比,双手也颤抖起来,眼神中的沉痛之色越来越明显。
李玄霸听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刚要安慰谯国夫人,但猛然想起“掳疮”就是后世的天花,他也突然觉得手脚冰凉。
这个曾经肆虐数个大洲的恶魔太可怕了。
他可是记得,天花最早在中国的流行可以追溯到公元一世纪,当时好像是俘虏从印度和越南带到中国的。
晋代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曾经描绘说“比岁有病时行,仍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皆戴白浆,随决随生,剧者多死”,唐宋之后此病流传范围扩大,明朝以后最广。
十五世纪末,美洲大陆的原住民被欧洲的殖民者故意传上此病,仅仅百年间,人口就由原本的两千多万锐减到不足一百万人。直到数百年后,即使英国发现了牛痘疫苗,也未能阻止病毒肆虐。整个欧洲因为掳疮而死亡的人数高达一亿五千余万,这还只是保守数字。
即使千年以后医学发达的时代,都没有好的办法治疗天花,只能预防。
想起这些,李玄霸狠狠在自己的脸上抽了几把掌。我这是在干嘛?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给忘了。自己来到这个年代是干什么来的?
谯国夫人强自镇定,颤声问道:“可,可采取了应急……”
冯盎不敢看谯国夫人,回道:“已经封城。”
“我可怜的子民啊。”谯国夫人悲鸣一声,昏厥过去。
冯盎和李玄霸大急,急忙上前扶住老夫人。
李玄霸赶紧又是搓手,又是搓脚,再掐人中。终于唤醒了谯国夫人。
醒过来的谯国夫人仍是悲痛不已,连连大叫:“备船,备船,老身要亲自去看看。”
李玄霸看着冯盎,冯盎摇摇头,二人长叹一声,只得吩咐亲卫备船。
众人已经得到了消息,均是脸色难看,李玄霸也仅带了王伯当、凌云和秦猛,冯盎带了两个侍卫队长。
在船上,谯国夫人连连催促艄公加快速度。船工们也是下了死力,拼命划船。
一个时辰后,海船抵达了宝安城外,宝安城临海,即使身在船上也能闻到焦糊味。岸上,已有数千军士身着麻衣,头戴麻布封住了四门,城里浓烟滚滚,哭叫连天,不时有城里的居民扑到城墙上,从上面跳下来,但大多数的人还是被城外的军士射杀在了城墙之上。少数跳下来的也是尽都摔死在了城下。
看到这副惨烈的景象,谯国夫人悲哀不能自已,“噗通” 一声跪在了船头,连连叩头。众人也都脸含热泪,跪了下来。
冯盎看了李玄霸一眼,就跳下了小船,疾驰向岸边。李玄霸知道冯盎的意思。只得忍住也要去的冲动,留在船上照顾谯国夫人。
岸上的惨景让人不敢直视。听着人们的惨叫也是一种煎熬。冯盎封城也是无奈之举,虽然这种方法有些残忍,但是天花流窜了出去,就是整个岭南的灾难。
两者相害取其轻。冯盎是带着哭腔下令的,他一边流泪,一边下令,数千军士没有任何言语,都是流着泪执行命令。
整整一天,谯国夫人晕厥过去数次,每次都是被李玄霸救了过来,每次醒来,老人家都是带着仇恨的目光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知道,谯国夫人是真不愿意再醒过来。就连李玄霸自己都想跟谯国夫人一起去了算了,也免得受这样的煎熬。
日暮时分,城里再无声音传来,只留下火焰的“噼啪”声。李玄霸强制艄公回程,脸上因此挨了谯国夫人好几巴掌,也没改变决定。
回去的船缓慢无比,似是在向牺牲的宝安城默哀。李玄霸知道这是假象,可这时候谁又愿意理会这些。
好不容易回到了庄园。谯国夫人心力憔悴,昏倒在船上。李玄霸只好把老夫人抱了回来。看着躺在床上的谯国夫人,还不时的惊悸,李玄霸无奈,只得紧紧抓住她的双手。
半夜,一声哀痛声传来,谯国夫人大哭着从梦中惊醒,李玄霸也被惊醒,谯国夫人哭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看看那些孩子们,求求你,玄霸啊,让我去吧。”
