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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进城门。压抑沉闷的地底景色为之一变。
豁然开朗。
虽然在地底用上这词很奇怪，但确实能够比较精准描述在隧道走了半个时辰后的阿武乱和银刹女的感觉。
事实上，如果忘记身在地底，他们一定会以为自己来到一座被夜幕笼罩的城市。
隧道土顶在这里逐渐升高，直到隐没在黑暗中，看上去就像没有一点星光的夜空。
而这片黑黝黝的土穹下，居然是座城市！
城里大半的建筑都崩塌了，看上去年岁久远。但从密密麻麻的颓圮土屋和蜿蜒纵横的街道看来，原来应该是座繁华大城。但真正吸引阿武乱和银刹女眼球的，倒不是这些房屋街道，而是矗立在城市中央，那座无法视而不见的大家伙。
一座巨塔！
拔地而起、塔顶高耸而隐没在黑暗中的螺旋圆塔！
从南荣、兀帝国、乌古台汗国一直到这里的伊力汗国，阿武乱和银刹女都自认看遍天下大城，但这山峰般的巨塔还是突破他们的想像力。
那是沙漠先民与上天沟通的欲望展现到极致，而留下来的人类建筑史上的杰作！
“不用找了。”银刹女指着巨塔上方，说：“那该死的家伙就在那里。”
“谁？”阿武乱转头看她。
“哎，有时候你真笨。还有谁？当然是祖必流士啊！你听，咒语不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吗？”
空气中一直弥漫着梦话般、忽而模糊忽而清楚的咒语。仔细听，的确是从高塔上传下来的。
“狡猾，真狡猾。”银刹女半眯着眼，看着那气氛阴郁的塔顶。“不过呢，要是我，一定也要躲在那里的。那地方悬在半空，刚好处在地面与地底之间，不论往上还是往下，念力都容易传开。你看，那是尸兵吗？”
“哪？”
“塔下。看！”
虽然磷火遍布整座城市废墟，四处可见闪烁的绿光，比起隧道里是亮了许多，但地下城毕竟是地下城，对于长期生活在地表的人们来说，依旧非常昏暗。阿武乱得往前走几步，仔细瞧了半天，才见到银刹女所说的是什么。
一看清楚，不免大吃一惊。
巨塔下的广场和街道上，密密麻麻站满穿着白袍的人。
人极多，成千上万，阿武乱很讶异自己刚才居然完全没有发现，因为这样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没发出任何声音，所有人一动不动聆听着咒语，沉默而拥挤地站着。
“好一支训练精良的部队！”阿武乱叹道：“万人一体，一声不响，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到底下有这么一支大军存在。太厉害了！当年最精锐的荣军我看都没这么厉害。”
“阿武大侠呀，看清楚哈！”银刹女说：“人家当然一声不响，因为它们本来就是死人啊，那全部都是尸…”
“哗！圣油军集结了。”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刚才守城门的那个胖门卫——现在应该叫他胖银奴了。他一边插嘴，一边手叉着胸，走上前来像看热闹般眺望着城里。“没想到军容还挺壮盛呢！”他说。
“圣啥？”银刹女没听懂。
“圣油。”
“圣…”银刹女想了一想，才恍然大悟。“吃尸油就吃尸油，什么圣油嘛！叫那么好听？”
“圣油军…我们叫惯了，请小主见谅。因为圣师命令我们一定要这么叫它们…叫错的弟兄们全被杀了，真主怜悯，圣师把他们的尸体也圣师变成了『它们』了。现在，没人敢不叫它们圣油军。不过啊，圣油尸油，说到底都只是称呼，它们其实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小主当然可以叫它们尸油军，如果这是小主的意愿。”
“尸油！尸油！尸油！”银刹女泼辣地喊道：“老娘就是要叫它们尸油兵！你们都是宣誓效忠的银奴了，老娘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开始，谁再乱用『圣』这个字，老娘就亲自拔掉他的舌头，懂吗？只准叫它们尸油兵！嫌麻烦的话，直接叫『尸兵』更干脆。”银刹女霸道地为那些东西定了名。她喘了口气，气冲冲地问：“不过…这尸兵看上去还真多啊！”
“是多呀。小主您想想，报达最近死了多少人啊？几万呐！转成尸兵的还只有一半呢，其他全被带去炼成油了。”
“老鬼到底炼了多少尸兵？”
“三万。”
“三万？”阿武乱重复道。这比他想像还多。
“我没听错吧？”银刹女觉得自己双腿发软。“三万？”
“是啊，巴别城这里至少三万，弼斯罗城那儿还有一些。”
“巴别？”阿武乱问。
“就是这里啊，地下城——巴别，传说中万劫不复的巴比伦古城。我们小时候都听过这座城市的传说。”身后另一名银奴跳出来极为热情地解释，他似乎觉得让阿武乱满意就等于讨好了银刹女。“几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先民为了登上天堂，与神交流，修建了这座通天塔。结果反而引来神怒，降下巨雷，把塔和整座城市一起打进了沙漠。在金牛汗和圣师带我们重新发现这座城市前，我们都当这只是骗小孩的传说。没想到『打进沙漠』，就是真的沉入沙漠底下啊！”