李玄霸不敢放手,这时候的谯国夫人是没有理智的,只能慢慢抚慰。李玄霸只好靠在床头,抱住了谯国夫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奶奶,您别叫,都好了,都好了。啊,没事了,没事了。”
半晌,谯国夫人又再次沉沉睡去,李玄霸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总算熬过去了。老年人最忌伤心,难道谯国夫人的大劫就应在这件事上?李玄霸勉强咧了咧嘴,放下了这个荒谬的心思。
清晨,谯国夫人终于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伏在床边的李玄霸紧紧抓住,又回想起白天的场景,再看看李玄霸红肿的脸,隐约记起这是自己打的,不由愧疚起来,伸手轻轻抚摸着李玄霸的脸。冯盎进来,跪在了床边。
李玄霸被惊醒,他先看了看谯国夫人的脸色,方才放下心来。
谯国夫人缓缓说道:“玄霸,你是个好孩子。盎儿,你做得对。都起来吧。”
二人依言起身,在床头坐了,谯国夫人说道:“盎儿,处理好善后了。”
冯盎说道:“是,奶奶,已经处理好了。”
谯国夫人点点头,悲怆说道:“三十年前,交趾郡发生了一次掳疮,那次也是封城。老身那次没敢去看,是你爷爷去的。回来后,你爷爷口吐鲜血,身体每况愈下,最终不治而亡。没想到今日老身又遭逢此难。看来,是你爷爷着急见我,催命来了。”
冯盎大哭道:“奶奶,此事实乃天意,您可别胡思乱想啊。孙儿们可离不开您啊。”
李玄霸劝道:“老夫人,此事非人力可为,您请节哀。”
眼见谯国夫人已萌死志,李玄霸虽然没有把握,也不能再藏私了。只得说道:“老夫人,冯兄,玄霸在你们跟前说一句话,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祖孙俩愣愣地看着他。
李玄霸组织了下语言说道:“掳疮又名天花,此病只可预防,实无良策医治,一旦染上,只能听天由命。侥幸不死者也是如同厉鬼,从此不敢见人,古来多有因此轻生者。”
这是废话,但二人知道李玄霸还有下文。
“玄霸也没有办法医治,但却有法子预防。只是预防之法还有待研究,可能耗时较久。”李玄霸说道。
谯国夫人眼前一亮,急声问道:“确有办法预防?”事态严重,不由她不慎重,故而追问了一句。
李玄霸郑重点头,说道:“是有法子,只是此事还要交给孙神仙来做。”这件事确实只有孙思邈才能完成,历史上就是这位药王首先提出了种痘之法。只是未能尽全功,这也是他平生引以为憾的。
提到孙思邈,不由二人不信。祖孙俩的眼中迸射出希冀的神采,尤其是谯国夫人的眼中逐渐消去了死志。
“只是,此事恐怕耗时较久,没有十年未必能成功。”李玄霸只好实话实说。
谯国夫人是什么人,瞬间就想透了此事,大喜道:“十年,老身等得起,玄霸,你好,没骗老身,老身信你,老身期待十年之后闻你喜讯。”
冯盎感激地看着李玄霸,李玄霸对他郑重点点头。冯盎眼中的一抹亮光一闪而逝。此时,他才真的相信李玄霸有办法。
科学需要积累,经验需要积累。李玄霸给出了十年之约也是无奈之举,一个科研项目从无到有,十年还是太短了。但愿合自己与孙思邈之力能在十年之内研制出天花的预防之法。这时候,他才深恨自己前世为什么不深入钻研一下医药方面的知识。
整整十五天,半个月的时间,李玄霸哪都没敢去,因为谯国夫人这次过于耗费心神,在没有确定她恢复过来之前,李玄霸不敢远离。原本冯盎策定的行程也因为天花的爆发而废掉。
这时候就不得不说冯家在岭南的势力之庞大了,一次天花爆发封城死亡数千人的事件,若是放到朝堂,就会受到千夫所指,万人痛恨。
而在岭南,几乎没让冯家强压,十几天的功夫,此事就淡化了。当然,这也许和岭南的历史上数次爆发天花有关。不过,冯家在里面起的作用还是可以一见的。 逍遥战神李玄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