“地底下…不见天日，”银刹女点点头。“的确是炼尸兵的绝佳地点。”
“嘿！大军动起来了。”阿武乱注意到一些举绿火把的黑袍人走进白袍大军里，像牧羊人一样，引着尸兵分成几个大队，开始往不同的街道移动。“他们要去哪？”
“马上要开战不是吗？”胖银奴回答道：“所以我们的引路兄弟带着各个分队开始行动了。都分配好了，有的打地面进攻，有的从地道突袭。”
“地道？果然是地道！”阿武乱一听到这两个字就神经紧绷，转身一把抓住那胖银奴的领子，龙臂护腕发光发力，把他整个肉滚滚的身体举了起来。“快说！他们会从哪条地道进城？”
“哎唷！真主作证，这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胖银奴手脚在空中乱舞，害怕地说。“大军整了七队。其中四个大队听说要上到地面，直接攻打四座城门的…另外三个小队才是从地道偷袭。城里地下道错综复杂，少说也有二三十条，可惜我只是守门的啊，哪里知道他们会从哪三条地道进去呢？…这得是工程队的，或带队的人才会知道啊！”
“废物！”阿武乱把胖子扔到一边，在地上滚了几滚，他摸摸鼻子爬了起来，连忙退回银刹女身后，不敢再多言。
看着广场上的大军逐一分队离开，阿武乱真开始慌了。“怎么办？”他问银刹女。“我们是该马上去抓几个工程队的人，打听具体的进攻路线？还是上塔直接干掉祖必流士？”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我觉得直接杀祖必流士，事情会简单一点。”银刹女回答。“现在就算打听到地道的路线，也应该来不及回报达去通知他们了，不是吗？”
“是没错。只是城里这么多的地道入口，不知该用重兵防守哪三个？就算知道是哪三条地道，只要一条没封住，尸兵就进城了。”阿武乱停了一下。“最怕的是在我们杀死祖必流士之前，尸兵就进城开始抓咬活人，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人会像古夷那时一样，渐渐转成活尸了。那么，一人咬三人，三人咬九人，这么一传开，须臾之间，报达也要变成行尸走肉之城了。”
“不。我认为，只要杀死祖必流士，所有的活尸就会停止活动了。”
“妳确定？”
“我不能确定，但理论上是的。”银刹女的口气很坚定。“要让尸兵活动，除了施法念咒，还需要尸油，缺一不可。无论如何干掉祖必流士，他没办法念咒，也炼不了油，应该就行了。”
“好，那么咱直奔塔顶，取祖必流士老鬼的首级！”
“杀圣师吗？”
银奴们虽然对银刹女忠心耿耿，但潜意识中，对祖必流士还是有一种深入心底的畏惧。所以一听到要杀祖必流士，大家都怕了。
“圣师法力无边，别说杀他，连接近他，都比登天还难。”
“不就在那塔上么？”阿武乱粗鲁地笑着。“我直接冲上去，干掉！哈哈，有何难哉？”
“问题是，没人攻得进那塔呀！”银奴们七嘴八舌地说：“塔里有重兵防守。”
“对呀，很厉害的。”
“不就是你们这些地痞流氓吗？要不然就是那些噁心的活尸了。”银刹女冷笑道。
“都不是。比这些要邪恶、厉害得多。是山中老人…”
“你说的是…山老杀手？”银刹女唇边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哈萨辛刺客？”
“是啊。”
“前几天我们在城里轻易抓住了几个。”阿武乱抬着下巴说：“那种货色有何可怕？”
“那些都是徒孙辈的家伙。”胖银奴又忍不住插嘴了。他从银刹女身后探出头来说：“塔里的那个名气才大呢，他叫鲁铿丁，就是山中老人本人，简单说吧，就是哈萨辛军团的掌门人…”
“这跟我听到的不一样。”银刹女看着胖子说。“我以为哈多吉才是掌门。”
“那是因为靺古大军攻破山老的城堡，杀了鲁铿丁，哈多吉才能接任掌门。你们要知道，其实鲁铿丁还是哈多吉王子的师父呢！论武艺，那比哈多吉王子强不知多少？”
“你这家伙虽膨皮胖嘴，倒也可以听到不少八卦。可惜话多便前后矛盾了。”阿武乱笑道：“你既说鲁铿丁早就被杀了，现在怎么可能还会在那个塔里？这话岂不荒谬？”
“荒谬吗？”胖银奴人虽矮胖，但常言道：矮子矮一肚子拐，脑袋确实很精明，他逻辑清晰，辩理分明，语带嘲讽地说：“底下那几万尸油兵，哪个不是被杀死后还在那边好好站着的呢？只要你尸身还在，圣师就有办法让你重新站起来！金牛汗和圣师不但得到鲁铿丁的尸骨，连那时候一并被杀的哈萨辛高手们的骸骨，也一起寻获了，一副不漏浸饱尸油，召回尸魂，让这些英雄们重新复活了。”胖子愈说愈兴奋。“所以，塔里的那些东西，说是哈萨辛刺客，那实在太轻描淡写。其实应该说，是哈萨辛尸军！这些东西活着的时候，已经天下无敌了；现在死而复生，恐怕更是绝无可能再杀死他们。” 龙与汗